【11 神祕馬車 】
【12 化粧舞會】
【13 那個聲音的名字】
【14 暗門】
【15 脫胎換骨】
【16 真相】
【17 柔腸百轉】
【18 離奇失蹤】
【19 別針風波】
【20 情人的眼淚】
【11 神祕馬車 】 悲劇性的那一夜對每個人都產生了不幸的影響：卡兒羅塔病倒了，而克莉絲汀．戴 伊在表演結束後就失蹤了。整整十五天，沒有人在劇院裡再見到她，也不曾見她在劇院 外其他地方露臉。 請不要將這次並未引起醜聞的失蹤，和不久後的劫持事件混為一談，後者是發生在 無法解釋的悲劇性情況下。 對於克莉絲汀的失蹤，韓晤自然最不能理解。他寄信到范倫里斯媽媽家，但即全無 音訊。剛開始他並沒有恃別訝異，因為他了解克莉絲汀目前的精神狀況和決定——她想 要和韓晤斷絕所有的關係，又不讓韓晤猜出理由。 韓晤愈來愈痛苦，他開始擔心，為何一直沒有見到克莉絲汀參與任何表演，連《浮 士德》的演出也沒有她。 一天下午，大約五點左右，韓晤來到劇院，向主管單位詢問克莉絲汀．戴伊失蹤的 原因。他發現經理們非常忙碌，甚至連他們的至親好友都無法理解原因何在。只見兩人 失去以往的風趣活潑，低著頭在劇院裡走來走去，愁容滿面，雙頰蒼白，像是被某種可 憎的煩惱緊緊地逼迫著，又像是為了緊扣著自身毫不鬆弛的惡運而痛苦不已。 吊燈的墜落當然引起責任的追究，但他們對此事件都緘口不言。 墜燈案的調查結果歸咎於意外，起因是懸吊系統磨損。而且，前任和現任的經理都 得負起疏於督導的責任。他們應該在引起慘劇之前，就已檢查出磨損並予以修護。 我必須說明的是，李查和孟夏曼在這段期間改變很大，變得那麼遙遠、那麼神祕、 那麼令人難以了解，很多常客猜想，必定是某種比吊燈墜落更可怕的事件，改變了兩位 經理的心理狀態。 在處理日常的人際關係方面，他們顯得相當不耐煩，只有對重新復職的紀瑞太太例 外。當韓晤前來詢問克莉絲汀的消息時，他們接待的態度令人起疑。不斷迂迴地回答說 她正在休假。而當韓晤問起假期將持續多久時，他們卻相當冷漠地回答說沒有期限，因 為克莉絲汀．戴伊是因為健康的理由而請假。 「這麼說她病了？」韓晤叫著：「她怎麼了？」 「我們一無所知！」 「難道您們沒有派劇院的醫生去看她？」 「沒有！她沒有要求。而且我們一直很信任她，所以相信她所說的是真的。 事情對韓晤而言顯然太不正常，他離開劇院，一邊苦思著曖昧不明的一切，一邊下 定決心，不管會發生什麼事，一定要到范倫里斯媽媽家問個究竟。 他仍記得克莉絲汀在信中強烈的措辭，嚴禁他嘗試與她會面。然而，在貝洛鎮所見 到的，在廂房所聽到的，以及在海灣旁的那番對話，讓他預感到某種陰謀——雖然說不 上邪惡，但至少也非常人之所為。 少女所懷的狂熱幻想、溫馴而單純的靈魂，以及童年的教育，使克莉絲汀年輕的生 命纏繞著種種神話。對亡父的不斷思念，尤其是當音樂在特殊的情況下出現時，精神上 顯出的醉心與迷惘——他自己面對著墓園裡的那一幕，不也是和她一樣嗎？凡此種種， 和前面所提的，似乎恰好形成一種心理狀態，正適合某些神祕或不擇手段的人設計陷阱 。 克莉絲汀到底是誰的犧牲者呢？這正是韓晤急速趕往范倫里斯媽媽家時苦思的問題 。 韓晤有著最正直的個性，所以，儘管他具有詩人般的性格，深愛著音樂中浪漫的曲 調，以及這位來自北國的小仙女克莉絲汀．戴伊，然而這一切，並沒有讓他在宗教之外 ，盲目地相信任何有違常理的事物，即使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故事，也不會令他忘記類似 二加二等於四這種再自然不過的事實。 在范倫里斯媽媽家能打聽到什麼？他顫抖地按下勝利之母路上一間小公寓的門鈴。 女僕出來應門，正是那天晚上從克莉絲汀廂房裡走出來經過他眼前的那一位。 他詢問是否能會見范倫里斯夫人。她回答夫人身體不適，躺在床上無法見客。 「那請您轉交我的名片。」他說。 沒多久，女僕回來帶他進入一間相當陰暗的小客房，裡面的陳設相當簡單，范倫里 斯教授和戴伊爸爸的畫像面對面掛著。 「夫人要我先向您致歉，」女僕說：「她只能在房間裡接待您，因為她的兩條腿無 法站立五分鐘後，韓晤被引入一間非常陰暗的房間，他在微光中辨認出呵護克莉絲汀的 范倫里斯媽媽那慈祥的面容。如今范倫里斯媽媽的頭髮已全白，然而她的雙眼卻完全沒 有老化。相反地，她的眼神從來不曾如此明亮、如此純潔、如此天真。 「夏尼先生，」她興奮地緊緊握住訪客的手，「啊！是上帝遣你來的嗎？我們可以 好好聊一聊克莉絲汀。」 最後一句話悲哀地在年經人的耳朵裡迴響。他隨即問道：「夫人，克莉絲汀在那兒？」 老太太平靜地回答：「哦，她和她的「恩師」在一起！」 「什麼「恩師」？」可憐的韓晤問道。 「就是音樂天使呀！」韓晤一忙，坐倒在一張椅子上。果然，克莉絲汀是和音樂天 使在一起！ 范倫里斯媽媽躺在床上對著他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要他保持安靜。她接 著說：「可不要對任何人說哦！」 「您可以相信我！」韓晤有點不知所云地回答。因為，此刻他放在克莉絲汀身 上的所有思緒已全盤混淆，越來越顯得疑團重重，他乎感覺到，一切都在旋轉著， 繞著他、繞著這個房間、繞著這個出奇善良的老婦、繞著她的白髮、她那一雙淡藍色 的眼睛，那一雙空洞如天的眼睛……「您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我知道！」老婦人露出幸福的微笑，「那就坐近一點，像小時候那樣呀！ 伸出你的手，就像從前跑來向我報告戴伊老爸說小蘿特的故事那個樣子！我很喜歡你， 你是知道的，韓晤先生。而且，克莉絲汀也很喜歡你！」 「她很喜歡我……」年輕人嘆了一口氣，盡力理清自己紛亂雜陳的思緒，種種景象 在他腦中交錯纏繞著……。 范倫里斯媽媽口中的「恩師」；克莉絲汀提起的一個奇怪的天使；他自己在貝洛鎮 教堂主祭壇台階上，彷彿置身在惡夢中交過手的骷髏頭；以及有天晚上，當他在後台徘 徊時，無意中聽到技師們正在討論喬瑟夫．布葛離奇吊死前所提及的活死人——劇院之 鬼！ 他低聲地問：「為什麼您以為她喜歡我，夫人？」 「她每天都會提到你呀！」 「真的？那她都跟您提些什麼？」 「她跟我說，你曾經對她表示愛意！」接著，慈祥的老太太開始咯咯她笑著， 潔白整齊的牙齒笑成了一線。韓晤站起身，滿臉通紅，感到無比羞赧。 「曖？上那兒去？可以再坐一會兒嗎？你要離開了嗎？你是因為我在笑，所以生氣 囉！請原諒好嗎？總之，這一切也不是你的錯，你不會了解的，你還那麼年輕，還一直 以為克莉絲汀仍是自由身。」 「克莉絲汀訂婚了？」韓晤痛苦地哽咽著。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你應當了解克莉絲汀。儘管她想……也不能結婚！」 「什麼！怎麼我一點都不知情？而且，克莉絲汀為什麼不能結婚？」 「就是因為她的恩師嘛！」 「又是他！」 「是啊！他不允許她結婚！…」 「他不允許？她的恩師不允許她結婚？」韓晤彎下身正對著范倫里斯媽媽， 前傾的下額像是要吞下她似的。他是想一口吞進老媽媽，他的眼光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 可怕。某些時候，頭腦過度地單純反而顯得無知得令人痛恨。韓晤覺得范倫里斯媽媽簡 直單純得可惡。 然而，一點也沒察覺逼近在眼前的那雙可怕眼睛，老媽媽神情泰然自若，繼續說道 ：「哦！他不允許。也不是不允許……他只是告訴克莉絲汀，如果她結婚的話，就再也 聽不到他的聲音！如此而已。而且，他將會永遠離開克莉絲汀！所以囉！你知道，她不 想要他的恩師離開，這是很自然的事。」 「是啊！是啊！」韓晤鼓著氣順著她的話說：「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不過，我一直以為她上次在貝洛鎮遇見你時，已經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你 了呢！那一次，牠的恩師是和她一道去的。」 「什麼？她是和她的恩師一道去貝洛鎮？」 「應該說，恩師和克莉絲汀相約在貝洛鎮墓園裡老戴伊的墓前！他答應克莉絲汀， 在那兒用她爸爸的小提琴演奏《拉薩復活》！」韓晤站起身，用強烈的命令 語氣說出以這句決定性的話：「夫人，告訴我他住在那兒，這個恩師！」對這個冒昧的 問題，老太太似乎一點都不感到訝異。她抬起眼睛回答：「在天上！」這般出人意表的 回答，頓時令韓晤無法接口，對一個每晚按時從天而降到巴黎歌劇院歌伶廂房裡的恩師 ，報以如此單純忠貞的信仰，真讓韓晤對這樣的反應為之氣結。 現在，他終於了解到，在一名迷信的鄉村音樂家和充滿宗教幻想的老太太手中長大 的小女孩，會有什麼樣的精神狀態。 「克莉絲汀她還是個貞潔的女孩嗎？」他忍不住唐突地問道。 「我以我在天堂的福份發誓，是的！」老太太驚呼，這一次，她顯然覺得被羞辱。 「而且，如果你懷疑的話，先生，我就不懂你是來這兒幹什麼的！」韓晤摘下手套。 「她和這個恩師認識多久了？」「大約三個月！沒錯，他開始給克莉絲汀上課已經 有三個月了。」子爵用一種無限絕望地手勢攤開雙手，然後沈痛地任其垂下。 「給她上課！在哪兒呢？」「現在克莉絲汀和他一塊兒出去，我也無法告訴你在哪 兒。不過，差不多十五天以來，都是在克莉絲汀的廂房裡上課的。在這個小公寓裡是不 可能的，整棟房子裡的人都會聽到，反倒是在劇院裡，清晨八點鐘的時候，一個人也沒 有，他們才不會被打擾！你了解嗎？」「我了解！我了解！」韓晤回應著，然後急急忙 忙地和老媽媽告別。老媽媽暗地裡自問，子爵是不是太過痴心了？ 經過客廳時，韓晤遇見女僕，剎時間他差點想衝口而出詢問她，但是，卻似乎在女 僕的雙唇上看到一絲經薄的笑容。他心中一悟，她可能正在嘲笑自己。 韓晤奪門而去。 難道他知道的還不夠多？他只是想要打探消息，除此之外他還能希冀什麼？ 他踱步回到哥哥家，頹喪的樣子令人同情。 他真想鞭打自己，一頭撞牆死去！他竟然會相信她的無知、她的純潔！甚至有一段 時間，還試著看在天真單純的心靈及無辜的童稚之情上，相信她說的一切！ 音樂天使！現在終於看清楚他是誰了！不必再懷疑，就是某個陰險的男高音，以口 代心的漂亮男子！ 韓晤發覺，一切竟都如己所料地可笑、悲哀！哦！可悲、渺小、卑微而可恨的年輕 人，就是你啊！夏尼子爵！韓晤憤恨地想著，而克莉絲汀，一個無恥、邪惡、狡詐的女 人！ 儘管如此，在路上走一走，對他還是好的，至少可稍微冷卻他熾熱沸騰的心。他走 進房後，只想一頭栽進床上痛哭一場，可是，他的哥哥卻在那兒等著。 韓晤就像個無助的孩子，撲進大哥的懷裡，長兄如父，伯爵只是安慰他，並沒要求 任何解釋。 而韓晤也遲疑著不願全盤說出有關音樂天使的故事。因為，如果生命中有某些事是 無法自我吹噓的，另外一些事則包含著太多的羞恥，令人難以啟齒抱怨。 伯爵邀請弟弟到夜總會吃飯，其實，帶著猶新的傷口，韓晤本來可能拒絕今天晚上 所有的邀約。如果不是伯爵告訴他，前晚曾在林森大道上遇見他朝思暮想的姑娘，身旁 伴著某位風流倜儻的男士，他是不會去的。 一開始，韓晤還頗難置信，可是伯爵繼續詳細描述所有的細節，令他無法不信。 其實，這不過是場最為平凡的豔史罷了！有人看見克莉絲汀坐在一輛四人座的小馬 車裡，搖下窗子，似乎正儘情地呼吸夜裡冰冷的空氣。夜色非常明亮，所以可以清楚地 認出絕對是她。至於她的男伴，只能隱約看見一個突兀的身影，隱藏在黑暗之中。馬車 以正常的速度走在法院後側一條無人的街上。 韓晤發了狂似地換好衣服，準備如人們常說的「縱情聲色犬馬中以忘卻悲傷」。唉 ！但他卻仍只是個憂傷的賓客，並且早早就離開了夜總會。 約在晚上十點左右，他駕著馬車，也來到法院後面。 天氣奇冷無比，路上早已人煙絕跡，只有明亮的月光照亮著大地。韓晤命令小廝在 附近一條小路的轉角耐心地等著，並且儘可能地躲好。然後，他開始一個人來回踱步。 他像是在做健身運動似地踱了將近半個小時。突然，馬車的聲音從巴黎市區的方向 傳來，從街角轉進他所在的馬路，馬蹄一步一步，緩慢地往他站立的方向行來。 他立刻想到克莉絲汀！一顆心又像躲在廂房外的那夜聽到男人的聲音時一樣，開始 無聲卻有力地撞擊著。 我的天啊！他是多麼地愛克莉絲汀。 車子依然前進著。 至於他，卻動也不動地站在路旁。 他在等！如果真是克莉絲汀，他決心一把扯住馬疆！一點一滴，他都要音樂天使解 釋清楚！ 只差幾步，馬車就要經過他身邊了。他不再懷疑是不是她，事實上，一個女人正把 頭倚在車門外。 突然間，慘白的月光照到她的臉上。 「克莉絲汀！」愛人神聖的名字從他的雙唇和他的心中湧出。他再也鎖不住這聲呼 喚！他狂奔著，想追上馬車。 射入夜空的這聲呼喚，就像給了不安的人群等待已久的口號，使他們從他的眼前飛 奔而過，沒有留給他一點時間來實現原來的計畫。車門上的玻璃窗重新拉上，年輕女子 的臉消失了。而他苦苦在後頭追著的馬車，也不過是雪白大街上的一個黑點。 他還在叫著：克莉絲汀……沒有一聲回應，他一個人佇足在一片寂靜中。 他絕望地看著天空、望著星辰，憤恨地搥著燃燒的胸脯。他愛人卻沒有被愛。 他用無神的眼睛打量著這條憂傷冰冷的大街，這個蒼白死寂的夜晚，不，再也沒有 什麼比他的心更冰冷、更死寂。他曾經愛過一個天使，而今，他卻痛恨這名女子！ 韓晤啊！那個來自北國的天使，她是如何地玩弄你啊！不是嗎？何必眷戀那清純的 雙頰，羞澀的面容，彷彿隨時準備蓋上一層矜持的紅暈，卻又在深夜裡坐著豪華馬車伴 隨神祕情人的女子？ 虛偽與謊言難道不該有個極限嗎？這樣媚俗矯作的靈魂，還能有童年時那種明亮的 眼神嗎？ 她就這樣走過去了，完全不理會自己的呼喚！ 那麼，他為什麼來到她行經的路上？ 他有什麼權利突然間來到她面前？她已經說過要他遺忘這段感情，再也不願見到他 ！ 「滾！消失吧！你算什麼東西！」他真想去死，他才二十歲！ 第二天，韓晤的僕人發現他坐在床上，連衣服都沒換。小廝看他這樣，全裡暗自害 怕會發生什麼不幸，因為他的表情憔悴得可怕。 韓晤從小廝的手中，搶過一封他的來信。他立刻認出了這種信封、這種信紙和這種 字跡。 克莉絲汀告訴他：我的朋友，後天請您務必參加在大廳壁爐後方的小沙龍裡舉行的 化粧舞會，請站在往侯頓街那個門的後方，千萬別將這個約會告訴任何人。 穿上白色有風帽的長大衣，完全地偽裝自己，別讓任何人認出你，我的生命握在你 的手上。克莉絲汀. 熾天使書城
【12 化粧舞會】 沾滿污泥的信封上沒有貼郵票，只寫著「請轉交韓晤．夏尼子爵」，還有一行用鉛 筆寫的住址。 信必定是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被丟在街角，盼能有一位過客拾起它，將它帶給收件 人。果真如此，信是在巴黎歌劇院廣場上被發現的。 韓晤熱切地重讀一遍。 很快地，希望又重新回到韓晤心中，原本一度成形的克莉絲汀忘恩負義的可恨影象 ，已被另一個無辜的、輕率的、過度敏感的犧牲者影象替代。 此時此刻，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犧牲者？她究竟困在何種窘境中？韓晤心神不寧 痛苦地自問著。但這樣的痛苦至少比相信克莉絲汀是個虛偽、說謊的人較能忍耐！ 發生了什麼事？她被什麼壓迫著？什麼樣的魔鬼？用什麼樣的武器要脅她呢？ 會是什麼武器？如果不是音樂……是的，沒錯！他越想越覺得，只有往這個方向思 考，才能找到答案。 難道他忘了那天在貝洛鎮克莉絲汀提起的音樂天使的聲音？ 克莉絲汀最近這段時間內所發生的事故，不是正可以幫助他看清目前掙扎的困境嗎 ？ 難道他忽略了在她父親死後，克莉絲汀所承受的絕望，以及對生命、對藝術的灰心 ？在學院的日子裡，她表現得就像是一部會唱歌的機器，失落了靈魂。而突然間，她甦 醒了，像是受到神靈的感召，音樂天使來了！她演唱《浮士德》中瑪格麗特一角，成功 了曰音樂天使！是誰？ 是誰在她眼中扮演這個神奇的主宰？是誰知道老戴伊斯講的那個傳說，甚至還如此 利用它，讓克莉絲汀像是個毫無抵抗力的樂器，落人他手中，任他擺佈？ 韓晤一再思考，這樣的奇遇並非特例。他想起發生在貝勒蒙特公主身上的一樁故事 。 貝勒蒙特公主剛剛失去丈夫時，絕望令她喪失心智整整一個月。 公主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哭泣。肉體以及精神上的癱瘓日益嚴重，心理上的脆弱一 點一滴吞噬她的生命。 每天，她會被推到花園裡，然而她卻一點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拉佛是德國最偉大的演唱家，正巧來到那不勒斯，想要一訪公主家中著名的美麗花 園。 公主身旁的一名女僕，懇求偉大的歌者在公主躺臥的小樹林後演唱，但不要現身。 拉佛答應了，演唱的正是在公主新婚初期丈夫親口為她唱的小曲。 這首曲子非常生動感人，旋律、歌詞以及演唱家美妙的歌聲，成功地打動了公主的 靈魂，淚水湧上她的眼睛。 她哭了！得救了！而且一直堅信，那天晚上她的丈夫從天而降，為她演唱昔日的情 歌！ 「是啊！那天晚上，一天晚上，」韓晤想著：「唯一的一天晚上……但是，這個美 麗的幻覺在重複的經驗裡是不能持續的。」充滿幻想和悲傷的貝勒蒙特公主，如果每天 晚上都回到原地，整整三個月，最後還是會發現躲在樹林後的拉佛。 音樂天使，三個月來卻每天來給克莉絲汀授課。啊！多麼認真的老師！而現在，他 帶著她在樹林裡散步！ 韓晤的手指緊緊捏住胸膛裏那一顆妒嫉的心，撕裂著身上的肉，感到前所末有的痛 苦。他悲憤地自問，下一次的化粧舞會裡，那位姑娘不知道又會對他耍什麼把戲？這種 劇院女伶，到底會將善良男子純純的愛情玩弄到什麼程度？多麼可悲啊！ 韓晤的思緒就在這兩種極端裡衝突著。他再也不知道，自己該同情克莉絲汀或是詛 咒她，內心一次次地交雜著矛盾的情緒。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穿上一件白色的 化粧舞會長袍。 終於，約定的時間到了。 臉上覆蓋著一張用又長又厚的緞帶裁成的半截面罩，身上裹著一件白色長衣，韓晤 自覺非常可笑，竟會有這一身浪漫舞會的裝扮。一個有頭有臉的人，是不會為了參加劇 院舞會而刻意裝扮的。 他微微一笑，另一個念頭倒令他安慰不少：那就是，保證沒有任何人認得出是他！ 更何況，這副面罩和這身打扮，另外還有一點好處：韓晤可以獨自帶著靈魂上的矛盾和 心中的悲傷，不受拘束地四處遊盪，再也不必為了掩飾自己而戴上另一層面具。