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寶
|
【簡介& 楔子】 莎拉生長在曼哈頓區南漢普頓,經過第一次不幸的婚姻, 她隨同父親搭乘瑪麗皇后號前往戰雲籠罩的歐洲散心。 她在一連串邀宴中疲憊地應付來自各方的異性, 終於在一天下午與她的白馬王子邂逅。 韋特菲公爵是英國王位排名第十四的繼承人, 為了莎拉,他甘願放棄微乎其微的繼承希望, 迎娶莎拉為他的公爵夫人。 這對神仙美眷歷經戰火的煎熬, 無意間建立起他們的珠寶王國, 也孕育了他們的下一代…… 這是一個跨越五十年的故事, 是一部時代衝擊下的珍貴家族史, 交織著戰爭、激情、挑戰與陰謀。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夏日艷陽下的空氣寂靜至極,鳥鳴以及數里之外的聲音皆可聞。莎拉坐在窗口安 詳地向外眺望。莫斯堡的這座花園經過精心設計和修剪,高聳入雲的樹木在堡周圍形成 綠色的屏障。花園的設計師與凡爾賽宮花園出自同一人。 莫斯堡有四百年歷史,而韋莎拉公爵夫人在此地居住了五十二年。她在少女時 代和威廉來到這裡,回憶使她綻開笑容,同時看見門房的兩條狗爭相追逐而去。一想到 馬克會非常喜歡這兩隻牧羊犬,她的笑意就轉濃了。 坐在這兒欣賞他們辛勤維護的花園,總會使她的心情平靜。戰爭的絕望、無止盡的 饑荒、荒蕪的大地,這些都是那麼容易就回想起來。當時一切都好艱困……不同……好 奇異,不過它們似乎並不久遠……五十年……半個世紀。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上兩顆完 美的方形翡翠戒指,這兩隻戒指是她經常戴的,而這雙老人的手仍然令她吃驚。幸好它 仍然是一雙美好、優雅、有用的手,不過這雙手的主人是個七十五歲老太婆。她過得很 好也很長壽;太長了,有時候她會這麼想……沒有威廉的日子太長了……不過她永遠有 許多事要做、待計劃,要照料孩子們。她很感激能夠擁有這麼多年歲月,但是直到現在 她並不覺得該結束,或是已經大功告成了。人生之旅,總會不時出現意外與不可預見的 事物需要她的關注。她沒想到孩子們依然需要她,經常向她求助,使她自覺還相當重要 ,還有用。此外還有他們的兒女。她笑著站起身尋找他們的蹤影。她可以從這兒看見他 們抵達,紛紛下車抬頭望向她的窗口。他們似乎認為她一定會在這個窗口守候著大家。 每當他們要來的午後,她總會在樓上的這間小起居室找到可做的事,邊做邊等待。 如今他們雖然都已成年,只要看見他們的臉,傾聽他們的故事和問題,那絲微微的興奮 永遠都會存在。她為他們操心、愛他們,因為他們象徵她和威廉共有的愛情的一部分。 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遠超乎任何夢想。即使在戰後,他依舊為人尊重,留在每一個人 的記憶中。 莎拉緩緩走過她時常利用的白色大理石壁爐,在寒冬中,她會坐在爐前思考、記錄 重要事物,寫信給孩子。她時常和位於巴黎、倫敦、羅馬、慕尼黑、馬德里的每個孩子 通電話,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寫信。 她站在一張桌前看著鋪在上面的褪色織錦桌巾,這是她多年前在威尼斯找到的古董 精品,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照相框,一一拿起它們瞧個仔細,並且突然能夠輕易回 憶起每一段往事……他們的新婚之日,威廉被某人的一句話逗得大笑,她仰起頭羞怯地 注視他。那天充滿太多歡樂,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心會被歡愉脹破。她穿了一件灰棕色、 綴著花邊的衣服,一頂樣式新穎、附有頭紗的灰棕色帽子,捧著一束茶色蘭花。他們在 她的父母家結婚,儀式簡單,觀禮的都是雙親的至友。參加婚宴的人數將近一百人,氣 氛安靜、高尚。這次沒有伴娘、伴郎,也沒有盛大的結婚派對,不再有年輕的喧鬧,只 有她姊姊從旁照顧她。那天她穿的是一件美麗的藍色緞面衣服,配上一頂名家設計的耀 眼帽子。她們的母親穿的是翠綠色短洋裝,和莎拉手上的兩隻翡翠戒指幾乎同色。但願 母親能活著看見她過得有多麼滿足。 桌上還有其它相片,有孩子們童年的留念……抱著第一隻狗的裘恩……看起來十分 成熟,其實只有八歲的菲利,剛進伊頓學校的模樣。還有十幾歲的亞蓓在法國南部…… 以及他們每一個初生時在莎拉懷中的相片。這些照片都是威廉拍的,當他看著莎拉懷抱 每一名新生兒時,總是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此外還有依蘭……看起來好小,站在菲利身 邊,相片黃得都快要看不清相中人了。但是每當莎拉看著它時,總會熱淚盈眶。她的生 活美好而且充實,不過也不儘是平順。 她對著那些照片凝視良久,回溯每一個片段,想念每個人,小心翼翼地避開痛苦的 往事。她歎一口氣,走回長排落地窗前。 她的外表高貴、高挑、背部挺直,頭部的角度優雅,宛如舞者一般出色。她的頭髮 雪白,以前則是漆黑的;深綠色的大眼和戒指一般碧綠。在她的兒女中,只有亞蓓遺傳 了她的眼睛,但是沒有莎拉那麼深。他們也沒有一人具備莎拉的炯炯眼神與堅毅不撓的 氣質,她也正是憑借這股意志力度過生命中的波折。他們的生活比她輕鬆,她很慶幸這 點。但是她也懷疑是否對他們關懷過甚,軟化了他們,太寵愛他們,使他們變得比較軟 弱。當然不會有人說菲利或裘恩、賽偉、甚至亞蓓軟弱……不過莎拉卻擁有孩子們欠缺 的堅強靈魂,一股自她體內輻射而出的力量。當她進入一個房間時,人們無論喜不喜歡 她,都會對這股力量產生敬意。威廉也具有這種氣派,不過比較經常藉著他對人生的幽 默以及他的好脾氣表現出來。莎拉相形之下較為沉靜,除了與威廉在一起時。他能引她 發揮潛力。她經常說,他給了她一切,她喜歡、熱愛、需要的一切。她含著笑望過草坪 ,回想起一切的開端。那似乎在幾小時前……幾天前。她很難相信明天將是她的七十五 歲生日。她的子女和孫兒要陪她一道慶祝,之後還會有上百名重要人士前來道賀。這個 宴會總讓她覺得很愚蠢,不過孩子們堅持非舉行不可。統籌設計者是裘恩,連菲利也從 倫敦打過多次電話來確定萬事齊備。賽偉則發誓不管他在波茲華納、巴西或是天知道什 麼地方,一定會飛回家參加。這時當她站在窗前屏息佇候時,又感到興奮起來。她穿著 一襲香奈爾設計的簡單黑衣,戴著經常不離耳的巨形珍珠耳環,識貨者第一次看見它們 都會忘了呼吸。這對耳環從大戰期間就屬於莎拉,今天的市價超過兩百萬。她從未想過 出售它,因為她深愛它們,也因為威廉堅持讓她留住這副耳環。「韋特菲公爵夫人應該 擁有這樣的珍珠,親愛的。」她第一次試戴它們時他曾經開著玩笑對她說,她當時穿著 他的舊毛衣,正在整理下面的花園。「可惜我媽媽的首飾和這副比較起來,變得微不足 道。」他逗笑了她,又將她擁在懷裡親吻她。 正當她等的不耐煩,從窗口再次轉身時,聽見第一輛車轉進車道。那是一輛奇長無 比的黑色勞斯萊斯,玻璃窗暗得看不清車內的人,不過她知道他們是誰。她笑瞇瞇的注 視著汽車。大轎車在大門口煞住,幾乎正好在她的窗口下方。當駕駛者下車趕到後面開 車門時,莎拉愉快的搖搖頭。她的長子永遠是那麼氣派和英國作風,對於從後座自行下 車的女士,他正在掩飾不等他開門的無奈。她穿著一身白色絲質衣裳、香奈爾皮鞋,短 髮剪得十分俏麗,渾身戴滿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生輝。莎拉笑著轉身離開窗口。這只是 一個瘋狂、有趣假期的開始……難以置信,不知道威廉對她這場大肆鋪張的七十五壽宴 會作何感想……七十五年……太多……太快了……從當初到現在,一切似乎僅在彈指間 ……湯莎拉誕生於一九一六年的紐約,是兩姊妹中的妹妹,雖然比較不幸,日子卻非常 舒適。她的姊姊珍妮十九歲時嫁入富甲一方的凡德比家族。莎拉兩年後和范佛雷訂婚, 那天是感恩節。這一年她十九歲,而珍妮與彼得才生下頭一胎,是個有一頭草莓色卷髮 的迷人娃娃,名叫詹姆。 莎拉與佛雷的文定,對她們家並非意外,因為她家和范氏家族是多年老友;他們對 佛雷瞭解較少,因為他經年就讀寄宿學校,直到他在紐約念普林斯頓大學,大伙才時常 和他見面。他六月畢業,同年兩人訂婚。他是個聰明、外向的青年,在朋友之間談笑風 生,堅持讓人人都能盡興,尤其特別注意莎拉。他鮮少對任何事情認真,不時開玩笑。 莎拉對他的關注很感動,也深受他開朗性格的吸引,他隨和,很容易攀談,他的笑 聲和興致似乎有傳染性,人人喜歡佛雷,即使他缺乏事業心,除了莎拉的父親,沒有人 在意。莎拉的父親認為年輕人應該做點事情,無論自己多麼富有,他的父母是誰都一樣 。湯艾德擁有一家銀行,並且在訂婚前和佛雷討論未來的計劃。佛雷向他保證一定會安 頓下來。事實上,紐約的傑比,摩根公司和波士頓的新英格蘭銀行都有工作機會等待他 。新年之後他會選擇其中之一,湯先生聞言大表欣慰,於是立刻答應兩人準備訂婚。 這一年的假期對莎拉而言充滿歡樂。無數訂婚宴會等著他們,兩人夜夜出門訪友, 通宵跳舞。午餐和晚餐的邀約無休無止。莎拉在這段期間發現佛雷有喝酒的習慣,但是 不管他喝多少,還是非常機智、禮貌、迷人。紐約的人全都熱愛范佛雷。 婚禮訂在六月,到了春天莎拉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忙著收結婚賀禮、試禮服 ,同時要參加更多朋友舉行的派對。她覺得頭暈目眩,也很少見到佛雷,兩人似乎只能 在別人的宴會中相見。其它時間他總是和朋友在一起,他們全都要為他〞準備〞進入〞 嚴肅的婚姻生活〞。 莎拉知道她應該感到高興,但是到了五月,她終於對珍妮表白一點都不喜歡這種狀 況。生活中的旋風太多,彷彿失去了控制,她覺得筋疲力盡。一天傍晚試完最後一次禮 服,她忍不住失聲痛哭,她的姊姊遞給她一條手帕,輕撫她的黑色長髮。 〞沒關係。每個人結婚前都會有這種感覺。它應該是美好的,其實卻是一段困難的 時期。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讓你沒有一點時間思考或坐下來單獨靜一靜……我結婚前 有一段日子也很難過。〞 〞真的?〞莎拉的碧眼轉向姊姊,她才滿二十一歲,在莎拉眼中似乎具有無比的智 能。能夠向一個有同感的人傾訴,使莎拉著實鬆了一口氣。 莎拉唯一不存疑的是佛雷對她的感情,以及他們婚後必定會幸福。只不過〞嬉鬧〞 活動實在太多,宴會太多,讓他們分心和困惑的事情太多。佛雷好像只想出去痛快 地玩。兩人好幾個月沒有認真談過話。他也還沒有告訴她他的工作計劃。他只是不斷叫 她別擔心。他沒有接受銀行的差事,因為婚前要做的事太多,新工作會佔據太多時間。 湯艾德對佛雷不去上班之事有些憂心,但是並未對女兒提一個字。他和妻子討論了這件 事,湯薇麗則相信結婚以後佛雷應該就會安頓下來。他畢竟是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的。 他們的婚禮終於在六月如期舉行,所有的準備都是值得的。婚禮在第五街的聖湯瑪 斯教堂進行,婚宴設在聖裡吉斯飯店。來賓有四百人,美妙的音樂和美食貫穿全場,十 四名伴娘穿著桃紅色細棉禮服;莎拉的禮服是用法國細棉布裁製的,拖紗長達二十尺, 頭紗是她曾祖母的珍藏。她美得不可思議。佛雷也英俊過人。這一天陽光燦爛無比。這 是一場完美得沒話說的婚禮。 蜜月也非常美好。佛雷借了朋友位於鱈魚角的房子和一艘遊艇,兩人單獨度過新婚 的第一個月。莎拉起初對他很害羞,但是他非常溫柔、善良、幽默。他也展現出鮮見的 智能。她還發覺他擅長操縱遊艇。他的飲酒量大為減少,莎拉為此鬆了口氣。他的嗜酒 在他們婚前幾乎令她開始擔心。而他對她說這只是為了開心。 他們的蜜月太愜意,她在七月時簡直不想返回紐約,可是借房子給他們住的朋友就 要從歐洲回來。莎拉和佛雷知道他們必須住進自己的寓所,讓生活恢復秩序。他們在紐 約北邊找到一幢房子。不過兩人要先和她的父母住在南漢普頓度過夏季,以便裝潢人員 將新居佈置妥當。 勞工節的次日他們回到紐約後,佛雷再度忙得沒空找工作。實際上他除了找朋友玩 ,任何事都沒空做。莎拉在這年夏天返回城裡後發現了這件事。待兩人進入自己的寓所 ,更是不能不面對這個事實。他總是在傍晚大醉而歸,偶爾甚至半夜才回家。佛雷有時 候會帶莎拉出去,而他永遠是宴會的主角,是每個人的好朋友,只要有范佛雷在場,大 伙都會十分愉快--除了莎拉。早在耶誕節之前,她就非常絕望了。工作之事他絕口不再 提,也不聽莎拉的任何暗示,她似乎只喜歡狂歡宴飲,別無計劃。 到了一月,莎拉的氣色日漸蒼白,珍妮找她過去喝茶,打探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很好。〞她試圖將姊姊的關懷一笑置之,但是茶具端上來後,莎拉的臉色變得 更白,而且一口都喝不下。 〞親愛的,怎麼啦?告訴我!你一定要說……〞珍妮從耶誕節就開始擔心她,莎拉 在父母家吃耶誕晚餐時就沉默異常。佛雷作了一首詩祝福全家人,包括服待他們多年的 僕人,連湯家的狗也在大家為佛雷的詩鼓掌時叫了幾聲。眾人都很高興,並未注意佛雷 有點醉。 〞我真的很好。〞莎拉堅持道,然後開始哭泣,倒在姊姊的懷裡承認自己一點都不 好。她淒慘極了。佛雷從不在家,成天在外面和他的朋友廝混,莎拉沒有告訴珍妮她懷 疑這些朋友當中不乏異性。他酗酒的毛病也益發嚴重,每天不到中午就開始喝,有時候 甚至一起床就來一杯,但是他對莎拉說這沒什麼大不了,他稱呼她〞他矜持的小姑娘〞 ,對她的關切完全不以為意,更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真是太好了!〞珍妮高興地驚呼。〞我也一樣!〞她又說。莎拉淚汪汪的對著 她笑,無法對她說明白她有多麼不快樂。珍妮的生活完全不同。她嫁的是一個正經可靠 的男人,對婚姻有責任感,而范佛雷並不是這種人。他迷人、幽默、聰明;但是責任感 對他就像是陌生的外國語言。莎拉懷疑他根本不想安頓下來,只想永遠玩世不恭。莎拉 的父親也在揣測有此可能,然而珍妮相信事情會慢慢好轉,尤其他們即將為人父母。兩 姊妹發現她們的寶寶幾乎會同時誕生--最多只相差幾天--這個消息使莎拉稍覺高興,然 後她才返回寂寞的家。 佛雷照例不在家,當晚甚至沒有回來。第二天中午他才懷著悔恨的心情回家,表示 他打橋牌到清晨四點,只好留在人家家裡,不願意回來吵醒她。 〞你真的只打了橋牌?〞這是她第一次憤怒的對他發作,她凶悍的語氣令他吃驚不 小。以前她對他的行為總是平靜的接受,而今天她顯然在發火。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震驚地注視著她,無辜的藍眼圓睜,暗金色的頭髮使他活 像湯姆歷險記中的湯姆。 〞我是指你在外面待到清晨一、兩點,到底在做什麼?〞她的話中帶著憤慨、痛苦 與失望。 他孩子氣地一笑,深信能夠逃過這一關。〞我偶爾稍微喝多了一點。那時候你已經 睡著,所以我就留在外面。我並不想惹你生氣,莎拉。〞 〞你已經惹我生氣啦。你從來不在家,一天到晚和朋友在一起,每天喝得醉醺醺回 家。這不是正常夫妻的樣子。〞她氣得冒煙。 〞不是?你指的是你的姊夫,還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對不起,親愛的,我不是彼得 。〞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做什麼人。不過你是誰?我嫁的又是誰?我從來見不到你,除 了在宴會中,然後你和你的朋友聊天、打牌、喝酒,或者一個人去我不知道的地方。〞 她傷心地說。 〞你要我和你待在家裡嗎?〞他打趣道,她第一次看見他眼中帶著不懷好意的神色 ,但是她要說個明白,嚇唬他、威脅他改變這種生活方式。 〞對,我希望你留在家。難道這很奇怪嗎?〞 〞不奇怪,只是愚昧而已,你嫁給我是因為和我在一起很有意思,不是嗎?如果你 要的是像你姊夫這種無聊的人,你應該找得到,可是你沒有。你選擇了我。而你現在要 我變成他那種人。唔,親愛的,我可以向你保證那是不可能的。〞 〞那麼以後呢?你會不會去工作?你去年告訴爸爸會去工作,到現在還沒有實現。 〞〞我不用工作,莎拉。你簡直煩死啦。你應該慶幸我不必像那些傻子一樣找份爛 差事,努力讓一家人餬口。〞 〞爸爸覺得工作對你有好處,我也有同感。〞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勇敢的一句話,昨 天晚上她在床上躺了好幾個鐘頭,思索要對他說什麼才好。她希望他們能生活得更好, 她能擁有真正的丈夫,然後生下孩子。 〞你爸爸是上一代。〞他注視她時眼睛閃閃發亮。〞你是個傻瓜。〞他在說這些話 時,她覺悟到早就該在他走進來時注意到了。他又喝了酒。現在才中午,而他分明已經 醉了。她看著他只覺得好厭惡。 〞也許我們改天再談這件事情。〞 〞這倒是個好主意。〞 然後他又出門了,不過晚上回來得很早,第二天早晨努力在正常時間起床,這時他 才發覺她病了。他吃驚的在早餐時問起她的身體狀況。他們請了一名傭人每天過來打掃 、燙衣服、做飯。莎拉平時喜歡自己下廚,但是這一個月她根本無法面對廚房,只是佛 雷很少回家,並未注意到這些。 〞有什麼不對嗎?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看醫生?〞他從早報上方看著她,露出 關心的表情。他聽見她起床後吐得一塌糊塗,懷疑她是否吃錯了東西。 〞我去看過醫生。〞她靜靜地說,一面凝視著他,可是他過了好久才再度望向她, 似乎忘了剛才問她的話。 〞什麼?喔……對了……他怎麼說?感冒?你要當心點,現在很流行感冒。湯姆的 媽媽上星期差點病死。〞 〞我還不至於病死。〞她說完他又開始看報。沉默良久之後,他終於再將目光轉向 她,完全忘了剛才兩人的對話。 〞英國的愛德華八世和那個辛普森夫人鬧得真是滿城風雨。她一定很特別,才能讓 他放棄王位。〞 〞我覺得這很悲哀。〞莎拉嚴肅地說。〞那個可憐的國王已經吃了不少苦,她怎能 這樣子毀掉他?他們在一起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說不定很有趣呢。〞他對她淺淺一笑,顯得英俊極了。她不再知道自己是愛他或 恨他,她和他的生活已經變成噩夢。不過珍妮也許是對的,也許等他們有了孩子,一切 就會恢復正常。 〞我快要生寶寶了。〞她低聲對他說。他起先好像沒聽見,然後他轉向她並且站起 來,似乎希望她是在開玩笑。 〞你是說真的?〞她點點頭,無法再對他說什麼,淚水盈滿她的眼眶。能告訴他對 她是一種解脫。她在耶誕節以前就知道了,卻一直沒勇氣對他說。她希望他能好好待她 ,希望能在兩人獨處的時刻宣佈。不過自從七個月前的蜜月之後,至今還沒有這種機會 出現。 〞這是真的?〞他從她的眼光明白這不是假的。 〞太可惜了。你不覺得太快嗎?我還以為我們很小心呢。〞他的神色不悅,她只覺 得隨時要哭出聲來,只好強行忍住,以免在丈夫面前出醜。 〞我也覺得。〞她揚起淚眼汪汪的眼睛對著他,他走過來揉揉她的頭髮,當她是個 小妹妹。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八月。〞她不願意哭。但是控制情緒實在太難了。