他早已 經戴上了！ 這個舞會是個相當特別的節慶，在齋戒日前四天舉行，是為了紀念一名封面畫家的 生日，他專門書些已逝去的繁華。他也是著名的同行畫家加法赫尼的一大對手，加法赫 尼曾使短暫的榮盛化作永恒的不朽。 這個舞會也比平常的化粧舞會更活潑、更吵雜、更開放，有許多人和藝術家相約在 此，身後跟著一票模特兒和小學徒。 大約在午夜時分，一群人開始狂歡作樂。 韓晤在十二點差五分時，爬上大廳的樓梯，環繞在他身旁五顏六色的奇裝異服，像 是演戲似地依著大理石的台階，散落排開在全世界最豪華的場景裡。 但他無動於衷，不讓任何可笑的面具糾纏自己，不回應任何笑鬧，並且擺脫掉幾對 已經玩瘋的情侶大膽親熱的畫面。走過擁擠的大廳，穿過一個舞群中間逃出來。 他終於見到克莉絲汀信上所指示的那間小沙龍」」小小的一個房間，卻擠滿了瘋狂 的人。這裡正是前往侯頓街吃東西和入室內喝一杯香檳的必經地點，這兒的騷動充滿著 熱情與歡笑。 韓晤想，克莉絲汀之所以會為他倆的神秘約會選擇這樣嘈雜的地方，而不是在某個 安靜的角落，必定是因為在這裡戴上面具，就是最為隱密的方式。 他靠在門邊等著，沒多久，一個身著黑色化妝舞會長袍的人走過來，迅速牽住他的 手，他明白，就是她了！ 他跟隨著。 「是你嗎？克莉絲汀？」他從齒間低低地問道。 黑色長袍突然轉過頭，將手指舉到雙唇的高度，示意他不要再重複她的名字。 韓晤繼續安靜地跟隨在後。 在如此詭異的情況下重逢，韓晤真害怕會再度失去她。對她，韓晤再也感覺不到一 絲恨意，甚至不再認為她這般奇怪而難以理解的行徑，有什麼地方應該責備。他已準備 好付出所有的寬容、所有的諒解和儒弱。因為他愛她，而且，待會兒她一定會解釋她離 奇失蹤的原因。 黑色長袍不時回頭，看看白色外衣是否緊隨在身後。 當韓晤跟隨著她的牽引穿過公眾大廳時，他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在一群群吵雜的來 賓中，有一群正瘋狂地放肆玩樂的男女，團團圍擠著一個人。這個人化了妝，相貌非常 奇特，令人毛骨悚然，立刻引起現場一陣騷動他穿著一身猩紅，在他那一顆骷髏般的頭 上戴了一頂特大的羽毛帽。啊！最完美的模仿，莫過於那顆骷髏頭了！一大群人簇擁著 他，為他成功的裝扮喝采，問他是哪個師傅、在哪家店做的？ 是不是布綠頓常去的那一家，幫他描繪妝扮出這麼一張出色的骷髏面具？就連真正 的死亡之神，恐怕也要佩服不已！ 戴著骷髏頭、羽毛帽、身著猩紅衣服的男人，身後拖著一件紅絨大衣，紅如火焰堂 堂皇皇地延燃到地面。大衣上銹著一行金色字體，每個人讀過後都高聲地重複：「不要 碰我！我是死亡之神！」有個人動手想要摸他，但從紅色衣袖裡伸出的一隻骷髏手，霍 地一把抓住那個冒失鬼的手腕，冒失鬼立刻感覺到被這隻枯骨扣住。死神像是再也不肯 鬆手似地，憤怒地緊緊拷住冒失鬼，令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痛苦又恐懼的尖叫。不過 ，紅色死神終於還是還他自由，冒失鬼像發了瘋似地逃入嘲笑的人群中。 就在這個時候，韓晤與這個恐怖人物擦身而過，而他也正巧在這個時候，回過頭來 看著韓晤。 韓晤差一點就沒大叫出聲：「貝洛鎮的那顆骷髏頭！」他認得出！他忘記了克莉絲 汀的存在，想要追上去。 但一旁的黑色長袍似乎也受到了極大的震驚，一把抓住韓晤的手臂，拖著他走，拉 著他離開大廳，離開紅色死神周圍的那群邪惡人潮。 每次黑色長袍轉過身來，總是令韓晤覺得或許她又再次見到那個令她害怕的東西。 因為她的腳步不斷地加快，而韓晤的也是，像是正被人追趕著。 就這樣，他們往上爬了兩層樓。在那兒，樓梯和走道幾乎都空無一人。 黑色長袍推開一間包廂的門，並且示意白色外衣隨她進入。克莉絲汀(沒錯，正是 她，韓晤認得她的聲音)立刻掩上包廂的門，並且低聲要求他留在包廂內側，不要現身 。 韓晤取下面具，克莉絲汀仍戴著。當韓晤正準備請求她摘掉面具時，卻驚訝地發現 她緊貼在門板上，屏氣凝神地聽著外頭的動靜。然後，她微微打開門，從門縫中觀望走 廊，低著嗓音說：「他應該已經上樓，到盲人包廂去了！」。 突然間，她叫道：「他又下樓了！」她想再把門關上，韓晤卻不肯，因為，他看見 往樓上的台階最高處，出現了一隻紅色的鞋，然後是另外一隻……又一隻……然後，緩 慢地、從容地，紅色死神猩紅的衣服拖曳而下，他又一次見到貝洛鎮的骷髏頭。 「是他！」他喊著：「這一次，我絕不放過「他」！」但是克莉絲汀在韓晤正想衝 出去的那一刻將門關上了，他極力想要將她推開。 「「他」是誰？」她的聲調大變，「你又不放過誰？」韓晤粗暴地試著推開奮力阻 擋的女孩，但她以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反擊。她明白了，或者說，她以為自己明白了， 立刻變得非常憤怒。 「會是誰？」韓晤生氣地說：「除了「他」會有誰？一個躲藏在這張醜陋可憎的面 具底下的男人！貝洛鎮墓園裡邪惡的神！紅色死神！總之，妳的朋友，小姐！妳的音樂 天使！我會摘下他的面具，就像我摘掉自己的面具一樣！這一回，讓我和他真正地面對 面，不要偽裝，不要謊言，讓我知道妳愛的到底是誰，誰又真正愛你！」接著他瘋狂地 大笑，而克莉絲汀卻在面具底下痛苦地飲泣著。 她伸出雙手，做出悲劇性的手勢，伸出她白皙的手臂橫在門前，擋住韓晤的去路。 「看在我倆愛情的份上，韓晤，你不要過去！」他征住了，她剛剛說什麼？看在他 倆愛情的份上？但她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她愛他呀！ 然而，那樣的時機並非沒有過！她看過韓晤痛苦地在自己面前涕淚縱橫，懇求給他 一點希望，希望卻不曾來到！ 她不是曾經親眼見到他在經歷貝洛鎮墓園那一夜之後，幾乎因嚴寒和恐懼重病致死 ？而她可曾在他最需照顧時留在他身旁？沒有！她逃走了。 而此刻，她竟然敢說愛他！竟然敢說「看在我倆愛情的份上」？ 算了吧！她只不過是想要藉此拖延幾分鐘，總該留點時間讓紅色死神從容離開吧！ 他倆的愛？她騙誰！ 因此，他以充滿稚氣和恨意的語調對克莉絲汀說：「妳說謊！小姐！妳不愛我，從 來不曾愛過我！是哪一種可憐而悲哀的小男生，才會如此任人玩弄，任人羞辱？就是像 我這樣！為什麼當我倆第一次在貝洛鎮相會時，妳要用那種態度、那種美麗的眼神，含 情脈脈地看我，讓我對這份愛充滿期盼！小姐，因為我是個堅貞的男人，而我一直也以 為妳是個堅貞的女人。而妳的目的，竟然只是為了玩弄我！哼！妳玩弄了全世界的人！ 妳甚至濫用妳的監護人那顆善良無知的心。當妳和紅色死神在劇院的舞會漫步時， 她卻還繼續相信妳的誠實！我瞧不起妳！」說著說著他哭了！ 而克莉絲汀只是任他羞辱，她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將他擋住！ 「有一天，你會求我原諒你這番惡毒的話，韓晤。而我，我會原諒你的！」他猛烈 地搖頭。 「不！不！妳已將我逼瘋了！當我想到，有一度，我這一生唯一的目的，竟是將自 己的姓冠在一個劇院歌女的身上……」「韓晤！別這麼難過！」「我會羞憤而死的！」 「好好地活著！朋友，」克莉絲汀顫抖卻沈重地道出：「永別了！」「永別了！克莉絲 汀！」「永別了！韓晤！」年輕人巔巔簸簸地向前，依舊以諷刺的音調說：「哦！妳至 少該讓我偶爾到劇院為妳捧捧場吧！」「我再也不會演唱了，韓晤。」「是嗎？」韓陪 更加諷刺地說：「他倒是為妳設想得很周到嘛！真令我佩服……不過，我們總會有機會 往森林大道上碰面吧！」「不會往森林大道了，也不會在其他任何地方了，韓晤。你再 也不會見到我！」「可以知道妳要回去的是什麼鬼地方嗎？此番要前去什麼樣的地獄？ 神祕的小姐。」「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件事的，但是，現在我不會再跟你說什麼了。你再 也不會相信我，韓晤，你對我已經失去了信心。一切都結束了！」當她說出「一切都結 束了」時，聲音竟是如此地絕望，以至於韓晤全身一震，為自己的殘酷開始內疚不安。 他吶喊著：「但是，妳得告訴我這些話究竟意味著什麼？妳是自由之身，大可以在 城裡隨興走動，妳也可以穿上黑色長袍在舞會裡穿梭自如，為什麼妳不回家？這十五天 來，妳究竟在做什麼？妳跟范倫里斯媽媽講音樂天使的故事是什麼意思？有人正在利用 妳的純真，在貝洛鎮那一夜，我可以作證。可是，妳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些什麼？我看你 神智相當清楚，克莉絲汀！然而，范倫里斯媽媽卻相信妳那一套說辭！妳解釋啊！克莉 絲汀，如也可能會受騙的！告訴我，這其中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克莉絲汀摘下面具， 說：「這是個悲劇！朋友。」韓晤終於看見了面具後的她，忍不住驚訝而惶恐地尖叫！ 昔日清新可人的面容竟不復見，一層死灰的慘白，覆蓋在迷人溫柔得引人側目、時 時映著嫻靜優雅的臉龐上。而今，這張臉顯得多麼抑鬱啊！備受煎熬的軌跡無情地深深 刻下，那一雙傳說中像小蘿特的眼睛，如湖泊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竟顯得如此昏暗 、神秘、死寂而深沈，盡是異常悲哀的陰影。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韓晤顫抖地抓住她的雙臂，「妳答應過要原諒我的。」 「或許吧！或許有一天。」她重新戴上面具，轉身離去，堅定的推開韓晤，不願他再跟 過來。 韓晤想飛奔到她身邊，可是她卻回過頭，再次以一種懾人的眼光和手勢告別，令人 望而卻步。 韓晤就這樣看著她遠離。他重回人群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腦中一片 空白，音樂節奏一陣陣敲著，此時他的心正無情地撕裂著，走到每一個角落，就問人是 否看見紅色死神。 人們總是反問：「誰是紅色死神？」他回答：「是一個戴著骷髏面具、穿著紅色大 衣的先生。」得到的答案是：四處都看到拖著大衣的紅色死神經過，可是韓晤偏偏都遇 不見他。 大約在凌晨兩點鐘左右，他又回到舞台後方，走入克莉絲汀廂房所在的走道。 他拖著腳步，將自己帶回一切痛苦的肇始點。敲了敲門，無人應聲。韓晤於是像上 次尋找男人聲音般闖了進去。廂房裡空空蕩蕩，一盞微弱的煤氣燈滋滋照著，書桌上擺 著一疊信紙，他想給克莉絲汀寫封信。 這時，有陣聲音在迴廊裡響起，他僅有幾秒時間，躲入用簾幕與廂房隔開的小客廳 裡。然後有一雙手推開了廂房的門，是克莉絲汀！ 韓晤摒住氣息，他多麼渴望見到她，多麼渴望解開所有的謎題！某種訊息告訴他， 他將開始參與這個秘密的一部份，而且，或許一切將真相大白。 克莉絲汀走進房裡，疲憊而無奈地摘去面具丟在桌上，她將那張美麗的臉深深埋入 雙掌裡，低聲飲泣著。 她在想什麼？是韓晤嗎？ 不！因為韓晤親耳聽到她喃喃地說著：「可憐的艾瑞克！」一開始，韓晤以為自己 聽錯了。整個事件裡，他一直相信，如果有人值得同情，那該是他——痴情的韓晤。經 過這樣一場折磨之後，有什麼比一聲「可憐的韓晤」更能自然貼切地成為一切悲劇的註 腳呢！ 她該是哭泣地喊著：「可憐的韓晤！」但是，此刻她卻搖著頭繼續重複著：「可憐 的艾瑞克！」這個艾瑞克，為什麼會出現在克莉絲汀的哭泣裡？為什麼來自北國的小仙 女，在韓唔如此悲哀的時刻，竟會為艾瑞克傷心？ 克莉絲汀提筆開始寫信，她的臉龐沈著而冷靜，讓仍因剛才一番折磨而痛苦得無法 平復的韓晤，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氣。 「多麼冷血！」他對白己說。 而克莉絲汀不停地寫著，填滿二張、三張、四張信紙，突然間，她抬起頭，將那幾 張信紙抱在胸前。她彷彿在聆聽些什麼。 韓晤也在聽著。從那兒傳來這奇怪的聲音？遠遠的旋律……一首似乎由牆裡傳來的 歌……的，該說彷彿是牆壁在唱歌……歌聲越來越近……歌詞愈來愈清楚……清楚地能 辨識每一個音節……一個非常美妙、溫柔、吸引人的聲音。 可以確知的是，這個聲音不屬於女人。它一直接近……穿過了牆……到了房間…… 聲音來到了房間裡，在克莉絲汀的前方。 克莉絲汀站起身，對著聲音說話，就像是對著人說話一樣。 「我站在這兒，艾瑞克。」她說：「我準備好了。是你遲到了，我的朋友。」韓晤 屏氣凝神地在幕簾後看著，但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竟然什麼也沒看見。 克莉絲汀的眼神亮了起來，一絲美好的笑意泛上毫無血色的雙唇，像是康復中的病 人終於決定要迎擊病魔，而不願就此被帶走時露出的笑容。 無形的聲音再次唱起，韓晤從未聽過如此和諧的音色，掌握著每一個音符、每一個 呼吸至幾乎完美的地步。寬廣雄偉而曼妙、高亢壯麗而婉約；激昂處不失細緻，細緻處 又不掩激昂！充滿一股難以抗拒、令人折服的魅力！ 這個聲音蘊涵集合了所有大師風格的唱腔，正切合演唱的目的：重視已故的偉大音 樂創作者的詮釋。這個聲音代表了和諧而純真的泉源，所有音樂的忠實愛好者，盡可安 心地狂飲，浸淫在音樂甘美的世界裡。於是，他們隨著音樂的境界攀昇到頂峰，就此昇 華。 韓晤激動地聽著這個聲音，開始理解到克莉絲汀是如何能在那一夜，令所有的觀眾 如痴如醉。 而她的唱腔展現出來的前所未見的瑰麗，或許正是拜這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大師 之賜！ 他終於明白，如此特別的聲音，儘管只是唱著泛泛之調，聽來依然令人震撼；就像 用爛泥也能燒出光彩眩目的玻璃一樣。歌詞的平凡與曲調的庸俗，反倒更能襯托出這份 唱腔不凡的功力。 在情感的羽翼裡被躍然提昇向天空高處，這個天使般的聲音，正能讓和平的頌歌聖 化昇華。 這個聲音唱起《羅蜜歐與茱麗葉》中的「結婚之夜」。 韓晤看到克莉絲汀張開雙手迎向那個聲音，就像是那一夜在貝洛鎮的墓園裡，她迎 向演奏著《拉薩復活》的提琴聲。 沒有任何聲音能比它更令人感動，命運將你永無回頭地帶向我！ 韓晤的心糾結絞痛著，抗拒著這股奪去他所有意志、令他在這個緊要關頭失去理智 的魔力。 他走向前，拉開遮掩自己的幕簾，同克莉絲汀走去。 克莉絲汀正走向廂房最裏面一面大鏡子形成的牆。鏡子映照著她的身影，但她卻看 不見韓晤，因為韓晤在她的正後方，完全被她擋住。 命運將你永無回頭的帶向我！ 克莉絲汀依然對著自己鏡中的影像走去，鏡中的影像倏然地落下——兩個克莉絲汀 ，一個是身體，一個是影像，互相碰撞、互相重合……韓晤伸出手，想同時抓住這兩個 克莉絲汀。 突如其來的一陣冷風襲上他的臉，韓晤被一種眩目的影像震撼著，突然間後退了好 幾步。他不只看到了兩個克莉絲汀，而是四個、八個……輕飄飄地環繞著他，對他微笑 ，但是一瞬間就消逝無蹤，而他一個也沒抓住！ 終於，一切靜止下來，他在鏡中看見自己，而克莉絲汀卻消失了。 他衝向鏡子，敲撞著所有的牆，沒有半個人！然而，廂房卻響起一陣幽遠動人的歌 聲：命運將你永無回頭地帶向我！ 韓晤擦掉頭上豆大的汗珠，捏著清醒的身軀，在陰暗中疾行踱步，將煤氣燈開到最 大，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此刻的他，正陷入一場結合精神與肉體的苦戰中，似乎正面 對著一場危險的遊戲、一場或許即將吞噬自己的賭注。 突然間，他以為自己是個冒險的王子，因為愛情，無意中穿越過童話中的女神所設 的界限，他彷彿聽到警告聲：不該再因為種種離奇現象感到好奇訝異了……從哪裡呢？ 克莉絲汀是從哪兒離開的？ 她會從哪兒回來呢？ 她會回來嗎？唉！她不是斬釘截鐵地結束一切了嗎。 歌聲停止了！ 命運將你永無回頭地帶向我！ 我？帶向我？向誰？ 韓晤筋疲力竭，像是打了場敗仗，全中一片茫然，他跌坐到克莉絲汀剛剛坐的位置 ，垂下頭埋在雙掌裡。當他一抬頭，兩行沈重的淚滔滔落在年輕的雙頰上，就像是善妒 的孩子流著淚。但已不再是為了夢幻的理由，而是為了世間男女對愛情所共有的悲哀。 他高聲點出了這個名字：「誰是艾瑞克？」 熾天使書城
【13 那個聲音的名字】 在眼睜睜看著克莉絲汀失蹤、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精神失常的第二天，韓晤來到范倫 里斯媽媽家探問消息。然而，他卻看到一幕令他迷惑的景象。 坐在床上編織中的老婦人的枕邊，赫然是正在刺繡的克莉絲汀。 韓晤從來不曾見過如此迷人的瓜子臉、如此清純的容顏、如此溫柔的眼光，真真實 實地輝映著處子的光芒。鮮潤的膚色又回到了少女的雙頰，明亮的雙眼中曾有過的藍色 憂鬱已經消逝。韓晤再也看不到昨晚那張悲劇的臉孔。 如果不是她迷人的臉蛋上，條地蒙上一層淺淺的憂鬱，在韓晤眼中看來，像是離奇 悲劇遺留下來的最後一絲線索，他可能會以為克莉絲汀根本不是昨晚那個令人難解的女 主角。 她站起身，面無表情走向來訪者，和他握手。但韓晤是如此地震驚，呆呆地站在那 兒，一語不發，沒有任何反應。 「夏尼先生，」范倫里斯媽媽先開口，「怎麼，您認不出克莉絲汀了嗎？她那善良 的恩師把她還給我們了！」 「媽！」少女打斷她的話，然而一陣暈紅染上她的雙頰，「媽，我想這個就不必再 提了！您知道的，根本沒有什麼音樂天使。」 「我的女兒，但是，他不是給你上週整整三個月的課嗎？」 「媽，我答應過妳，將來有一天，我會把一切對妳解釋清楚。至少我是如此希望…… 妳不是已經答應我，在那一天來臨以前，保持沈默，不再追問了嗎？」 「好，但是，除非妳也答應我，永遠不會離開我，妳不是也這樣答應過嗎？克莉絲汀？」 「媽，這些事情，夏尼先生不會感興趣的……」 「妳錯了，小姐。」年輕人打斷她的話，他雖然極力想表現得勇敢而堅定，聲音卻 依然是顫抖的。 「或許終有一天妳能了解，我是如何地關心妳周遭的一切。我不想對妳掩飾，我此 刻重新見到妳隨侍在妳養母的身旁，心中有多麼驚訝，又是多麼高興。經過了昨夜的一 場磨難，從妳對我說過的話，從我能臆測到的後果，都實在難以令人預料到，妳會如此 突然地回家。 但或許我會更加欣慰，假使妳願意毫無保留地說出一切祕密，一切可能會 令妳永無翻身之日的祕密……而且，長久以來，我一直是妳的朋友，無法不為妳擔心。妳 所面臨的一切，是多麼地危險！我和范倫里斯夫人怎能置身度外，眼睜睜看著妳到最後變 成犧牲品呢？克莉絲汀！」聽到這段話，躺在床上的范倫里斯媽媽激動不已。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問道：「這麼說，克莉絲汀有危險？」 「是的，夫人。」韓晤勇敢地回答，不管克莉絲汀在一旁做手勢阻止。 「我的天啊！」純樸而天真的老婦人喘息著，驚叫著：「妳應該把全部的事情都告 訴我啊！ 克莉絲汀！為什麼妳只是一直安撫我呢？而且，是什麼樣的危險呢？韓晤！」 「有一個騙子正在利用她的善良。」 「音樂天使是個騙子？」 「她不是才親自告訴你，根本沒有什麼音樂天使！」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到底有還是沒有？」殘廢的老太太苦苦哀求：「妳 把我急死了！」 「有的，夫人，就在我們周圍，妳的周圍，克莉絲汀的周圍，有一個比所有的天使， 所有的魔鬼更令人害怕、更恐怖的神秘客！」范倫里 斯媽媽轉過一張嚇壞了的臉，看著 克莉絲汀——她早已急急跑向養母，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 「不要相信他！好媽媽，不要相信他。」她不斷地重複這句話，並且試著安慰老太 太，老太太的哭泣與嘆息實在令人心碎。 「那麼，告訴我，妳永遠不會離開我。」老太太懇求著。 克莉絲汀沈默不語。 韓晤接著說：「妳必須答應這件事，克莉絲汀，因為唯有這樣，才能讓妳的母親和 我放心！我們也會答應妳，絕不對過去的事情提出任何問題，假使妳能夠答應，將來一 直留在我們的保護之下……」 「我並沒有向你要求這樣的約定，而且，我也不會對你做出這樣的承諾！」 少女倨傲地回答：「我有權自由地決定自己的行為，夏尼先生，你沒有任何權力 限制我的行動。再說，我求求你，從今以後，省省你的力氣，這不干你的事！至於這十 五天來，我做了些什麼事，我想，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男人有資格要求我坦白：那就是 我的丈夫！可是，我沒有丈夫，而且，我永遠不會結婚！」她強悍地說完這段話，將一隻 手指向韓晤，彷彿希望使自己的話更加嚴肅有力。 韓晤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不僅僅因為方才入耳的這段話，更是因為他察覺到克莉絲 汀的手指上套著一枚金戒指。 「妳沒有丈夫，可是卻戴著一枚結婚戒指！」接著，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卻被克 莉絲汀及時抽回。 「這只是個禮物！」她的臉更紅，欲蓋彌彰地想掩飾自己的窘態。 「克莉絲汀！既然妳沒有丈夫，那麼，這隻戒指可能是一個希望成為妳丈夫的人送 的！為什麼又欺騙我們呢？為什麼又如此地折磨我呢？這隻戒指就是一個承諾！而這個 承諾被接受了！」 「我已經這麼說過她了！」老太太說。 「她怎麼回答您呢？夫人！」 「那是我心甘情願的。」克莉絲汀怒氣沖沖地說：「先生，你難道不覺得，這樣追 問逼人太甚嗎？至於我……」韓晤儘管情緒非常激動，卻害怕她會說出斷絕一切關係 的狠話，便趕緊先打斷她。 「小姐，很抱歉對妳這樣說話。妳應該很清楚，是基於何等忠實的情感，我才會牽 扯進這些事情，或許原來根本不干我的事！但是，讓我告訴妳我所看到的。我看到的比 妳能想像的還多，克莉絲汀，或者應該說，我以為我所看到的。因為事實上，這樣的經 過實在太離奇，令人懷疑自己的雙眼是否真的能夠證明…… 「你看到什麼？或者以為看到什麼？」 「我看到妳對那個聲音的歌聲如痴如醉，克莉絲汀，那個聲音從牆中傳來， 或是從某間廂房傳來，或是從鄰街的公寓傳來，令妳如痴如醉！就是這點令我為妳感到 害怕！妳正深陷在那危險的吸引力中：然而，妳似乎又明白這只是個騙局。因為今天妳 說，根本沒有音樂天使。 既然如此，克莉絲汀，為什麼這一次妳還會再上當呢？為什麼昨夜當妳站起身時， 神情是如此地明亮，彷彿真的聽到音樂天使的召喚呢？哦！那個聲音實在太危險了，克 莉絲汀！就連我一聽到它，也是如此地痴迷，甚至當妳在我的眼前消失，我還渾然不知 妳是從那裡離開的！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看在老天的份上，看在曾經深愛妳、寵愛我、卻已歸天的戴 伊爸爸的份上，克莉絲汀！妳一定得告訴我們，告訴妳的恩人和我，那個聲音是誰？就 算妳不肯，我們也得設法救出妳！說吧！克莉絲汀！這個男人的名字是什麼？這個男人 竟然敢大膽地將戒指套上妳的手指！」 「夏尼先生，」少女冷冷地回答：「你永遠不會 知道的……」話未說完，卻聽到范 倫里斯媽媽的聲音。她看見自己的養女用如此敵對的態度和子爵說話，突然間站到克莉絲 汀這一邊。 「如果她愛他，子爵先生，這個男人……」 「唉！夫人。」韓晤軟下口氣，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淚珠。 「唉！其實，我想克莉絲汀已是他的人了。一切都在向我證實這一點，但我的失望 並不只是因為看破了這一點，而是因為我無法確定，夫人，那個被克莉絲汀愛著的男人 ，是否配得上這份愛？」 「這點該由我自己來判斷，先生！」克莉絲汀面對韓晤直視著他，露出一張怒氣逼 人的臉。 「一個男人，」韓晤繼續說著：「為了追求一個女人，卯盡所有的精力，運用如此 浪漫的方法……」 「這個男人必定非常悲哀，而這女孩也必定非常愚蠢，是嗎？」 「克莉絲汀！」 「韓晤，為什麼你可以如此批判一個素未謀面、沒有任何人認識而你又對他 一無所知的人？」 「不！克莉絲汀，不！我至少知道妳一直企圖掩飾的這個人的名字。小姐，妳的音樂 天使叫做艾瑞克！」克莉絲汀剎那間露出馬腳。這一次，她變得比祭壇上的白布更加慘白。 她結結巴巴：「是誰告訴你的？」 「正是妳！」 「怎麼會呢？」 「昨夜，化妝舞會 的那一夜，妳呼喚著這個名字。一走進妳的廂房，妳不是說過： 「可憐的艾瑞克！」那 麼，克莉絲汀，在某個角落裡，就有一個可憐的韓晤聽見了。」 「這是你第二次躲在門外偷聽，夏尼先生！」 「我不是在門外面！我在妳的廂房裡！在妳的小客房裡，小姐。」 「真是可悲！」年輕女子顫抖著，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真是可悲！難道你真 想自找死路？」 「或許吧！」韓晤的語氣中包含著無數的愛意，無數的絕望，克莉絲汀再也忍不住泉 湧的淚水。 於是，她牽起韓晤的雙手，盡她所能用的最純真的溫柔看著他。年輕人在如此的眼 神下，感到自己的痛苦已被撫平。 「韓晤，」克莉絲汀說：「你必須忘記那個男人的聲音，永遠不要再想起他的名字 ，更不要嘗試去解開那男人的秘密。」 「這麼說，這個秘密很可怕囉？」 「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恐怖的了。」按著是一陣沈默。韓晤感到非常難過。 「對我發誓，你不會為了追根究底而做出任何事！」克莉絲汀堅持著，「快發誓， 如果沒有我的允許，你永遠不再擅進我的廂房。」 「那妳答應我，有時候還是讓我見見妳，克莉絲汀。」 「我答應你。」 「什麼時候？」 「明天！」 「那麼，我發誓！」他倆之間的談話就此結束。 韓晤親吻她的雙手，然後，一面咒詛艾瑞克，一面自勉要有耐心，隨後便離開了。 熾天使書城
【14 暗門】 第二天，韓晤在劇院裡重新見到克莉絲汀，她手上仍戴著那枚金戒指。她顯得溫柔 而和善，和韓晤談論著他的未來及事業計畫。 韓晤告訴她，北極之航的船期已經提前三個星期，最晚在一個月之後，他就得離開 法國。 克莉絲汀為韓晤感到興奮，將他這一次的旅行，當成開啟光榮前程的重大契機。但 是韓晤回答她，沒有愛的榮耀，在他眼中不具絲毫魅力。她於是像對待一個鬧情緒的小 孩般耐心溫柔的安撫他。 「克莉絲汀，妳怎麼能夠用如此輕蔑的態度看待這樣嚴肅的事情？或許，我倆從此 無法再相見了！我而不定就死在這趟航行中。」「我也一樣！」她幽幽地說，臉上沒有 一絲笑意。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然後，她彷彿想到什麼異想天開的新主意，眼神突然 為之一亮。 「妳在想什麼？克莉絲汀？」「我在想，我倆永遠也不會再相見了。」「這樣的念 頭使妳眼神如此發亮嗎？」「而且，一個月以後，你我就必須訣別……永遠……」「那 麼，克莉絲汀，至少我們可以約定誓言，永遠地為彼此守候！」克莉絲汀用手掩住他的 嘴。 「住口，韓晤！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很清楚，我們是永遠不會結合的！聽清楚！」 突然間，她似乎掩不住心中的狂喜，像孩子般輕快地拍著手。韓晤看著她，心中擔憂， 卻又不了解她何以如此反應。 「但是……但是……」她握著韓晤的手，或者說，是她給了韓晤她的雙手，像是突 然間決定給他一份意外的驚喜。 「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結為夫妻廝守一生，我們可以……我們可以訂婚啊！除了我 們之外，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韓晤，既然可以有秘密婚姻，當然也可以有秘密訂婚！ 我的韓晤，我們訂一個月的婚吧！一個月以後，你將離去，而這一個月共有的回憶，將 使我終生幸福！」她為這個想法雀躍瘋狂，但隨即恢復嚴肅。 「這是……」她正色說道：「不會傷害任何人的唯一方式。」韓晤懂了，贊同了這 個靈感，希望能立即成真，他必恭必敬地向克莉絲汀深深一鞠躬。 「小姐，我有這個榮幸牽您的手，同您求婚嗎？」「瞧，我親愛的末婚夫，您不就 是已經握住我的雙手了！哦！韓晤，我倆就要成為幸福的一對了！我倆就要扮演未婚的 小夫妻了。」韓晤對自己說：粗心的小女人！從現在開始的這個月，我將會有充裕的時 間，使妳忘記那個男人的聲音，或者洞穿毀滅那個人的秘密。一個月後，克莉絲汀勢必 會答應成為我正式的妻子，這段時間，讓一切拭目以待吧！ 這場婚姻是全世界最美妙的一場遊戲，他們兩人就像年幼時那樣純情，忘情其中。 啊！他們彼此訴說著最纏綿的情話、最天長地久的誓盟。但只要一想到這個月以後，就 再也無法信守這些誓言，兩人又陷入迷亂，在笑與淚之中嘗盡苦澀的愛情。 兩人傳達著彼此的心意，就像其它人玩著球一樣，只不過他倆擲出的是自己的一顆 心，所以必須非常非常地小心，不僅要接住，還一定不能讓它受苦。 有一天」」遊戲的第八天，韓晤再也忍不住內心的苦楚，於是唐突地說了一句話， 結束了這場遊戲。 他說：「我不要去北極了！」在克莉絲汀單純的腦子裏，從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 剎那間，她察覺這場遊戲的危險性，開始痛苦地自責。她沒有回答韓晤一個字，逕自回 家去了。 這件事發生在下午，在克莉絲汀的廂房裡。她總是在那裡和他約會，二人像是扮家 家酒一樣地玩樂著」」三塊餅乾、二杯波多紅酒，和一束紫羅蘭。 當天晚上，她沒有演唱。他也沒有收到第八封信，儘管兩人已互相承諾在這個月裡 每天交換一封信。 第二天早晨，他跑到范倫里斯媽媽家，老媽媽告訴他，克莉絲汀這兩天不會在家。 她是昨天傍晚離家的，後天才會回來。 韓晤整個思緒都亂了。他不喜歡范倫里斯媽媽用這種令人反感的冷靜口氣傳達消息 ，他想設法從老媽媽口中套出一點消息。可是，很顯然地老媽媽對一切毫無所知，她只 簡單地用一句話回答年輕人所有的急切問題：「那是克莉絲汀的祕密。」講這句話時， 她舉起食指，刻意用一種強調的語氣，來突顯這件事的神秘感，同時也企圖安撫韓晤。 「哈！好極了！」韓晤狂叫著，像個瘋子般衝下樓去。「哈！真是好極了！范倫里 斯媽媽將年輕的女孩守得真好！」克莉絲汀究竟曾往哪兒呢？兩天……如此一來，共有 的短暫幸福又少了兩天！而這卻是他自己造成的！ 難道他不是早就被再三叮嚀一定得離開嗎？而如果他真的下定決心不要離開，為什 麼又要這麼早說出來呢？他責怪自己的輕率莽撞，在克莉絲汀再次出現前的四十八小時 的等待裡，他是全世界最不幸的男人。 克莉絲汀在勝利中重現了！她終於重新找回告別晚會那晚空前的成就。 自從蛙鳴事件之後，卡兒羅塔無法再站上舞台，對那一聲「呱」的恐懼深佔心頭， 奪去了她所有的才華。而那些曾親眼目睹這令人百思不解的失常的觀眾與同事，變得相 當厭惡她。 卡兒羅塔設法解除了合約，克莉絲汀則順理成章地立刻受邀替代這個空缺，在《猶 太女》中熱切地迎接戴依風潮的來臨。 韓晤自然是這天晚上歡騰勝利聲中唯一感到痛苦的人，因為他看見克莉絲汀的手指 上，仍戴著那枚金戒指。遙遠地，有個聲音喃喃在他耳畔響著：「今晚，她仍然戴著金 戒指，然而卻不是你送給她的。今晚她仍然獻出自己的靈魂，然而卻不是為你。」聲音 窮追不捨逼迫著韓晤。 「如果她一點也不肯告訴你她這兩天的行蹤……如果她對你隱藏她的去處，那就只 有去問艾瑞克！」他跑到後台，擋住克莉絲汀的去路。而克莉絲汀一眼就看見他，因為 她正不停地尋找他。 克莉絲汀對他說：「快點！快點！跟我來！」於是，她拉著韓晤奔入包廂內。 在一旁等著為克莉絲汀道賀的賓客，只有對著緊閉的房門喃喃叫道：「這簡直是個 天大的醜聞！」韓晤剎那間跪在地上，發誓他一定會離開，並懇求她，今後不要再割捨 任何允諾過的幸福時光。她流下眼淚，兩人緊緊相擁，像是一對歷盡苦難的兄妹，突然 間被共同的喪親之痛所擊，相互擁抱，為親人的死亡痛哭。 突然，她推開年輕人溫柔而靦腆的擁抱，彷彿在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某種不為人知的 動靜。然後，俐落的將韓晤推到門口。 當韓晤走出門後，她壓低著音調，以致韓晤只能憑臆測聽到她的話。她說：「明天 見，我親愛的末婚夫，要快快樂樂的，韓晤，今晚，我是為你一個人而唱的！」次日， 韓晤依約前來。 但是，唉！兩天的失蹤已奪去他倆傾訴愛意的動力。兩人待在廂房裡，一語未發， 悲傷地看著對方。 韓晤按捺住心中的狂喊，不敢大叫出聲：「我嫉妒！我嫉妒！」然而，克莉絲汀卻 聽不到這番心聲。 於是，她開口了：「我們出去走走透個氣吧！這會讓我們好過些的。」韓晤以為， 她會提議到某處鄉間，遠離這棟建築。他一直厭惡這棟猶如牢獄的劇院，總是令他感覺 到獄卒就在牆裡走動，監視著一切。 是獄卒艾瑞克……可是，此時克莉絲汀卻領著韓晤來到舞台上，讓他坐在噴泉森林 的石井上，坐在為下一次表演搭起的第一座佈景間，一種寧靜與不真實的清新中。 一會兒，她帶著韓晤，牽著他的手，漫步在蔥籠茂密的森林大道裡，栩栩如生的植 物是舞台設計家靈巧的雙手雕製成的。而真實的天空、真實的花草、完美的土地，彷彿 永遠拒絕了她。她只能呼吸屬於劇院的空氣！ 年輕人遲疑著，不敢提出任何疑問，因為此刻他已感覺到，克莉絲汀根本無法給他 任何答案，既然這樣，又何必令她徒增苦惱呢！ 偶爾會有一個安全人員，遠遠地觀察他倆溫柔如詩歌般的行為，然後識趣地走開。 有時她也大膽地試著自欺欺人，誇耀這份人類幻覺所營造的美感。她活潑的想像， 總是讓眼前一切景象充滿著爆發力的色彩。她說，這是大自然無法比擬取代的。 她激動地談著自己的感受，韓晤則充滿愛憐地握緊那雙熾熱的手。 她告訴韓晤：「看啊！韓晤，這些牆瓦、這些樹木、這些綠廊和畫布上的這些景緻 ，這一切都蘊含著至高無上的愛情。因為，在這兒，它們是由遠遠超過凡人的偉大詩人 所創造的。那麼，告訴我，我們的愛情也在這兒，親愛的。因為這份愛也是被創造出來 的，因為它也只不過是……唉！一種幻覺罷了！」如此的剖析令人悲痛！韓晤沒有答話 。 克莉絲汀於是繼續說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的愛實在太悲哀了。把它帶到天上 去吧！你瞧！在這兒，一切是不是容易多了！」於是，她領著韓晤爬上雲端，在佈景格 架一片巧妙的紊亂中，克莉絲汀跑著，興奮地逗得韓晤頭暈目眩。遠遠地，兩人在斜掛 的滑輪、絞盤、圓柱石堵的粗繩之間奔跑追逐，置身在一片桅桿及桁柱中、真實的空中 叢林裡。 然後，一陣快樂幸福的追逐嬉戲之後，又重新回到結實的土地上。 他們走進後台的走廊，聽見一個嚴厲得令人移嗓的聲音在喝斥著：「放軟一點！小 姐們，注意腳尖！」一群小女孩正在上舞蹈課。她們才剛滿六歲或九歲的稚齡，卻都已 換上低胸短上衣、輕飄飄的舞裙、白色緊身褲和粉紅色的舞鞋，賣力學著艱澀的動作與 舞步，努力地用那一雙雙疼痛的小腳，學著成為劇團裡的四級演員、三級演員、主要配 角、第一女主角，邁向或許星光燦爛的成名克莉絲汀駐足看著她們，趁休息期間發些糖 果，慰勞鼓勵這群小女孩。 另外一天，她邀韓晤來到她的皇宮裡的一間大廳。裡頭盡是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騎 士的上衣、方箭、盾牌及旗幟。當她經過這些道具時，彷彿看見所有靜止了的戰魂，覆 蓋在一層灰塵裡。 她輕聲細語地和他們說話，承諾他們終有一日能重見昔日彪炳的光芒，屆時他們將 在熠熠的燈光下，排列在音樂的節奏裡，接受眾人的喝采。 她就這樣帶著韓晤走遍她的王國，一個寬廣無邊、完全由幕後工作人員精心搭建的 佈景宮殿。 她像是個備受愛戴的女王，沿途鼓勵所有的工作人員，為那些面對著一大匹布、為 主角們裁製戲服的師傅們加油打氣。 這個國度裡的人從事著形形色色的工作，從補鞋匠到金器匠都有。所有的人都喜歡 克莉絲汀，因為她用心關懷每個人的苦悶與小嗜好。她知道在那個角落裡，住著不被人 注意的老佣人，她會不時地前往問候探視。 克莉絲汀敲了敲他們的門，為他們介紹韓晤，一個像是剛向她求過婚的王子般的英 俊年輕人。然後，兩人隨興地坐在一些蛀蝕了的家具上，聽著有關劇院的種種傳說與故 事；正如同孩提時期，兩個人也曾如此聆聽著布列塔尼的老故事。 這些老人的記憶裡只有劇院，無數年前他們就一直待在這裡，歷代的劇院當局早忘 了他們的存在，劇院屢經變動似乎也遺漏了他們。外面的世界和法國的歷史無聲無息的 走過，這些老人一無所知。他們是與劇院之外的世界完全隔絕的老人。 寶貴的時光就這樣無情地流逝。 韓晤與克莉絲汀刻意地表現出對外界事物的高度興趣，拙劣地想對彼此隱藏心中揮 之不去的不安。 明顯地，克莉絲汀一直表現得極為堅強，但是突然間，她又會莫名其妙地變得緊張 而激動。 