至少他沒有大怒,只是不大高 興。她得知這個消息後也不很興奮。他們夫妻之間感情太淡,時間太少,太缺乏溝通。 〞彼得和珍妮也在差不多時間要再添一個寶寶。〞 〞他們可真走運。〞他譏誚地說。不知道現在要拿她如何是好。婚姻的擔子遠比他 想像的沉重。她幾乎整天坐在家中,等著將他困住。此時當他低頭看著她,她的表情變 得更淒慘了。 〞對我們卻並不幸運,對不對?〞她忍不住流下兩滴淚水。 〞時機不大好。但是這種事大概由不得你吧?〞她搖搖頭,他隨即離開房間,半小 時後他出去時,也沒有再對她說什麼。他約了朋友共進午餐,沒提何時會回家。他從來 不說。這天晚上她哭著睡著,而他直到次日早晨八點才出現。他照例喝得大醉,走到客 廳的沙發就支持不住了。她聽見他進來,但是當她找到他時他已經不省人事。 此後的一個月充分顯示出他對她的懷孕十分震撼。結婚的本身對他就是一大考驗, 而孩子的事更加令他滿心恐懼。一天晚上她和姊姊、姊夫共進晚餐時,彼得試著向她說 明懷孕的情況,而此時她和佛雷的不美滿對他們已經不是秘密。自從她告訴姊姊懷孕之 事,對他們倆就不再有任何隱瞞,但是其它人還不知道實情。 〞有些男人就是對這種責任無法接受,這代表他們必須自己成長。我承認第一次也 嚇壞了。〞他對珍妮憐愛地看一眼,再轉向莎拉。〞佛雷本來就飄浮不定。不過等他冷 靜下來就會明白這對他並不是什麼要命的威脅。胎兒還小的時候不會造成什麼影響,但 是等你產後情形就不同了。〞彼得其實十分同情莎拉,只是嘴上沒說出來;他時常對他 的妻子說佛雷是個雜種。但是他不想對莎拉說出他的想法,他寧可多給她鼓勵。 不過莎拉的情緒非常低落,佛雷的表現和酗酒也日益惡劣。珍妮費盡了心思才使莎 拉吐實。最後她拉著莎拉去採購。兩人來到第五街的商店,莎拉倏地臉色發白,勉強抓 住姊姊以免摔倒。 〞你還好嗎?〞珍妮被她的氣色嚇呆了。 〞我……我很好……不知道怎麼了。〞她感到一陣劇痛,不過只持續了一會兒。 〞我們先坐下。〞珍妮立刻找了張椅子讓妹妹坐下,莎拉握住她的手不放。她的眉 頭上凝結著汗珠,臉色灰中帶青。 〞對不起……姊姊,我很不對勁……〞她才說到這裡就暈過去。救護車趕到後被抬 上擔架,她才恢復了意識,珍妮心驚膽戰的跟在她身旁。她和莎拉一起到醫院,再通知 彼得和她母親。兩人不到幾分鐘就抵達醫院。彼得替珍妮捏了把冷汗,任她倒在他懷裡 啜泣,由她們的母親陪伴莎拉。她在病房陪了莎拉很久,出來時眼中噙著淚水,望著大 女兒。 〞她沒事嗎?〞珍妮焦急地問,她母親點點頭再坐下。她是個沉靜、不矯情的女人 ,品味好,為人穩健踏實,將兩個女兒教養得很成功,可惜她灌輸給她們的理性,並不 足以幫助莎拉和佛雷。 〞她會恢復的。〞湯薇麗說著把手伸向兩人,彼得與珍妮緊握住她。〞她流產了… …不過她還年經。〞薇麗在生下珍妮和莎拉前也失去過一個兒子,但是她從未對兩個女 兒表現過她的傷痛。剛才她對莎拉說了這件事,希望能讓她稍微好受一點。〞她還會再 生孩子。〞薇麗憂傷地說,比較擔心的則是莎拉對於佛雷種種行為的宣洩。她哭得傷心 欲絕,堅稱完全是她的錯。昨晚她移動了一件傢具,佛雷從來不在家,不能幫她的忙, 然後整個不幸的婚姻狀況和盤托出,他是多麼不願意陪伴她,嗜酒如命,她和他在一起 有多麼不快樂,他對懷孕的事又是多麼不高興。 醫生過了好幾個鐘頭才准許他們去見莎拉。彼得先回辦公室,行前要求珍妮下午一 定得回家休息。珍妮畢竟也懷有身孕。一次的流產已經夠要命了。 他們也試過和佛雷聯繫,可是他不在家,而且照例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何時會回 家。女僕對范太太的〞意外〞非常遺憾,答應如果有范先生的消息,一定會告訴他醫院 的名字,而大家都無言的認為佛裡根本不可能會有消息。 〞這全是我的錯……〞他們再次見莎拉時,她還是哭個不停。〞我不真的想要寶寶 ……佛雷不高興這件事,我也心煩,而現在……〞她斷斷續續地哭訴,薇麗摟著她想止 住她的哭聲。三個女人哭作一團,最後醫生只好讓莎拉服下鎮定劑。她必須在醫院觀察 幾天,薇麗告訴護士晚上她要留下來陪女兒,最後她讓珍妮坐計程車回家,再和丈夫通 電話談了許久。 這天晚上佛雷回家時發現岳父在客廳等他,他自然嚇了一跳。幸好佛雷今天喝的不 多,神智還算清醒,因為現在剛過午夜。他今晚玩的很無聊,因此決定提早回家。 〞天老爺!爸爸……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臉一紅,再投給他一個孩子氣的笑容 。他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湯艾德才會這時候守在他的寓所。〞莎拉沒事吧?〞 〞她不大好。〞他調轉視線,稍後又轉向他。這種事沒有比較緩和的說法。〞她… …今早流產了,住在萊諾山醫院。她母親正陪著她。〞 〞真的?〞他的神色吃驚,心裡鬆了一口氣,同時希望他沒有醉得掩飾不住真實的 感覺。〞我很難過。〞他的口吻好似她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胎兒。〞她還好嗎?〞 〞我相信她還能生育。不太妙的是我太太說了一些你們的關係不大和諧的事。通常 我絕不會插手女兒的婚姻;不過目前情況特殊,莎拉又非常……非常衰弱,和你談談應 該是個最適合的時候。我太太說莎拉整個下午都歇斯底里,所以我覺得事態很嚴重。佛 雷,今天一大早到現在,沒人找得到你。這種生活你一定不會快樂,她也一樣,我們是 不是應該知道什麼,你認為你還願意和我女兒維持這樁婚姻,就像當初婚約誓詞中所說 的那樣嗎?〞 〞我……我……當然……您要不要喝杯酒,爸爸?〞他快步走到貯酒櫃前倒出一大 杯威士忌,只加了幾滴水。 〞我看不用了。〞湯艾德不悅地看著女婿,佛雷則深信老人正在等待他的答覆。〞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使你無法盡到做丈夫應盡的責任?〞 〞我……呃……爸爸,這個寶寶來得有點突然。〞 〞我懂,佛雷。寶寶經常都是從天而降的。是不是和我女兒之間有嚴重的誤會,應 該讓我知道?〞 〞沒有。她是個好太太。我……我……呃……只是需要時間適應婚姻生活。〞 〞還有工作,對不對?〞他盯住佛雷,而佛雷料到他會提出這件事。 〞對,對,當然。我想在寶寶生下來以後去找事。〞 〞你現在會加快一點腳步吧?〞 〞當然會,爸爸。〞 艾德站起身,一身恢宏的氣派使佛雷更加顯得狼狽不堪。〞相信你明天一定會盡早 去看莎拉,對不對,佛雷?〞 〞一定的,爸爸。〞他跟著岳父走向門口,急欲送走老人。 〞明天早晨十點我會去接她媽媽。我一定會在那裡見到你嗎?〞 〞一定,爸爸。〞 〞很好。〞他在門口最後一次轉向佛雷。〞我們彼此瞭解吧?〞他們之間說的很少 ,瞭解卻很徹底。 〞我相信,爸爸。〞 〞謝謝你。晚安。明早見。〞 佛雷關上門時著實鬆了一大口氣,然後再喝下一杯烈酒才上床。他猜想失去孩子一 定很不好受,可是他不願意問自己太多問題。他對這種事情所知極少,也無意進一步研 究。他為莎拉難過,相信她一定傷心透頂,但奇怪的是他對胎兒並沒有多少感覺,對這 件事以及對莎拉的感覺,其實他都不太深。他原以為和她結婚將會樂趣無窮,成天狂歡 ,隨時可以和一個人同游。他萬萬沒料到自己會弄到這種地步,這般無聊,受壓迫、透 不過氣。他完全不喜歡結婚,甚至連莎拉都不喜歡了。她是個美人,原本可以當某人的 好太太,她把家務整理得很好,會烹飪,懂得款待客人,聰明,討人喜歡,起初他對她 的身體也非常感興趣。而現在他連想都懶得想她。他也好慶幸她流產了,否則這只會使 他們的關係雪上加霜。 第二天早晨他聽話的在十點以前抵達醫院,好讓湯先生來接妻子時看見他。佛雷穿 著深色西服,神情顯得憂慮,事實上他的宿醉很嚴重。他帶了花給妻子,可是莎拉並不 在意;她躺在床上瞪著窗外,他走進病房時她握著母親的手,他不禁有點替她難過。她 扭過頭看見了他,淚水無聲的滾下面頰,她母親悄悄退出去,出去前輕輕拍一下佛雷的 肩膀。 〞我很難過。〞他輕聲說。但是她比他料想的要聰明,從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壓根 不難過。 〞你生我的氣嗎?〞莎拉淚汪汪地問他。她沒有坐起來,氣色極壞,黑色長髮很凌 亂,臉色和床單一樣白,嘴唇幾乎是藍色的。她失了許多血,衰弱得坐不起來。她把臉 別開,他不知道對她說什麼才好。 〞當然不啦。我干麼要生氣?〞他向她靠近一點,托起她的下巴,好讓她直視他, 但是她眼底的痛楚超乎他所能承受。他沒有能力承擔這些,她很清楚。 〞是我不好……前天晚上我移動了臥室那個該死的五斗櫃……我不知道……醫生說 有時候這種事情就是會發生。〞 〞聽著……〞他的重心從一隻腳轉向另一隻腳,看見她交迭起雙手又放開手,不過 他沒有碰她的手。〞其實……這樣也好。我二十四,你二十,我們還沒有做好生孩子的 準備。〞 〞她沉默良久,之後彷彿第一次認清他的直視著他。〞你很高興我們失去了孩子吧 ?〞她的雙眼望進他的靈魂深處,他幾乎招架不住,而他的頭正疼得不可開交。 〞我沒有這麼說。〞 〞你不必說出來。你並不遺憾,是不是?〞 〞我為你遺憾。〞這是實情。她的模樣可怕極了。 〞你根本沒想要過這個寶寶。〞 〞我是不想要。〞他坦承道,覺得至少應該對她坦白。 〞唔,我也不想要,這都是因為你,也許這是我流產的理由。〞他不曉得說什麼, 稍後她父親和珍妮走進來,湯太太正忙著安排護士。莎拉還要住院幾天,之後她要回家 和父母同住。等到身體恢復健康再回到佛雷身邊。 〞你當然可以和我們一起住。〞薇麗對女婿說,不過很堅持莎拉不能馬上跟佛雷回 去。她要照顧莎拉一陣子,而佛雷聞言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翌日他送了她紅玫瑰,並且再來探望她。她和父母同住的這一星期,他每天都來看 她。 他絕口不對她提寶寶的事,盡量找話和她閒聊。他沒想到在她面前竟是如此尷尬, 兩人彷彿在一夜之間變為陌路。事實上他們一直是陌生人,只不過現在這種感覺比較難 以掩飾。他對她的悲慟完全無法感受到。他來探望她是因為這是他的責任。他也知道假 如不表現好一點,岳父會宰了他。 他每天中午來到湯家陪她一小時,再出去和那批狐群狗黨吃午飯。他聰明的絕不在 傍晚來見她。因為這時候的他情況最糟,他自然不會讓莎拉和她的父母見到這種狀況。 莎拉模樣仍舊很憔悴。可是他無法多想,也不願面對她在情感上可能很需要他,甚 至再添一個寶寶,他只會喝更多酒,逃避得更凶。當莎拉準備跟他回家時,他已經墜入 不可自拔的深淵。他的飲酒量連他那批酒友都開始擔心。 不過他仍然盡責的到湯家迎接妻子回家。家裡維持得一塵不染,井井有條,莎拉回 來後卻覺得格格不入。她感到這好像是別人的家,而她是個陌生人。 佛雷也是陌生人。自從她流產後,他只回家換換衣服而已。他夜夜出外作樂,大肆 利用她的不在家之便。如今妻子返家後他又有被囚禁的怪異感覺。 他陪了她一下午便告訴她約了老朋友吃晚餐;那人要和他談工作的事,是一份重要 的工作。他知道她不會反對。她的確沒有說什麼,只是對他不陪伴她度過回家的第一天 晚上有些失望。然而他在清晨兩點才回來時,她就非常不高興了。門房扶著他進來,門 鈴響的時候她大吃一驚。佛雷整個壓在門房身上,見到她也似乎不認識她,門房將他扶 進臥室的椅子。佛雷塞給他一張百元大鈔,熱烈感謝他,稱讚他是好朋友,精神可佩。 莎拉驚恐的看著佛雷蹣跚摸索到床邊,隨即不省人事的癱在上面。她含著淚注視他 ,然後移到客房去睡。她離開時為失去的寶寶和從未擁有的丈夫而心痛欲裂。她終於明 白和佛雷的婚姻只是幌子,一個空殼,只有無盡的愁苦與失望。她躺在客房的床上時再 也無法逃避這個殘酷的事實。佛雷永遠只能當一個酒鬼和花花公子。最可怕的是她無法 想像和他離婚,她不能把這種恥辱帶給自己和她的家庭。 這天夜裡她躺在床上想著面前漫長、孤獨的旅途。一生的孤寂,與佛雷的婚姻……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莎拉回家後一周外表逐漸恢復健康,也開始和母親、姊姊一起午餐。她看起來沒事 ,但是兩個女人總覺得她太沉默。 一天下午三個女人在珍妮家吃午餐,做母親的隨口問起佛雷,她還是很不放心莎拉 流產時對她說的那些事情。 〞他很好。〞莎拉說完便掉首他顧。她完全不提單獨度過的夜晚以及佛雷清晨返家 時的德行。她也幾乎不再跟他談他的問題。她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決心要守住這樁婚姻 。否則就太失面子了。 佛雷也覺察出她的轉變,似乎認命的接納了他過分的舉止。寶寶流產後,莎拉的一 部分似乎也流失了。但是佛雷並沒有問她什麼,反而全力運用莎拉這種默許的態度。他 隨心所欲的來去,不再帶她出門,也不再掩飾和其它女性交往,從早上一直喝酒至醉臥 在他們或者別人的臥室。 這段日子對莎拉而言痛苦不堪,不過她決意要承受,一逕隱瞞住不幸,不對任何人 透露。可是她的姊姊每回見到她都愈來愈心驚。於是莎拉乾脆減少見她的次數。莎拉變 得麻木、空洞,雙眼盛滿無言的痛苦。自從流產後她瘦得不盈一握,珍妮當然發現了, 她也發現妹妹正在盡可能逃避她。 〞你是怎麼啦!〞珍妮在五月終於問她。這時的珍妮已有五個月身孕,好幾個月未 和妹妹見過面,因為莎拉無法忍受看到姊姊懷孕的模樣。 〞沒事,我很好。〞 〞別再對我說這種話了,莎拉!你簡直像是在神智恍然狀態下。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嘛?〞珍妮只要看著她就慌亂起來。她還感覺到莎拉與她在一起時非常不自在,因此她 不敢逼問得太過火。不過她也絕對不會再任由情勢自然發展下去。她開始擔心莎拉如果 再跟佛雷在一起會失去理智,甚至送命,一定得想個辦法阻止它。 〞不要傻了,我很好。〞 〞情況比以前好轉了嗎?〞 〞應該是吧。〞她執意淡化,珍妮立刻就看穿了。 莎拉比流產後更瘦、更蒼白。她陷入極度沮喪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她不斷向每個 人保證自己沒事,佛雷很好。她甚至告訴父母說他在找工作,這反正是廢話,也沒人再 相信,連莎拉也不信了。 在他們的結婚週年之前,她的父母心照不宣的繼續和她演戲,並且決定在南漢普頓 的家中為他們舉行一個小型宴會。 莎拉起初想推拒,最後只好由他們去辦,因為這比推拒要容易。佛雷答應她會來參 加,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要來南漢普頓度週末,帶六位朋友同行。湯家相當大,莎拉 問母親可不可以這麼做,薇麗立刻表示他們很歡迎佛雷的朋友。不過莎拉警告丈夫這些 朋友必須守規矩,她不希望在父母面前出醜。 〞這是什麼傻話,莎拉?〞他痛責道。這一、兩個月來他的態度日趨惡劣,她不知 道他是不是酒精中毒,抑或真的開始恨她了。〞你恨我嗎?〞 〞不要胡扯了。我只是不希望你的朋友在爸爸媽媽面前失去控制。〞 〞你可真是端莊矜持的小東西。可憐的太太,深怕我們在你的父母面前不夠乖。〞 她想告訴他他的表現已經夠糟了,不過她忍住沒說出口。她正在慢慢對生命中的許 多事物學習認命,對一切盡量不在乎。反正她就是這樣一天又一天的度日,等到死後一 切就結束了。她從未想過和他離婚,她的家族之中沒有一個離婚的記錄,她做夢也不會 願意成為創記錄的第一人。這種恥辱會害死她和她的父母。〞不必擔心,莎拉,我們會 很規矩的。你不要用那張馬臉掃我朋友的興就行啦。反正有你就足夠破壞任何宴會的氣 氛了。〞自從流產以後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生趣、生命力和興致。婚前的她活潑好動,現 在卻變得像個死人。珍妮也經常這麼說,但是彼得與她的父母都說不要太著急,莎拉會 恢復的,因為他們相信她會好轉。 湯家舉行宴會的前兩天,溫莎公爵要迎娶辛普森夫人。他們在法國舉行婚禮,被大 批記者包圍;莎拉覺得整件事都非常低級噁心。她將注意力轉向自己的結婚週年宴會, 把這樁國際新聞拋在腦後。 彼得、珍妮和小詹姆將在娘家度週末。房子內佈置著鮮花,草坪上搭著帳棚,面對 海洋。湯氏夫婦為莎拉和佛雷籌備了一個美妙的宴會。星期五晚上,一群年輕人和朋友 們要前往獨木舟旅館跳舞。連大腹便便的珍妮也去了,莎拉自然也在大伙之列,她覺得 自己似乎有好多年沒笑過。佛雷甚至陪她跳舞,而且一時之間好像有意親吻她。後來彼 得、珍妮、莎拉等人先回湯家,佛雷和他的朋友決定還要另覓他處作樂。莎拉陷入沉默 ,一聲不響的跟著珍妮、彼得驅車回父母家。姊姊和姊夫的情緒仍然很高,沒注意到她 的變化。 第二天的氣候和煦,長島之聲樂隊在傍晚的夕陽下演奏精采音樂,湯家的人開始等 待賓客抵達。莎拉穿著美麗的白色禮服,宛如誘人的女神。她的黑髮高高攏起,在人群 中遊走,與朋友們寒暄,人人都讚美她這一年來成熟不少,比結婚那天更美艷。她和圓 滾滾的珍妮截然不同,珍妮藏在一件寬大的藍綠色衣裳下,掩飾住走樣的身材,煥發出 母性的光輝。 〞媽媽說這頂帳棚可以讓我穿,不過我覺得這件衣服比較好看。〞她對好朋友們開 玩笑,莎拉笑著離開他們。她看起來還不錯,還算開心,但是珍妮依然很不放心她。 〞莎拉變得好瘦。〞 〞她……她今年年初病了一場。〞她最近又瘦了,珍妮注意到,可是莎拉不肯承認 ,她還在為流產之事自責、痛苦。 〞還沒有懷孕嗎?〞人們不時間她。〞喔,你們倆一定要開始準備啦!〞莎拉只能 對他們一笑置之,過了一個鐘頭,她才發覺打從宴會開始就沒見到丈夫的人影。本來他 和朋友在吧台,之後她就忙著招呼客人,沒有再見到他。她向總管查理打聽,他表示範 先生幾分鐘前和朋友們開車出去了。 〞他們可能去買東西了,莎拉小姐。〞他和藹地看著她說。她不禁擔心佛雷又在搞 花樣了,他說不定跟朋友去漢普頓灣的酒吧買醉,晚一點才會醉醺醺的回來。她不知道 他們回來時會醉成什麼樣子,會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不見了。 〞你那位英俊的先生呢?〞她母親的朋友問,她只好說他上樓去一下,替她拿披肩 ,這位朋友頓時稱讚佛雷好體貼。 〞有什麼不對嗎?〞珍妮來到她身邊低聲問。這半個小時以來她一直在觀察她,知 道她的笑容是強裝出來的。 〞沒有,怎麼啦?〞 〞你的表情活像有人在你皮包裡放了一條蛇。〞莎拉聞言忍不住失笑了。她想起兩 人的童年時光,並且暫時原諒了珍妮的懷孕。她自己才流產,很可能永遠不能再生,而 姊姊卻只差兩個月就要生產了,這對莎拉是很大的打擊。她和佛雷現在根本不做愛了。 〞好啦,那條蛇呢?〞 〞他出去了。〞兩姊妹被莎拉的話逗笑了,這是許久以來的第一次。 〞那並不是我的意思……不過實際上倒是滿恰當的比喻。他和誰一起出去?〞 〞不知道,查理說他半小時前出去的,大概是進城了。〞 〞這是什麼意思?〞珍妮又開始擔心。這小子果然叫人頭疼,他連一個晚上都待不 住。 〞這表示有麻煩。反正酒是少不了的,而且是大量的酒。如果運氣好……他會支持 到晚上。〞 〞媽媽一定會非常高興的。〞珍妮含著笑和她一起環顧賓客。大家似乎都很愉快, 除了莎拉以外。 〞爸爸恐怕會更高興。〞兩人都失聲而笑,莎拉深深吸一口氣,瞅住姊姊。〞我很 抱歉這幾個月對你這麼壞。我……我不知道……我很難面對你有寶寶……〞她轉開臉, 眼中升起淚光,珍妮伸臂攬住她。 〞我知道。