在他們漫遊的過程中，她會倏地跺腳快跑，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或者是突然停住裏 足不前，而她的那雙小手也一瞬間變得冰冷無比，緊緊地抓住韓晤。她的雙眼有時像要 急切地追逐一些想像的影子，大叫著：「這邊！」然後又是：「這邊！」和著一聲聲急 促的笑，最後經常是放聲大哭。 於是韓晤想開口質問她，不顧對她的承諾及約定。但是，就在他的問話尚未講完的 同時，克莉絲汀已煩躁不耐地回答：「沒事！沒事！我發誓，一切沒事！」有一次，在 舞台上，他倆經過地板上一道半開的暗門，這是舞台地板上的活板門。韓晤俯在上頭， 說道：「妳帶我走遍了妳地面上的王國，克莉絲汀，可是，聽說地底下有一大堆的故事 傳聞，妳要不要帶我下去看看？」一聽到這句話，她緊緊抱住韓晤，彷彿害怕他會消失 在那個黑洞裡，然後用極低的聲調對韓晤說：「永遠不要！我永遠不會讓你去那裡的！ 而且，那裡不屬於我。地下的一切都是他的！」韓晤看著她，粗暴地說：「也就是說， 他就住在那底下囉！」「我沒有跟你這麼說呀！是誰讓你這麼說的！走吧！韓晤！有些 時候我總是自問，你是不是瘋了？你總是聽到一些不可能的事！走吧！我們走吧！」然 後，克莉絲汀便使勁拉著韓晤，因為他固執地要待在暗門邊。那個黑洞吸引著他。 暗門這時候突然關了起來，如此地迅速，以至於他們甚至沒看見那一隻關門的手。 兩個人都征住了。 「或許他在那兒？」韓晤先開口。 克莉絲汀聳聳肩，卻無法去除恐懼。 「不是！不是的！是「關暗門員」。總得讓那些人作點事吧！他們一會兒開，一會 兒關，沒什麼理由的。那些人總需要找點事來打發時間。」「但如果真的是他……」韓 晤口接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在閉關工作，他不會出來的！」「啊！真的？他在工作 ？」「是啊！他不可能又要控制這些暗門，又要工作。我們不會有事的。」說完這段話 ，克莉絲汀不斷地顫抖。 「那麼，他在做些什麼？」「哦！某種可怕的東西！再說，我們不會有事的！當他 專心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幾乎廢寢忘食，聚精會神，也連續好幾夜不眠不休的工作，簡 直像個活死人，他不會有時間和這些暗門攪和的！」她仍在顫抖，緊靠在暗門上聆聽著 。 韓晤站在她的身旁，一語不發，怕自己的聲音會令克莉絲汀發覺彼此的信心仍是那 麼脆弱，進而想放棄一切。 克莉絲汀沒有離開他，仍然緊緊地擁抱著他。 這會兒換她悲傷的說：「如果真的是他……」韓晤小心翼翼地問：「你怕他？」她 說：「不是的！不是的！」年輕人不由自主地對她的反應感到同情，就像對待一個敏感 且正為某種思緒困擾著的人一樣。他彷彿要說：「因為妳知道我在這兒！」他的姿勢幾 乎是直覺地變得強悍起來，克莉絲汀驚訝地看著他，看著如此充滿道義與勇氣的面貌。 然而，她腦中卻似乎在懷疑這種空洞而莽撞的俠士義行的真正價值。 她抱緊可憐的韓晤，就像是姐姐般極盡溫柔地撫慰著他，握緊一雙小拳頭，想要在 困境中保護她的小兄弟。 韓晤感受到了，羞愧得滿臉通紅。他發現自己和她一樣脆弱。他對自己說：「她假 裝自己一點也不害怕，但她卻顫抖地帶我遠遠地避開那道暗門。」的確是如此，往後的 日子，他們總是把這份奇妙而詭異的愛情安排在頂樓，而不去碰觸那道暗門。隨著時光 一點一滴地流逝，克莉絲汀的情緒愈來愈焦躁。 終於，一天下午，她到得很晚，臉色慘白，雙眼佈滿了紅絲，顯然是過度悲傷所導 致。韓晤決定用非常的辦法放手一搏，徹底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他不顧一切地對克莉 絲汀說，如果她說出「那個聲音」的秘密，他就決定不去北極。 「住口！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再說了。萬一被他聽到……可憐的韓晤！」克莉絲 汀用慌亂的眼神張望著周圍。 「我會把妳從他的控制中救出來的，克莉絲汀，我發誓！而妳，甚至再也不會想到 他。這是最重要的。」「有可能嗎？」她讓這句問話成為懇求，帶著韓晤爬上劇院的頂 樓，爬到最高處，那兒已經距離暗門非常遙遠了。 「我會把妳藏在一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在那兒，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妳。妳會得救的 ，但你要答應我永遠不結婚，我才能放心出發到北極。」克莉絲汀投入韓晤的懷抱裡緊 抱住他，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感動。但是，不安的情緒又湧了上來，她回過頭。 「再高點！」她簡短說道：「還要再高一點！」於是，她領著韓晤走向頂峰。 韓晤困難地跟隨在後。兩人一下子就來到屋簷下、樑柱中的迷宮裡。 他們穿梭在圓拱架、方形柱、主支柱、牆架、斜牆和斜架之間。他們跑過一根又一 根的柱子，就像昔日在森林裏一樣，一棵樹接著一棵樹跑過，追逐於其間。 然而，儘管克莉絲汀分分秒秒注意著後面，她還是沒有發現，有一個人影，就像是 她自己的影子般尾隨在後，隨著她停下、隨著她重新出發，亦步亦趨。 韓晤則什麼也沒看見，因為有克莉絲汀在前方時，後面所發生的一切，都引不起他 的注意。 熾天使書城
【15 脫胎換骨】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屋頂。 克莉絲汀如飛燕般輕巧而熟練地躍上去，兩人的眼光瀏覽著三座圓形屋頂和三角楣 之間那一片空蕩蕩的世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人煙沸騰的巴黎彷彿已沈落在谷底。她 看著韓晤，信任地讓他靠在自己身旁，肩挨著肩走在白鐵鋅皮上。兩人的身影雙雙映在 那一座又一座的屋頂蓄水池上，這兒正是舞蹈班的小男生夏天嬉戲學游泳的老地方。 而尾隨他倆身後的那一個影子，更是亦步亦趨地隨著他倆的腳步移動著。他縮著身 子伏在屋瓦上，帶著黑色的羽翼匍匐前進，穿過鐵欄仟，繞過低窪的蓄水池，靜靜地匿 身於圓頂之間。 那兩個可憐的少男少女終於放下心，在落日火紅的天空底下，安靜地坐在阿波羅銅 像手臂高學的七弦琴的保護裡，渾然不知那個影子就在身旁窺視一切。 春天燃燒著的夕陽籠罩著相戀的情侶，剛剛被落日染上金紅色的雲朵，輕緩無息地 從年輕人的頭上拖曳而過。 克莉絲汀對韓晤說：「不久，我們就會比這些雲走得更快、更遠，一直到世界的盡 頭。然後，你就會拋棄我，韓晤。可是，如果你要帶我私奔的時候到了，而我卻不再同 意跟你走，那麼，韓晤，你還是得強迫我走！」說這段話時，彷彿正有一股強烈的力量 在撕裂著克莉絲汀。她神經質地緊握著韓晤的手，韓晤大為震驚。 「難道妳害怕自己會臨時變卦嗎？克莉絲汀！」 「我不知道，」她神情迷惑地搖著 頭，「他是個魔鬼！」當下，她整個人哆嗦起來， 緊緊地縮成一團，不停地打顫。 「現在，我真的好害怕回去，和他一起住在……那個地下世界！」 「有什麼事情可以強迫妳回去呢？克莉絲汀！」 「假如我不回去他身邊，會發生大悲劇的！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我 知道，應該同情那些過著不見天日生活的人，可是，他實 在太恐怖了！更何況，時候快到了， 我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如果我不去的話，他就會用 他的歌聲找到我，他會把我帶走，一 起回到他那地底下的家，然後跪在我面前，用他那 顆骷髏頭看著我！哦！他的眼淚！韓晤！ 含在骷髏頭上那兩個黑洞裡的淚水！我再也受 不了看到他掉下眼淚的樣子！」 她痛苦地絞弄自己的雙臂，韓晤分擔著這份椎心的悲哀，將她摟入懷中。 「不！不！妳再也不會聽到他對妳說愛妳！克莉絲汀！我們現在就逃吧！」他扶起 克莉絲汀，打算逃走。 然而，她制止住他。 「不，不，」她掙扎地搖搖頭，「不要現在，這太殘忍了……明天，讓他聽我最後 一次的演唱吧！然後，我們再走，明晚子夜，你到廂房裡來找我。子夜整哦！那個時候 ，他應該正在湖畔的餐廳裡等我，我們不會被為難，那你就可以順利帶我走了！就算我 拒絕走，你一定要發誓將我帶走！韓晤！因為我有預感，這一次，如果我回到那兒，或 許再也永遠回不來了……」她繼續說：「你無法了解的……」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而她的身後似乎也傳來另一聲嘆息的回應。 「你聽到了嗎？」她牙齒咯咯地顫抖著。 「沒有，」韓晤勸慰著她，「我什麼也沒聽到。」 「太可怕了，」她坦白地說：「 時時刻刻都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更何況是在這裡， 我們應該不會有任何危險，這兒是 我的地盤，我們的地盤在天空之上，光天化日之下！ 太陽仍然照耀著，夜行的馬兒是不 喜歡見到太陽的！我從來沒有在陽光下看過他， 那一定更加恐怖！」她喃喃說著，一雙惶恐的眼睛轉向韓晤。 「啊！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以為他快死掉了！」 「為什麼？」韓晤有點被 這突如其來又友善的信任感給嚇著。「為什麼妳會以為 他快死掉了？」 「因為我看到他了！」突然，韓晤和克莉絲汀一起轉過頭。 「有人在這兒呻吟！」韓晤先開口：「也許是有人受了傷……妳也聽到了吧？」 「我？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克莉絲汀坦白地說：「有時候，就算他不在那兒，耳 朵裡也總會不停地迴響著他的嘆息。不過，如果連你也聽到了……」他倆站起身，四處勘察。 寬闊的屋頂上的確只有他們兩人。 他們重新坐下，韓晤問道：「妳第一次是怎麼看見他的？」 「其實，說來已有三個月了，我只聽得到他的聲音。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也像你一樣， 以為是有人在隔壁房裡唱歌。美妙的聲音吸引我走出房間，我試著尋找這個唱歌的人。 你知道，我房間的位置相當僻靜，可是，我一出房間就聽不到歌聲，回房它卻又依然唱著。 而且，它不僅唱歌，還對我說話，就像正常人的聲音一樣，回答我的問題。唯一的 差別是，這個聲音就像天使的聲音般甜美。 該怎麼解釋這麼奇異的現象呢？長久以來，我一直不斷地想著父親死前的允諾：要 派遣一個音樂天使給我。我之所以敢向你坦白這麼孩子氣的想法，是因為你也認識我父 親，他很喜歡你，小時候，你也和我一樣深信他所說的「音樂天使」。所以，你一定不 會恥笑我的幼稚，儘管後來和范倫里斯媽媽同住，韓晤，我也一直沒有改變對小蘿特故 事的信任，和這一份純潔的心靈。 就這樣，我天真地捧著自己的純潔，獻給那個聲音，以為是獻給了天使。我的養母 當然也必須負點責任，因為當我轉告她這個令人難解的現象時，她毫不考慮就回答：「 一定是天使啦！反正妳可以親口問問他。」於是，我就這麼問那個聲音。他果真回答， 他就是我一直苦等的，父親從天上遣下來的天使。 自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間，就建立起非常親密的關係，我對他是絕對地信任。 他對我說，他這一次下臨凡世，是為了讓我能夠淺嚐天國音樂藝術之美。所以，他 請我接受他每天為我上一堂音樂課的提議。我既緊張又興奮地答應了他。每當劇院裡我 所在的那個角落清靜無人時，他就會約我上課，我從頭到尾都未曾缺課。 你一定在想，到底是上些什麼課。你雖然親耳聽過他的聲音，肯定地想不出是什麼 。」 「沒錯！這點確實令我無從想像起。」年輕人同意地說：「你們是用什麼樂器伴奏 ？」 「用一種我不知名的樂器，就在牆後頭，音質非常準確。而且，應該說，那個聲音 非常清楚父親臨死前留下的訓練工作，以及他所運用的基本方法。就這樣，我什麼都記 起來了，或許應該說是我的聲帶記起了從前所受過的一切訓練。再加上這段時間所下的 功夫，我有了奇蹟般地進步。 而且，我的聲音原來相當纖細，低音的部份自然很難開發，而高音有些僵硬，中音 又像舒展不開，我父親曾經一度幫我戰勝這些缺點，但那個聲音卻永遠地克服了這些缺 點，一點一點地，我的音域擴展到過去自己從來不敢奢望的寬廣度。 我學會了如何將呼吸技巧運用得宜、收放自如。那個聲音特別傳授我女高音利用胸 腔擴展音域的方法。終於，他像靈感的聖火照亮了我，燃起了我生命中狂熱、激盪而崇 高的火焰。更可貴的是那個聲音透過音樂的傳達，將我的功力提昇至與他結合昇華的境 界。他的靈魂注入我的口中，奏出了和諧的樂章……最後的幾個星期，當我在演唱時， 竟然再也不認識自己！甚至覺得非常恐怖……一度，我害怕地以為這之中存在著邪惡的 陰謀，可是范倫里斯媽媽卻安撫我說，她知道我是個太單純的女孩，不可能給魔鬼任何 機會的。 我的進步就是因為這樣的指導而來的，但一直都只是范倫里斯媽媽、那個聲音和我 之間的祕密。說來奇怪，一走出廂房，我唱出的聲音就和平時一模一樣，沒有人能察覺 到我的變化。我完全依照那個聲音的希望去做。 他告訴我：「耐心地等……妳等瞧著吧！我們會讓全巴黎大吃一驚的！」於是，我 就這麼等待著，生活在那個聲音控制的迷幻夢境裡。 偶然地，有天晚上，我瞧見你也在大廳裡，我欣喜若狂，根本沒有想到稍加掩飾， 就回到廂房裡。很不幸地，那個聲音已經在那兒，他從我的表情看出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他問我怎麼了，我當時並不覺得告訴他我倆之間那段甜美的往事，並坦承你在我心中 所佔的地位有什麼不妥，於是就全盤托出。 就這樣，那個聲音停住了。我呼喚，他沒有回答，我懇求他，也沒有用。我害怕得 發狂，怕他就此一去不回！哎！現在倒還希望是如此！ 那天晚上，我絕望地回到家裡，抱住范倫里斯媽媽，告訴她：「知道嗎？那個聲音 走了！他或許再也不回來了……」她也像我一樣感到驚惶，讓我趕緊解釋給她聽。 於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媽媽告訴我：「天啊！那個聲音是在吃醋啊 ！」這一點破，反倒讓我省悟到，原來我一直愛著你……」說到這兒，克莉絲汀停頓了 一下，將頭靠向韓晤。兩人就這樣依偎在彼此的懷抱中，沈靜了好一會兒，心中的情感 激盪著。以至於兩人根本沒有看到或者該說，沒有感覺到在離他倆幾步遠的地力，那個 揚著兩扇黑翼屈著身的黑影，正沿著屋頂，同他倆慢慢靠近……愈來愈近……近得幾乎 只要張開黑翼，就可以將這兩人包住，悶死他們！ 克莉絲汀深深地嘆一口氣，繼續說：「我滿懷心事地回到廂房，那個聲音已經在那 兒了，哦！朋友！他用一種極度悲傷的口吻和我說話。他說，如果我真得將這顆心留在 凡塵世間，那麼他也只有回到天上去了。他說話的語調，強烈地帶著凡夫俗子才有的痛 苦，直到那個時候，我才開始明白，自己早該有所警惕，不要莫名其妙地讓自己成為濫 用情感的犧牲品。 可是，對這個聲音所產生的信任感，已完全溶入我對父親那一份最親密的思念裡。 我害怕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而另一方面，我細思對你所存的情感，覺得這只是個無謂 的冒險，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更何況，以你的身份，我根本不敢奢望能夠與 你堂而皇之地結合。 所以，我對他發誓，你之於我，不過是兄妹之情，不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展。這也 就是為何每當你試圖在後台或迴廊裡吸引我的注意時，我總是將眼光移開，假裝不曾相 識，視而不見！ 這一段時期，我和那個聲音上課的情況，幾乎已達到完美的境界，我從來不曾有過 如此優美的音色。終於，他對我說：「現在去吧！克莉絲汀．戴伊，妳可以為人們帶來 一點天國之音了！」那天晚上」」也就是餞別晚會那天，卡兒羅塔是如何不能到劇院演 唱，而我又怎麼會被叫上場代替她，我完全不知道，但我還是唱了……以一種前所末有 的感動演唱著，全身感到經飄飄的，彷彿有人給了我一對翅膀。一度，我還以為燃燒著 的靈魂已脫離了我的軀殼！」 「哦！克莉絲汀！」韓晤的雙眼因回憶而濕潤了。 「那天晚上，我的心隨著妳歌聲的節奏而顫抖著。我看著兩行清淚流下妳蒼白的臉 龐，也跟著一起流淚，妳怎麼能和著淚水一起唱歌呢？」 「那時我的力氣已經用盡了， 」克莉絲汀說：「我閉上了眼睛。當我再睜開雙眼時， 你已經在我的身邊！可是那個聲 音也在那兒呀！韓晤！我替你感到害怕，這一次， 我不想與你相認。所以，當你說，你就是那個從海裡為我檢回絲巾的小男孩時， 我笑了出來……。 然而，到底還是瞞不了那個聲音！他呀！早把你認出來了，所以更加地嫉妒！接下 來的兩天，他跟我大吵大鬧……他說：「妳愛他！如果妳不愛他，就不會躲著他！他是 個老朋友，妳應該會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和他握握手才是。如果妳不是愛著他，就不會害 怕讓他與我獨處一室！如果妳不是愛著他，就不會急著把他趕走！」「夠了！」我大怒 地對那個聲音說：「明天我要去貝洛鎮祭我父親的墳。我會讓韓晤．夏尼陪我一起去的 。」「隨妳便！」他回答說：「可是，別忘了我也會在貝洛鎮，因為我會無所不在地跟 著妳，克莉絲汀！如果妳尊重我，沒有對我說謊，子夜鐘響時，我會在妳父親的墳前， 用那把陪葬的提琴演奏《拉薩復活》。」就這樣，朋友，我動手寫了那封信，引你到貝 洛鎮。我怎麼會被愚弄到這種地步？又怎麼會面對著那個聲音的種種安排，而全然不自 覺其中的陰謀呢？唉！我是身不由己！我不過是他的掌中玩物罷了！憑他所運用的手段 ，輕而易舉地就能把像我這樣單純的女孩騙上手！」「但是，畢竟……」韓晤不忍地看 著克莉絲汀用淚水剖析自己毫無心機、太過單純的心態，「畢竟不久之後，妳就知道真 象了啊！妳怎麼會沒有儘早抽身，走出惡夢呢？」「如通真象？走出惡夢？