其實你並沒有做什麼,除了讓我擔心得半死,但願我能讓你快樂。〞 〞我很好。〞 〞你的鼻子愈長愈長嘍,小木偶。〞 〞噢,住口。〞莎拉對她咧嘴一笑,稍後她們便回到客人當中。大伙落座吃晚餐時 ,佛雷仍未回來。他和他朋友的失蹤立刻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客人都有指定的位子可 坐。佛雷位於岳母右手邊的位子空著。就在有人開口打聽之前,前院傳來陣陣刺耳的喇 叭聲,佛雷和他的四個朋友開著車衝上草坪,大聲喧鬧,揮舞著酒瓶。他們一直開到桌 前,在眾人的側目下跨出汽車,車上還有三名少女,其中之一整個纏在佛雷身上。大家 逐漸看出那些少女根本就是花錢買來的派對女郎。 五名年輕男士喝得酩酊大醉,而且認為他們開了一個成功的大玩笑。倒是那些女郎 在面對一群衣著光鮮、面露震驚之色的客人時有點緊張,和佛雷在一起的女孩慌張的要 求佛雷趕緊送她們回城裡。但是此時他們已經闖了大禍。一批侍者跑過來想把車開走, 總管查理則企圖把女孩們請走,佛雷和他的朋友東倒西歪的和賓客相撞,出盡洋相,佛 雷的情形更是最糟糕的。他根本不肯放開懷裡的女孩。莎拉不假思索的站起來,淚珠在 眼眶裡打轉,回想起他們的婚姻,以及她的噩夢,她幻滅的希望。這個派對女郎只是一 年來種種的象徵,而這一切突然都變得不近真實,她只能站在那裡無言而又痛苦地瞪著 他。 〞怎麼啦,寶貝?〞他對著她嚷。〞不想見見我的甜心嗎?〞莎拉的表情使他大笑 ,薇麗快步走過草坪去保護她的小女兒,她像生根似的呆立在那裡不能動彈。〞席娜, 〞他繼續大喊。〞那是我老婆……這兩位是她的父母。〞他堂皇地揮揮手,人們則一逕 訝異的旁觀。艾德這時也開始行動,他和兩名侍者把佛雷和女孩們迅速架離現場,其它 侍者則蜂擁上去把佛雷的朋友帶出去。 佛雷在岳父將他拖進海邊的小更衣室時,態度還相當惡劣。〞怎麼啦,爸爸?這不 是為我舉行的宴會嗎?〞 〞不,不是為你舉行的,本來就不該為你舉行,我們幾個月以前就該把你轟出去了 ,不過我可以保證這件事會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你現在立刻離開,我們會把你的東西寄 去,星期一早晨我的律師會和你聯絡。你折磨我女兒的日子到此結束。請不要再回你們 的公寓去,聽懂了嗎?〞艾德的聲音如雷,在小屋內迴響。但是佛雷醉得根本不在乎。 〞哎,哎……看來爸爸不高興啦!別告訴我你沒有玩過女人,好嘛……我可以把這 個送給你。〞他打開門,兩人同時看見那名女郎正好站在外面等佛雷。 艾德氣得發抖,抓住佛雷的衣領,幾乎將他拎起來。〞如果我再看見你,我會宰掉 你,你這個小雜碎。現在快滾出去,離莎拉遠一點!〞他狂吼道,把門外的少女嚇得瑟 瑟發抖。 〞遵命。〞佛雷醉醺醺地對岳丈鞠躬,把手伸向那名少女,五分鐘後他和他的朋友 以及幾名〞小姐〞都離開了,莎拉也退出宴會。她坐在臥室痛哭,珍妮陪伴在身邊,她 一面哭一面堅稱這樣也好,反正這根本就是一場夢魘,或許有了這次教訓他會改過。她 抱著姊姊訴說心底的話,其中並不盡然完全正確。她母親進來探個究竟又出去招待客人 ,留下珍妮處理一切。這一晚是一場可怕的鬧劇。 賓客都盡量加快速度用餐,甚至鼓起勇氣跳幾支舞,力圖忽略剛才發生的事件,然 後提早離去。到了十點客人都走光了,而莎拉還躺在床上流淚。 次日早晨湯家的氣氛凝重,全家人在大客廳聚齊,艾德向莎拉說明昨晚對佛雷下的 驅逐令,並且堅定地注視女兒。 〞這得由你決定,莎拉,〞他的神情很不悅。〞不過我希望你能和他離婚。〞 〞爸爸,我不能……這對每個人都太可怕……〞她環顧在場的人,恐怕這件事會給 家人帶來恥辱。 〞你回到他身邊才更糟糕。〞現在想來,他簡直慶幸她流了產。他傷心地看著女兒 。〞你愛他嗎?〞 她躊躇了很久才搖搖頭,垂首望著放在膝上的雙手。〞我甚至不知道當初為什麼嫁 給他。〞她再抬起頭。〞我本來以為自己愛他,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他。〞 〞你犯了一個大錯,被他誤導。這種事誰都會遇上。現在我們得為你解決這個麻煩 。我要你把問題交給我處理。〞艾德毅然地說,其它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你打算怎麼做?〞她覺得又變成迷失的孩子。心裡始終忘不了他昨晚在全世界面 前愚弄她。那真是太恐怖……把應召女帶到她父母的家裡……她哭了一整夜,擔心人們 的閒言閒語,以及對家族的傷害。 〞我要你把一切交給我處理。〞他想起另一件事。〞你要留著紐約的寓所嗎?〞 她搖搖頭。〞我不要任何東西,我只要回到你和媽媽身邊。〞她說著又湧出淚水, 薇麗輕輕拍她的肩膀。 〞你已經回來了。〞他溫和地說,他的妻子拭淨眼淚。彼得和珍妮緊握住彼此的手 。這件事固然令人難過,但是大家都替莎拉高興。 〞你和媽媽怎麼辦?〞她痛心地看著父母。 〞我們怎麼樣?〞 〞你們不會為我離婚而抬不起頭嗎?我覺得像那個可怕的辛普森夫人--成為每個人 的話柄。〞莎拉把臉埋進手中。她仍然非常年輕,這陣子的種種不幸嚇壞了她。 她的母親立刻攬緊她。〞人家能說什麼?說他不是好丈夫,你運氣不好?你又做錯 了什麼?什麼都沒錯。你必須認清你沒有任何錯。丟臉的是佛雷,不是你。〞全家人再 次一致的點頭。 〞但是人家會大驚小怪。我們家裡沒有人離過婚。〞 〞那又怎麼樣?我寧可你過得開開心心,也不要你和范佛雷過苦日子。〞薇麗為了 沒有及早發覺事態嚴重而悔恨不堪,大家都以為莎拉悒鬱不振只是因為流產。 那天下午彼得與珍妮回去時莎拉仍舊顯得憂愁無比。星期一她父親出門和律師會面 ,她的母親留在南漢普頓陪伴不願回紐約的莎拉。她表示要永遠躲在這兒,以免見到佛 雷,她也同意由父親安排離婚,只是對日後的打擊深覺恐慌。她在報上看過離婚事件的 報導,總是那麼複雜、難堪、不愉快,她料想佛雷會大發脾氣,沒想到星期一傍晚他會 親自打電話給她,他已經與艾德談妥。 〞沒關係,莎拉,我想這對我們都最好,我們實在沒有準備好。〞我們?她不相信 他會說出這種話。他毫不自責,反而很高興能解脫,不用再挑起任何責任。 〞你不生氣?〞她既訝異又傷心。 〞一點也不,寶貝。〞 一段長長的沉默。〞你高興嗎?〞 又是一段默然。〞你就是喜歡問這些問題,莎拉。我的感覺如何又有什麼區別?我 們犯了錯誤,你爸爸替我們解決麻煩。他是個好人,我覺得我們做對了。很抱歉我給你 添的麻煩……〞彷彿這只是一個不順遂的週末或下午。他完全不曉得這一年來她在過什 麼日子,一味只知慶幸能夠脫困而去。她從他的口吻聽得一清二楚。 〞你現在要做什麼?〞她對自己也還沒有打算。這件事來得太突然,太令人困惑。 她只知道不想再回紐約。她不願見任何人或是解釋她一團糟的婚姻。 〞我可能去棕櫚泉幾個星期,或者到歐洲度完夏季。〞他沉吟道,一面說一面計劃 。 〞很有意思。〞這簡直像是在跟陌生人聊天,她不禁憂傷起來。他們壓根不瞭解彼 此,這只是一場遊戲,而她是輸家。其實兩人都輸了,不過他顯然不以為忤。 〞你多保重。〞他的態度好像在對一個老同學或老朋友道別。 〞謝謝。〞她木然地握著話筒聽他說話。 〞我該掛了,〞她無言的點頭。〞莎拉?〞 〞嗯……對不起……謝謝你來電話。〞謝謝你給我這可怕的一年,范先生……謝謝 你讓我心碎……她想問他到底可曾愛過她,但是她不敢,而且相信自己知道答案。他分 明就不愛她。他不愛任何人,甚至不愛他自己,更不用說是莎拉了。 她母親眼看著她沉溺在傷痛中度過一個月,之後進入八月和九月,唯一引起她注意 的是日本在七月侵略中國。其餘的時間她都在想她的離婚和羞辱。珍妮生下一個女兒時 她的情況更加惡化,不過她還是陪母親去紐約的醫院探視姊姊,堅持當天晚上單獨駕車 返回南漢普頓。寶寶長得很甜美,取名為瑪琪,而莎拉急欲獨自靜一靜。她大部分時間 都在回溯過去,弄不明白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實比她所想的要單純許多。她嫁了一個不 認識的男人,這人是個糟糕的丈夫。僅此而已。不過她總是非要自責不可,並且慢慢相 信只要不露面、避得遠遠的,人們終將會忘記她的存在。為了父母和她自己,她一定要 避開世人。 〞你不能一輩子這樣,莎拉。〞她的父親在勞工節之後嚴峻地對她說,他們都要搬 回紐約過冬。法律程序進行得很順利。佛雷已經前往歐洲,他的律師為他處理一切,和 湯家完全合作。聽證會將在十一月舉行,離婚將在一年後生效。〞你一定要回紐約。〞 她的父親敦促道。他們不願撇下她,好像她是個丟人現眼的親戚。瘋狂的是這正是 她對自己的看法;十月份她和前來長島的珍妮和寶寶見面時,也拒絕了珍妮要她回紐約 的請求。 〞我不要回紐約,珍妮。我在這兒很好。〞 〞和查理、三個老傭人在長島共度凍死人的冬天?莎拉,不要傻了。回家吧,你才 二十一歲,不能現在就放棄人生,你必須重新開始。〞 〞我不想。〞她靜靜地說,執意不肯多看姊姊的孩子一眼。 〞不要說瘋話。〞珍妮被頑固的妹妹逼瘋了。 〞你知道什麼,天殺的?你的丈夫愛你,還有兩個孩子。你從采不是任何人的負擔 或羞辱。你是完美的妻子、女兒、姊姊、母親。你怎麼知道我過得是什麼日子?〞她勃 然大怒,不過並不是對珍妮發火。她恨的是她自己、命運……還有佛雷。但是她立刻就 懊悔的望著姊姊。〞對不起,我只想單獨待在這裡。〞她連解釋都有困難。 〞為什麼?〞珍妮不明所以。莎拉年輕貌美,並非全世界唯一的離婚的女人,然而 她的表現卻好像犯了謀殺罪。 〞我不想見任何人,你還不懂嗎?〞 〞這要多久?〞 〞也許永遠,夠久了吧?你聽懂了吧?〞莎拉討厭回答她所有的問題。 〞湯莎拉,你瘋了。〞她爸爸在為女兒辦好分居後立刻讓她冠回本姓。 〞我有權做我想做的事。我甚至可以去當修女。〞她倔強地對珍妮說。 〞你得先當天主教徒才行。〞珍妮咧嘴一笑,莎拉卻不認為此話可笑。她們從出生 起就是聖公會教徒。珍妮逐漸認為莎拉有點瘋狂。他們都在靜候她恢復正常,不過看樣 子不大可能。 莎拉堅拒返回紐約。她的母親早已收拾好她的東西裝在箱中,莎拉連正眼都不去瞧 它。她在十一月份出席離婚聽證會時穿了一身黑衣,掛著一張寡婦臉。她的外表美麗、 害怕,頑強的聽完全程,之後即刻開車回長島。 她每天在海邊散步,連最冷冽的天氣也不例外,冬風刮著她的臉直到幾乎快要裂開 。她不停地閱讀,寫信給母親、珍妮和最好的朋友,卻仍然不想見任何人。 他們在南漢普頓度過耶誕節,莎拉幾乎不跟他們交談。她只跟母親提到一次離婚的 事,當時他們正好從收音機聽見溫莎公爵夫婦的消息,她覺得和辛普森夫人好像。但是 她的母親告訴她辛普森夫人與她毫無類似之處。 入春後她終於好轉了,比較健康,有了充分休息,體重稍稍上升,眼中也出現生氣 。但是她在長島的偏遠角落看中一幢農莊,一心想租下來甚至買下來。 〞太荒唐了,〞她父親在她提出此事時咆哮著。〞我很體諒你不大快樂,需要時間 在這兒調養,但是我不會讓你一輩子躲在長島過隱居生活。你可以在這兒住到夏天,到 了七月,你媽跟我要帶你去歐洲。〞他上星期才做好決定,薇麗和珍妮都很贊成這個主 意,這正是莎拉需要的。 〞我不去。〞她倔強地說,可是現在的她健康得多,而且美麗非凡,現在正是她再 接觸世界的好時機。假如她不肯去,他們準備強迫她。 〞我們叫你去,你就要去。〞 〞我不要撞見佛雷。〞她軟弱地說。 〞他整個冬天都在棕櫚泉。〞 〞你怎麼知道?〞她不禁猜想父親是否跟他聯絡過。 〞我和他的律師談過。〞 〞我反正不去歐洲。〞 〞太不幸了。因為去不去都由不得你。〞她氣得跑出去散步,她回家後父親在游泳 池的小更衣室外等著她。眼見她悲傷了一年,為婚姻、為失去了寶寶、為她的過錯而受 盡煎熬,他幾乎心碎。她跨過高高的草走向屋子時,很意外他會守在外面。 〞我愛你.莎拉。〞這是她爸爸生平第一次對她說這句話。它像一支塗滿安慰劑的 箭,射向她受創的心靈,撫平了她的傷口。〞你媽和我都非常愛你。我們不知道如何彌 補發生過的不幸,但是我們願意試試看……請讓我們試試看。〞 她熱淚盈眶的看著他,他將她拉進懷裡,她在他的肩頭哭了良久。〞我也愛你,爸 爸……我愛你們……對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莎拉……只要你快樂……恢復以前的開朗。〞 〞我會努力的。〞她把他推開一點,發覺他也在流淚。〞我好抱歉讓大家頭疼。〞 〞對!他淚中帶笑地說。〞你的確叫人頭疼!〞 兩人笑著漫步走回家,他暗暗祈禱能將她帶往歐洲。 瑪麗皇后號傲然停泊在哈得遜河的九十號碼頭,到處都充滿慶典氣氛,一口口大型 行李箱還在往船上運,大量鮮花也紛紛送到,頭等艙的乘客正在享用香檳。湯家的人帶 著大批行李夾在人群中抵達。薇麗穿著漂亮的白衣,頭戴相稱的草帽,神情愉快地走在 丈夫前面,率先踏上階梯。這對他們將是一次興奮的旅行。他們有好幾年未去歐洲,亟 盼望能去拜訪老朋友,尤其是法國南部和英國。 莎拉給他們惹了不少麻煩,始終斷然拒絕同行,一直堅持到最後,結果是珍妮說服 了她。她和妹妹狠狠大吵一頓,痛責她離婚並未破壞父母的生活,反倒是她遲遲不肯站 起來才令大伙厭煩透頂,她是個膽小鬼,她最好趕緊振作起來。莎拉並未看穿珍妮真正 的用意,被珍妮的苛責氣得半死,而怒火似乎使她恢復了不少生趣。 〞好嘛!〞她也對著珍妮大吼,幾乎想對她扔一隻花瓶。〞如果你認為對他們這麼 重要,我就去參加這個該死的旅行。等我回來以後要在長島定居,我也不要再聽什麼破 壞人家生活的鬼話。這是我的生活,我要照我自己的方式過!〞她的黑髮像烏鴉翅膀一 般在肩頭飛舞,碧眼對著姊姊射出怒火。〞你們憑什麼決定什麼才對我有益?〞她怒不 可遏地說。〞你們對我的生活又瞭解多少?〞 〞我知道你在浪費生命!〞珍妮絲毫不退讓。〞你這一年都躲在這裡,像個一百歲 的隱士,拉著一張臉使爸爸媽媽淒慘不堪。沒人願意你這麼折磨自己。你還不到二十一 歲,又不是兩百歲!〞 〞謝謝你提醒。假如我讓你們如此難受,我回來後一定會更快搬出去。我反正想找 個自己的家。幾個月前我就告訴過爸爸了。〞 〞是呀,佛蒙特的一座破農場,或者一幢快倒塌的農莊……你還想找多少懲罰自己 的方法?要不要試試換上喪服,還是這個法子太含蓄了?你情願把場面弄得壯觀一點, 例如一幢屋頂漏水、沒有暖氣的房子,這樣媽媽就可以年年擔心你會不會得肺炎。我贊 成這個法子很偉大,莎拉,你真教我作嘔。〞她對莎拉怒喝,莎拉的反應是奪門而出, 使盡全力摔上門,把一些邊緣的漆都震了下來。 〞她是個被慣壞的臭丫頭!〞珍妮事後對大家說,仍然忿忿不平。〞我不知道你們 干麼要容忍她,你們何不強迫她回紐約,過正常人的生活?〞珍妮到了春季已經失去耐 心,受夠了這種愁雲慘霧,認為莎拉至少看在家人的面子上應該振作一下。她的前夫可 是恢復得很好,紐約時報上曾經刊載他和安愛咪訂婚的消息。〞你可真不賴。〞珍妮譏 誚地說,但是莎拉聞訊後沒有表示任何意見,而家人都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必定很深 。愛咪是莎拉的老朋友,還是遠親。 〞你有什麼高見,好讓她'過正常人的生活'?〞她父親問。〞把房子賣了?用綁瘋 子的夾克把她網起來弄回紐約?還是將她綁在車蓋上?她成年了,珍妮,我們不能這麼 控制她。〞 〞你們如此容忍她是她走運。我認為現在正是她振作的時候。〞 〞你要多忍耐一點。〞她母親說。珍妮這天下午便返回紐約,沒有再見莎拉一面。 莎拉到海邊散步,開著她父親留給總管查理的福特老爺車走得不知去向。 但是儘管她固執的選擇遺世獨居,珍妮的話還是說進了她的心坎。到了六月她終於 平靜的答應隨父母前往歐洲。一天晚上她在晚餐席間不經意地宣佈這個消息,她的母親 詫異地瞪直了眼;她父親聽見後當場鼓起掌來。他正打算取消他們的訂位,不再強迫莎 拉去歐洲。他覺得拿她當囚犯一般拖著她在歐洲遊玩對大家都沒意思,對莎拉更不好。 他不敢問莎拉到底是為了什麼回心轉意。他們都歸功於珍妮說服了莎拉,當然表面 上沒人對莎拉提起這個。 這天下午當莎拉在九十號碼頭步下汽車時,她顯得高挑、嚴肅,一身黑衣,戴著母 親的保守帽子,完美而一絲不苟,臉色蒼白,黑髮往後梳,露出一張未化妝的臉。人們 都發現她的美貌和哀傷,活像一位年輕美麗的寡婦。 〞你就不能穿件開朗一點的衣服嗎,親愛的?〞她母親在離家前問,莎拉僅僅一聳 肩。她同意給他們一個面子,可是卻沒有答應非要玩得開心不可,或是妝扮成喜洋洋的 模樣。 她離開之前看中長島一座無人的農場,房子需要整修,靠近海邊,土地面積有十英 畝。她賣了結婚戒指付清訂金,預備回國後和父親商量把它買下來。她知道自己永遠不 會再結婚,她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居所,這座農場正好符合她的理想。 這天早晨他們無言的前往九十號碼頭。她不明白怎麼會同意參加這趟旅行,但是假 如和他們同行能夠讓他們相信她至少在振作,或許父親就會答應協助她買下那座農場。 果真如此,這麼做倒也是值得的。反正她喜歡整修舊房子,幾乎等不及開始著手了 。 〞你很安靜,親愛的。〞她母親在車上輕拍著她的胳臂說。全家都好高興莎拉能同 行,以為有了希望,沒人知道莎拉堅決的要在回國後回復過隱居生活。倘若大家知情, 只會更加傷心。 〞我只是在想旅行的事。〞 她父親笑著和母親聊起他發給朋友的電報。他們安排了緊湊的兩個月,包括坎城、 摩納哥、巴黎、羅馬,當然還有倫敦。 大伙走上船時,她母親正在對莎拉介紹一些她不認識的老友,有幾個乘客轉頭注視 他們。莎拉的模樣迷人,黑帽神秘的遮住一隻眼,另一隻眼藏在面紗下,臉蛋年輕卻又 嚴肅。她幾乎像一位西班牙公主,令人們側目和納悶。有人說她一定是電影明星,堅稱 在某處見過她。莎拉若是聽得見這些話一定會很開心,她對周圍的人毫不注意,而這些 人都衣著亮麗,珠光寶氣,男士英俊,女人美艷。莎拉只對找到自己的艙房感興趣。她 進入艙房後,看見彼得與珍妮已經抵達,帶著瑪琪和詹姆,詹姆在房門外跑來跑去。兩 歲半的他已經是個恐怖分子。瑪琪幾天前才開始走路,正在房內蹣跚學步。莎拉很高興 見到他們,尤其是珍妮。她對珍妮的憤怒早在幾星期前就消失了,兩人現在又恢復邦交 ,特別是在莎拉透露要去歐洲之後。 他們帶了兩瓶香檳,侍者正在倒另一瓶,大家站在莎拉的房裡聊天。她的房間與父 母的相連,中央有一間起居室,大到放得下三腳鋼琴。詹姆幾分鐘之內就發現了鋼琴, 興奮的敲打著鍵盤,珍妮正在央求他下來。 〞我們要不要告訴大家說詹姆不會和你們同行?〞彼得笑嘻嘻地問。 〞讓他發揮一下音樂的天分吧,〞他的外公縱容地說。〞順便也讓我們留下美好的 回憶。〞 珍妮也注意到妹妹的打扮太嚴肅,但是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十分搶眼。她一直是兩姊 妹中比較漂亮的,綜合了雙親的優點。珍妮遺傳的是母親較柔和的線條和金髮。具有父 親黝黑、愛爾蘭式特質的是莎拉,莎拉不但繼承了這些特質,而且將它們發揚改進。 〞希望你玩的盡興,〞珍妮安詳地說。他們都盼望她結交新朋友、見識新事物,然 後回國和老朋友恢復聯絡。莎拉這一年來的生活太孤寂、蕭索,令珍妮不可思議。不過 ,她也無法想像沒有丈夫、沒有彼得的生活。 當汽笛煙霧齊發,水手、侍者們忙著巡邏全船,請送行者下船時,他們夫婦也下了 船。眾人都在擁吻和揮手道別,飲下最後一口香檳--最後一名送行者終於下了船。湯家 的人站在甲板上向珍妮和彼得揮手,詹姆在他爸爸懷中扭動,珍妮牽著瑪琪的小手教她 說再見。薇麗望著他們,眼底湧出淚水。離開他們兩個月將是很長的一段日子,不過只 要對莎拉有益,她願意做這個犧牲。 〞啊,〞艾德帶著滿意的笑容。事情完全符合他的理想,他們的船駛離碼頭,即將 航向大海,莎拉總算要去歐洲了。〞我們現在做什麼?繞著甲板走一圈?去逛商店?〞 他對這次的旅行充滿期待,渴望與老朋友們再見面,現在也是去歐洲的好時機,那 裡的政情近來愈來愈緊張,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演變成什麼狀況。假如一、兩年內戰爭爆 發,那麼這次也許是他們遊覽歐洲的最後機會了。 〞我想先去打開行李。〞莎拉說。 〞女侍會替你做所有的事。〞她母親說,可是莎拉不願意。 〞我希望自己料理。〞她說,雖然四周充滿慶典的氣氛,她的神情卻是淒慘的。船 上掛滿了氣球和綵帶。 〞那麼我們在餐廳一起吃午飯好嗎?〞 〞我也許要睡一下。〞她試著對他們微笑,心裡卻想到此後兩個月隨時得與他們在 一起,日子必定不會好過。她已經習慣一個人舔噬她的創傷,雖然傷口大都痊癒了,疤 痕卻依然明顯,所以她情願單獨躲起來。她無法想像日夜與父母相處,忍受他們不斷給 予她鼓舞的滋味。她現在習慣了獨居生活和自怨自艾的孤獨時刻,她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人,而今之所以會變成如此要歸功於范佛雷。 〞你難道不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嗎?〞她母親不肯放棄。〞你在艙裡待太久,說不 定會暈船。〞 〞如果我不舒服會出來走走的。別擔心,媽媽。我很好。〞她說。可是在她回房時 父母都不相信她的話。 〞我們要拿她怎麼辦,艾德?〞她的母親憂愁她在甲板上散步,不時看看其它乘客 和大海,想著莎拉的問題。 〞她很不自在。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像表面那麼不快樂,還是自以為這樣很浪漫。 〞她的父親再也不敢確定是否瞭解她,或者以前有沒有瞭解過她。他的一對女兒偶 爾會使他摸不著頭腦。 〞我也覺得憂鬱似乎變成了她的習慣。〞薇麗答道。〞剛開始她是真的痛心、失望 ,佛雷造成的醜聞令她抬不起頭。但是你知道,過去六個月以來,我慢慢覺得她喜歡過 這種隱居的生活。我也不懂為什麼,不過她就是如此,以前的她很喜歡交際,比珍妮頑 皮,而現在她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天性,變成另外一個人。〞 〞唔,她最好趕緊恢復以前的莎拉。她這樣逃避人群根本就不健康嘛。〞他完全同 意妻子的看法。他也感覺到莎拉這幾個月以來根本就喜歡離群索居,她變得比以往平靜 ,也成熟了一點,但是絕對不快樂。 稍後他們去吃午餐時,莎拉坐在艙房內寫信給珍妮,她早就不再吃午餐了,通常她 會在這段時間去海邊散步,所以她才會一直這麼瘦,不過這對她並不算是犧牲,現在的 她根本就鮮少感覺飢餓。 她的父母在飯後回來看她,發現她躺在床上,仍然是一身黑色外出服,只除掉帽子 和鞋子,她的雙眼是閉著的,但是薇麗懷疑她並沒有真正睡著。他們留下她,一小時後 再回來時看見她換了一件灰毛衣和長褲,靠在躺椅中看書,對週遭的環境毫無興趣。 〞莎拉,去不去甲板散步?商店都很精彩。〞薇麗決定鍥而不捨的努力下去。 〞待會兒吧。〞莎拉連眼皮也沒有抬,一逕看她的書,當她聽見關門聲時以為母親 離開艙房了。她抬起眼歎一口氣,繼而吃驚的看見母親還在。〞喔……我以為你出去了 。〞 〞我知道,莎拉,我要你和我出去散步,我不會全程都浪費時間求你出去走走。是 你決定要出來的,現在請你表現得大方一點,否則你會掃了大家的興,尤其是你爸爸。 〞他們夫妻總是為彼此擔心,莎拉以往覺得這很有趣,現在卻感到惱火。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定要每分鐘都在場?我喜歡一個人,為什麼這樣就教大家受 不了?〞 〞因為這不正常。你這種年紀的女孩成天一個人是不健康的。你需要人群、生活和 刺激。〞 〞為什麼?誰為我決定的?誰規定二十二歲的人一定要有刺激?我不需要高潮起伏 。以前我有過那種生活了,以後再也不想過了。為什麼你們永遠也不懂?〞 〞我懂,親愛的。但是你以前過的生活並不叫作'刺激',那是失望,是把所有正常 和美好的生活都剝奪了;所有你原來相信的東西。那是一種可怕的經驗,我們都不要你 再經歷一次。沒人願意你遇上那種事。但是你一定要再回到這個世界來,否則你只會枯 萎和死亡,在精神和內心慢慢死亡。〞 〞你怎麼知道?〞莎拉被母親說的很煩惱。 〞因為我從你的眼中看出來了,〞薇麗聰明地說。〞我看見一個人正在慢慢死亡、 痛苦;孤獨、哀傷。那個人正在求救,你卻不讓她出來,不准她獲救。〞莎拉的眼中出 現了淚光,她母親走到她面前輕輕擁住她。〞我非常愛你,莎拉。請你試試看……試著 回復你的本來面目。信任我們……我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可是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莎拉像個孩子一般嗚咽,對自己的情緒失控感到 羞愧,卻又無法控制它。〞我好糟糕……錯得好離譜……他從來不在我身邊,當他回來 時,又……〞她再也說不下去,一而搖頭一面啜泣,無法用言詞描述她的感受;她的母 親則輕撫著她的長髮。 〞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我只能想像那樣的生活。我知道一定很可怕。不 過都已經過去了。你又多了一次機會,你的生活還要繼續下去,你不能不試試看就放棄 。瞧瞧你的四周,體驗一下海風、氣味和鮮花,讓你自己活過來。拜託……〞 莎拉攀附著母親聽她說話,終於一面哭一面把感覺講出來。〞我沒辦法……我好害 怕……〞 〞我就在你身邊。〞可惜他們以前並沒有幫助她--直到最後才插手將她拯救出來, 早先他們也沒有管住佛雷,沒有讓他按時回家,放棄外面的女友和應召女,他們也沒有 挽回寶寶。莎拉學到了一個痛苦的教訓,有時候沒人能給你幫助,即使父母也不能。 〞你必須努力試試看,甜心。先慢慢開始。爸爸和我會陪著你。〞她推開女兒,直 視著她的雙眸。〞我們都非常非常愛你,莎拉,我們不會再讓你受傷害。〞 莎拉合上眼深吸口氣。〞我會努力的。〞她睜開眼注視著薇麗。〞我會的。〞她突 然驚慌起來。〞萬一我做不到呢?〞 〞做不到什麼?〞她母親笑了。〞不能和我們一起散步?不能跟我們一道吃晚餐? 不能與我們的朋友見面?我覺得你做得到。我們不會要求太過火,如果你真的吃不 消,你可以告訴我們。〞她簡直像個病人,而在某方面來說她的確像是有殘疾的人。佛 雷使她受了重創。問題是她能否痊癒和獲救;能否恢復健康。薇麗無法接受女兒不會恢 復。 〞去散散步怎麼樣?〞 〞我的樣子好難看,眼睛大概腫了,我的鼻子一哭就會紅。〞她含著淚笑,她母親 扮個鬼臉。 〞這是我聽過最荒誕的借口。你的鼻子不紅。〞莎拉跳下椅子照照鏡子,作嘔的大 叫一聲。 〞本來就紅嘛!你看看,像個烤紅薯!〞 〞我瞧瞧……〞薇麗瞇起眼仔細端詳女兒的鼻子,再搖搖頭。〞這可真是最小最小 的紅薯。我看只要你洗把冷水臉就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什麼不同了。你可以梳梳頭,甚 至再塗上口紅。〞她好幾個月沒有化妝,也不在意這些小節,而薇麗始終沒有說過她什 麼。 〞我沒有帶化妝品來。〞莎拉執意淡然地說。她也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真心想改善, 只是覺得母親的話感動了她,她不想過於不合作,所以就要她抹唇膏她也願意讓步。 〞我去拿我的,你即使不擦也很好看。我不化妝可就像一張白紙了。〞 〞你才不會呢。〞莎拉對著走向自己房間的母親說,她要去為女兒拿口紅。稍後她 走回來把唇膏遞給莎拉,莎拉聽話的洗臉、梳頭。穿著毛衣、長褲,長髮披在肩上的她 再度像個年輕女孩,薇麗笑著挽起女兒離開艙房,去找莎拉的爸爸。 兩人在散步甲板找到艾德,正坐在椅中曬太陽,兩名年輕男子在附近玩推板遊戲, 他故意排了靠近他們的這張座位,希望薇麗能將莎拉帶出來,他見到母女倆時相當愉快 。 〞你們兩人想做什麼?買東西?〞 〞還沒有開始哪。〞薇麗含笑說,莎拉也淺笑著。她對那兩名青年絲毫不曾注意。 〞我們想先散散步,再和你喝茶,然後逛遍商店,把你的口袋掏空。〞 〞你們要是把我洗劫一空,我就只好跳下船啦。〞兩個女人失聲而笑,那兩名年輕 男子看見了莎拉,其中之一的興趣很明顯。但是莎拉轉開身,陪著父親走過甲板散步, 艾德在閒聊中驚異的發現女兒對時事瞭若指掌。她顯然最近花了不少功夫看報紙和雜誌 ,才會如此瞭解歐洲的情勢。他這才想起她原本就是聰明和機智的女孩,而今她更是不 凡,而她在隱居期間並未浪費光陰。她暢談著西班牙內戰,分析希特勒在三月併吞奧地 利,與他兩年前在萊茵西部地區的行為。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她父親興趣盎然地問,和她聊天是一大樂事。 〞我讀過很多東西。〞她對他羞怯地笑笑。〞我沒什麼事可做,你知道。〞兩人相 互一笑。〞我覺得這些很有意思。你看以後會有什麼發展,爸爸?希特勒會不會開戰? 他分明正在做準備,我覺得羅馬和柏林結盟也很危險。尤其是那個墨索里尼更是大 有問題。〞 〞莎拉,〞他瞪著她。〞你真教我刮目相看。〞 〞謝謝你。〞兩人又走了一會兒,繼續討論歐洲的危機,一小時後他幾乎捨不得和 她暫時告一段落,她的這一面是他從未見過的,而這一面顯然被范佛雷糟蹋了。他們在 喝茶時仍然聊個不停,艾德的看法是美國不會投入戰爭,而且認為英國也不會加入歐戰 。 〞可惜我們不去德國,〞莎拉的話令父親吃了一驚。〞我很想去看看那裡的狀況, 甚至和當地人談話。〞她的話使艾德十分慶幸他們沒有計劃去德國。他可不打算讓女兒 捲入複雜的世界政治當中。熟知政局、見解獨到如莎拉這樣年輕的女孩固然鮮見,然而 親赴是非之地一探究竟卻絕非做父親的意願。 〞我想我們還是留在英國和法國的好。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去羅馬。我們可以到了 歐洲再決定。〞 〞你的冒險精神呢,爸爸?〞她促狹地問,而他則搖搖頭,知道犯不著趟這種渾水 。 〞我太老啦,親愛的。而你應該穿上漂亮禮服去參加宴會。〞 〞多麼無聊啊。〞她故意擺出厭煩姿態,立刻逗笑了她的爸爸。 〞你的確是個不平凡的姑娘,莎拉小姐。〞難怪她和范佛雷的婚姻會淪為悲劇,使 她隱居在長島。她太聰明,一般年輕男子根本無法與她匹配。 到了第三天,莎拉對於在船上散步已完全適應。她依舊喜歡獨處,對身邊的異性毫 不注意。不過她和父母到餐廳吃飯,昨晚還與船長同桌進餐。 〞你有沒有和別人訂婚呢,湯小姐?〞歐文船長雙眼發亮的問,薇麗屏息等待女兒 的答覆。 〞沒有。〞莎拉冷冷地回答,臉頰微紅,手指微微發抖地放下杯子。 〞歐洲的男人真是走運。〞 莎拉端莊地一笑,這句話有如一把刀插在她的心口上。不,她沒有訂婚,她正在等 候離婚於十一月生效,屆時正好是舉行聽證之後的一年。離婚,她自覺像個被毀掉的女 人。幸好這兒沒人知情,這可以算是她的福氣,她也很感激。如果運氣好,在歐洲也不 會有任何人知情。 船長邀她跳舞,她穿著婚前做的冰藍色緞質衣裳,在他的懷中顯得非常出色。這件 衣服是她的嫁妝之一,當她換上時覺得喉頭堵著一塊疙瘩。船長和她跳完一曲之後,一 位她完全不認識的青年立刻上來邀請她,她遲疑了半晌才禮貌地點點頭。 〞你是哪裡人?〞他非常高大,一頭金髮,她聽得出他是英國人。 〞紐約。〞 〞你要去倫敦嗎?〞他似乎很開心,其實他已觀察了莎拉好幾天,覺得她有意躲避 人群,完全不給任何人機會,使他有些不知所措。 莎拉故意對他擺出模稜兩可的態度。她無意被任何男性追求,而且這個男人居然令 她聯想起佛雷。 〞你會住在哪裡?〞 〞和我父母的朋友住。〞她謊稱,實際上他們在克萊瑞基飯店訂了房間,在倫敦起 碼會停留兩周,不過她可不想和他碰面,幸好這一曲很快就要結束了,他有意跟著她走 ,而她卻毫不鼓勵他,過了幾分鐘他會過意來,便返回自己的桌位。 〞看來溫斯洛爵士並不對你的胃口。〞船長挖苦她。這些年輕貴族是全船未婚女性 的獵物。只除了萬分冷漠的湯小姐。 〞沒有啊。我只是不認識他。〞莎拉淡淡地說。 〞你希望正式介紹嗎?〞船長提議道,莎拉笑盈盈的拒絕了。 〞不啦,謝謝你,船長。〞稍後她和父親共舞時,船長對薇麗盛讚她女兒的美貌與 才智。 〞她很不平凡。〞他顯然非常愛慕她。她和莎拉的爸爸一樣喜歡跟她聊天。〞而且 好漂亮。這麼年輕風度卻好得出奇。我想你不用為她操任何心。〞 〞是啊。〞薇麗為女兒深感驕傲。〞只除了她太乖啦。〞薇麗忍不住笑了,萬萬沒 料到莎拉對溫斯洛爵士會不假辭色,這對其它的歐洲青年不是好消息。〞她遭遇過一件 很大的不幸,〞她說。〞所以她對每個人的態度都很保留。我們希望去歐洲玩玩能讓她 開心起來。〞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終於有了頭緒。難怪她會對溫斯洛爵士毫無興趣。〞她 要找對象可不容易,〞他坦白說。〞她太聰明、太有智能,對幼稚胡鬧之舉一點都沒興 趣。也許老一點的男士。〞他喜歡這個姑娘,不覺關切起這個問題,於是對她的母親又 說:〞你很幸運。她是個美人。但願她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薇麗不禁懷疑這是否是大 家的感覺:他們是去歐洲替莎拉找丈夫的。莎拉若是發現實情一定會大發脾氣。薇麗和 船長合跳了一曲,便過去找丈夫和莎拉。 〞我看我們應該早一點休息了,明天還要忙一天呢。〞他們要在捨堡下船再直接前 往巴黎,莎拉從未去過那裡,他們安排了緊湊的觀光行程,由旅館派車和司機接送。他 們將住在麗池飯店,一星期後轉往杜維爾、貝瑞茲訪友,再到蔚藍海岸停留一星期,之 後是坎城,與一位老朋友在蒙地卡羅相聚數日,然後他們再去倫敦。 游輪於翌日早晨八點泊靠捨堡,湯氏一家人興高采烈的搭上渡輪。艾德列了一張參 觀名單,堅持要莎拉造訪這些地點,其中包括羅浮宮、凡爾賽宮、艾菲爾鐵塔、拿破侖 陵墓。薇麗聽到最後挑起一道眉毛。 〞我沒有聽見香奈爾、狄奧列在名單上,你忘了它們嗎,親愛的?〞薇麗急欲要為 自己和女兒採購今年流行的服飾。 〞我是想忘,〞他寬容的笑著。〞不過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忘記的。〞他喜歡縱容妻 子,這次更希望能把女兒也慣壞,但是他更想向她介紹重要的文化遺跡。 他們抵達麗池飯店後住進一間完美的套房。這一次莎拉的套房與他們完全隔開,可 以眺望凡都姆廣場。當她站在房間裡時感覺到一種既苦又甜的滋味,如果能和丈夫同行 ,住在這裡的感覺會更好。她歎著氣爬上巨大的雙人床。 第二天一早他們前往羅浮宮。這是一次收穫豐富的旅行,旅途的每一站都很有意義 。莎拉不再抗拒父母,他們在巴黎只有一位朋友,是艾德母親的老友,她邀請全家人去 喝茶。在這兒莎拉不需要逃避任何社交活動,只需盡情逛博物館、教堂、商店。 到了杜維爾就比較辛苦一點,因為那裡的朋友堅持要莎拉與他們的兒子見面,竭盡 全力撮合兩人。他對她十分感興趣,而她卻認為他沒有吸引力,缺乏常識,無聊至極。 她在拜訪這家人的一整天時間中全力逃避他。然後到了貝瑞茲,老朋友的一對兒子 也對她窮追不捨,還有在坎城的某人的孫子逼得她透不過氣;到了蒙地卡羅,朋友介紹 給她兩名〞可愛的〞青年更是教她吃不消。當他們的行程接近蔚藍海岸的尾聲時,莎拉 的情緒惡劣,幾乎不肯和父母交談。 〞你喜歡蔚藍海岸嗎?〞薇麗在收拾行李時故作無辜地問女兒,他們即將在次日啟 程前往倫敦。 〞不,我一點都不喜歡。〞莎拉不客氣地直說。 〞真的?〞她母親詫異地仰起頭,她還以為女兒玩得很愉快,他們搭過幾趟遊艇出 海,大部分時間消磨在海邊,還參加了數次十分精采的宴會。〞那真是太遺憾啦。〞 〞我要你知道一件事,媽,〞莎拉直視著母親,擱下正在折迭的白襯衫。〞我不是 來歐洲找第二個丈夫的。在十一月之前我仍是有夫之婦,之後我希望永遠不再結婚。我 痛恨你認識的每一個朋友強行把他們的笨兒子或白癡孫子塞給我,我在這兒還沒有認識 一個值得聊天的男人,更談不上和任何人可以相處一個鐘頭。我這輩子不想再要另外一 個男人,更不想被人拖著跑遍歐洲,活像嫁不掉的老女孩,急欲找個老公。我說得夠清 楚了嗎?〞她母親震驚的點著頭。〞還有,這些朋友們知道我結過婚嗎?〞 薇麗搖搖頭。〞我想沒人知道。〞 〞啊,也許你應該告訴大家。相信他們若是曉得我離了婚,就不會這麼起勁的把那 些蠢材硬塞給我了。〞 〞這又不是犯罪,莎拉。〞薇麗靜靜地說,很清楚她的看法。對莎拉而言離婚不啻 是犯罪。一個她不能原諒自己的罪行,她也不指望別人原諒。 〞這種事不值得驕傲。大部分人也不會視之為特殊優點。〞 〞我沒有這麼說,但是這也並非不能克服的苦難。你終究會認識一些知道這件事而 又不在意的人。有時候如果時機對,你甚至會認為有必要告訴一些不知情的人。〞 〞是啊,就像傳染病,你有義務要先警告別人。〞 〞當然不是啦。除非你自己有這種想法。〞 〞或許我應該掛個牌子,你知道,就像麻瘋病人。〞她的語氣憤慨、悲痛,但是她 厭惡與那些不瞭解她又想撕掉她衣服的男孩玩配對遊戲。〞你知道杜維爾的那個男孩做 了什麼嗎?他在我換衣服時偷走我所有的衣服,然後闖進來想扯掉我的浴巾。他還自以 為非常幽默哩。〞 〞太可怕啦!〞她母親大吃一驚。〞你為什麼不吭聲?〞 〞我只對他訓了幾句。我告訴他如果不馬上把衣服還給我,我就去見他爸爸,可憐 的傻瓜嚇壞了,把東西還給我又央求我不要洩漏一個字。他根本就是可恨的東西。〞這 是十六歲而非二十七歲男人的行徑。而這些青年全是一個德行,不成熟、驕縱、傲慢、 無知、缺乏教育。她無法忍受。〞我只是要你和爸爸知道我不是來歐洲找丈夫的。〞她 再次提醒母親,接著繼續收拾行李。 薇麗當夜對丈夫提起那件杜維爾的意外以及莎拉的話,艾德認為那孩子只是愚昧, 不會構成什麼傷害。 〞真正的問題在於她比他們成熟太多,因為她所經歷的事。她需要一個年齡大一點 的成熟男人。這些男孩不懂得應付她。再加上她對再惹上男人很感冒,這些小毛頭當然 只會觸怒她。我們在倫敦為她介紹對象可得小心一點。〞他們的作法並非讓她與男性完 全隔離,而是介紹她認識能令她愉快的男士,提醒她人生並非只有孤獨而已。她到目前 為止認識的小伙子反而使她發現獨居生活比較有意思。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他們第二天返回巴黎,搭乘金箭火車和渡輪橫越英吉利海峽。他們遷入克萊瑞基飯 店時正好趕上晚餐。飯店經理在櫃檯迎接三人,以最謙恭的熱忱態度帶他們進入套房。 莎拉的雙親住的是一間大臥室,面對有名的大笨鐘和國會大廈。她的房間十分女性 化,以粉紅色和玫瑰印花棉布為裝飾,她看見書桌上已經擺了六封邀請卡,沒有一封對 她是好消息,她連拆都懶得拆閱。 薇麗在晚餐時向她介紹這些邀約。他們在房裡吃飯,薇麗表示有兩個晚宴、一場茶 會、一個野餐以及一個正式午餐宴,都是老朋友們安排的,莎拉聽在耳中覺得這些簡直 無聊透頂。 〞我一定要和你們去嗎?〞她嗚咽的語氣使她母親想起十幾歲的她,但是艾德答話 時的態度卻很堅決。 