很不幸的是 ，在我知道真象的那一刻，惡夢才真正開始！算了！我不想再說了！就當我什麼也沒告 訴你。我們現在就回去接受命運的安排。韓晤，怨我吧！你怨我吧！ 有一天晚上，一個命中注定的夜晚……對……一個注定發生許多悲劇的夜晚，這一 晚，卡兒羅塔在舞台上變成一隻噁心的蛤蟆，像是隻本來就住在沼澤裡的怪蟲般亂叫… …這一晚，大廳裡突然天昏地暗，吊燈一聲巨響撞碎在地板上……這一晚，劇場裡有許 多人受傷、死亡，四處是哀嚎的聲音。 就在悲劇爆發的那一刻，韓晤，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和那個聲音，因為在那個時 期，你們兩個在我心中佔著同等重要的地位。關於你，我立刻就放心了。因為我看到你 和你哥哥一起在包廂裡，沒有任何危險。 至於那個聲音，他曾經對我表示會來欣賞當晚的表演，我非常替他擔心。是的，真 正的擔心，就像他只是個也會死去的普通人一樣。我對自己說：「老天啊！也許吊燈壓 死了那個聲音。」當時我正在舞台上，心焦如焚，於是決定跑去傷患和死者群裡，我找 看有沒有那個聲音。 後來念頭一轉，如果他不是在跟我生氣，這會兒應該已經在我的廂房裡，急著向我 報平安。 我飛快地奔回廂房，那個聲音不在那兒。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含著眼淚，懇求他， 如果他還活著，就說說話讓我知道。 那個聲音沒回答我。但突然間，一陣熟悉悠長的低吟」」是拉薩的呻吟，當耶穌召 喚他時，他張開眼皮看見第一道日光時的呻吟」」那是我父親的提琴在低泣，我認得那 戴伊式的奏法，韓晤，就跟當年從此在貝洛鎮街道絕跡的琴音一模一樣！就跟墓園那一 夜所聽到的一模一樣！ 於是，那看不見卻扣人心弦的樂器，又再一次呼喊出生命的節奏，那個聲音終於出 聲了，他開始唱出這句懾服人心的歌詞：來吧！並請相信我！信我的將獲重生！前進吧 ！信我的人永不死亡！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說明我的心情，當我聽到這段音樂竟在我們的周遭，在那些不 幸被厄運的吊燈壓死的人們的周遭詠唱著永生，著實令人感傷。而且，似乎命令著我也 向他走去，引領著找的靈魂，一步一步邁向他。 他漸遠去，我跟隨著他。 來吧！並且相信我！ 我相信他，我來了，我來了……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的廂房在我的腳步底下， 似乎一直延長著……無止盡地延長著……當然，這其實是因為鏡子的作用，我眼前就是 那面長鏡。而剎那間，不知怎麼回事，我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廂房外面……」 熾天使書城
【16 真相】 韓晤打斷克莉絲汀的話。 「什麼！不知道怎麼回事？克莉絲汀！克莉絲汀！妳該試著別再作夢了！」 「唉！可憐的朋友，我沒有作夢！我發現自己到了廂房外面，卻不知是怎麼回事！ 你也曾親眼看到，有一天晚上我從廂房裡消失，朋友，或許你能為我解釋事情的經過， 而我自己卻沒有辦法了解！ 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當我站在鏡子前面時，突然間，鏡子我從眼前消失 了，我轉過身想找鏡子，可是鏡子和廂房都沒有了，我是在一條黑暗的通道裡……我很 害怕，大聲尖叫！ 我的周遭一片漆黑，遠遠有一道微弱的紅光亮著牆角，是一個叉路口。我不停地尖 叫著，牆壁間孤伶伶地迴響著我的聲音。因為，此刻歌聲和提琴聲都已停止。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突然探出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或者應該說，是一種冰 冷的、人骨般的東西扣住了我的手腕，緊握不放。我大叫，有一隻手臂抱住我的腰，把 我整個人抬了起來。 我在恐懼中掙扎著，手指劃過冰冷潮濕的石頭，卻勾不住它們。然後，我不動了， 以為自己就要害怕而死，我被帶向那道微弱的紅光。走進光線裡，才發現自己是躺在一 個全身披覆著黑色大衣的人手裡，他載了一張面具，蓋住整張臉。 我使出了最後的力氣，但卻四肢僵硬，嘴巴還張開著，想要尖叫出心中的恐懼，可 是一隻手壓住了我的雙唇，我強烈地感覺到那一隻手！感覺到死亡！我昏了過去。 我到底毫無知覺地昏迷了多久，我也說不上來。總之，當我睜開眼睛，我們——黑 衣人和我仍然在一片黑暗中，一只暈黃的燈籠擺在地上，映照著一道噴泉，水噗噗地從 牆上流下來，幾乎立刻就消失在我躺著的那塊土地上。 我的頭枕在黑衣男子的膝上，他仍然戴著面具，沈默地用涼水抹著我的太陽穴。可 是，這份專注及細膩的照顧，卻比剛剛挾持的魯莽更令人難以忍受。他的雙手儘管那麼 輕柔，卻還是脫不去死亡的感覺。 我有氣無力地將他的爭摧開。氣如游絲地間道：「你是誰？那個聲音在哪兒？」只 有一聲低嘆回答我。突然間，一股熱氣拂過臉龐，我霍然發現，在這一片黑暗之中，黑 衣男子的身旁有一個白色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嘶啼聲撞擊著我的耳朵，我征住了，呢喃喊出：「凱薩！」那動物 抖了一下。 朋友，當時我竟然半躺在馬鞍上，而且竟是那匹《先知》劇中曾經深受我寵愛的白 馬。可是，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劇院裡謠傳著這匹馬已經失蹤，而且是被劇院之鬼偷走 了。 而我！我一直相信音樂天使的存在，卻從不相信有鬼，然而，此刻我不由自主顫抖 地自問，是否我已成為劇院之鬼的俘虜！我在心裡暗暗地呼喚著「那個聲音」，祈禱他 來救我，因為我永遠無法想像，「那個聲音」和劇院之鬼會是同一個人！ 你曾經聽說過劇院之鬼的事嗎？韓晤？」 「嗯！」年經人答道：「可是，克莉絲汀，還是先告訴我，當妳坐在《先知》劇中 的那匹白馬背上時，發生些什麼事？」 「我動也不動，任憑牠載著我……漸漸地，這番詭異的遭遇帶給我的擔憂與恐懼， 被一種昏眩的感覺替代。黑衣人扶著我，而我竟也不再抵抗。一股莫名的平靜感覆蓋著我， 我想是受了某種鎮靜劑的影響。 可是，我的知覺還是非常清醒，雙眼不停地觀察著這個昏暗的地獄，其實，四處散 落著的短暫光芒正一閃一閃地亮著。我判斷，我們應該是在一個狹窄的走道裡，而且可 以想像，這條走道正環繞著劇院底下那片永無盡頭的天地。 曾經有一次，朋友，唯一的一次，我曾經走進這些不為人知的地下層，可是，我在 地下三樓停住腳步，再也不敢深入地底下，那時，我感覺到我的腳下，至少還有兩層寬 得足以容納整個城市的地下樓。可是，某些奇怪的東西出現了，嚇得我拔腿就跑，那是 魔鬼，黑漆漆地站在暖爐前，揮動著手中的刺矛、鐵靶，挑動著炭火，燃起火焰，恐嚇 你，如果敢接近一步，就用火舌吞噬你！ 而此刻，當凱薩靜靜地在這個惡夢裡負載著我時，我卻突然發現，在很遠很遠的地 方，有一群很小很小、就像近視眼鏡倒過來看那麼小的黑色魔鬼，站在暖爐紅色的炭火 前。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又奇怪地隨著我們的腳步出現……終於，他們完全 消失了。 黑衣人仍然扶著我，凱薩兀自走著，腳步卻很平穩。我也說不上來我們到底走了多 久，但黑夜仍持續著。我唯一的感覺是，我們在旋轉！我們在旋轉！我們依著固定的螺 旋輪一直往下走著，直到萬物俱滅的地心裡。 然而，難道是我自己的頭在轉？總之，我想不是的。不！當時我清醒無比。凱薩突 然揚起鼻頭，嗅一嗅空氣，然後加快腳步。我感覺到空氣中的濕氣，然後凱薩停了下來 ，一片藍光環繞著我們，夜被照亮了。 我觀察了一下我們的位置。我們是在一個湖畔，靜止的水遠遠地消失在黑暗的另一 端，而藍色的光芒卻照亮了這片河面，我看到一艘小木筏繫在一個鐵環上，靠在岸旁！ 當然，我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真實地存在著的，而這座湖以及這艘小木筏，也沒有 什麼好奇怪的。可是，想想看，在當時那種特殊的情況下，來到河岸邊，就算是死人的 靈魂靠近史帝克斯河時，應該也不會再感到煩憂，卡諾必然不會比那個將我帶到此地的 黑衣人更陰鬱、更沈默。難道忘魂水失效了？還是這兒的清冷，正足以喚回我所有的意 識？ 總之，昏眩感消失了，我的動作告訴自己，那份恐懼又重新開始了。身旁詭異的同 伴應該也注意到了，因為他一個快動作，揮揮凱薩，讓它隨即在昏暗的走道中消失，只 留下馬蹄躂躂地敲響樓梯的聲音。 然後，黑衣人跳上木筏，解開鐵環上的繩索，一槳一槳，強勁而規律地划動著。他 的眼睛隱藏在面具底下，一刻也不曾離開過我。我清楚地感覺到那兩顆黑色眼珠沈重的 壓迫感。 我們划過了剛才說過的藍光，又進入了黑夜，然後靠岸。木筏撞上一塊堅硬的東西 ，我重新被抱起。此刻，尖叫的力氣回來了，我大聲喊著。突然間，我停止叫喊，被一 道光線吸引住。是的，一道強烈的光線，而我，正是被放置在那道光線底下。 我倏地站起身，精神又恢復了。是一間客廳，似乎只用鮮花擺設佈置的客廳，那些 花鮮麗卻笨拙地用絲帶綁成一束束的，就像大街上四處擺著賣的花束，太過通俗，和每 一次女主角演出完畢後仰慕者送的花束一樣。 在這一片非常巴黎的花香中間，戴著面具的黑衣人站在那兒，雙臂交叉在胸前，他 說話了。 「放心吧！克莉絲汀！」他說：「妳不會有危險的。」是「那個聲音」！ 我的憤怒更基於驚訝。我撲向那個面具，想摘下它，想看看那個聲音的臉。黑衣人 又對我說：「妳不會有危險的，假如妳不碰這個面具一下！」同時，他輕輕地握住我的 手腕讓我坐下。然後，他跪在我面前，沒再說什麼！ 這個友善的動作給了我幾分勇氣，光線照亮了周遭的一切，使我重新感受到真實的 世界。這場奇遇開始得雖然詭異，但此刻，有了這些我看得見、摸得到的世俗的東西： 牆上掛著的壁毯、家具、蠟燭、花瓶，這些我幾乎可以由它們鍍金的框架看出是在哪裡 買的、值多少錢的東西，這一切，都將我的想像力侷限在一間非常普通的、隨處都可見 的客廳裡。 可是別的這種客廳至少有一個長處：並不會深陷在劇院地下。 也許，我招惹上某位隱居在地窖裡的異人了，他可能如其他在劇院生活的人一樣， 出於本身的需要，再加上行政單位的默許，在這兒安身立命。像是居住在巴貝塔頂樓裡 的人們一樣，用著各自不同的方言歌唱生活，安度一生。 然而，那個聲音，那個就算戴上千層面具也無法隱瞞我的聲音，竟會是一個——男 人！ 那一刻，我幾乎忘了自己所面臨的險境，忘記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甚至忘記追問 他，為何可以用這種手段將我帶到這間客廳，將我如囚犯般監禁，如同對待深鎖在後宮 的妻奴！是什麼樣獨斷而冷酷的理由讓他這麼做！ 不！不！我只是不斷地告訴自己：那個聲音，竟然就是這個人——一個男人！我哭 了起來。 這個男人仍舊跪著，或許了解了我落淚的原因，因為他說：「是的，克莉絲汀！我 不是天使，不足精靈，不是鬼……我是艾瑞克！——這時，克莉絲汀的故事又一次被打 斷，兩個年輕人彷彿聽到身後有個回音重覆著：艾瑞克！ 是回音？他倆轉過了頭，卻發現夜已來臨。韓晤做了個準備站起身的動作，可是克 莉絲汀把他拉到身旁。 「留下來！你一定停在這兒聽完所有的事，就在這兒！」 「為什麼非得在這兒呢？克莉絲汀，我怕天晚了妳會受涼。」 「在這兒，我們就不必害怕那些暗門。朋友，這兒是暗門世界的末端。而且，我根 本沒有權利在劇院以外的地方和你碰面。現在不是和他作對的時候，不要引起他的懷疑 ……」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某種預感告訴我，我們不該等到明天晚上，我們應該現在 就逃走：」 「我告訴你，如果明晚他沒有聽到我的演唱，對他會是一種永無止盡的痛苦。」 「可是，實在很難又要不造成艾瑞克的痛苦，又要永遠地逃離他……」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韓晤，因為，他必然會因為我的逃走而死去……」女孩聲音 乾澀地繼續說：「不過，這兩種代價是一樣的，因為我們也冒了被他殺死的危險。」 「這麼說，他真的很愛妳？」 「甚至不惜殺人！」 「不過，既然他的住 處不是找不到，我們可以去那裡找他。艾瑞克既然不是鬼， 我們可以找他談談，甚至逼他答應！」克莉絲汀搖搖頭。 「不！不！我們沒辦法和他對抗的！我們只能逃走！」 「既然能夠逃走，那妳怎麼會回到他那兒呢？」 「因為我必須這麼做。等你聽完我是怎麼從他那兒出來的，你就會了解！」 「哦！我真恨他！」韓晤說：「那妳呢？克莉絲汀。告訴我，我需要妳告訴我 這一點，才有辦法繼續聽這個奇怪的愛情故事。那妳，妳恨他嗎？」 「不！」克莉絲汀僅吐出這個字。 「哈！那又何必說這番話！妳當然是愛他的！妳的害怕，妳的恐懼，這一切都包含 著愛，最特別的愛！你只是不肯承認罷了！」韓晤帶著醋意地說：「一份只要想到就令 妳顫抖的愛……想想看，那是個住在地下皇宮的男人！」他繼續嘲諷著。 「你是真的想要我回到那兒？」女孩突然制止他的話，「聽好，韓晤，我已經告訴 過你，我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一陣恐怖的沈默散佈在三人之間——兩個正在談話的 人，和一個正在背後偷聽的。 「在回答之前，」韓晤終於用和緩的語氣接口：「我希望先知道，妳對他究竟是一 份什麼樣的感情，為何妳不恨他？」 「恐懼！」克莉絲汀說。當她吐出這個字時，用了相當大的力氣，以至於淹沒了黑暗 中的另一聲嘆息聲。 她繼續說道：「可怕的是，在一股與日俱增的狂熱裡，他令我感到恐怖，而我卻不 討厭他。怎麼恨他呢，韓晤？看著艾瑞克跪在我的腳下，在地底下湖畔的房間裡，他指 責自己、詛咒自己，不斷地請求我的諒解！ 他承認他的計謀。可是他愛我呀！他把一份深刻而悲哀的愛獻在我的腳底下！他挾 持我，是為了愛！他將我和自己封閉在地底下，也是為了愛！可是，他敬重我，他奉承 我，他悲嘆著，哭泣著！ 而當我站起身，韓晤，當我告訴他，如果他不當場立刻還我自由，我只會瞧不起他 時，他抓住我，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是，他願意還我自由！我只要離開就行了。而且他 已準備告訴我一條祕密通道。只是……只是當他自己也站起身時，我也不由自主地想起 ，就算他不是鬼，不是精靈，不是天使，他依然是那個聲音，因為他已唱起歌來！ 聆聽著他的聲音……我留下了！ 這天晚上，我倆沒有再交談。他拿起一把豎琴，開始為我歌唱，他的聲音有如天使 ，唱著黛絲德羅的羅曼史。想到自己曾經和他一起合唱過，真令我感到可恥。 朋友，音樂中隱藏著一種魔力：除了敲動著心靈的音符以外，其他事物都不再存在 。我這番詭異的遭遇，也在音樂中被遺忘了。只有歌聲存活著，而我隨它沈浸在和諧的 樂章裡。 我和他一起唱了起來！他將我帶入悲哀、帶入歡欣、帶入苦難、帶入絕望、帶入喜 悅、帶入死亡……我聆聽著……也一直唱著……他為我唱了一些不知名的曲子，而且讓 我聽一首新的曲子，這首曲子引發我一種溫柔、纏綿而安詳的奇怪感覺。這段音樂在引 發我高亢的情緒之後，又安撫了我，漸漸地將我引到夢境的門前，我睡著了。 當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單獨躺在一張長椅上。這間佈置簡單的房裡，擺著一張極 普通的柚木床，牆壁上貼著花色平凡的壁紙，一張路易．菲利浦時代的老舊大理石櫃上 擺了盞燈，照亮了房間。 這又是什麼地方呢？我用手拍了拍額頭，像是想趕走這場夢魘。唉！沒多久，我就 發現這不是個夢！我變成了囚犯，而且，除了隔壁那一間隨時供應冷熱水、設備非常舒 適的浴室外，我根本不可能走出這個房間。 我注意到大理石櫃上，有一張用紅色墨水書寫的短箋，明白地點出我悲哀的處境， 頓時打散我對真實狀況還僅存的一點疑心。紙上如此寫著——我親愛的克莉絲汀：對妳 目前的處境，請不用擔心。在這個世界上，妳找不到像我這麼好、這麼尊重妳的朋友。 現在，妳暫且獨自待在這個屬於妳的房間。我出去購物，為妳買些可能需要的盥洗衣物 。 「果然沒錯！」我驚嘆一聲。我落人了一個瘋子的手裡！我會變成怎樣呢？而這個 可憐蟲，打算把我關在這個地下監獄多久呢？ 我在那個小套房裡像隻無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想找到那個怎麼也伐不到的出口。 我苦惱地痛責自己的迷信，嘲諷自己是用何等的無知，透過牆壁迎接音樂天使的聲音。 當一個人愚蠢到像我這般田地時，就該預料到會發生最大、最前所末有的悲劇，而這一 切都是罪有應得的！我實在真想摑自己幾個巴掌，對這份無知大笑，為這般境遇痛哭。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艾瑞克回來了。 他輕脆地在牆上敲了三下，輕鬆地從一道我根本無從發現的門走進來，並讓門敞開 著。他手上拿著幾個紙箱和包裹，不慌不忙地將它們擺在我的床上。此刻，我決心對他 表示心中的不滿，並且表示，只要他意圖不良，我就狠狠地撕下那張面具。 他非常嚴肅地回答我：「妳永遠也不會看到艾瑞克的臉。」他並且指責我怎麼還沒 梳洗完畢。他提醒我，當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再給我半個鐘頭的時間準備，一邊說 一邊細心地幫我的錶上發條核對時間。總之，他請我前往餐廳。他對我宣佈說，那兒有 一頓豐盛的午餐等著我們。 我也實在餓了，一把將他趕出門外，然後進了浴室。我洗了澡，並且先將一把剪刀 放在浴盆旁，打算艾瑞克如果有像瘋子一樣的舉止，又不維持君子風度的話，我就拿刀 自殺。 清涼的沖澡果然讓人清醒不少，當我再度出現在艾瑞克面前時，已做了一個理智的 決定：不管發生什麼事，絕不冒犯他，激怒他：為了能夠立刻獲得釋放，只有逢迎他。 一開始，他先開口談到他對我的計畫，並且詳細地逐一說明，想要讓我放心。 他說，他太高興有我和他作伴，想改變前晚因我的憤怒而一度達成的默契，不想讓 我立刻離開。現在我應該知道，有他在身旁，其實根本沒什麼好恐懼的，他愛我，可是 他只會在我的允許下對我表白，其餘的時間都將在音樂中度過。 「其餘的時間，你預估是多長？」我問他。 他態度堅決地回答我：「五天。」 「五天後，我就自由了？」 「妳就自由了，克莉絲汀，因為這五天過後，妳將已學會不再怕我，而且，妳也會 偶爾回到這兒，看看可憐 的艾瑞克。」他說最後那幾個字的語氣，深深地打動了我。 我似乎發現了一種真實卻又令人同情的絕望，使我不禁抬起頭，溫柔的看著他的面具。 我無法看到面具後的那雙眼睛，因此無法減低面對那張黑絲方形神祕面具時，所產 生的奇怪而窘迫的感覺。然而，黑絲底下，在面具最外側的鬍鬚上，沾著一滴、二滴、 三滴、四滴淚水……默默地，他比了比他對面——位於房間正中央的一張小圓桌旁邊的 位置。昨晚，在那兒，他為我演奏豎琴，而我顫抖地坐在那兒。儘管如此，我的食慾卻 很好，吃了幾片蝦仁、一隻淋了托開酒的雞翅膀。 他告訴我，這酒還是特地從肯尼斯堡街上的酒坊裡買回來的。至於他，他既不吃， 也不喝。 我問他原來的國籍是那裡，因為艾瑞克這個名字，應該是源自斯堪地納維亞半島。 他回答我，他沒有名字，也沒有祖國，艾瑞克這個名字純粹是偶然得來的。 我問他，既然他愛我，為什麼不用其他方法讓我知道，反而挾持我，把我和他一起 關在地底「在這種墳墓裡，」我對他說：「令人不太舒服。」他語調詭異地回答：「我 們只能在這種情況下約會。—— 熾天使書城
【17 柔腸百轉】 克莉絲汀繼續說著：「然後，他抬起頭，握住我的手。他說，他想請我參觀他的房 子。 但是我卻尖叫一聲，迅速地將手抽回來。因為這次我摸到的，是隻又濕又嶙峋的骷 髏手，使我想起他的手所傳達的死亡訊息。 「哦！對不起！」他嘆了口氣，然後在我前面打開一扇門。 「這就是我的房間，」他說：「讓妳參觀好像蠻奇怪的。不過，假如妳想看的話， 請進。」 我毫不遲疑地走進去，因為他的態度、語氣、神情都讓我覺得放心。然後，我發現 自己其實不應該再害怕。 我走了進去，感覺上，彷彿是走進一間死人的喪居。牆上貼著黑色的壁紙，不過， 這兒沒有用來搭配死亡氣息的白色帳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奇大無比的樂譜架，上面擺 著《死神》的譜子。 房間的最中央，有個圓拱形的帳架，吊著腥紅色的緞帳，而在帳架底下，是一口打 開的棺材。 一瞥見棺材，我倒退了好幾步。 「我就睡在那裡頭。」艾瑞克說：「生命中的一切都得去適應，甚至死亡也一樣。 」 我掉過頭去，受夠了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我的眼光於是落在一架管風琴上，它 佔了整整一面牆，譜架上有一本冊子，用紅色的墨水塗寫著。我請他讓我看看冊子，而 映入眼簾的第一頁上寫著：《勝利的唐璜》。 「是的，」他對我說：「有時候我也作作曲。這首曲子我已經寫了二十年了。有一 天，當它完成時，我會帶著它躺進這口棺材裡，再也不會醒來。」 「應該儘可能少寫才對。」我說。 「有時候，我會不眠不休地連續工作十五天，那個時候除了音樂外，什麼都看不見 。然後，我會休息個幾年。」 「你可以彈點你的《勝利的唐磺》來聽聽嗎？」我問他，以為這樣能討他歡心，同 時也能幫助我克服待在那間死人房間裡的嫌惡感。 「千萬別這樣要求我。」他回答我，聲音顯得很陰鬱。 「我的唐璜可不是描寫那些風流子弟，整天醇酒、美人、罪惡，然後再向上帝懺悔 。我寫的可不是這些華麗浮辭。如果妳真的想聽音樂，我倒可以彈點莫札特的作品，保 證妳會感動得落淚，並得到些正面的啟示。至於我的唐璜，只會燒痛妳的心，儘管它並 非來自天上的雷霹烈火。」 講話的當兒，我們已經走回原來那間客廳。我注意到整個屋子裡沒有一面鏡子。我 想照照鏡子，可是艾瑞克已在綱琴前坐下。他對我說：「知道嗎？克莉絲汀，有一種音 樂，它是如此地可怕，足以溶蝕所有接近它的人。妳還沒達到這種音樂的境界。也幸虧 如此，否則妳會失去原本清新的風采，而當妳再回到巴黎時，人們再也認不出是妳，還 是以歌劇院的方法唱歌吧！克莉絲汀．戴伊。」 這句「還是以歌劇院的方法唱歌吧」彷彿像是對我的侮辱。 可是，我還來不及對這番話沈下臉來生氣，我們已開始《奧塞羅》①雙人重唱，而 悲劇的陰影也在此刻逐漸籠罩在我們的上空。 這一次，他讓我演唱黛絲德莫娜一角，我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絕望，真實地高歌 著。面對身旁這麼一個對唱者，我非但沒有讓他吞噬了自己的意識，反而更真切地感受 到一種充滿奇幻的恐懼感。我所遇到的種種困境，在此刻反倒讓我更加詭異地貼近原作 詩人的想法，我領悟到常被普通音樂家所漠視的唱腔。 至於他，他的聲音非常洪亮，那令人震懾的靈魂，結合在每一個音符裡，驚人地不 斷提高力量。愛情、嫉妒、仇恨，在我們的周圍嘶吼、破碎著，艾瑞克黑色的面具，令 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威尼斯之月》中的面具。他就是奧塞羅的化身。我以為他就要上 前毆打我，而我，就要在他拳頭裡倒下……然而，我卻沒有移動腳步逃開，像害羞的黛 絲德莫娜逃避他的憤怒一樣，相反地，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深深地被吸引著、迷眩著 ，我發現，在如此的激情中，死亡竟有著一股難以抗拒的魅力。然而，在死亡之前，我 想知道，不朽的藝術之火是如何化身在他的面容上，我要在閉眼長眠之前，看著他偉大 的樣子，我想看清那個聲音的臉。 突然間，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個不由自主的動作，我的手指迅速地摘下那張面 具……哦！可怕極了！可怕極了……」 克莉絲汀停下來，眼前的她彷彿回到了當時，驚嚇得張開顫抖的手臂。而夜裡的回 音，就如同方才響著艾瑞克的名字一樣，同樣地不斷驚叫著：「可怕極了！可怕極了！ 可怕極了！」 兩人因為故事可怕的發展，愈發不由自主地將彼此緊緊相擁。抬起頭，滿天的星斗 正照亮著一片靜謐而潔淨的天空。 韓晤說：「真奇怪，克莉絲汀，像這麼一個柔和平靜的夜，竟也充滿著嘆息，彷彿 也與我們同聲悲哀似的。」 「現在，你就要知道這整個祕密了，你的耳朵也將和我的一樣充滿悲哀。」 克莉絲汀緊緊握住韓晤的雙手，全身隱隱顫抖，繼續說道：「哦！是的，就算是活 到百歲，我的雙耳，還是會永遠迴響著他所發出的那種充滿痛苦、憤怒、非比尋常的尖 叫聲。那個可怕的怪物，就這麼逼近在眼前，而我，就這麼張目結舌，久久無法發出一 點聲音。 哦！韓晤，那個東西！要怎麼樣才能再也不要看見那個東西？如果我的耳朵注定永 遠迴響著他的尖叫聲，那麼，我的眼睛也注定永遠無法忘掉他那張臉！那個面貌！怎麼 會記不住？又該怎麼形容呢？ 韓晤，你看過那種已經風乾好幾百年的骷髏頭嗎？如果你不是作了個惡夢，那麼， 在貝洛鎮深夜所看到的，可能就是他的頭。還有，在上一次的化粧舞會，你也看見了一 個閒逛的紅色死神。 只不過，真正的骷髏頭都是靜止的。 如果你能，請想像死神的那張面具突然間活過來了，用眼睛、鼻子、嘴巴的四個黑 洞，爆發出極度的憤怒，以及魔鬼般咄咄逼人的怒氣。可是，兩個凹洞內的眼睛看不到 任何眼神因為，稍後我才知道，只有在最黑、最深的暗夜裡，才能看見他如炭火般的眼 神……誕讓我整個人癱靠在牆上，原來，恐怖本身的影像就是醜陋！ 於是，他向我靠近，沒有嘴唇的牙齒陰森地咯咯顫抖著，當我不支地跪倒在地上， 他充滿恨意地對我嘶吼著沒頭沒尾的字句，痛苦的詛咒……我不知道會這樣啊！我怎麼 知道！ 他靠在我的身上說：「看啊！」 他叫罵著：「妳不是想看？那就看啊！抬起妳的眼睛，讓我這該死的醜陋面容滿足 妳的好奇啊！看著艾瑞克的臉！現在，妳知道那個聲音的長相了吧！哼！只聽我的聲音 還是無法滿足妳，是嗎？您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妳是這麼地好奇！你們這些女人！」 然後，他開始大笑，重複著：「妳太好奇了！你們這些女人！」。他的笑聲充滿怒 氣、諷刺、哽咽……詭異的苦笑！他不停地說著類似的話「妳滿意了吧！我很帥，足吧 ？當一個女人像妳一樣看見了我的臉，她就是我的了！她會永遠愛著我！我！找就是唐 璜那類型的男人！」 然後，他挺直腰桿，拳頭握在腰間，肩膀上搖晃著那一顆醜陋的東西——他的頭！ 他大聲地喊著：「看著我！我是勝利的唐磺！」 我別過頭，懇求他的原諒。他卻一把將我的頭扭轉回來，用他那骷髏般的手指，掐 入我的髮中，掐著我的頭皮……」 「夠了！夠了！」韓晤悲憤地打斷她的話，「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看在蒼天 的份上，克莉絲汀，告訴我，那間湖畔餐廳在那兒！我要親手殺了他！」 「唉！如果你還想知道下文，就先聽我說完！」 「啊！沒錯，我是想知道，你又如何能夠平安無事地歸來！這才是真正的祕密。克 莉絲汀，妳仔仔細細地告訴我！沒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不過，無論如何，我一定會 殺了他！」 「哦！我的韓晤！聽好！既然你想知道，就仔細聽好！他扯著我的頭髮，然後…… 然後……哦！實在太可怕了……「「那就快說！立刻說出來！」韓晤憤怒地大吼：「快 告訴我！」 「然後，他咬著牙說：「什麼？我令妳害怕？有可能！妳以為我還戴著另一個面具 ，嗯？而這個！這個！我的頭是個面具？那麼，哼！」 他開始大吼大叫：「扯掉它呀！就像扯掉剛剛那一張那樣呀！來呀！過來呀！再來 一次呀！ 我要妳這麼做！妳的手！給我妳的手！如果妳的手還不夠用，我的也借妳！我們兩 個一起把面具扯下來！」 我整個人跪在他的腳底下，可是他卻緊捉著我的雙手。韓晤，他抓著我的手，扯著 他臉上的肉，死人般恐怖的肉！ 「妳弄清楚！弄清楚了吧！」他從膨脹得像青蛙般的喉嚨裡吼叫著。 「妳弄清楚了吧！我就是死人構成的軀殼！從頭到腳！就是這個死屍，愛妳、欣賞 妳，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妳！我會把那具棺材擴大的，克莉絲汀！不久以後，當我們已 經走到愛的盡頭時。 看著我！我沒有笑！我是在哭！為妳而哭！克莉絲汀！妳摘了我的面具，妳再也不 能離開我了！ 因為，只要妳還以為我的長相英俊，克莉絲汀！妳就會回來看我！我知道妳會回來 看我！可是現在，妳看見了我的醜陋，妳會永遠地逃開我！ 但我會把妳留住的！妳為什麼想看我的長相呢？連我的父親都不想看我！而我的母 親，為了不看見我的樣子，哭著送給我一份禮物——我的第一個面具！」 他總算鬆手放開了我！一個人獨自在湖畔的甲板上踱步，發出一聲聲恐怖的抽噎。 然後，他像是個畏縮的罪人般，悄悄地滑動腳步，走出客房，鑽進他的房裡，房門自動 關上。 於是，我一個人獨自待在那兒，面對自己的悲傷及悔恨。不過，至少暫時從可怕的 景象中鬆了一口氣。周圍出奇地寧靜，方才那陣風暴，被墳墓中可怕的寂靜取代。我終 於能好好地反省摘下面具的動作造成了何等可怕的後果。 那個怪物的最後幾句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是我讓自己被永遠地監禁，我的好奇 心正是所有不幸的起因。他已經警告過我很多次了！他不是一再提醒我，只要我不碰他 的面具，我就不會有危險！可是，我還是碰了！我咒罵著自己的粗心大意，接著心頭一 顫，發現那怪物的推理沒有錯。 是的，如果我不曾看到他的臉，我一定會再回來，面具底下那幾滴淚水已深深感動 了我，引起我的注意與同情，使我無法不重視他的懇求。畢竟，我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 人，而儘管他的作為超乎常理，卻無法使我忘記，他就是『那個聲音』。是他用自己的 才情照亮了我。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他！可是現在，只要一走出他的墓穴，我永遠也不會 再回來的！沒有人會願意再回到墳墓裡，和一具愛你的死屍關在一起！ 從他在這場風暴中表現出來的瘋狂樣子，以及看我的眼神其實該說是用兩個沒有眼 睛的黑洞貼近我的樣子，我可以感覺到他感情的野性。但他卻能夠在我毫無抵抗力的情 況之下，不粗暴地強擁我、侵犯我，他應該是結合了魔鬼與天使的雙重性格。 話說回來，他畢竟是我的音樂天使，假使上帝賜予他的，不是那張腐爛的外皮，而 是張清秀的面容，或許，他會是個完完全全的天使！ 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悲慘命運，令我瀕臨瘋狂。再想到，擺著棺材的房間的門一打 開，我又得面對恐懼，面對那張沒有面具的怪物的臉……我悄悄躲入自己的房間。當我 拿起剪刀，準備為自己可悲的命運做個了斷時，管風琴的聲音響了起來。 於是，韓晤，我開始了解到，為何艾瑞克會用那種令人訝異的睥睨態度，來看待「 劇場裡的音樂」。此刻我所聽到的，是從前曾經吸引我的那些樂章無法比擬的。他的《 勝利的唐璜》︵我想，毫無疑問的，他是想藉自已的傑作，來遺忘此刻的痛苦︶一開始 傳入我耳中的，是一聲深長、悲哀、卻動人的嗚咽。可憐的艾瑞克，將自己受盡詛咒的 不幸，全然傾吐在音樂之中。 我彷彿看見了那本紅色墨汁寫成的樂譜，這才省悟，這首曲子竟是他用鮮血寫成的 。音樂將我帶入他所受的磨難的每一個細節，使我深入到絕望的每個角落。在滅絕中掙 扎的，正是一名醜陋的男子。音樂也告訴了我，艾瑞克是如何在這個地獄般的墓穴裡， 痛苦地撞擊著自己那顆可憐而醜陋的頭顱，藉此避開人們異樣的眼光，也避免驚嚇到他 們。 我坐在那兒，忘了自己的悲傷，因這首由於痛苦而淨化成的偉大、和諧的樂章終於 誕生而感動萬分。 接著，自滅絕中升起的音符，突然間凝聚成一股充滿征服力、奇蹟般的旋風，一步 一步升上天空，像是隻孤鷹衝向太陽。然後，一陣勝利的交響樂章，擁抱住全世界。 我於是明白了，這部作品終於完成了。醜陋終因愛情的羽翼而昇華，終能勇敢地面 對美好！ 我像是醉了一樣！那一扇將艾瑞克與我分隔的房門，在我用力之下打開了。他一聽 到我的聲音，立刻站起身，卻不敢回頭。 「艾瑞克，」我喚住他，「讓我看你的臉，不要害怕。我發誓，你是所有人類中， 最痛苦卻最偉大的一個。如果從今以後，克莉絲汀看你時仍會顫抖，那是因為她想到你 崇高的才華！」 於是，艾瑞克轉過頭來，他相信了我的話，而我，唉！也相信了自己。他不知所措 地伸出雙手，跪在我的膝前，說了幾句情話。 情話自他那張骷髏嘴中說出，而歌聲卻停止了。他抱住我洋裝的下擺，卻沒看見我 緊閉著雙眼。 我還能對你說什麼呢？韓晤！現在，你已知道這是場什麼樣的悲劇！整整十五天， 他重複地這麼做。整整十五天，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了他。我的謊言和迫使我說謊的怪 物一樣可怕，然而，這卻是我爭取自由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燒了他的面具，偽裝得那麼成功，以至於他甚至在不唱歌的時候，也敢偷偷瞄我 一眼，窺探我的眼神，就像是一隻害羞的小狗，纏繞在主人的四周嗚嗚地鳴叫。而他， 也像是忠實的奴隸般，細心溫順地服侍著我。 漸漸地，他對我感到非常信任，甚至敢帶我到亞維那湖的小河旁散步，領著我乘船 遊湖。被監禁的最後幾天，他帶著我，就著夜色，穿過史基柏街下水道的鐵柵欄，登上 一輛早已等在那兒的馬車，到郊外的森林散步。 你我相逢的那一夜，差點造成悲劇，因為他是那麼地嫉妒你。而我，只能再三否認 ，向他保證你不久便會遠離法國。終於，在經歷了長達十五天的恐怖監禁之後，我逐漸 耗盡了所有的同情、熱誠、恐懼與絕望。而他卻還相信著我所說的話：『我會回來！』 」 「而你確實是回去了，克莉絲汀！」韓晤嘆息地說。 「是的，韓晤。但我必須告訴你，我回去，並不是因為他在我還自由時所說的惡毒 威脅，才使我信守諾言。是因為他在墓穴門口的聲聲呼喚，聲聲嗚咽！」 「是的，是他聲聲的嗚咽，」克莉絲汀反覆地說著，沈痛地搖頭，「在分別的那一 刻，出乎我意料的，將我與他連結在一起。可憐的艾瑞克！可憐的艾瑞克！」 「克莉絲汀，」韓晤站起身，「妳說妳愛我，可是，在妳才剛剛獲得自由，才剛剛 與他分開的短短幾個小時之後，妳卻又回到他身邊！妳還記得化粧舞會那一夜吧！」 「事情的確是如此。但請你想想，那幾個小時，我都是和你一起度過的！韓晤！我 冒著玉石俱焚的危險……」 「在那幾個小時裡，我甚至懷疑妳是不是真的愛我。」 「那現在你還懷疑嗎？韓晤？每一次回到艾瑞克的身邊，只有徒增我對他的恐懼。 因為我的回去，非但沒能如我所願地平息他心中的火焰，反而更使他為愛瘋狂！令我好 害怕！好害怕！」 「妳害怕……可是，妳真的愛我嗎？如果艾瑞克是個美男子，妳還會愛我嗎？克莉 絲汀？」 「太可悲了！為什麼要試著去揣測命運？為什麼要問我這個一直被我當成罪惡掩藏 在心底的問題？」 她站起身，顫抖著那雙美麗的手臂，環抱著韓晤，對他說：「哦！我只剩一日的末 婚夫！如果我不愛你，就不會為你獻上我的雙唇。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吧 ！」 韓晤吻住了她的雙唇。 可是，夜色是如此地陰鬱，使他們不得不像躲避暴風雨般快速奔跑。 然而，他倆那四隻流露著對艾瑞克千般驚懼的眼睛，即將從屋頂叢林消失之前，卻 突然看見在高處，有一隻巨大的夜鳥，用炭火般的眼睛，像是高掛在阿波羅琴絃上的兩 顆星星一般，窺視著他們。 ①《奧塞羅》是莎翁名劇，由威爾第改寫成歌劇。黛絲德莫娜是奧塞羅忠貞的妻 子，遭人誣陷通姦，致使妒火橫生的奧塞羅親手將她掐死。 熾天使書城