〞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我們都知道這次出門的目的,我們是來探望朋友的,不能 侮辱他們,隨便拒絕人家的好意。〞 〞他們為什麼要見我?他們是你的朋友,爸爸,不是我的,他們不會想念我。〞 〞我不要再聽了。〞他的拳頭放在桌上。〞我也不想再和你討論下去。你年紀不小 了,不要再胡鬧。請你努力表現出禮貌、有風度的一面。聽見了嗎,湯莎拉?〞 〞好嘛。〞莎拉冷冷地望著他,然而他似乎並未注意,也不在乎她有多麼不高興。 他帶她來歐洲是有理由的,在成功之前他絕不會放棄。不論她多麼頑抗,他本能的 知道她需要出去走走。 他們無言的吃完晚餐。 第二天三人去逛維多利亞和亞伯特博物館,之後參加了一個極端正式無聊的晚宴。 但是莎拉沒有抱怨。她穿著母親為她此行選購的墨綠色禮服,和她的眼珠幾乎同色 。她顯得完美而無聊,整個晚上都厭煩難捱。她又認識了幾名年輕男子,努力找話跟他 們聊,卻發覺與他們毫無共同點。而且他們大都愚蠢無知,對週遭的世界簡直毫無所知 。 莎拉在回程途中不發一言,父母也沒問她是否愉快,誰都看出她不高興。第二次的 晚宴情況差不多,而茶會更是糟得不能再糟。她在那兒被迫認識了某人的侄孫,連莎拉 的母親都不得不承認此人不但笨,而且幼稚可笑。 〞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天晚上莎拉返回克萊瑞基飯店時火爆地說。〞這些人是怎 麼回事?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拿我和他們的笨親戚配對?你們在答 應人家的邀請時對他們說了什麼?〞莎拉問她爸爸,他不願辯白。〞說我嫁不出去,請 他們大力相助?〞她根本不相信會遇上這種莫名其妙的人。 〞我只說我們會帶你同行。他們怎麼解釋是他們的問題,我覺得他們只是想安排年 輕人陪你。如果你不喜歡人家的親戚朋友,那麼我很抱歉。〞 〞你就不能跟人家說我訂婚了嗎?或者患了傳染病?這樣他們就不會強找人和我配 對了!我實在受不了。我不要再去參加什麼宴會,整晚覺得自己是傻瓜。〞她應付得很 完善,可是脾氣卻再也按捺不住,而且她的確無法忍受這種無聊的場面。 〞對不起,莎拉,〞她的父親說。〞他們並沒有惡意,請不要這麼生氣。〞 〞我們自從離開紐約後,除了和你以外,我沒有跟任何人談過有意義的話題。〞她 譴責道。他莞爾一笑,至少她喜歡跟爸爸作伴,這一點倒是值得欣慰。 〞那麼你躲在長島時又是和誰談有意義的話題?〞 〞至少在那裡我並不期待什麼。〞那兒的日子平靜。 〞那麼現在就不要期望太高。有什麼就接受什麼吧,試著去看看新的地方,接觸新 的人。〞 〞連女性都沒有值得聊的話題。〞 〞這個我可不同意。〞他說,他的妻子挑起眉毛,他歉然地拍拍她的手,不過薇麗 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 〞這裡的女人只對男人有興趣。〞她辯駁道。〞我看她們連政治都沒聽過。她們都 以為希特勒是她們母親新請的廚師,怎麼會有人愚蠢到這種地步?〞她父親聞言縱聲大 笑。 〞你又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勢利鬼啦!〞 〞打從我一個人獨處開始。那種日子太清靜啦。〞 〞也許太清靜了。你必須記得世界上有各種人,這就是世界。你孤獨太久了,莎拉 。我覺得你能出來走走是最正確的選擇。〞 〞我可不敢肯定。〞她低吼道,事實上她覺得這次的旅行很值得,也很高興能和父 母同游。她覺得和父母更加親暱,而且她雖然怨言不斷,卻許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別 的不說,至少她的幽默感已經恢復。 她極力拒絕和他們在第二天去鄉村別墅野餐,但是艾德堅持她沒有選擇餘地,野外 的空氣對她有益,況且他熟悉他們的目的地,認為那兒是個值得一遊的地方。莎拉和他 們上車時還在呻吟,一路上不停地抱怨,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郊外的景色的確迷人,氣溫 也高得異常。 他們到達後她勉強承認那裡果然十分壯觀,一如艾德所言。它是一幢十四世紀的城 堡,還有護城河圍繞,四周圍全是道地的農舍。主人邀請了一百位客人。莎拉從未見過 如此吸引人的地方,對那些農莊興趣盎然,提出無數問題,還把父母擺脫掉獨自去散步 ,她眺望那些茅草屋頂的小屋和遠方龐然的城堡。這幅景致實在出人意表,她輕歎一聲 ,滿足的沉浸在這平靜、古老的環境下。她週遭的人似乎都消失了;事實上大多數客人 已經回到堡中吃午餐,或者在堡中的花園散步。 〞很了不起吧?〞她身後有個聲音傳來。她轉過身看見一個黑髮藍眼的高個子。他 的身材很高,笑容溫暖,有如大哥哥。〞我來這裡的時候總覺得回到了古代,好像一閉 上眼就會看見騎士和一批貴婦人出現。〞 莎拉正好有同感。〞我也在這麼想呢。我去過農場後就不想回去了。我要留下來體 會一下你剛才形容的情景。〞她對他笑一笑。 〞我喜歡這樣子。我最怕那些改造成現代化的地方。〞她點點頭,對他的描述和態 度很感興趣,他對她說話時眼底隱含著笑意。 〞我叫韋威廉,本週末的囚犯。〞他自我介紹說。〞貝玲和喬治是我的表親,瘋狂 的一對夫妻。不過他們是好人。你是美國人吧?〞 她點點頭,有些害羞地伸出手。〞是的。我叫湯莎拉。〞 〞很榮幸認識你。你從紐約來的嗎?或者是更刺激的地方,底特律或舊金山?〞 她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表示他第一次就猜中了。 〞來參加歐洲豪華旅行?〞 〞又說對了。〞她笑瞇瞇地說,他以銳利的藍眼謹慎地瞅著她。 〞讓我猜猜看,和你的雙親同行?〞 〞是的。〞 〞真沒意思。他們白天去博物館和教堂,晚上把你介紹給朋友們乳臭未乾的兒子, 其中能說英語的人寥寥可數。你一定煩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對不對?〞他顯然對自己 勾勒的情況十分滿意。 莎拉忍不住大笑出聲。〞你一定在觀察我們,不然就是有人告訴你我們在做什麼。 〞〞我想不出比這更糟的情況了,除了與一個討厭的丈夫共度蜜月之外。〞他說這 話時她的眼神一暗,似乎明顯的和他拉遠了距離,他立即就覺察到了。 〞抱歉,我說的太過分了。〞他坦率的表示,她只覺得和他在一起舒適而自在。 〞沒什麼。〞她想告訴他是她自己太敏感,不過她當然不會說出口。〞你住在倫敦 嗎?〞她認為有責任換個話題重建他的信心,但是他似乎並不以為意。 〞沒錯。〞他說。〞當我不在哥塞特郡修籬笆的時候。那兒可不像這裡。我又沒有 貝玲和喬治的想像力。他們花了許多年的功夫一點一點修築這裡。我卻用了多年時間阻 止我那個地方變成廢墟。反正那裡是沒救了。但願你能想像得出它的可怕。到處都在漏 風,蜘蛛網倒掛,雜音不斷,我可憐的媽媽還住在那兒。〞他把每件事都說得很有趣, 兩人一面聊一面離開農場。〞我想我們該回去吃午餐了,當然不回去也不會有人注意。 有那麼一大群客人,就算我們回倫敦,貝玲也不會發覺的。不過你的父母大概會注 意到吧。我猜他們會帶著獵槍來找我。〞 她又失聲笑了,知道父母很可能會用獵槍逼他接近她。〞我看不會吧。〞 〞我並不是做父母眼中的理想女婿,年紀太大啦,不過我可以保證健康情況還相當 不錯。〞他小心翼翼的打量她,驚懾於她的美貌,對她眼底閃現的智能、哀傷、謹慎也 十分感興趣。〞如果問你幾歲,會不會太魯莽?〞 她倏地想對他說〞三十歲〞,繼而不明白自己何以要對他撒謊。〞我下個月就滿二 十二歲。〞 他對她微微笑著,以有力的手扶她跨過一塊大石頭,對她的年紀並沒有她所想的那 麼意外。〞還是個娃娃。我都三十五了,假如你把我帶回去,你的父母一定會非常沮喪 。〞他在開她的玩笑,但是兩人都很愉快。他將會是一個好朋友,她甚至還不認識他是 誰,卻知道能和他開玩笑。 〞你的優點是不會乳臭未乾,我敢打賭你會看時間,也能說英語。〞 〞我承認我的優點很多。那些人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恐怖的親友?我真弄不懂。我 認識不少年輕女性,大都是親戚的親戚,大概才從學校畢業。可憐的姑娘,全都以為我 渴望和她們見面。很驚人吧?〞 莎拉想起這次在歐洲各地結識的青年就撲哧一笑。她向他介紹在杜維爾、貝瑞茲、 坎城、蒙地卡羅認識的那些男孩……兩人進入城堡時已經成為好朋友。 〞他們會不會留下一點午餐?我餓死啦!〞他對她說,以他的身高,的確很容易使 人相信他的確餓了。 〞我們應該由農場拿一點蘋果,我也餓了,但是那些農民並沒有意思要給我們,我 不敢伸手要。〞 〞你早該說的,〞威廉說。〞我可以替你偷。〞 他們看見餐桌上堆滿烤肉、雞和沙拉。兩人各自盛滿一盤,威廉帶著她走向一座涼 亭。她毫不遲疑的跟著他,彷彿和他獨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當他們開始聊政治時,莎 拉著迷的聽他敘述在慕尼黑的見聞。他表示那裡的氣氛緊張,但是沒有柏林嚴重,而他 是一年前去柏林的。整個德國似乎都籠罩在備戰的狀況下。 〞你看戰爭很快會爆發嗎?〞 〞很難講。你們的政府並不這麼想,不過我覺得遲早會開戰。〞 〞我也覺得很難避免。〞他沒想到她會關心一般女性不感興趣的世局。他問起她原 因所在,她表示這一年來她經常一個人獨居,所以讀過不少報導。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住?〞他深深望進她的眼中,她移轉目光。他看得出她的內心 深處十分痛苦,卻刻意地掩飾它。 〞有時候人需要孤獨。〞她不再多言,他也不再刺探。她接著對他提起她在長島看 中的一座農場。 〞這對年輕女郎可是很大的計劃。你的父母會不會有什麼意見?〞 〞他們會氣瘋,〞她咧嘴笑著。〞可是我不想再回紐約。他們最終會同意的。〞她 是個倔強的女郎,他對她的表情深感有趣。 〞我不覺得住在紐約有多不好,但是你這種年紀的女孩隻身住在農場也不大好。何 不去避個暑或度週末?〞 她堅毅地搖搖頭。〞我要長期住在那裡,親手修復它。〞 〞你以前做過這種事嗎?〞他驚訝地發覺自己十分喜歡她,她是個迷人的尤物。 〞沒有,不過我相信我做得到。〞她揚起下巴。 〞你大概很傷父母的腦筋,難怪他們會帶你來找白馬王子。我有點同情他們。也許 你應該找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 她震驚地瞪著他,並且用餐巾刷他一下,他笑著抬起手阻擋,突然瘋狂得想親吻她 。然而當他看見她眼中的悲傷時,他不敢造次。 〞你遇到過一件不快樂的事,對嗎?〞 她躊躇好半晌才審慎的回答:〞我不知道應不應該這麼形容。〞她的眼神卻在訴說 另一個故事。 〞你不用告訴我任何事,莎拉。我只是個陌生人。可是我喜歡你。你是個好女孩, 倘若你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那麼我真的很遺憾。〞 〞謝謝你。〞她顯得非常睿智、美麗、誘人。 〞有時候傷害愈大的事也是最快忘卻的事。它會狠狠的劃開一道傷口,然後就會很 快癒合。〞但是他看得出她的創傷尚未癒合。他揣測她受過感情的欺騙,不然就是她深 愛的對象死了。她的雙親帶她來歐洲是正確之舉。她是個出色的美女。如果能在歐洲遇 見合適對象,一定會擺脫昔日的陰影。 兩人躲在涼亭聊了許久才出去和其它客人會合,並且很快就撞見了女主人貝玲,威 廉的表親。 〞天老爺,你在這裡!我對每個人說你回家了。天啊,威廉,你真要命!〞她一看 見莎拉在他身邊就露出打趣的表情。〞我剛剛才想湯氏夫婦快要相信他們的女兒跌進護 城河了。他們打從抵達後就不見了女兒,你們在做什麼?〞 〞我綁架了她,向她嘮叨我的生平故事。她正在反胃,要我立刻送她回她的父母身 邊,所以我送她回來,一直不斷道歉。〞他咧著嘴直笑,莎拉也愉快地笑著。 〞你太可怕了!而且你這輩子從來不知道歉為何物!〞她關切地注視莎拉。〞親愛 的,他有沒有傷害你?我要不要報警?〞 〞喔,快去!〞威廉鼓舞道。〞我好幾個月沒見到他們啦!〞 〞住口,你這個怪物。〞莎拉笑得樂不可支。貝玲故作絕望地說:〞我以後再也不 邀請你了。你太不正經,不能和正派人士在一起。〞 〞大家都這麼說,〞他痛苦地看著莎拉,而她好多年都不曾如此開心過。〞我還有 膽子和你的父母打招呼嗎?〞 〞你最好去一下。〞貝玲對他咆哮,並不知道威廉極想認識他們,以便進一步瞭解 莎拉。〞我帶你去見他們。〞貝玲說,威廉和莎拉吃吃笑著跟在後面,活像兩個淘氣的 兒童。而湯氏夫婦看見女兒時卻一點都不生氣,發現她和威廉在一起更加令他們放心。 威廉長得很英俊,討人喜歡--雖然有相當年紀,卻似乎對莎拉非常著迷。 〞我要先道歉,〞他解釋說。〞我們在農場待太久了,我也不該獨佔莎拉這麼久。 〞〞別相信他的鬼扯,〞貝玲打岔道。〞我相信他一定把令嬡綁在一棵樹上,吃掉 兩人的午餐,逼她聽他的陳年舊帳。〞 〞多迷人的主意,〞威廉沉吟道,湯氏夫婦也笑開了。〞莎拉,我們下次應該試試 這個辦法。〞他和莎拉兩人似乎相處得宜,大伙熱烈地聊了許久,直到喬治發現他們, 堅持拖著威廉去看馬廄裡新的馬。貝玲繼續和湯氏家人閒聊,對莎拉欣賞的揚起一眉。 〞我也許不該多嘴,你們逮到了全英國最迷人、最好的男士。〞 〞我們很談得來。〞如果莎拉在珍妮面前就不會說的這麼含蓄。他的確非常出色。 〞他聰明過了頭,從來沒結過婚,挑剔得很。〞貝玲對湯家人投去一個警告的眼色 。〞他一點架子也沒有,誰都不會知道……〞她轉向莎拉。〞我想他沒說什麼吧……你 知道他就是韋特菲公爵嗎?〞 莎拉的雙眼圓睜。〞我……呃,他只說他叫韋威廉。〞 〞就是嘛,這正是我喜歡他的地方。我忘了他是第幾順位……第十三或十四順位的 繼承人。〞 〞王位繼承人?〞莎拉的喉嚨都干了。 〞當然啦,不過他登基的可能性不大。而這對我們的意義卻很重大,這大概是愚蠢 的傳統作祟。啊,很高興你沒事。剛才找不到你,我還真有點擔心哩。〞 〞對不起。〞莎拉的臉頰酡紅,對她新朋友的地位依然無法置信。她懷疑自己有沒 有嚴重冒犯他。〞我是不是要稱呼他什麼?我是指……用什麼頭銜才對?〞 貝玲對她盈盈笑著。〞大人,不過如果你這麼稱呼他,他會槍斃我們。除非他提起 ,我不會說一個字的。〞莎拉點點頭,威廉在女主人離開後回來加入他們。 〞那匹馬如何?〞莎拉低聲問,竭力裝出自然的口氣,她的父母則假裝不理會他倆 。 〞沒有喬治出的價錢驚人。他是我生平見過最不會選擇馬的人。可憐的畜牲被閹掉 啦,這點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他愧疚的望著莎拉。〞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 〞沒關係,〞她說。〞我可能聽過更糟的話。〞 〞希望你沒有。〞他繼而露齒一笑。〞喔……乳臭未乾的小鬼……天曉得他們會說 什麼。〞他們笑著互相凝視良久,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瘋了。他是個有繼承權的公爵, 而她居然像老朋友一樣和他扯個沒完,更要命的是,她簡直不想回倫敦了。 〞你們住在哪裡?〞她聽見威廉問她父親,一面跟著大家走回城堡。 〞克萊瑞基。你有空來聚聚嗎?喝杯酒或者一起晚餐?〞她父親隨意地問,威廉聞 言似乎很高興。 〞好啊。我可以早晨打電話來嗎?〞威廉對著艾德說。 〞當然,我們會恭候大駕。〞艾德與他握握手。湯氏夫婦走向汽車時,威廉轉向莎 拉。 〞我今天很愉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差點不想來的……你是個意外之喜,莎拉 小姐。〞 〞謝謝你。我也很愉快。〞她終於忍不住了。〞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大人。〞她羞澀地說,唯恐他會發怒,可是他只猶豫片刻就笑了。 〞這有什麼重要性嗎?〞他柔聲問。 〞不,一點都不重要。應該重要嗎?〞 〞對某些人很要緊,但是理由都不對。〞他知道莎拉不是尋常女郎。他以既嚴肅又 幽默的神情注視她。〞你現在知道我的秘密了……你可要當心喔!〞 〞為什麼?〞她困惑地問,他向她靠近一點。 〞或許我會要求你透露你的秘密。〞 〞你怎麼會認為我有秘密?〞 〞我們都知道,不是嗎?〞他說,點點頭,他輕輕摸她的手,不希望她怕他。〞別 擔心,小東西……不必對我說任何你不想說的事。〞他低下頭吻吻她的臉頰,陪她走向 汽車。她站在車旁以崇敬的眼神仰視著他。她在返回倫敦途中暗想他會不會打電話給她 。 第二天早晨艾德和妻子在旅館房間內吃早餐時,電話鈴響了,接線生通報來電的是 韋特菲公爵。威廉溫暖、和藹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希望沒有太早打擾您,先生,可是我怕你們會出門參觀屍〞一點都不早。〞艾德 愉快地看著妻子,並且對她猛點頭,薇麗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我們正在吃早點, 除了莎拉。她從來不吃東西,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去的。〞 〞我們得想想辦法。〞威廉寫了一張字條囑咐秘書今天送一束花給莎拉。〞你們今 天下午有空嗎?我想女士們大概會有興趣來倫敦塔參觀皇室珠寶。這倒是有貴族身份的 好處,你可以隨時指定時間帶人去參觀。莎拉和湯太太說不定可以試戴一下。你知道… …就是那回事……〞他今早的語氣含蓄,非常英國化。但是艾德非常喜歡他。 他是真正的男人,而且對莎拉分明有興趣。 〞我敢說他們一定會喜歡的。這也可以讓她們遠離商店一、兩個鐘頭。感激之至。 〞兩個男人在電話中大笑。威廉表示他會在兩點鐘到旅館門口接他們。當莎拉走出 房間倒茶時,艾德不經心的說韋特菲公爵來過電話,今天下午兩點會帶他們去倫敦塔參 觀皇室珠寶。〞你大概會喜歡的。〞他不敢肯定她喜歡的是珠寶或那個男人,而只看了 她一眼就得到了答案。 〞威廉來了電話?〞她似乎吃驚不小,彷彿並沒有料到他會來電話。實際上她花了 一夜時間說服自己相信他不可能會再聯絡。〞今天下午兩點?〞她的表情好似父親的提 議有多麼恐怖。 〞你有其它計劃嗎?〞他想像不出她會去什麼地方,除了去逛百貨公司之外。 〞倒不是的,只不過……〞她坐下來,完全忘了那杯茶。〞我只是沒想到他會給我 電話。〞 〞他並不是打給你,〞她爸爸促狹地說。〞他打給了我,請我一塊兒出去,不過我 很願意帶你們兩位同行。〞 她狠狠瞪他一眼,舉步走到窗口。她想叫他們去,不要帶她同行,繼而又想這恐怕 荒謬。然而再和他見面有什麼意思?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嗎? 〞現在又怎麼啦?〞她爸爸問,心想如果女兒要拒絕這次天大的機會,那麼她就太 難以捉摸了。威廉是個很棒的男人,與他結交對莎拉沒有任何害處。艾德完全不反對這 件事。 她慢慢轉向父親。〞我真搞不懂。〞她傷感地說。 〞他是個好人。他喜歡你,你們至少可以做朋友。有什麼可怕?難道你連朋友也不 要?〞他的話令她覺得自己好傻。但是今天她必須記住不宜在威廉面前太衝動,以免出 洋相。 〞你說的對。我只是……因為他是個公爵。在我知道以前……〞她不曉得對他說什 麼才好,但是他明白。 〞這不應該有多少差別。我喜歡他,他很好。〞 〞我也喜歡他。〞她說,薇麗則遞給她一片麵包和茶,希望在她出門購物前能吃點 東西。〞我不想弄得情況太尷尬。〞 〞除非你嫁給他,我覺得你言之過早了吧?〞'但是他很高興她能視威廉為異性。 她對父親笑一笑,退回房間更衣。半小時後她穿著父親在巴黎為她買的香奈爾紅色 絲衣出現了,顯得搶眼極了。她還戴了香奈爾這一季的新飾品:兩隻綴滿珠寶的手鐲, 款式時髦。 她的黑髮向後梳,用黑色緞面蝴蝶結固定,耳朵掛著祖母送她的珍珠耳環。〞你的 首飾很漂亮。〞艾德在他們離開旅館時讚美道。〞你應該經常戴。〞她的飾物並不多, 一串祖母留給她的珍珠項鏈以及珍珠耳環,還有幾個戒指。她退回了佛雷的訂婚戒指, 以及他祖母的鑽石項鏈。 〞也許今天下午我就可以戴啦。〞她打趣道。 中午他們在一家飯館吃飯,為艾德訂製一頂帽子,在兩點之前回到飯店,看見威廉 已經在大廳等候他們。他們走進飯店時,他正在緊張的踱步和看手錶,他一見到莎拉表 情就開朗了。 〞你真的太耀眼了!〞他開心地說。〞你應該多穿紅色。〞她還抹了母親的大紅色 唇膏。〞很抱歉我來早了。〞他致歉道。〞我一向認為早到比遲到更沒禮貌,可是我不 想錯過你們。〞 莎拉笑瞇瞇地看著他。〞很高興見到你,閣下。〞她輕聲添了兩字,令他微微瑟縮 。 〞下次我再見到貝玲一定要揍她一頓。如果你再那樣叫我,我就扭你的鼻子,聽見 了嗎?湯小姐,或者要我叫你殿下?〞 〞說老實話,聽起來不錯呢。殿下……陛下……我很喜歡頭銜!〞她故意用濃重的 美國南方腔對他說,還對他猛眨眼,他伸手扯扯她的馬尾巴。 〞你太難纏了……美麗而難纏。你一向都這樣子嗎?〞他愉快地問,她的父母正在 櫃檯詢問有沒有留言。 〞有時候更糟糕。〞她得意地說,很清楚她其實非常安靜,而且持續了將近兩年。 自從嫁給佛雷以後她沒有多少歡樂。而今和他在一起,她突然感到迥然不同了。他 使她笑聲不斷。她覺察得出他在她面前特別會惡作劇。而威廉對她也有同感。 她的父母走了過來,威廉帶著大家上車,親自開車帶他們去倫敦塔。抵達目的地之 後,他將莎拉和她母親扶下車,遞了張名片給警衛,他們立刻被引進去,雖然現在不是 開放時間。一名警衛帶著他們繞行螺旋形樓梯,上樓去欣賞皇家寶物。 〞這些東西都很珍貴,有些非常古老,它們的歷史要比珠寶本身更有價值。〞威廉 從小就對母親的首飾非常著迷,喜歡研究它們的製造法,以及其中的故事。 他們來到收藏珠寶的房間時,莎拉就知道威廉何以認為他們會喜歡這裡了。這兒有 六百年前皇族戴的皇冠、權杖、寶劍,以及只有在加冕大典中才看得到的寶物。那枝十 字架形的權杖更是令人屏息,上面鑲了五百克拉的鑽石,它也就是著名的非洲之星,由 南非獻給愛德華七世。威廉一定要莎拉試戴四頂皇冠。她沒想到這些皇冠如此沉重,非 常欽佩戴過它們的女皇。 〞喬治國王戴著這頂加冕的。〞威廉指著其中之一說,使她重新想起他的身份。但 是當他們閒聊時,她總是會忘記他真正的身份。〞大衛經歷了那些事情的確是很辛苦。 〞莎拉起初不知道威廉在說什麼人,旋即想起溫莎公爵的教名是大衛。〞真是太可 惜了。他們都說他現在很幸福,也許吧,不過我幾個月前在巴黎見到他,他看起來並不 怎麼樣,辛普森太太不是簡單的女人,背景又那麼輝煌。〞威廉指的是溫莎公爵夫人。 〞她實在太自私。〞莎拉低聲說。〞對他也太不公平了。〞她真心真意地說,覺得 近來自己與她愈來愈近似。 但是離婚的恥辱對她似乎比對辛普森太太更嚴重。 〞她並不壞,只是太精明。我一直覺得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的表哥……溫莎公 爵,〞他多此一舉的解釋。〞在結婚前就送了她百萬元以上的珠寶,他要卡蒂亞在巴格 達替她找了一顆翡翠鑲成訂婚戒指。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翡翠,我向來喜歡翡翠。 〞聽他介紹這些珠寶令她驚喜無比。他說的不是小道消息,而是皇室的歷史:亞歷 山大大帝的珠寶,拿破倫送給約瑟芬的項鏈……其中有一頂鑽石和土耳其石鑲的后冠, 威廉要莎拉試戴,它非常適合她的黑髮。〞你也應該擁有這樣的東西。〞他柔聲說。 〞我可以在我的農場戴它。〞她說完,他就一皺眉。 〞你太不敬了,頭戴維多利亞女王的后冠,談的卻是農舍!恐怖的姑娘!〞他顯然 只是說著玩的。 他們在那間房間停留到傍晚,聽了無數歷史和軼聞。艾德熱烈地向威廉道謝。 〞的確很有趣吧?我也喜歡來這裡。第一次是家父帶我來這兒。他喜歡為母親買珠 寶。可惜她現在都不戴了。她的身體比較弱,很少出門。她堅稱再戴那些首飾只會使自 己像個傻瓜。〞威廉在回到車上後說。 〞她不可能太老。〞莎拉的媽媽說。她本人四十七歲。她二十三歲那年生了珍妮, 二十一歲嫁給艾德,次年流產了第一個孩子。 〞她今年八十三。〞威廉驕傲地說。〞還非常出色,看起來只有六十。不過她去年 跌斷了臀骨,所以現在不大願意出門。我盡量找機會帶她出去,可是不大容易。〞 〞你是大家族中最年輕的一個嗎?〞薇麗對他興趣盎然,但是他搖搖頭,表示他是 唯一的孩子。 〞我出生時爸媽已經結婚三十年,早就不指望能生育了。媽媽一直說這是奇跡,是 神的祝福。爸爸卻說這是魔鬼作祟。〞他促狹地笑著。〞他幾年前去世了,否則你們一 定會喜歡他的。〞他發動汽車時說。〞家母生我時四十八歲,家父六十歲,他去世的那 年八十五歲,還算不壞。我承認很想念他。哎,家母滿有意思的。或許你們離開倫敦前 會有機會和她見面。〞他懷著希望看著莎拉,她卻一逕眺望窗外。她覺得和他作伴太自 在,這一切都太容易了。而實際情況卻不容易,他們只能做朋友,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 ,尤其是在他以某種眼神注視她,或是拉住她的手時。他們之間不可能再進一步。她即 將離婚,他是第十四順位的英國王位繼承人。他們回到飯店,他扶她下車時覺得她有些 憂心忡忡的。 〞有什麼不對勁嗎?〞他懷疑自己是否冒犯了她,但是她分明很高興,對試戴珠寶 也極為興奮。 她正在生自己的氣,覺得她誤導了他,應該給他一個解釋。他有權知道她身份的, 以免他在她身上浪費更多時間。 〞沒有,我只是有點頭痛。〞 〞一定是讓你戴的皇冠太重了,真抱歉。〞他馬上懊悔不已,結果反而使她更難過 。 〞別傻了,我只是累了。〞 〞你午餐吃的太少。〞她父親斥責道,威廉惶惑的神色令他遺憾。 〞我本來想請你們吃晚飯。〞 〞改天吧。〞莎拉飛快地說。 〞你不如先躺一下。〞薇麗疑惑地看著女兒。威廉從莎拉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單純, 但是他不能逼問她。 〞那麼明天吃午餐?〞他直視著莎拉的雙眼,她張口欲言又閉上了嘴。 〞我……我今天玩的很高興。〞她想向他道謝。 她的雙親先上樓回房了。兩個年輕人應該單獨相處一會兒,他們意識到莎拉對威廉 的感覺錯綜複雜。 〞你想她會對他說什麼?〞薇麗和丈夫上樓時,皺著眉問。 〞我不敢想像。不過他會平安度過的。他是個好人,薇麗。他是那種適合與莎拉在 一起的男人。〞 〞我也有同感。〞不過他們知道這件事沒多少希望,他永遠不會獲准娶離過婚的女 人。 在樓下威廉凝視著莎拉,她對他的問題有意迴避。 〞我們能不能去散步?你的體力還可以嗎?〞她當然不累,然而和他出去甚至再見 面又有什麼意義?萬一她愛上他怎麼辦?或者他愛上她呢?他們到時候要怎麼辦?不過 話又說回來,現在就擔心和一個剛認識的男人是否墜入愛河似乎太荒謬了,況且等她離 開英國就不會再見到他了。 〞我大概太傻了,〞她露出笑靨。〞太久沒有和外人相處的關係……至少沒有和男 人在一起……我忘了應該怎麼做。真的很對不起,威廉。〞 〞沒關係。你要不要坐下?〞她點點頭,兩人在大廳找了一個僻靜角落。〞你這一 年是不是躲在修道院?〞他半開玩笑地問她。 〞也差不多啦。我曾經揚言要去。我等於是給自己製造了一座修道院。我住在父母 位於長島的海邊別墅。〞她說,他有權利知道,現在想來似乎沒那麼嚴重了。 〞你在那裡住了一年,不見任何人?〞她無言地點點頭,不知道要告訴他什麼。〞 時間可真長。有幫助嗎?〞 〞我也不曉得。〞她歎著氣說。〞當時似乎很有幫助,只是重新踏進社會卻不容易 。所以我才會來這裡。〞 〞歐洲是個重新開始的好地方。〞他對她溫和地笑著,決定不問她任何難答的問題 。他不想嚇跑她或勾起她的痛苦。他已經愛上她,絕不能失去她。〞我很高興你來了。 今晚跟我吃飯好嗎?〞 〞我……我們好像要去戲院,〞她知道那是一出她不想看的戲。〞我應該問問爸媽 。〞 〞那麼明天好不好?〞 〞威廉……〞莎拉似乎要對他宣佈重要消息,接著又打住了。〞為什麼你想見我? 〞他並沒有覺得這個問題很露骨。 〞我覺得你是個特別的女孩,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可是我再過幾星期就要走了,這樣對我們有什麼意義?〞她想對他說他們沒有希 望,不必愚昧的交往下去。 〞因為我非常喜歡你……等你真要離開時我們再說好嗎?〞這正是他的人生觀,為 今天而活,不預支明天的問題。 〞那麼現在呢?〞她希望沒有人受傷害,但是這種事威廉並不能保證。他不知道她 的過去,也不知道兩人的未來會是什麼。 〞我們何不走著瞧……和我吃晚餐好不好?〞 她猶豫不決地注視他。〞好吧。〞她慢慢地說。 〞謝謝你。〞他凝視她許久兩人才站起身,櫃檯的職員都發現這對男女站在一起非 常相配。〞那麼我八點來接你。你在房裡等我,我不要你一個人在這裡。〞他總是這麼 保護、體貼她。 〞好嘛。〞她笑了,電梯門打開時,他吻吻她的臉頰,邁著大步走過大廳而去。她 搭電梯上樓時努力遏止自己心中充滿期待的感覺。 他們套房的門鈴在八點五分響了,莎拉不知道威廉在樓下等了十分鐘。她的父母並 不介意她不與他們去戲院,因為她要跟威廉見面。 她穿著一身貼身的黑色緞質禮服迎接他,衣服上綴著假寶石。 〞我的天,莎拉!你太美了。〞她將頭髮盤起來,留下幾綹卷髮垂在肩頭。〞太出 色啦!〞他向後退一步欣賞她,她不好意思的微笑。這是她首次真正與他獨處。 〞你也很英俊啊。〞他穿著晚宴西服,絲質背心,口袋上掛著一隻末代沙皇遺留下 來的鑽石懷表。他在駕車時對她敘述這件飾品的歷史。原來這只表是縫在一位公爵夫人 的衣服裡偷運出蘇俄的。〞你跟每個人都有關係!〞她讚歎道,心中浮起國王、沙皇和 王公貴人的影子。 〞是啊!〞他好笑地說。〞不過他們有些人實在糟透了。〞今晚他親自開車,不願 有司機夾在中間打擾他們。他選了一家安靜的餐廳,侍者領班將兩人帶到最裡面一張桌 位,不斷稱呼他〞大人〞,躬著身退離他們的桌子。香檳酒立刻送到他們面前,威廉事 先已點好了菜,他們先享用魚子醬,配上迷你土司麵包,之後是淋了可口酸醬的鮭魚、 雉雞、沙拉、乳酪、蛋白牛奶酥、奶油小餅。 〞天哪,我不會動了。〞她笑著抱怨。這是一頓美妙的晚餐。他對她介紹他的雙親 ,以及幾年前他始終無意結婚,母親是多麼擔憂。 〞我讓她非常失望,〞他毫無悔意地說。〞可是我不會為了取悅親戚而隨便討個老 婆。我想父母這麼晚才生我,讓我覺得凡事都可以慢慢來,永遠不嫌晚。〞 〞你的確不應該做錯誤的選擇。〞他發現她說這話時又露出神秘的悲傷。 〞你呢?他們有沒有逼你結婚?〞她對他介紹過珍妮、彼得以及他們的寶寶了。 〞最近沒有。我的父母很體諒。〞體諒她的錯誤、她的災難、她的恥辱。她說著別 開視線,他伸過手握住她的手。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那件事有那麼痛苦?〞兩人都很難記得他們才相識兩天,他 們覺得似乎是一輩子的朋友。 〞你怎麼會認為我痛苦?〞她想打發他的追問,但是他的手一逕溫柔地握住她的。 〞因為我看得出你有所隱瞞,它像個鬼影一樣躲在暗處。難道有那麼嚴重,不能告 訴我嗎?〞她不知道如何啟口,不敢告訴他實情,眼中卻盈滿淚水。 〞我……我很抱歉……〞她掙開他的手抹抹眼淚。〞那件事……太醜惡……你以後 對我的觀點不會再相同。自從那次以後,我沒有認識任何人。〞 〞上帝,到底是什麼事?你殺了人?殺一個親戚還是朋友?那一定是意外。莎拉, 你不能這樣折磨自己。〞他以有力的手握住她的雙手。〞對不起,我不願意刺探,但是 看到你受苦我好心痛。〞 〞怎麼會呢?〞她不敢置信地說。〞你根本不瞭解我。〞然而他們知道他瞭解。他 們在兩天內對彼此的瞭解遠勝過他人一生的交往。〞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她緊握住 他的手,他沒有瑟縮也沒有抽回。 〞我不信。一定是你自以為可怕。我敢打賭其它人都不這麼認為。〞 〞你錯了。〞她喟歎一聲,並且收回手。〞我兩年前結了婚,這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努力挽回,死都不想和他分手。〞威廉似乎對她的秘密並沒有大驚小怪。 〞你和他還有婚姻關係嗎?〞他問,雙手仍然擺在桌上,等她來握住,不過她沒有 這麼做。她知道等他聽完就不會再要她。可是她有義務對他吐實。 〞我們分居了一年。到十一月離婚就會正式生效。〞她的態度彷彿這是一件謀殺案 的宣判。 〞對不起,〞他嚴肅地說。〞我為你難過,莎拉。我只能想像那種經驗有多麼艱困 ,你又是多麼不快樂。〞他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是為了別的女人離開她。 〞你很愛他嗎?〞他不敢問卻又非知道不可。他要知道她的痛苦是否源自對他的深 情,而她對他搖搖頭。 〞老實講,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愛過他。我從小就認識他,嫁給他似乎是最正確 的決定。我喜歡他,但是並不瞭解他。我們度完蜜月回來一切就崩潰了,我終於明白這 是一個錯誤。他只想整天整夜待在外面,和朋友瞎混、追女人、酗酒。〞她哀傷的口氣 對他訴說了許多訊息。她沒有說她失去了孩子,以及佛雷帶應召女回父母家。而他從她 的雙眼中看出她受的折磨遠超過她透露的。她又轉開視線,威廉摸摸她的手,直到她再 注視他。她的眼中充滿回憶和問題。 〞我很難過,莎拉。〞威廉說。〞他一定是個大傻瓜。〞莎拉覺得鬆了口氣,但是 並沒有被救贖的感覺。她知道這輩子永遠會有罪惡感。〞這就是你隱瞞我的可怕罪孽? 〞她點個頭。〞你怎麼這麼傻?這又不是十九世紀。其它人也會離婚。難道你願意 守著他,繼續受折磨?〞 〞不,可是我覺得對不起父母。他們太沒有面子了。我們家從來沒有離婚的記錄。 我知道他們一定感到羞愧,不過從來不批評我罷了。〞她的聲音漸漸消失。 〞他們起初反對離婚嗎?〞他坦率地問。 〞一點也不。〞她搖著頭。〞其實是他們要我這麼做的。爸爸替我安排了一切,不 過他們一定很難面對朋友們。〞 〞那麼他們有沒有責怪你?你有沒有見過他們的朋友,為你的罪行受過懲罰?〞她 搖搖頭,被他的說法逗笑。 〞沒有。〞她覺得好些年沒有如此輕鬆了。〞我一直躲在長島。〞 〞傻姑娘。我相信如果你有勇氣回紐約,你會發現大家都會為你離開那個混小子而 鼓掌。〞 〞我不知道。我一直沒見過其它人……直到認識你……〞 〞那麼我太幸運了,莎拉小姐。你是個傻之又傻的姑娘。我不敢相信你為了一個不 愛的男人哀悼了一年。莎拉,真是的。〞他既好氣又好笑。〞你怎麼可以這樣?〞 〞離婚對我是非同小可的。〞她自我辯解道。〞我一直擔心人們會把我和嫁給你表 哥的那個可怕女人聯想在一起。〞 〞什麼?〞威廉呆住了。〞像辛普森太太?坐擁五百萬珠寶、一幢在法國的房子、 一個愚蠢又愛她的丈夫?老天,莎拉,多麼淒慘的命運,但願不會像她!〞他顯然是在 挖苦她,兩人都縱聲大笑。 〞我是認真的。〞她譴責道,卻還是笑個不停。 〞我也是認真的。你真覺得她的下場那麼糟嗎?〞 〞不。不過人們對她的觀點並不好。我不願意像她那樣。〞她再次嚴肅起來。 〞你不可能像她的,傻鵝。她強迫一個國王放棄了王位。你是一個誠實的女人,犯 了一次大錯,嫁給一個呆子,現在你又走回正確的路。有誰會說你的不是?喔,我相信 會有人搬弄是非,那種無事生非的人。啊,去他們的。如果我是你,我才不會在乎離婚 的事。你回紐約之後應該站在屋頂大喊。如果我是你,那麼嫁給他才是恥辱。〞她對他 的看法報以笑容,也希望他是對的,今天也是一年以來她感到最自在的一次。也許他說 的對,也許事情不會如她所料的如此糟糕。 她突然笑著問他:〞假如你讓我的感覺改觀,我還能回到農場去隱居嗎?〞他替她 倒了一杯香檳,神情嚴肅的瞅住她。 〞這件事我們必須再談談。我不再覺得這個決定像當初那麼吸引人了。〞 〞為什麼?〞 〞因為你在借此逃避人生,這和進修道院差不多。〞他的眼珠一轉。〞這真是暴殄 天物。哼,別再讓我聽見這件事,我真的會生氣喔。〞 〞你指的是修道院還是農場?〞她揶揄道。他送了她一份非凡的禮物。他是她第一 個傾訴離婚秘密的對象,他沒有嚇暈,連驚訝都沒有。這對她可算是踏向自由的第一步 。 〞兩者都是。我們別再談它了。我帶你去跳舞。〞 〞這倒是好主意,〞她已有一年多未跳舞,這個主意倏地非常吸引她。〞如果我還 能跳的話。〞 〞我會讓你恢復記憶的。〞他簽完帳之後便帶她前往著名的巴黎咖啡廳,他的出現 引來相當大的騷動,每個人似乎都忙著奔向各方去替他服務。〞是的,大人。〞〞一定 的,大人。〞〞晚安,閣下。〞之聲不絕於耳,威廉開始不耐,莎拉則被他的神情逗樂 了。 〞不可能那麼難受吧。哎,忍耐一下。〞她一面安慰他一面和他滑入舞池。 〞你不知道這有多煩人。如果你已經九十歲大概還不錯,可是以我這種年紀來說實 在很尷尬。現在想起來,我爸爸八十五歲那時,還說他覺得煩透了。〞 〞這就是人生。〞她笑嘻嘻地和他共舞。起初她覺得很僵硬,但是過不了多久兩人 就像有多年默契似的旋轉,她發現他的探戈和倫巴跳得特別好。 〞你很不錯,〞他誇獎說。〞你真的隱居了一年嗎?或者是躲在長島上舞蹈課?〞 〞很幽默。我剛剛踩了你的腳。〞 〞胡扯,那是我的腳趾。你愈來愈進步了。〞 他們一直玩到清晨兩點才疲倦的回旅館。她打著呵欠靠在他肩上。〞我今天太高興 了,威廉,謝謝你。〞 〞我可是糟透了,〞他的語氣難以取信於人。〞我不知道自己竟和一個墮落的女人 出遊。我還以為你是紐約來的良家婦女,結果呢?二手貨。我的媽,這個打擊太大啦! 〞他悲痛的搖著頭,被她用皮包敲了一記。 〞二手貨!你居然這麼講我!〞她又氣又好笑。 〞好吧,那就稱呼你'離婚婦'。反正我是一點也不這麼想。〞他一路上不時對她淘 氣的笑笑,而她卻猛然開始擔心她的身份會使他誤以為她容易上鉤,可以在她離開倫敦 前玩弄她。她一念及此立刻離開他的肩頭。他對她的突然改變十分困惑。在他們駛上布 魯克街時看著她。〞怎麼回事?〞 〞沒事。我有點頭痛。〞 〞才不是呢。你一定又有了什麼心事。〞 〞你怎麼會這麼說?〞他怎麼如此瞭解她?〞我是真的頭疼嘛。〞 〞好吧。你是我見過最多慮的人。如果你多想想眼前的美好事物,少顧慮以後會發 生什麼事,那麼你會活得更快樂、更長壽。〞他的語氣活像是她的爸爸。 〞謝謝您,大人。〞 〞不客氣,湯小姐。〞 他們這時已經回到旅館,他跳下車替她開車門,她不禁猜想他是否會跟著她上樓。 她早就已經不再堅持不讓他送她上樓了。 〞你想你的爸媽還會讓我們下次再聚嗎?〞他慎重地問。〞也許明晚,我可以告訴 你爸爸說你的探戈還需要練習?〞她發現他比她想像中更正派。如果不能有什麼發展, 她知道他們起碼會結為好友。 〞他們可能會同意。