【18 離奇失蹤】 韓晤和克莉絲汀跑著跑著，從屋頂上逃下來，逃離黑夜裡那雙炭火般巨眼的窺視， 使勁地往下跑，一直跑到第八層樓才稍事喘息。 這天晚上，劇院沒有表演，偌大的長廊空無一人。突然，一個詭異的身影出現在年 輕情侶的面前，擋住他們的去路。 「不！不是從這邊！」那個身影向他們比了另外一條走道，從那兒可以直接通到後 台。 韓晤想停下來問個明白。 「走！快走！」突然出現的這個人影命令著。說完之後，他寬大的衣袖及尖頂的圓 帽又逐漸遠去。 克莉絲汀緊拉著韓晤，迫使他愈跑愈快！ 「他是誰？剛剛那個人是誰？」年輕人問道。 克莉絲汀答道：「是波斯人。」 「他在這兒做什麼？」 「誰知道呢？他老待在劇院裡！」 「克莉絲汀，你要我做的簡直就是儒夫的行為。」韓晤情緒顯得相當激動，「妳 居然害我逃走，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這麼做。」 「哈！」克莉絲汀顯然已逐漸平靜，恢復理智。「我一直以為，我們在躲的是想像 中的陰影呢！」 「如果我們看見的真是艾瑞克，我真該把他釘死在阿波羅的琴弦上，就像在布列塔 尼的農莊裡，人們把貓頭鷹釘在牆壁上一樣。這麼一來，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我的好韓晤，首先，你得能爬上阿波羅的弦上，那可不是這麼容易就上得去的！」 「可是，那一雙炭火般的眼睛，不就是在那上頭。」 「哼！怎麼？這會兒你也跟我一樣，不論在那兒都以為看見了他。可是，現在仔細 回想看看，你就會告訴自己：或許那是兩顆穿過琴弦窺視大地的星星，被我們錯看成兩 個炭火般的眼睛。」 克莉絲汀又趕下一層樓，韓晤緊跟在後，他說：「克莉 絲汀，既然妳已經決心和 我一起逃走，我還是覺得最好現在馬上走。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明天呢？說不定我們今天 晚上說的話，他全聽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正在專心工作中，我再說一次，他正在寫他的《勝利的唐璜》， 根本不會理我們的！」 「妳若是真的這麼肯定的話，如就不會老往我們的後頭看了。」 「走！到我的廂房去。」 「還是約在劇院外頭見面吧！」 「不行！直到我們真的逃走以前都不行。不守諾言，只會為我們帶來災難。我已經 答應過他，只在劇院裡與你會面。」 「那我還真得感謝他，能如此慷慨地讓我們在劇院裡會面，是嗎？」韓晤的口氣充 滿醋意。 「你和我玩這種訂婚遊戲，難道不覺得自己太大膽？」 「怎麼會呢？親愛的，他也知情啊！他對我說：「我對妳有信心，克莉絲汀！韓晤． 夏尼先生愛妳，可是又必須離開。離開之前，他一定是和我一樣可憐！——「曖！這句 話是什麼意思？」 「我才想問問你呢！朋友，當我們愛一個人時，我們是不是會變得很可憐？」 「是的，克莉絲汀，特別是當我們愛一個人，可是又不確定自己是否為他所愛。」 「你是替艾瑞克說這句話嗎？」 「為艾瑞克，也為我自己。」年輕人滿臉沈思與傷感地搖著頭。 兩人邊談邊來到克莉絲汀的廂房。 「妳怎麼會認為在妳的廂房裡，比在劇院的其他地方更安全呢？」韓晤問：「既然 妳可以透過牆聽到他的聲音，他也一定聽得到我們的聲音。」 「不！他答應過我，再也不會躲在房間的牆壁外，我相信他的承諾！我的廂房和我 在湖濱小居裡的房間，都是專屬於我個人的，對他而言，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 「妳是怎麼從這間房間被轉移到陰暗的走道呢？克莉絲汀？咱們再來試試看，好不 好？」 「太危險了，朋友。這面鏡子或許會真的又將我帶進那條陰暗的走道，屆時非但不 能逃走，最後出只有繼續走完那條通道，一直走到湖畔，在那兒呼叫艾瑞克。」 「他聽得到嗎？」 「不論我在什麼地方呼叫艾瑞克，他都能聽得見……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是個 鬼才，千萬則把他看成避居在地底下的普通人。韓晤，他能做出其他人無法完成的東西， 而且，他知道一些人類尚一無所知的事！」 「講話當心點，克莉絲汀，妳簡直把他形容成一個無所不能的魔鬼。」 「不，他不是魔鬼，他只是一半神性，一半人性，如此而已。」 「一半神性，一半人性，如此而已？妳可真會形容他！總之，妳還是決心和我一起 逃走嗎？」 「是的，明天。」 「妳想知道我為什麼希望今晚就走嗎？」 「說吧！朋友。」 「因為，明天妳再也不會有像現在這樣的決心！」 「那麼，韓晤，你就把我劫走！聽清楚了嗎？」 「那麼，明天晚上這兒見吧！子夜一時，我到妳廂房來。」年輕人的神色有幾許擔憂。 「無論發生什麼狀況，我都會堅守我的承諾。妳說表演結束以後，他會在湖濱的餐 廳裡等妳，是嗎？」 「其實，是他約的我在那兒見面。」 「如果妳不從廂房裡的鏡子走，怎麼去他住的地方？」 「直接走到湖邊去就可以了。」 「通過地下工作室，從技工和服務生走的通道及樓梯走下去嗎？這樣走妳怎麼有辦 法掩人耳目呢？每個人一定會跟在克莉絲汀．戴伊後頭探個究竟。等妳走到湖邊的時候， 可就不只妳一人，而是一大群人了！」克莉絲汀一言不發，轉過身，從盒子裡取出一把 特大號鑰匙，拿給韓晤看。 「這是什麼？」他問。 「這是史基柏街下水道鐵柵的鑰匙。」 「我懂了，克莉絲汀。這個柵欄口直通到湖邊。給我這把鑰匙，可以嗎？」 「不可能。」她激動地拒絕，「那就等於背叛了他！」 突然間，韓晤看見克莉絲汀臉色大變，一片陰霾的死灰蒙上了她的臉。 「哦！天啊！」她大叫：「艾瑞克！艾瑞克！原諒我吧！」 「住口！」年經人命令道：「妳不是說他聽得到妳的呼叫嗎？」可是，女歌伶的態 度變得愈來愈令人不解。她不停地搓著每根手指頭，神情恍惚地重複著：「哦！我的天 啊！哦！我的天啊！」 「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了？」韓晤問道。 「戒指。」 「什麼戒指？克莉絲汀！我求求妳，冷靜點！」 「他給我的金戒指。」 「啊？金戒指是艾瑞克給妳的？」 「你早知道的，韓晤！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他給我 戒指的時候曾經對我說：「我 還妳自由，克莉絲汀。不過，有個條件就是，戒指絕不能 離開妳的手指。只要你好好保 存它，妳就不會有任何危險，艾瑞克還是妳的朋友。可是 ，如果妳的人和戒指分開了， 那就是妳的天大不幸，克莉絲汀，因為艾瑞克將開始報復！」朋友！朋友！戒指不在我手 指上了……我們就要遭到報復了！」他倆徒勞無功地四處尋找著，一點蹤跡也沒有。 女孩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緒。 「一定是在阿波羅的琴弦底下，我答應讓你吻我的同時，」她哆嗦地試著理情思緒 ，「戒指就這樣滑落到底下的街道上了！現在怎麼找得回來呢？韓晤，天大的厄運正逼 近你我啊！如今，我們只有逃走、逃走……」 「而且是現在！」韓晤再次強調。 她遲疑了，韓晤以為答案將會是肯定的「好」。 然而，她顫抖著明亮的眼珠，說：「不！還是明天！」然後，她背轉身子走開，不 再理會韓晤，情緒仍完全處在惶恐之中，手指不停地互相搓揉著，無疑地仍希望戒指會 突然間就這麼變回手指上。 至於韓晤，他回到家中，仍為今晚所聽到的一切憂心忡忡。 「如果我沒有辦法從那個大騙子的手中把她救出來，」他在房裡大聲喊著，然後躺 到床上，「她也就完了！無論如何，我一定得救她出來。」他熄了燈，可是卻覺得在這 一片黑暗中，應該再罵艾瑞克幾句。他大吼三聲：「大騙子！大騙子！大騙子！」突然 間，他撐著手肘坐起身，一陣陣冷汗滑過他的太陽穴。 兩隻如炭火般燃燒著的眼睛，悄悄地在他的床沿亮了起來，定定地看著韓晤，用恐 怖的眼神，在這一片漆黑的夜裡。 韓晤一向很勇敢，可是這一刻他卻在發抖。他伸出手，哆嗦地、遲疑地、不安地摸 索著黑暗中的桌子。總算找到了火柴盒，他擦亮火柴。 那一雙眼睛消失了。 他不放心地想著：「她跟我說過，艾瑞克的眼睛只有在黑暗中方看得見。所以，那 雙眼睛會隨著亮光而消失，可是，他可能還在這裡。」於是他站起身，仔細地翻遍每個 角落尋找著。他像個孩子似地蹲下身，探視著床底。然後又覺得自己實在太可笑，他大 聲對自己說：「該相信什麼？仙女的神話難道就可信嗎？真實的終結在哪兒？而幻覺的 開端又在哪兒？她看到什麼？而她又以為看到什麼？」 他顫抖著繼續說：「而我自己呢？我看到什麼？方才我不是看到那兩隻炭火般的眼 睛嗎？難道這只是我自己的幻覺？現在，我真的什麼都不敢肯定了！而且，最好也別去 管那是什麼眼睛了。」他重新睡下，再一次進入黑暗中。 那雙眼睛又出現了。 「噢！」韓晤驚呼！這一次，他集中精神，竭盡所能地盯著那雙眼睛。一陣沈默 之後，鼓起最大的勇氣，突然間大叫：「是你嗎？艾瑞克？是人？是精靈？還是鬼？是 你嗎？」他思考著：「如果是他……那他應該在陽台上！」於是他起身走向一個小櫃子 ，拿出一把手槍，將子彈上膛，然後盯開門窗。 今晚特別冷，只穿了件薄衣的韓晤，只能從房裡往空盪的陽台窺視，很快又重新將 門關上，躲進房裡。他冷得渾身發抖，趕緊又躺了下來。上了子彈的手槍便擺在伸手可 及的床几上。 他重新吹熄蠟燭。 那雙眼睛仍在那兒，在床的尾端。 它們究竟是在床和落地窗之間，或是在落地窗後的陽台上？ 這正是韓晤想知道的。不過，他更想知道，那雙眼睛究竟是不是屬於活人的……他 全部都想知道！ 於是，他按捺下性子，冷靜地、絲毫不驚動夜裡冷凝的空氣，他拿起手槍，仔細瞄 準。 他瞄準那兩顆用異常詭譎而死沈的光茫注視著他的閃亮星星。 瞄準那兩顆星星的中央偏上方。沒錯！如果這兩顆星星真的是對眼睛，那麼，兩顆 眼睛中央的上方，應該是額頭。如果他不大意疏忽……子彈轟地射出，可怕的一聲巨響 ，打碎了房子沈睡中的平靜。 當走廊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時，韓晤卻仍然聚精會神，挺直著雙臂，隨時準備射 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這一回，那兩顆眼睛消失了。 一陣光亮，一群人跟著菲利浦伯爵驚惶憂心地衝進來。 「怎麼回事，韓晤？」 「就這麼回事，我以為自己在作夢。」年輕人答道：「我開 槍射了兩顆擾我睡眠的星星。」 「你不是在胡說吧？你病了！求求你，韓晤，這究竟怎麼回事？」伯爵取下他手中的槍枝。 「不，不，我沒有胡說……反正，咱們看看就知道……」韓晤走下床，披上睡袍， 穿上軟鞋，從僕人手中取過一盞燈，打開落地窗，轉入陽台。 伯爵注意到窗子在一個男人的高度處，有被子彈打穿的缺口。韓晤靠在陽台上，用 燭光四處照著。 「噢！噢！」他叫道：「……血……血……這兒……那兒……還有血！很好！一個 會流血的 鬼……至少比較不危險！」他哈哈大笑。 「韓晤！韓晤！韓晤！」伯爵搖著他，彷彿想將他從一場可怕夢境的夢遊中喚醒。 「等等，大哥，我不是在夢遊！」韓晤不耐煩地反抗。 「你看看，這血和正常人的沒有兩樣。我以為自己在作夢，夢見兩顆星星，但那真 的是艾瑞克的眼睛，而這就是他的血！」他繼續說著，可是語氣卻在剎那間變得充滿憂 慮。 「話說回來，也許我不該開槍的，克莉絲汀一定不會原諒我！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 的，如果我睡前注意到把窗簾放下就好了。」 「韓晤！你怎麼突然間瘋掉了呢？醒醒！」 「又來了！大哥，你最好幫我找找艾瑞克，因為，畢竟一個會流血的鬼，肯定是個有 形可尋的人……」伯爵的小廝說：「是真的，先生，陽台上果真有血跡。」一個家僕拿 了另一盞光度強的足以照亮陽台周圍的燈，四處察看著，血跡沿著陽台扶欄滴到與陽台 相連的排水管，然後繼續沿水管而上。 「兄弟！」菲利浦伯爵說：「你射的是一隻貓！」 「可憐的東西！」韓晤又一次咯咯大笑著。 這一聲聲接近瘋狂的笑聲，聽得伯爵心痛不已。 「這不無可能！和艾瑞克交手，永遠什麼都不知道。究竟是艾瑞克？是貓？是鬼？ 還是肉體或者影子？不！不！和艾瑞克交手，永遠什麼都不知道！」韓晤抱持的這種奇 怪的想法，正緊密而合乎邏輯地與他原來的猜測相符，也證明了克莉絲汀所吐露的祕密 ，表面上超乎常理其實卻字字屬實。 但這些想法，卻反而被用來證明他的精神狀況有問題。伯爵本人這麼認為，不久以 後，首席檢查官也毫無疑問地這麼下結論。 「誰是艾瑞克？」伯爵握住韓晤的手問道。 「是我的情敵。如果他還沒有死，算他走運。」伯爵揮手示意僕人退下。 兩兄弟於是在房裡單獨交談。僕人們並沒有很快地就從走道裡退開。子爵房裡的 小廝，聽到韓晤清楚而有力地說：「今晚，我要帶克莉絲汀私奔。」這句話事後留傳到 法爾法官耳中，可是，沒有人清楚地知道伯爵兄弟實際的談話內容。 僕人們供稱，那晚並不是兩兄弟第一次關起門吵架。 透過牆壁，可以聽到尖叫聲，而問題總是個圍繞在一個叫克莉絲汀．戴伊的女伶身 上。 午餐時伯爵早餐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用的菲利浦伯爵請韓晤子爵下來與他共餐。韓 晤來時，臉色慘淡而沈默。 伯爵說：「看看這個。」他拿了一份《時代新聞》給他弟弟，用手指比了比其中一 則。 子爵雙唇無聲地唸著——市區焦點新聞：傳歌劇名伶克莉絲汀．戴伊和韓晤．夏尼 子爵之間，有婚姻之約。 如果幕後傳言屬實，菲利浦伯爵勢必將迫使夏尼家族有史以來第一次失信於人。然 而，愛情特別是在巴黎劇院裡是股難以抗拒的力量，令人不禁疑惑，菲利浦伯爵要採取 何種方式，來阻止他的子爵弟弟將「新瑪格麗特」帶進禮堂。據說，這兩兄弟彼此一直 相當友愛，可是這回，伯爵顯然莫名其妙的濫用這傷親情，彷彿是希望兄弟之情能找勝 短暫的愛情！ 伯爵傷心地說：「你看看，韓晤，你讓我們變成大家的笑柄了！小女孩那一套裝神 弄鬼的故事把你搞昏頭了！」原來子爵已經把克莉絲汀的故事說給他大哥聽了。 子爵說：「永別了，大哥。」伯爵說：「非得如此嗎？你今晚就走？」子爵沒有答 話。 「和她一起？你不會做這種傻事吧？」子爵依然沈默。 「我知道該怎麼阻止你的！」子爵只說： 「永別了，大哥！」隨即便離開了。 這一幕事後由伯爵本人敘述給法官聽。自這番談話後，他一直沒有見到韓晤，直到 當晚在劇院裡，克莉絲汀失蹤前的幾分鐘。 事實上，這一整天，韓晤完全在準備私奔的一切事宜。 馬、馬車、車夫、食糧、行李、旅費、地圖目的是避開火車路線，以掩劇院之鬼的 耳目，這一切，讓他一直忙到晚上九點。 九點整，侯頓街上出現了一輛簾幕低垂、車門緊鎖的馬車，馬車前面，是兩匹精良 的馬和一個裹著人圍巾、長相難辦的馬車夫。 在這輛車之前，是三輛大馬車。事後調查結果證實，這三輛車分別屬於突然回到巴 黎的卡兒羅塔、首席芭蕾舞伶梭兒莉以及菲利浦．夏尼伯爵三人。 神秘馬車裡沒人走下車，馬車夫也留在位子上；而最前面三輛大車的車夫，也留在 自己的車一個披著黑色風衣、戴著黑色軟氈帽的影子，從侯頓街的人行道和車隊中間走 過，好像特別注意那輛不知屬於誰的馬車。他走近馬匹，走近車夫，然後離開，自始至 終不曾開口說話。 事後的調查結果認為，這個黑影子即是夏尼子爵，但我卻不這麼認為。這一晚的韓 晤和其他時候並無兩樣，依然戴著一頂高帽，而這頂高帽後來也被人尋獲。我想，這個 黑影應該是劇院之鬼，他對當時一切狀況瞭若指掌，這一點稍後大家就會明白。 上演《浮士德》彷彿是個奇妙的巧合。 劇院大廳裡名人雲集，市區裡的大人物都巧妙地各派代表出席。 在那個年代，劇院的訂戶從不出讓、出租、再出租，或將他們的包廂給遠親、商人 或陌生人分享。不像今日，一個仍保有侯爵封號的廂房，其實乃是因為合約之故，封號 保持。可是，懶洋洋坐在其中的，卻可能是某個臘肉商人和他的家人這是他們的權利， 因為包廂租用費是由他們負擔的。 在從前，像這樣階級混雜的觀念幾乎不存在。劇院裡的包廂，是人們遇見或聽見公 眾大人物消息的主要場所，而當時的人們多少還是深愛音樂的。 這一班華麗的人群彼此都認識，但不一定就有交往。不過，所有人的頭銜、名號大 家都知道，而菲利浦伯爵的長相，也是人人都認識的。 這天早晨《時代新聞》的花邊消息應該起了些作用了，因為，所有的眼光都轉投在 菲利浦伯爵的包廂，儘管他表面上裝得毫不在乎，神色自若地獨坐在包廂裡。人群中的 女性觀眾，對他格外感興趣，而韓晤子爵的缺席，更引起搖扇後一陣陣嗡嗡耳語。 克莉絲汀的出場受到相當的冷落。這群特別的觀眾絲毫無法原諒她的白抬身價。 女主唱很快感受到大部份觀眾的惡意，顯得相當驚惶。 一些白認為清楚子爵戀情的常客，更毫不掩飾地在瑪格麗特一角演唱時吃吃笑著。 也因此，當克莉絲汀唱著——我想知道那個年輕人是誰，是否是個貴族，而且應該怎麼 稱呼他。 他們惡意地將眼光投向菲利浦伯爵的包廂。 一手撐著下巴的伯爵，顯得毫不在意這些惡意的眼光，他注視著舞台，然而，他真 是在看克莉絲汀嗎？他的心思似乎飄得好遠……。 漸漸地，克莉絲汀越來越沒信心。她顫抖著，幾乎出錯……。 同台的卡洛勒．方達心裡懷疑著，不知她是否病了，能不能支撐到最後一幕「花園 」。 觀眾廳裡，大家則回想起卡兒羅塔在最後那一幕所發生的悲劇，歷史性的「呱」中 止了她在巴黎的事業。 正因為如此，當卡兒羅塔大搖大擺坐入正對舞台的包廂時，可憐的克莉絲汀抬起眼 睛，正好看見這個引起騷動的人物，她認出自己的對手，彷彿看到她在那兒哈哈取笑著 。 這麼一想，反倒救了她。她忘了一切，全心追求另一次的勝利。 從這一刻起，她全心演唱著，試著超越從前的一切。 她做到了。 到了最後一幕，當她開始召喚天使、開始從地面升起時，她將全場悸動不已的觀眾 ，帶入另一個全新的音樂領域中。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也有了翅膀。 應著這一聲聲天上之音的召喚，在圓弧的生席裡，一名男子站起身，直挺挺地面對 著女主唱，彷彿此刻他也隨之飄離了人間。他正是韓晤。 純潔的天使！萬能的天使！ 純潔的天使！萬能的天使！ 克莉絲汀高舉著雙手，伸長著頸項，在她散落於裸露的肩上那些金色髮絲的光芒裡 ，高唱出奇蹟的呼喚。 將我的靈魂帶入天界！ 剎那間，劇院陷入一片黑暗中。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觀眾還沒來得及發出驚訝的 尖叫，燈光又重新照亮了舞台。 然而，克莉絲汀．戴伊卻已不在了！ 她怎麼了？這又是個什麼樣的奇蹟？ 人人面面相覷卻理不出頭緒，觀眾的情緒沸騰到了極點。 這時，舞台上的混亂並不亞於觀眾席間的騷動。大家從後台飛奔到方才克莉絲汀演 唱的位置，表演在一片前所末有的混亂中暫停了。 克莉絲汀到哪兒去了？什麼樣的技巧能把她從千萬觀眾聚精會神的目光中，以及卡 洛勒．方達的雙手中劫走？ 事實上，甚至有人不禁懷疑，是否她熱切的祈禱打動了天使，真的將她的軀體和靈 魂一起「帶入天界」？ 依然站在觀眾席中的韓晤，發出了一聲尖叫。菲利浦伯爵則坐倒在包廂裡。 大家看著舞台，看著伯爵，看著韓晤，猜想著眼前的離奇失蹤，是否與早上報紙登 的花邊新聞有關係。 可是韓晤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伯爵也從席位上消失。 舞台落幕後，所有常客湧向後台入口，群眾在難以形容的喧嘩聲中等待消息的公怖 。每個人都在說話，自以為是地解釋著事情的經過。 有些人說：「她掉進一個暗門裡。」有些人說：「她被吊到橫欄帷幕裡了，這個小 可憐可能是新官搞新把戲下的犧牲品。」另外又有人說：「這根本是個圈套，失蹤和黑 暗同時發生正足以說明。」終於，幕緩緩地重新升起，卡洛勒．方達走到樂團指揮的前 方，聲音嚴肅而悲傷地說：「各位女士先生，一個令我們大家深感惶恐、前所未有的事 件剛剛發生了。我們的同事克莉絲汀．戴伊，在眾目睽睽下失蹤了，而我們卻不知道為 什麼！」 熾天使書城