你想不想明早跟我們去西敏寺?〞 他高興的露齒而笑。〞我太榮幸啦。說不定這個週末我們可以再開車去鄉間。〞 〞好。〞她看著他低下頭,嘴唇漸漸靠近她,緩緩吻了她。他的臂以令人意外的力 量摟住她。當他終於退開時,兩人都喘不過氣了。 〞我覺得我們兩人都太老啦……不過我喜歡這件事。〞他對她低聲說。他深愛這種 柔情和其間無限的可能。 他送她走進電梯,強忍住沒有再吻她。他不想引起櫃檯人員的注意。〞我們明天早 晨見。〞他向她湊近。她仰起目光,不知道他會說什麼,當她聽見那句話時心跳都停止 了。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卻來得太快了。〞莎拉,我愛你。〞 她想告訴他她也愛他,但是他已經退回去,電梯門也迅速在他們之間關閉。 第二天他們依照計劃去參觀西敏寺,湯氏夫婦覺察得出這對年輕人之間發生過什麼 事。威廉對莎拉的眼神變得較富佔有性。薇麗和丈夫在他們走遠時,急切的耳語。 〞你看會不會出了事?〞她壓著嗓子問。〞莎拉今早怪怪的。〞 〞我不知道。〞艾德淡淡地說。威廉這時轉過身向他們介紹建築物內部的一處細節 。他和在倫敦塔時一樣如數家珍的說了不少皇室的故事,包括去年在這裡舉行的加 冕典禮,並且狠狠批評了他的表親〞柏帝〞一頓。柏帝在推卸不掉的情況下被迫成為新 任國王。他的哥哥大衛卸下皇位時他當場嚇呆了。 他們稍後又到墓園參觀,薇麗仍然覺得莎拉出奇的沉默。湯氏夫婦回到室內,讓兩 名年輕人留在外面。他們發現威廉和莎拉立刻隱入嚴肅的深談。 〞你在不高興?〞他恐慌的執起她的手。〞我不該說那些話的,對不對?〞他從未 有過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如此迅速。他為莎拉神魂顛倒,覺得自己像個孩子。〞對不 起……我愛你……我知道你一定以為我瘋了。但是這是真的。我愛你的一切,你的想法 ……〞他的神色頗為擔憂。〞我不想失去你。〞 她以焦灼的雙眼盯著他,她顯然也愛他。〞你怎麼說會失去我?我的意思是……你 不可能擁有我。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你是王位繼承人。我們最多只能……談情說愛。 〞他轉動著腳跟,眼中隱含笑意。〞親愛的姑娘,如果你把這種關係稱為談情說愛 ,我倒要問問什麼才算是更認真的交往。我這輩子還沒有對任何人如此認真過。〞 〞好嘛,好嘛。〞她忍不住笑了。你瞭解我的意思。我不能再進一步了。我們何必 要折磨彼此?我很快就要回去了,你也會重回過去的生活。〞 〞那麼你呢?你要回去過什麼樣的生活?〞她的話使他益發焦急。〞住在你那幢淒 慘的農莊,像個老太婆一樣度日?不要荒唐啦!〞 〞威廉,我離婚了!你根本不該笨到走進這個死胡同。〞她氣急敗壞地說。 〞我才不在乎你離婚。〞他激動地說。〞那對我毫無意義,幾乎和你一再提起的王 位繼承順位一樣沒意義。原來你擔心的就是這些嗎?你又把自己和那個嫁給大衛的笨女 人搞混了。〞他指的自然是溫莎公爵夫人。他說的對,莎拉的確把自己和她混為一談, 但是她對自己的看法是不會輕易動搖的。 〞這件事關係到傳統和責任,你不能什麼都不顧。你不能假裝沒那回事,我也不能 。威廉,如果我們不停下來,遲早都會受到重創。〞她不願意傷害任何人。她不願意愛 上他又得不到他。這是沒有意義的傻事。 〞那麼你有什麼建議?〞他痛心地注視她,不喜歡她說的每一句話。〞我們現在就 停止?不再見面?哼,我才不幹,除非你看著我說你不愛我。〞他扯扯她的手,望進她 的眼底,直到她無法再面對他。 〞我不能這麼說。〞她柔聲低語。〞我們可以做朋友啊。我希望你永遠是我的朋友 ,這總比失去你要好。假如我們不顧一切的蠻幹下去,你所愛的人遲早會群起攻擊你和 我,到時候就不可收拾了。〞 〞你對我的家人真有信心。我媽媽是半個法國人,她始終覺得這個繼承順位的安排 很愚蠢。第十四順位!親愛的,這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我可以馬上放棄它,沒有人會 懷念它的。〞 〞我絕不答應你這麼做。〞 〞拜託,老天有眼……我已經成年啦,你一定要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你 現在就擔心這件事也言之過早了。〞他企圖淡化此事,心裡卻很明白這是實情。只要她 嫁給他,他必須立刻放棄繼承權。但是他不敢向她求婚,他下的賭注太大,不願意這麼 快就輸得一敗塗地。他尚未向任何人求過婚,而他很清楚他愛莎拉。〞天哪,太驚人了 。〞他在他們走回寺內找她的父母時打趣道。〞半數的英國女人會為了能成為公爵夫人 而殺人,你居然像躲傳染病似的躲我。〞他失聲而笑,想到那些對他有意思的異性,以 及面前這個女郎的善良。〞我是真心愛你的,你知道。〞他將她拉進懷裡,在西敏寺的 正當中吻住她,準備讓全世界看到。 〞威廉……〞她無力推開他,震懾於他的力量和磁性。當他放開她時,她凝視著他 ,暫時忘了所有的願望。 〞我也愛你……不過我還是認為我們瘋了。〞 〞沒錯。〞他開心地攬著她走向西敏寺入口,看見她的雙親在外面。〞但願我們永 遠不從這個瘋狂中醒過來。〞他輕聲說,莎拉沒有吭聲。 〞你們去哪裡啦?〞艾德故作關心地問。 他從兩人的眼神看出他們比任何時候都親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聊天……閒逛……令嬡很容易走失。〞 〞我待會兒和她談談。〞艾德笑著說,兩個男人走在一起,談起艾德的銀行以及世 局。 他們一起吃午餐,之後威廉宣佈他必須先走一步。 〞我答應了律師和他們開會,一個定期舉行的無聊會議。〞他隨即問莎拉今晚能否 再請她吃飯和跳舞。她沒有立刻答應,他立即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就算是朋友見面 嘛……最後一次……〞他扯謊道,她笑著答應了他,太瞭解他是不可信的。 〞你簡直不可救藥。〞 〞也許吧。不過你的探戈還要加強練習。〞他們笑著回想起她昨晚多次踩中他的腳 。〞今晚再練練好嗎?〞 〞好吧。〞她勉強同意了,不知道如何拒絕他。她未曾這般迷戀過一個男人,即使 當年對佛雷也沒有如此神魂顛倒。 〞他是個迷人的男人。〞她的母親對她說,艾德剛好在這時將她倆送到一家名牌服 飾店門口。莎拉同意母親的話。她不願意糊里糊塗和這個男人談戀愛,毀掉他和自己。 雖然威廉毫不在乎,她卻不能像他一樣草率。不過這天下午她很快就忘了憂慮,因 為薇麗替她買了一套白色緞質衣裳,將她的黑髮、白皮膚和碧眼襯托得益發出色。 威廉當天晚上看見她穿著這件新衣出現時,瞪著她發呆。她實在太美麗了。〞老天 爺,莎拉,你穿上這件衣服危險性太高啦。我不知道你應不應該跟我出去。你的父母太 信任我們了。〞 〞我也告訴他們不要信任你,但是你好像完全唬住了他們。〞她一面開玩笑一面和 他出去。這次他帶了司機同行。 他們再次痛快的玩了一整晚,她決定在他面前鬆弛下來。他是個有趣的伴侶,她認 識了一些他的朋友,他們待她都很好。他們倆跳了一夜的舞,她終於把探戈和倫巴練熟 。而她和威廉在舞池中是最搶眼的一對璧人。 他仍然在清晨兩點才送她回家,時間在他們的感覺中有如箭一般飛逝。今晚他們絕 口不提她的擔憂與他的感受。當他們抵達旅館時,她發覺竟然不願離開他。 〞你們明天要去參觀什麼重要地方,親愛的?〞 〞什麼都沒有,我們要在旅館休息。爸爸得去處理一些公事,和一個朋友共進午餐 ;媽媽和我準備不做任何事情。〞 〞很有意思嘛。〞他說。〞想不想去郊外透透氣?〞 她只略微猶豫就答應了。雖然她一再提醒自己當心,如今卻已經無法再拒絕他。她 幾乎要決定在離開倫敦時再和他一刀兩斷。 第二天他在午餐前來接她。他們朝哥塞特郡行駛,途中他不時向她介紹一些有趣的 地點,和她愉快的聊天。 〞我們到底去哪裡?〞 〞到英格蘭最古老的鄉間。〞他的態度十分嚴肅。〞主屋的歷史回溯到十四世紀, 有點老舊,不過其它的房子比較新。最大的一幢是十八世紀興建的,非常美觀。有一大 排馬廄,一座農場和一個獵屋。我想你會喜歡的。〞 她覺得很有興趣,接著轉向他。〞聽起來很精采,威廉。誰住在那裡?〞 他躊躇片刻才對她咧開嘴。〞我。啊,我實際上很少住在那裡,我母親倒是經年住 在裡面。她住的是主屋,我比較偏愛獵屋,獵屋有點原始。我想如果你有空,也許願意 和母親吃午飯。〞 〞威廉!你沒告訴我要帶我去和你母親吃飯!〞莎拉的神情非常驚恐,對他的決定 相當害怕。 〞她人很好,我可以保證。〞他一派無辜地說。〞我覺得你會喜歡她的。〞 〞但是她會對我作何感想?她對我們闖到她家去吃午餐會怎麼想?〞她又開始擔憂 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告訴她說你餓扁了。事實上,我昨天打電話給她,希望她能在你離開前和她見 見面。〞 〞為什麼?〞莎拉以譴責的口吻問。 他似乎很吃驚。〞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喜歡你。〞 〞你就說了這麼多?〞她咆哮道。 〞不只這些,我告訴她我們星期六要結婚,請她在婚前先見一下未來的公爵夫人。 〞〞威廉,夠了!我是認真的。我不要她以為我在追求你,想毀掉你。〞 〞喔,這個我也對她說了。我說你要去吃午餐,但是你堅決不接受貴族的稱呼。〞 〞威廉!〞她尖叫起來,並且失聲大笑。〞你太過分了!你應該先告訴我的,我連 衣服都穿的不像樣!〞她穿的是長褲和絲襯衫,這在某些場合會被視為隨便,莎拉深信 這位韋特菲老公爵的遺孀必定會對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告訴她說你是美國人,這就足以解釋一切了。〞他以挖苦的方式安撫她,覺得 她的反應還算好。他本來擔心莎拉會很不高興這個突如其來的計劃,結果她倒是很有運 動員的精神。 〞你有沒有順便對她說我離婚了?看來你好像把什麼都告訴她了。〞 〞該死,我忘啦。〞他笑嘻嘻地說。〞不過你一定要在午餐的時候告訴她。〞他愈 來愈愛她了。 〞你太可惡啦。〞她斥責道。 〞謝謝你,吾愛。在下隨時候教。〞 他們不久就抵達莊園的入口,莎拉立刻被它的氣勢吸引住了,它的外圍環繞著古老 的石牆,樹木和房子都很古老,維持得一絲不苟。主屋有如一座古堡。當他們駛過獵屋 時,她發現它果然很迷人,比她在長島的家還要大。主屋內到處可見英、法兩國的骨董 ,莎拉見到嬌小、羸弱的公爵夫人時嚇了一跳。 〞很榮幸認識你,公爵夫人。〞莎拉緊張地說,不知道應該握手還是行屈膝禮,而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輕握住。 〞彼此彼此;威廉說你很可愛,他沒說錯。請進。〞她拄著枴杖走進室內。 她帶莎拉參觀了樓下的三間客廳,再領她到花園散步。這是一個陽光和煦的夏季, 以英國的氣候來說,氣溫算是偏高了。 〞你會在這裡住很久嗎?〞老太太愉快地問。 〞我們下個星期要去意大利,八月底再回倫敦準備搭船回國。家父必須在九月回到 紐約。〞 〞威廉說他是銀行家。我的父親也是銀行家。威廉有沒有說他爸爸是上議院的議長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威廉很像他。〞她驕傲地看看兒子,威廉笑著伸手攬住她。 〞吹牛不是好習慣,媽媽。〞他笑著說,老太太顯然以他為生命的重心。 〞我沒有吹牛。我只是猜想莎拉會想多瞭解一下你爸爸。將來你說不定會走他的路 。〞 〞不大可能,媽媽。那太頭疼啦。我會擔任他的職務,不過不可能像他那樣。〞 〞將來你也許會讓自己都意外呢。〞她說完便和兩人慢慢回到屋內吃午餐。她是個 迷人的老太太,耳聰目明,非常寵愛威廉。她並不纏著兒子,也不埋怨兒子很少在她身 邊,甘願讓他過自己的生活。她對莎拉訴說威廉在劍橋的成績有多麼優異,他讀的是歷 史、政治和經濟。 〞是啊,現在我唯一的工作是參加晚宴、跳跳探戈。教育可真是有用。〞不過莎拉 知道他的修養學識皆不凡。他經營這座城堡和農場,閱歷豐富,對政治極富興趣。莎拉 不願承認她喜歡他的一切,甚至喜歡他的母親。老太太似乎也很中意莎拉。 下午,三人在花園散步,韋安娜對莎拉說了許多她童年時代在康瓦爾的往事,她在 法國的父母,以及他們在杜維爾的夏季休閒活動。〞我有時候還真是懷念那段日子。〞 她帶著懷舊的神情對兩個年輕人說。 〞我們今年七月才去過那兒,它的景色還是很迷人。〞莎拉溫和的說。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我有三十年沒去過啦。〞她衝著兒子笑。〞威廉出生後我 就留在家裡,我要隨時在他身邊照顧他。他去伊頓中學唸書前,我差點傷心死了。我想 說服喬治請個家教來教這孩子,但是他堅持讓威廉去唸書,我想這是對的。否則他待在 家陪老媽媽太無聊了。〞她對兒子憐愛地說。 〞和你待在家裡才不無聊,媽媽。我愛你。〞 〞傻孩子。〞她開心地說,永遠很高興聽見這種話。 他們傍晚離開韋家,公爵夫人要求莎拉離開倫敦之前再來看她。〞也許等你從意大 利回來。我很想聽聽你的見聞。〞 〞我很樂於再來看您。〞莎拉誠心地說,今天她覺得好愉快,在返回倫敦途中與威 廉繼續聊著他的母親。韋安娜待她很熱烈,而且對她極有興趣。 〞她很棒吧?她沒有一點惡意。我從沒見過她對任何人發脾氣,除了對我--"他回 憶起往事,不禁笑了出來。〞她也從來沒有對人說過氣話,她對我爸爸崇拜極了。可惜 你無法見到他,不過我很高興你和媽媽見面。〞他的眼神中還蘊涵著其它意思,莎拉執 意不去注意。她不敢再加深對他的親近感。 〞我很高興你帶我來。〞她柔聲說。 〞她也很高興。她喜歡你。〞他瞥她一眼。 〞如果她知道我離了婚會更喜歡我,不是嗎?〞莎拉遺憾地說。 〞我想她不會在乎的。〞他真心地說。 〞我很高興你沒有提出來。〞她如釋重負地說。 〞我記得你說你要在午餐時告訴她。〞 〞我忘了。我保證下次一定說。〞莎拉回敬道。 〞太好了,她聽到之後一定會很興奮。〞他們就這樣一路笑著聊回旅館,今晚他不 得不離開她。她要和雙親及朋友們共進晚餐。可是威廉堅持第二天一早就要見到莎拉。 〞你難道沒有其它事可做嗎?〞她取笑道。兩人這時站在克萊瑞基飯店門口,活像 一對盡興而歸的戀人。 〞這星期沒事。我要盡可能和你在一起。除非你反對。〞她無法反對,他太吸引人 ,令人難以抗拒。 〞那麼明天去海德公園,然後逛國家博物館,開車去裡其蒙,在柯園散步,再到柏 克立飯店吃午餐?〞他全部計劃好了,她不禁噗哧一笑。她並不在意去哪裡,只要和他 做伴就行了,儘管她擔心和他發展得太快,卻仍然被捲入感情的漩渦中。不過他們反正 很快就要離開倫敦,之後她必須強迫自己忘掉他。享受短暫的數日之歡又有什麼害處? 她已經獨居一年,受過一年痛苦婚姻生活的煎熬,現在享受一下又有何妨? 他們在倫敦的其餘時間,威廉都和他們在一起,只偶爾被公事纏身而勉強離開一段 時間。在倫敦的最後一日,威廉與艾德到威廉的俱樂部吃午餐。 〞好不好玩?〞莎拉在父親回來時問他。 〞威廉很熱心,那家俱樂部也很棒。〞不過他最有興趣的不是餐廳和食物而是威廉 。〞他今晚要請我們吃飯,再請你去跳舞。我看意大利少了他會非常無聊的。〞他急欲 知道她對這話的反應。 〞啊,我只好學著習慣嘍。〞她堅定地說。〞歡樂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當晚他們吃完晚餐後先將莎拉的父母送回旅館,兩個年輕人再去四百俱樂部跳舞。 她雖然竭力表現出愉快的一面,可是任誰都可以從她的沉默看出她有多傷感。最後 他們決定坐下來聊天。 〞下星期你會不會和我一樣難過?〞他問。她點點頭。〞我不知道沒有你怎麼辦。 〞〞你會找到事情做的。〞她勉強擠出一笑。〞也許你可以去博物館或倫敦塔當嚮 導。 〞〞好主意!〞他笑著摟住她。〞我會痛苦的思念你三個星期,然後你回倫敦的時 間又好短。還不到一星期。〞他想到這些就難受。她無聲的點頭。她有好多奢望,但願 他們在幾年前就認識,而她是英國人,佛裡根本不存在。但是希望不能夠改變事實,如 今必須硬著頭皮離開。這實在太困難了,她無法想像不能天天見到他,無法和他出遊或 深談的日子。 〞也許你將來可以來紐約。〞她抱著希望說。 〞很可能!〞他讓她的心情頓時好轉一些。〞只要歐洲不出什麼狀況。德國那位 '大元帥'說不定會使跨越大西洋的航行變得困難起來,這個誰都不敢說。〞他相信戰爭 遲早會爆發,湯艾德也有同感。〞也許我應該及早去一趟。〞但是莎拉知道威廉去紐約 是個遙遠的夢。現在是說再見的時候了,即使她從意大利回來後再和他見面,情況也不 會和現在一樣,他們現在就該準備回去過各自的生活了。 他們跳了最後一支舞,臉貼著臉各自想心事。回座後他深深吻著她。 〞我愛你,實在受不了你的離開。如果這輩子沒有你,我怎麼活下去?〞 〞快樂一點……好好活下去……結婚……生十個娃娃……〞她半開玩笑說。〞你會 寫信給我嗎?〞 〞每個鐘頭都寫。也許你的父母會痛恨意大利而提早回倫敦。〞他滿懷希望地說。 〞聽說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一樣惡劣。〞 〞他並沒有在等我們去!〞她笑了。〞我也不確定會不會和他見面。〞她只能對他 開玩笑,其它的話將會使兩人痛苦萬分。 他們沉默的開車返回旅館,坐在車中靜靜談天,計劃她重返倫敦之後要做些什麼。 〞我要在你上船前的每一分鐘都和你在一起。〞她抬起頭注視他。他是這麼英俊和 氣派。韋特菲公爵。也許將來她可以對子孫敘述以前曾經和他談戀愛。 〞我會從意大利寫信給你。〞她向他保證,不知道對他說什麼才好,更不能對他透 露她的感受。她堅決的相信不能讓他做出任何瘋狂之舉。 〞如果可能,我會打電話給你。〞他將她拉入懷中。〞親愛的……〞她合上眼和他 擁吻,淚水自臉頰滑落。 〞我愛你。〞她看見他的眼中也有淚,於是用手指輕觸他的臉。〞我們必須好好過 下去,你知道。這是別無選擇的。你有你的責任,威廉,不能忽視它們。〞 〞我能,〞他輕聲說。〞如果我們有選擇呢?〞這是他對未來最大膽的一次保證。 〞我們沒有。〞她以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不要這樣。我不准你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他們緩步走進大廳。他的目光完全投注在她身上,彷彿想將她銘刻在心中,永遠不 忘。 〞我們會很快再見的。〞他當著眾人吻她。〞別忘了我愛你。〞她也回吻他一下。 沒有他的陪伴而單獨進電梯,令她心痛無比。當電梯上升時,她只覺得一顆心似乎 從胸口被撕扯出去。 他站在電梯門口良久才轉身走出旅館,掛著不悅卻毅然的神情。她頑固的以為為了 他做的是正確的事,不過韋威廉卻更加頑固。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前往羅馬的火車之旅對莎拉而言漫長得好似永無止盡。 她緘默而蒼白,父母則壓著嗓子交談,鮮少跟她說話。他們知道她不快樂,不愛說 話。 威廉在他們出發去維多利亞車站前來過電話。通話時間很短,可是莎拉拿 著皮包離開房間時臉上掛著兩行淚。無論他們多麼愛對方,她比誰都清楚這是真正分手 的開始,也知道自己太傻了。現在她只有付出代價,痛苦一段時期並且強迫自己忘了威 廉。她不敢說返回倫敦後是否想再見他。再和他見面只會徒增痛苦。 