【19 別針風波】 後台裡，一片無以名狀的混亂藝人、技師、舞伶、配角、臨時演員、合聲團員和常 客們，一人一張嘴，詢問聲，尖叫聲，沒有一刻停息。 「她究竟怎麼了？」 「她被擄走了！」 「是夏尼子爵劫走的！」 「不，是伯爵！」 「啊！肯定是卡兒羅塔！準是她幹的！」 「不！是劇院之鬼！」 有些人甚至開始放肆地笑鬧。特別是在暗門和地板被仔細檢查過，劇院已正式否認 是意外之後。 在這一大群嘈雜的群眾裡，有三個人正低著嗓門，神情沮喪地交談著。他們是合唱 團團長蓋比瑞、行政主任麥荷西和祕書雷米。他們三人躲在舞台和舞蹈室走廊間的小門 房裡，躲在一大片佈景道具的後頭，竊竊私語。 「我敲了門了！可是沒人回答，他們很有可能已經不在辦公室。不過，無論如何， 是不可能知道的，因為他們連鑰匙也帶走了！」雷米祕書這麼說著。 毫無疑問的，這不可能是經理們交付的託辭。因為在最後一次中場休息時，他們曾 下令，無論任何理由都不得打擾他們，他們不見任何人。 「可是話說回來，」蓋比瑞說：「在眾目睽睽的舞台上劫走一名歌伶，這可不是天 天都有的事！」 「你有沒有在外頭把事情喊給他們聽？」麥荷西問道。 「我這就去！」雷米轉身跑開。 就在這時候，舞台監督走了進來。 「嗯，麥荷西先生，請過來一下好嗎？你們兩個待在這兒幹什麼？我需要你幫忙， 行政主任。」 「在警方來之前，我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知道。」麥荷西聲明道：「我已經 派人通知米華警官。等他一到，咱們再看著辦。」 「我告訴你，先到燈光控制室去看一看！」 「警方沒到之前，我不去！」 「可是，我已經去看過了。」 「嗯，你看到什麼？」 「哼！我什麼人也沒看到，聽清楚，一個人也沒有！」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舞台監督氣沖沖地握緊拳頭。 「當然不可能怎麼樣，可是，如果燈控室有人在，這個人或許可以解釋，那一刻突 然的黑暗是怎麼回事。然而，莫克列人卻不在那兒，你懂了嗎？」 莫克列是燈控組組長，巴黎歌劇院舞台日夜的照明，全由他一人負責。 「莫克列不在那兒，」麥荷西顯然有點動搖，「那麼，他的助手們呢？」 莫列克不在，助手們也不在！我告訴你，燈控室裡沒半個人，你想想，」舞古監督 吼叫著：「那個小可憐不會自己消失！你要知道，這肯定是預謀。也！經理們不在嗎？ 我已禁止所有人進入燈控室，同時派了一個警衛在燈控室門口把守，我做的不對嗎？」 「對！對！你做得對極了！那現在就只等警方來了。」 舞台監督聳聳肩離開，滿肚子怒火，口裡喃喃辱罵這群「死雞仔——」全劇院上上 下下已鬧得雞飛狗跳，他們卻還動也不動地坐在一旁休息。 休息？蓋比瑞和麥荷西可一點都不覺得。只是，他倆必須遵守一道令他們動彈不得 的指令：無論是任何理由，都不准打擾兩位經理。方才雷米違背了這個禁令，碰了一鼻 子灰。 雷米再度跑回來時，臉色出奇的慘白。 「怎樣？你跟他們說了嗎？」麥荷西問。 雷米答道：「孟夏曼總算把門打開，兩隻眼睛睜得斗大，眼珠子差點跳出來。我還 以為他會揍我一頓，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你們知道他先對我說了什麼嗎？ 「你有沒有一支別針？沒有。那就給我滾！」我試著想告訴他，劇院裡發生了前所 末有的怪事，但他只顧著喊：「別針！立刻給我一支別針！」 他的叫聲簡直震耳欲聾，辦公室裡一個小廝聽見了，趕緊去找根別針來給他。一 拿到，孟夏曼就狠狠地把門摔上！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克莉絲汀……」 「哼！真希望你也當場看見那一幕！他口沫橫飛地喊著，一心只顧著那支別針。我 想，如果不是已經有人拿給他，他可能會氣得暈倒！顯然這一切都太不尋常，我們的經 理可能已經瘋了！」 雷米祕書所有的憤怒與不滿，全都明顯地寫在臉上。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沒興趣伺候這群怪人！」 突然間，蓋比瑞低聲道：「又是劇院之鬼幹的！」 雷米一聽，放聲大笑，麥荷西卻嘆了一口氣，看來正準備吐露一樁不為人知的秘密 ……可是一旁的蓋比瑞示意他閉嘴，於是他還是決定保持緘默。 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經理們卻依然不肯露面。麥荷西感到自己的責任 愈來愈沈重，再也沈不住氣：「嘿！我自己告訴他們去。」他決定了。 蓋比瑞頓時憂愁滿面，擋住了他。 「想想看，這是在幹嘛？麥荷西！如果他們還待在辦公室裡不肯見人，或許也是出 於不得已。劇院之鬼的把戲還多著呢！」 可是麥荷西卻搖搖頭。 「算了，我還是得去！如果他們當初肯聽我說，早就一五一十都說給警方聽了！」 於是他轉身離去。 「說什麼？」雷米立刻追問：「有什麼要說給警方聽？你不說？蓋比瑞！你也知道 祕密！我看你最好也老實告訴我，不然，我就當眾破口大罵你們是神經病！沒錯，你們 根本就是瘋子！」 蓋比瑞兩眼平和卻呆滯地回看著雷米，好像根本不明白祕書先生為何要用這種不合 情理的激將法。 「什麼祕密？」他低聲說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這句無關痛癢的話，真讓雷米氣急敗壞。 「今天晚上，就在這兒，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李查和孟夏曼的動作，就是神經病的 證明！」 「我沒注意到。」蓋比瑞沒好氣地嘟噥一句。 「那你可是唯一的一個！你以為我沒看見他們那個樣子？難道中央信託的經理帕哈 比斯先生也會沒有注意到嗎？而且，彼得里大使的眼睛，難道是長在口袋裡的嗎？不是 的，合唱團團長先 生，所有的貴賓都豎起食指，對我們的經理們指指點點！」 「那你說，他們到底做了什麼？」蓋比瑞神情茫然地問道。 「他們做了什麼？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他們做了什麼！你也在那兒！你們就在一旁觀 察，你！ 還有麥荷西！而且，你們是所有旁觀者中，唯一沒有大笑的……」 「我不懂！」 蓋比瑞極度冷漠、極度沈默地攤開雙手，然後又放了下來，明顯地表示他對這些問 題不感興趣。 雷米卻自顧自說道：「這又是那門子的新把戲呢？現在，他們又不准別人靠近他們 ！」 「什麼，他們不讓別人接近？」 「更不准任何人碰到他們的身子！」 「沒錯！你注意的沒錯！他們的確是不准別人碰他們這一點確實很奇怪。」 「你同意的不算太晚！而且，他們竟然還倒著走路呢！」 「倒著走路！你注意到我們的經理們倒著走路！我還以為只有螃蟹才會倒著走路。 」 「不要笑，蓋比瑞！不要笑！」 「我沒有笑！」蓋比瑞連忙反駁，他此時的表情比教宗嚴肅。 「請你解釋一切，求求你，蓋比瑞！你是經理的好友，你或許能告訴我，為什麼在 『花園』 那一幕的中場休息時，當我在休息室裡，伸出手走向李查先生時，卻聽到孟夏曼先 生低著嗓門，急急忙忙地跟我說：「你走開！走開！尤其是別碰經理先生！」難道我是 個瘟疫病人？」 「這點確實令人難以置信！」 「而且，過沒多久，當彼得里大使走向李查先生時，你難道沒看到孟夏曼擋在兩人 中間，而且，你難道沒有聽到他說：「大使先生，煩請您遠離經理先生！——「太驚人 了！那個時候，李查先生在做什麼？」 「他在做什麼？你看得一清二楚！他轉半圈，向前行個體，可是，他前面沒有人啊 ！然後，就開始倒著走，往後退。」 「倒著走？」 「而孟夏曼就站在李查的後面，也轉了半圈。也就是說，他隨李查一起也轉了半圈 ，然後一樣跟著倒退回去！他倆就這麼一直退到行政廳的樓梯口，倒著走……倒著走… …總之，如果他們不是瘋了的話，你倒解釋看看，這是什麼意思？」 蓋比瑞不以為意地說：「他們或許在練習某種芭蕾舞步！」 在這個悲劇性的時刻，開這種無聊的玩笑，雷米秘書覺得他簡直太無分寸。他瞪著 眼睛，抿著嘴，貼在蓋比瑞的耳朵上。 「不要裝蒜！蓋比瑞。這兒發生的事，你和麥荷西都該負一部份責任。」 「什麼責任？」蓋比瑞問。 「克莉絲汀根本不是今晚唯一失蹤的人！」 「哈！哼！」 「沒有什麼好哼哈的。你告訴我，為什麼剛才紀瑞太太下去休息時，麥荷西一把抓 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拖著她走？」 「哦？」蓋比瑞答道：「我沒注意到！」 「你非常仔細地注意到了，蓋比瑞，因為你就跟在後面，一直跟到麥荷西的辦公室 。從這一刻起，就只有見到你和麥荷西，卻再也不曾見到紀瑞太太……」 「所以你認為我們把她吃掉了？」 「不！可足你們卻用兩把鎖把她關在辦公室裡。而且，當有人從辦公室門口經過時 ，你知道他聽到了什麼嗎？他聽到有人在喊：「啊！這幫上匪！這幫土匪！——就在這 番詭異的對話進行到一半時，麥荷西氣喘噓噓地回來了。 「好啦！」他有氣無力地說：「這次太過份了……我在外頭喊：「事情不好了！開 門！是我，麥荷西。」我聽到腳步聲傳來，門開了，孟夏曼先生出現了。他的臉色異常 慘白，問我：「你有什麼事？」我回答他：「克莉絲汀．戴伊被劫走了！」你們知道他 怎麼回答嗎？「算她走運！」然後他一邊把門關上，一邊把這個東西塞在我的手上。」 麥荷西打開手掌，雷米和蓋比瑞湊上前去。 「別針！」雷米大叫。 「太詭異了！太詭異了！」蓋比瑞低聲驚嘆，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突然間，有個聲音讓三人同時轉過頭來。 「對不起，先生，請告訴我克莉絲汀．戴伊究竟在哪兒好嗎？」 儘管氣氛凝重，這樣的發問實在令他們三人想笑。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看見那張焦急 沈痛的臉，如果不是因為油然而生的惻隱之心……這個問話的人，正是韓晤．夏尼子爵 ！ 熾天使書城
【20 情人的眼淚】 克莉絲汀離奇失蹤之後，第一閃個進韓晤腦中的念頭是——一定是艾瑞克的傑作！ 他不再懷疑艾瑞克擁有超自然能力，因為在巴黎歌劇院中，有他親手營造的魔幻城堡。 於是，墜落於失落愛情的絕望與痛苦深淵中的韓晤，盲目地在舞台上奔走，不停地 喚著：「克莉絲汀！克莉絲汀！」他如此沈痛地哀嚎著，彷彿能感受到此刻的她，在魔 鬼看守監禁的黑洞裡，也使盡全力顫抖著那原本美妙的聲音，以及那一身獻給天使的白 紗禮服，呼喚著她的韓晤。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韓晤不斷地呼喚著……他彷彿也聽到女聲樂家的聲音， 正透過一下子就令他永遠分離的微薄地板傳了上來。他伏在地板上聆聽著！接著，又像 個瘋子般，在舞台上又跑又跳。 下去！啊！讓我下去！如何才能下到那座所有入口皆已封閉的地獄！ 啊！這道脆弱的障礙！平時總是輕易地敞開著暗門，引誘著人們。 這些腳底下嘎嘎作響的木板，總隨著他重量的移動，敲響著地下那片詭異的空間。 可是此刻，它們變得如此堅固，似乎不可能移動……更像從不曾被移動過。 所有原本能通往舞台下力的樓梯，全被封死了！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大家哈哈大笑，將他推開，取笑著他……以為他只是個 頭腦不清、失戀可憐的末婚夫！ 在那些神祕黑暗的地道裡，艾瑞克是不是就這樣，將這麼一個純潔的女孩粗暴地推 進地獄之門，把她監禁在那個路易．菲力普式的可怕牢房裡？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妳為何不回答我！告訴我，妳是不是活著？克莉絲汀，妳 該不會在魔鬼吐出的怒氣下，在那樣分秒致命的恐懼裡，嚥下妳最後一口氣……」這些 可怕的想法，像是晴天霹靂般，刺痛著韓晤充滿疑惑的心。 很顯然地，艾瑞克必定偷聽到了他倆的祕密，知道克莉絲汀背叛了他！他會展開何 等可怕的報復行動呢？ 從尊貴的高處跌落的音樂天使，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克莉絲汀落人牠的手裡，只 有死路一條！ 韓晤聯想起昨晚的意外，陽台上那對星星般的人眼！他不是曾試過用手槍驅走它們 ！ 對了！有一種特殊人類的眼睛，會在黑暗中跳動閃爍如天上的星星或夜貓的眼睛！ 某些白子的眼睛，在白畫會宛如白兔的紅眼，在夜晚則酷似貓的眼睛，這是眾所皆知的 常識！ 對！對！韓晤射中的正是艾瑞克！但那一槍為何沒有殺死他？魔鬼一定是沿著水管 ，像夜貓或逃犯一樣這也是眾所皆知的靠著一根水管順利爬上屋頂。 或許，昨晚的艾瑞克，正打算以某種致命的方法來對付年輕人，可是他卻先受了傷 ；於是他逃了回去，轉而對付可憐的克莉絲汀。 傷心的韓晤想到這些殘忍的事，情不自禁地奔向克莉絲汀的廂房。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苦澀的淚水灼痛著年輕人的雙眼，卻又瞥見一旁散落在 家具上他美麗未婚妻的衣物，這是為了逃亡那一刻而準備的！ 啊！她為何不肯早一點逃走呢？為何要拖延這麼久？為何要以這麼危險的悲劇下賭 注呢？為何要和魔鬼一博呢？為什麼最後一刻，還對魔鬼唱出如此絕美的詩句呢？ 純潔的天使！萬能的天使！ 將我的靈魂帶入天界吧！ 太可悲了！ 韓晤哽咽著淚水，哽咽著的誓言與詛咒，雙手粗莽地捶打著那面鏡子」」曾經有那 麼一夜，它自動開啟，將克莉絲汀帶入地下的煉獄裡。他又捶又撞又推……可是，鏡子 似乎只聽艾瑞克的指揮。或許，對付這樣的魔鏡，所有的動作皆枉然？或許，只要說出 暗語即可？小時候不是聽過這樣的故事嗎？ 突然間，韓晤靈機一動記起一件事。 「對著史基柏街的鐵柵門……有個地道可以從湖濱一直通到史基柏街。」對了！克 莉絲汀這麼說過！ 然而，找了好一會兒，唉！那把大鑰匙已經不在箱子裡了，於是他不顧一切，直奔 史柏街。 來到劇院外的史基柏街，他顫抖著雙手，摸索著巨石堆砌的牆垣，敲撞著每個鐵 柵。 入口是這裡？還是那裡？或者，這些都只是氣窗？ 他無助地看著其中一道柵欄，裡頭一片黑暗。他仔細聆聽著，卻只有一片死寂！ 他轉向劇院的方向走去。啊！看啊！這道巨大的柵欄！每根鐵柱都是那麼地雄偉！ 他不知不覺來到行政廳的大門。 韓晤奔向警衛室。 「對不起！先生！請問您能否告訴我，有一道鐵門，一道柵欄做成的鐵門，對著史 基柏街，可以通到湖底！您知道的，一個湖！對！有一個湖！就在劇院底下！地底下！ 」「先生！我知道劇院底下有一個湖，可是我不知道能從那兒進去，我從來沒去過！」 「那史基柏街呢？史基柏街！難道你也從來沒去過史基柏街？」警衛先是輕輕一笑，按 著哈哈大笑！ 韓晤羞憤交加，人吼大叫地跑開，大步跨上劇院的階梯，又跳下另一道樓梯，穿過 了整個辦公室，重新回到後台的燈光下。 他停下腳步，一顆心在喘息起伏的胸膛底下撲通跳著。 會不會有人見到克莉絲汀．戴伊呢？這兒有群人，問問看。 「對不起，先生！你們有沒有人看見克莉絲汀．戴伊？」． 然而，大家卻只是鬨堂大笑！ 就在此時，舞台響起了另外一陣耳語。一群身著黑衣的人，圍著一名男子比手劃腳 。這名男子顯得相當沈著冷靜，但外表神色卻很和善。他的面頰紅潤，有一頭灰色的鬢 髮，一雙藍色眼睛散發出誠摯的親和力。 行政主任麥荷西對韓晤子爵指了指眼前這個人，然後說：「就是他！先生，從今以 後，您的問題都該請教他！讓我來為您介紹，他正是米華警官。」「啊！韓晤子爵！幸 會！幸會！」警官說：「麻煩您跟我走一趟！現在，經理們在那裡？經理們人呢？」既 然行政主任悶不吭聲，雷米祕書只好自己告訴警官說，經理們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而 且對於失蹤事件尚一無所知。 「怎麼可能？走！到他們辦公室去！」於是米華警官領頭走向經理室，後頭則緊跟 著一群越聚越多的人。 麥荷西趁著這一場混亂，悄悄將鑰匙遞到蓋比瑞手中。 「情況不妙！」他低聲訊：「快去把紀瑞太太放出來。」 蓋比瑞轉身離去。 沒多久，一行人已來到經理室前。 麥荷西先在外頭大聲知會，但顯然沒有用，門依舊深鎖。 「奉法律之名，快打開門！」米華警官的聲音清亮，卻帶了點擔憂。 終於，門打開了。一行人尾隨著米華警官的腳步湧入辦公室。 韓晤是最後一個走進去的。當他正準備跟著群眾往內移動時，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 膀。他聽到身邊有個聲音說：「艾瑞克的祕密不干他們的事！」他轉過身，險些驚叫的 嘴巴卻被一把堵住那隻原先擺在他肩膀上的手，如今正堵在他的雙唇上。手的主人臉色 棕黑，雙眼翠綠，頭上戴了頂羔皮小帽。 是波斯人！ 陌生人比了個手勢，要他保密。 而正當滿臉錯愕的子爵，準備問他為何如此神祕地介入這件事時，他卻行了個禮， 消失了！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Cat 掃描, Cat 校正 * * http://www.sky-era.com/silencer/index-big5.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