她瞪著窗外,勉強把心思轉向珍妮、彼得、詹姆和瑪琪,甚至佛雷。可惜她就是再 努力,思潮還是會回到威廉身上……他的媽媽、朋友們……他們在韋特菲古堡的那個下 午……他們的親吻、共舞。 〞你還好嗎,親愛的?〞薇麗在和丈夫去餐車吃午餐前擔心的問她。她堅持一點也 不餓,侍者端了一盤水果和茶給她,而她母親懷疑她連這點食物都不會吃。 〞我很好,媽媽,真的。〞 薇麗在和艾德共進午餐時,對他說她不願意見到莎拉再這麼痛苦,她畢竟已經有過 心碎的經驗。他們也許不應該讓她和公爵談情說愛。 〞或許她正好可以因此而感受到對威廉真正的感情。〞艾德說。 〞為什麼?〞薇麗迷惘的問。〞這又有什麼區別?〞 〞人永遠不會預知命運,對不對?〞她懷疑威廉是否對丈夫說過什麼,旋即決定這 不大可能。他們吃完飯立刻回到包廂,看見莎拉正在讀一本威廉送她的書。可是她無法 專心,記不住任何人名,最後只好擱下書。 他們行經多佛、加萊、巴黎,再換乘另一輛火車。午夜之後莎拉依然清醒的傾聽車 輪滾動的聲音。伴隨車聲和漸行漸遠的里程,她唯一想的人是威廉。這是在佛雷之後最 痛苦的打擊,其間的不同是她真心愛威廉,威廉也深愛她,而他們如果在一起將會迫使 他付出很高的代價。 她短短的淺睡數小時就醒過來,疲倦的下車,步入至上飯店派來接他們的專車。她 提著化妝箱和皮包,戴了一頂大帽子阻擋羅馬的陽光,對司機沿途的風景介紹毫無興趣 。她好後悔來羅馬,更害怕未來漫長的三星期旅遊。 他們抵達旅館後,莎拉感激的進入專用的房間,她關上門便倒在床上。可是她才閉 起眼睛就想起了威廉。這簡直像是遭到獵捕一般。她起身洗把冷水臉、洗澡、梳頭,經 過長途坐車後感到疲累不堪。一小時後她去找父母。羅馬的八月氣溫奇高,三人倒是因 為梳洗過而輕鬆不少。 她父親計劃下午去參觀圓形大劇場,當他們探索著各處時,太陽熾烈的燒烤著大地 。傍晚三人回到旅館,莎拉和母親都被熱得吃不消了,於是先在樓下喝飲料,但是連冷 飲也無法令她們恢復精神。莎拉喝完檸檬汁便留下父母在餐廳聊天,獨自先回房間,覺 得自己像有一百歲,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大廳,一手拎著大草帽。這時她總算累得什麼 心事都無力想了,也著實輕鬆不少。 〞湯小姐?〞她經過櫃檯時,經理低聲呼喚她。 〞是的?〞她心不在焉地瞥他一眼。 〞有你的留言。〞他交給她一隻信封,上面的字跡有力而熟悉,她打開來讀下去。 〞我會永遠愛你,威廉。〞她含著笑將字條收進信封,心想他在她離開倫敦前大概 就把它寄出來了。她緩緩舉步走向二樓時,心中充滿了他的影子。這時有個人與她擦肩 而過。 〞對不起。〞她頭都不抬地說,接著她就忽然被拉進某人的懷中,他在這裡,在羅 馬,在這家旅館內,而且熱吻著她,好像永遠都不會放開她。她不敢相信這件事。〞什 麼……你……威廉,你在哪裡?我是說……天哪,你來做什麼?〞她喘不過氣,驚訝得 語無倫次,但是她非常非常開心。 〞我來意大利和你共度三星期,傻瓜。你剛剛和我在大廳錯過。〞他對她淒涼的神 態非常滿意。這正是他在倫敦和她分手時的神態。他只花了一個鐘頭就決定不顧一切的 趕來羅馬找她。〞我有個壞消息要先告訴你。〞他輕撫她的臉龐,表情恢復嚴肅,她不 覺替他的母親擔心起來。 〞什麼事?〞 〞我恐怕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他咧著嘴笑,也逗笑了她。他們站在樓梯上,下 面的人看見這一對迷人的青年和他們的深情,都相當感動和羨慕。 〞我們至少應該試著抗拒一下吧?〞她滿心高興地說。 〞我沒辦法。等你回紐約日子會更難過。不過我們先好好享受這一個月吧。〞他伸 臂環住她吻著她,她的父母正好在此時踏上樓,驚訝的抬起頭望著他們。起初他們看不 出他是誰,只見女兒在一個男人的懷中,但是艾德立刻就知道這男人是威廉,於是綻開 愉快的笑容。幾個人一塊兒上了樓。莎拉興奮得臉都紅了,一直拉著威廉的手。 〞原來你是來帶我們參觀意大利的。〞艾德幽默地說。〞你真周到,大人。非常感 謝你能夠來。〞 〞我覺得這是我的職責。〞威廉略帶羞怯地說。 〞我們很高興再見到你。〞艾德代表大家說。〞現在咱們的旅行可以愉快一點啦。 我想莎拉對圓形劇場沒多少興趣。〞莎拉縱聲大笑,她痛恨沒有威廉的每一分鐘。 〞下一次我會表現得好一點,爸爸。〞 〞嗯。〞艾德轉向威廉。〞你應該有房間吧,大人?〞他們已經是好朋友,艾德相 當喜歡他。 〞是的,先生,一間很大的套房。是我的秘書安排的,天曉得他對他們說了什麼, 也許把我晉陞為王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吧。〞四人笑著商量晚上要去哪裡吃飯。威廉捏 捏莎拉的手,心中想的全是他們的未來。 羅馬的假期展翅一般飛掠而過,行程包括著名的教堂、博物館、海邊。他們在週末 轉往佛羅倫斯,最後一周到威尼斯。這三周的時間使莎拉和威廉的感情更加親密,連思 想和行動都有了默契。在不認識他們的人眼中,他們儼然是一對夫婦。 〞太有趣了,〞莎拉說,這時他們正坐在飯店的游泳池邊。〞我愛威尼斯。〞這次 的旅行宛如蜜月,只不過莎拉的父母在場,而她和威廉沒有做出逾矩之事,照他們目前 的感情而言,這並不容易。他們私下也言明要保持現狀。 〞我愛得你發狂。〞他沐浴在陽光下愉快的說。他一生從未如此快樂過,而且益發 確定永遠也不可能離開她。〞我覺得你不該和爸媽回紐約。〞他不大認真的說,睜開一 隻眼偷窺她的反應。 〞那麼你建議我怎麼做?搬去和你母親同住?〞 〞那倒是好主意。不過我情願你能和我住在倫敦。〞她對他淺淺笑著,知道這是一 個不可能的美夢。 〞但願如此。〞她柔聲說。他翻個身以手肘撐起身體,開始討論這麼做的可能性。 〞為什麼你不能?〞 〞你知道理由。〞她吻吻他,要他感激他們所擁有的。〞這比有些人一輩子擁有的 還要多。〞她變得無限感激他以及他們共享的時刻。她知道這有多麼珍貴,在她的生命 中又有多麼不可能再享受這麼美好的時光。 他坐起身望著遠方的平底船和聖馬可教堂的尖頂。〞莎拉,〞他執起她的手。〞我 不是鬧著玩的。〞他湊過去吻她,對她說出從未說過的心事。〞我想娶你。〞他又吻了 她,讓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但是她推開他,焦慮地搖著頭。 〞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她對他低語。 〞我們能。我不會讓我的繼承權和你的離婚阻撓我們。那太荒謬了。英國沒有一個 人在乎我做什麼。我唯一在乎的是媽媽,她也很喜歡你。我在你們見面前對她說我要娶 你,她認識你之後表示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她完全贊成。〞 〞你在帶我去韋特菲堡見她以前就告訴她了?〞莎拉簡直驚呆了,威廉卻露出狡猾 的笑容。 〞我要她知道你對我很重要。我以前從來沒有對她提起任何人,她還說她很慶幸能 活著見到我愛上這麼好的女孩。〞 〞如果我先知道就根本不會見她,我情願自己走回倫敦。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 知道我離婚了嗎?〞 〞現在知道啦。〞他正色道。〞我後來告訴她的。我們在你離開倫敦前長談過,她 完全同意我。她說這種感情一生只會有一次。我都快三十六歲了,除了偶爾對某人有慾 望而且很快就厭煩之外,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種感受。〞他的話令她失笑,並對人 生的難以捉摸和美好感到不可思議。 〞萬一你因為我而被貶或放逐呢?〞她覺得是他的拖累,可是他母親的態度使她放 下心中一塊大石頭。 〞那麼我們就到威尼斯來定居。這倒是個好主意。〞他根本不擔心她所說的事。 〞威廉,你爸爸是上議院的議長,想想這麼做對你的家族和先人會造成多大的羞辱 。〞 〞不要胡扯了。他們不會奪走我的爵位的。親愛的,我唯一不能當的就是國王。我 可以向你擔保,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感謝上帝。我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痛恨的事了。假 如我覺得有當上國王的一絲可能性,早在多年前就會放棄繼承權。第十四順位只是一項 尊榮,有沒有對我而言都沒多大關係。〞可是她依然不願意他們的感情使他和他的家族 付出代價。 〞如果人家說你的妻子結過婚,你不會難堪嗎?〞 〞一點都不會。我才不在乎。不過我覺得除非你說出來,人家根本不會知情。你到 底不是辛普森太太,不論你怎麼想都不是。這樣算是答覆你所有荒唐的反對了嗎,親愛 的?〞 〞你……〞她一面強迫自己聽他的理由,一面替自己找理由,不過事實是她愛他到 極點。〞我好愛你。〞她狠狠地吻住他,他則緊緊擁著她,過了許久才推開她一點,以 便威脅她就範。 〞除非你答應當韋特菲公爵夫人,否則我不放開你。〞他在她耳邊低語。〞如果你 不答應,我就告訴泳池邊的每一個人說你是辛普森夫人……對不起,應該是溫莎公爵夫 人。〞他仍舊不習慣直呼頭銜,而截至目前為止大伙還是不習慣直呼這個頭銜,大衛也 為此氣壞了。〞你答不答應?〞他急切的耳語。〞莎拉,好不好嘛?〞他其實用不著再 問,因為她點頭了,並且熱淚盈眶。他更加纏綿地吻她,他們過了許久才分開,他裹好 毛巾站起身。〞那麼就這麼決定了。〞他對她伸出手。〞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她被他 的話嚇了一大跳。她不敢相信他們真要結婚了。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有此膽量?國王會 說什麼?還有她的父母、珍妮、所有的朋友會怎麼說? 〞你果然是認真的?〞她還是很吃驚,卻又愉快無比。 〞恐怕是的,親愛的。你的一輩子都要投入啦。〞一輩子和他談戀愛。〞我只要你 訂一個結婚日期。〞 她眼底浮起一片陰霾,聲音微微降低。〞我的離婚將在十一月十九日生效,之後的 任何時間都行。〞 〞那麼二十號有空嗎?〞他半帶認真地問,她被他的話逗得失聲大笑。 〞那天好像是感恩節。〞 〞好吧。你們吃什麼慶祝?火雞?我們就在婚禮中吃火雞好了。〞 她想到他們要做的事前準備,她母親又要做多少事情,於是對他羞怯地笑笑。〞十 二月一日好不好?這樣我就可以先和家人過感恩節,你在婚前也可以見見大家。〞他們 兩人都知道這次的婚禮將會很簡單,尤其在經過她那場結婚週年宴會的打擊後,她絕對 不想再舉行盛大宴會。 〞那就十二月一日吧。〞他再度將她攬緊,背對著景致燦爛的威尼斯。〞我相信我 們算是訂婚了,我們什麼時候告訴你的爸媽?〞他活像一個快樂的小學生。 〞今晚吃晚飯的時候好嗎?〞'"好極了。〞他送她回房後,到櫃檯發了一封電報給 他的母親。〞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刻,和你立刻分享,莎拉跟我將在十二月一日在紐約 結婚。希望你能來參加。上帝與你同在。忠實的威廉。〞 這天晚上他在飯店點了最好的香檳,在晚餐前就開瓶倒了數杯,雖然通常他們喜歡 在飯後才喝香檳。 〞我們今晚開始的很不尋常嘛?〞艾德一面說一面啜了一口上好的美酒。 〞莎拉和我有事情要向你們宣佈。〞威廉安然道,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愉快。〞我 們希望在你們的同意和祝福之下,十二月在紐約舉行婚禮。〞 薇麗驚喜的望著女兒,兩個男人之間則互換了一個了然之色。威廉在他們離開倫敦 前就向艾德提過此事,艾德表示只要莎拉願意,他會欣然同意的。而現在他聞訊真是高 興極了。 〞我們當然祝福你們。〞艾德一本正經地說,薇麗也點頭表示同意。〞這是什麼時 候決定的?〞 〞今天下午在游泳池旁邊。〞莎拉回答。 〞太有運動精神啦。〞她爸爸揶揄道,幾個人全都笑了。〞我們太為你們高興了。 老天爺,〞他終於想起一件事。〞莎拉會成為公爵夫人。〞他似乎很感動,不過他 最高興的還是能得到威廉這麼好的女婿。 〞這點我很抱歉,而且保證會想法子補償她。但願你們能見見家母。希望她有體力 飛去紐約參加婚禮。〞他懷疑她會去,不過他至少要邀請她,並且試著說服她。但是威 廉知道這趟旅程對這種年齡的女人是相當漫長的。 莎拉的母親開口了,想知道這次要採取何種形式的婚禮,日期訂在哪一天,宴會地 點又在何處,他們會去哪裡度蜜月,所有能讓為人母頓生華發的細節。莎拉立刻表示他 們決定的日子是十二月一日,不過威廉會和他們共度感恩節。 〞也許更早一點。〞威廉說。〞你們來這裡的時候,我簡直一天都不能見不到她。 我不曉得她去紐約後,我要怎麼活下去。〞 〞歡迎你隨時來。〞她父親對他說,四人就這樣愉快的享受了一頓晚餐。湯氏夫婦 後來先行離開,留下一對年輕人在陽台跳舞,在月光下暢談未來的計劃。莎拉仍舊不相 信這件事會發生在她身上。一切都宛如一場夢,和佛雷帶給她的夢魘截然不同,威廉給 了她信心、愛情與幸福,遠超出她的夢想。 〞我要你永遠快樂.〞威廉和她握著手,一面啜飲香檳一面說。〞當你需要我時, 我一定會在你身邊。我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他們從來不分開,鮮少發生口角。〞他露出 淺笑。〞但願我們不用等到太老才有孩子。我現在都夠老啦。〞他即將三十六歲,而莎 拉才在佛羅倫斯和他度過她的二十二歲生日。 〞你永遠不會老的,〞莎拉對他笑著說。〞我愛你。〞她吻著他說,而且感覺到兩 人之間的慾火愈升愈高,也將愈來愈難以控制。〞我希望我們能逃開幾天。〞她壯著膽 說,他在黑暗中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也有幾次想這麼提議,可惜良心勝過了我。你的父母也有助於我在國外的這段 時期做個正派的人。但是我不敢說我們返回倫敦後,我還會不會這麼規矩。〞 〞恐怕很難。我覺得我們兩個實在太乖了。〞她被他遺憾的神情逗笑了。 〞不過我得先聲明,我的規矩並不是因為冷淡無情,完全是出於禮貌和高度的自制 。〞她笑著注視他一臉痛苦之色。〞我想我們應該去遠一點的地方度一個很長的蜜月… …大溪地好不好?或者選一個無人海邊,頂多只有幾名當地人住在那裡。〞 〞好主意。〞但是她知道他純粹是在開玩笑。他們繼續談到法國。即便是冷冽的十 二月,她依然對法國深感興趣,反而覺得那種生活相當愜意。 他也對她談起一件他們從未觸及的事。〞我不要你以為我會利用你離過婚。我希望 事情能安排得一如你從來沒有結過婚,我不會佔你的便宜。希望你能瞭解。〞她瞭解, 並且感激他,假如他們只是任意談談戀愛,在她離開歐洲回國時便結束這段戀情,事情 將會複雜許多,如今他們無所悔恨,只有一生的幸福鋪陳在眼前,而她幾乎等不及重拾 婚姻生活。 他們聊到深夜他才送她回房,他比任何一晚都捨不得離開她。不過他們還是勉強分 開,而他則滿懷渴慕的望著她關上房門。 大家在威尼斯的最後幾日都玩得十分盡興,興致高昂的一起搭火車返回倫敦。彼得 和珍妮拍了一封電報留在克萊瑞基飯店,祝賀莎拉訂婚,威廉也收到母親的賀電。不過 她告訴他大概不可能去紐約參加婚禮,只能遙遙祝福一對新人。 之後的幾天恍如旋風般度過,他們忙於見朋友、籌劃、宣佈喜訊。威廉和艾德擬了 一份正式文稿,在泰晤士報上批露,使倫敦所有的少女和多年來窮追威廉不捨的女子大 失所望。威廉的朋友都為他興奮,他的秘書更是對道賀的電話、電報和信件應接不暇。 人人都想替他舉行派對,當然也想一睹莎拉的風采,她唯有一再解釋她是美國人, 即將返回紐約,大家只能等到婚後再和她見面了。 威廉也和他的表親柏帝長談,亦即喬治五世國王,表示他放棄王位繼承權的意願。 國王自然不甚高興,尤其是他的哥哥才遜位;不過這次的放棄繼承權並不算太嚴重 ,他雖然有點遺憾,還是首肯了。威廉問他能否將莎拉介紹給他認識,國王表明很樂於 和她見見面。於是第二天下午,威廉穿著正式的條紋長褲、上裝、窄邊帽,帶著莎拉進 白金漢宮覲見國王。她穿著簡單的黑色洋裝,佩上珍珠耳環與項鏈,氣度雍容。她對國 王深深行禮,卻忘不了威廉總是稱呼他〞柏帝〞。他現在倒沒有這麼稱呼國王,而是正 式的稱他為〞陛下〞。他在介紹莎拉時也極端正式。國王過了幾分鐘才友善的和她聊他 們的婚禮,告訴她希望在他們回英國後,能在貝莫洛見到她。他喜歡那兒是因為那裡較 不正式。莎拉對這項邀請相當感動。 〞你們會回英國定居吧?〞他擔心地問。 〞一定的,陛下。〞他似乎松子口氣,臨行前還吻吻她的手。 〞你將會是美麗的新娘和好妻子。祝你們白頭偕老、多子多孫。〞她噙著眼淚向他 行禮,之後國王就離開了。 威廉站在原地對她驕傲的笑著。他對她深感驕傲,更慶幸他們的結合能得到皇室的 祝福,雖然他為此放棄了繼承權。〞你一定會成為美麗的公爵夫人。〞他接著又壓低嗓 門說:〞事實上,你還像一位一流的女皇!〞他們緊張得都笑了,隨即被侍衛引出宮。 莎拉簡直緊張死了,這絕不是人人都能經歷到的滋味。後來她寫信向珍妮描述一切 ,以便記住這一天,但是她一面解釋一面又感到好荒謬、好虛偽……〞後來喬治國王吻 了我的手,表情有點不安,還說……〞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她自己也至今不大敢相信 。 他們安排了再訪韋特菲,以便她的父母和威廉的媽媽能見面。老公爵夫人為他們準 備了美妙的晚餐,讓莎拉的爸爸坐在她右邊,整晚盛讚這個即將嫁給威廉的美女。〞你 知道,〞她以懷舊的口吻說。〞我當年一直以為自己不會有子女……後來威廉出世,他 是天下最好的祝福,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而今他找到了莎拉,這份福氣又加了一倍。 〞這些話說得艾德熱淚盈眶,這一晚結束時,他們都覺得已經結為好朋友。艾德想 勸說她和兒子一起去紐約,可是她稱自己太老太衰弱,長途旅行將會耗盡她的精力。〞 我連倫敦都有許多年沒去了。紐約實在太遠,到時候你們還得照顧我這個老太婆,豈不 是更加忙不過來?我要在這兒等他們回來。威廉的房子也得整修了,我兒子恐怕對這種 事毫無概念,也不知道要如何使莎拉過得更舒服。我要把他的破屋子改善一下,好讓莎 拉住得習慣。我認為他們應該有一座網球場,你說對不對?聽說現在很流行。咱們的威 廉是個老古板。〞稍後他們返回旅館時,艾德好慶幸他女兒能夠如此幸福,獲得如此深 愛她的丈夫,和一位事事為媳婦設想的婆婆。 〞謝天謝地。〞這天晚上他們寬衣上床時,他對妻子說。 〞她是個走運的孩子。〞薇麗同意道,覺得自己也很幸運,並且想著他倆的婚禮、 蜜月,以及美滿的生活。她很高興莎拉也能擁有美好的婚姻。她和佛雷在一起時受盡折 磨,這可憐的孩子實在不應該吃這些苦。不過命運之神現在給了她最大的補償。 他們在倫敦的最後一日,莎拉變得緊張不堪。她有幾百件事情得做,而威廉要她仔 細看看他在倫敦的房子。這是他十八歲時買下的,適合單身漢居住,他要知道莎拉是否 想換一幢稍大的房子,或是等他們從法國度完蜜月回來再研究。 〞親愛的,我愛它!〞她參觀著這幢裝潢精緻的房子時驚喜地說。房子不大,不過 並不比她和佛雷住的公寓小。〞我覺得暫時絕對夠大了。〞她認為除非有了孩子,並不 需要更大的房子。威廉的房子一樓是一間很大的客廳,書房裡放滿威廉從韋特菲帶來的 精裝書,此外還有一間廚房和寬敝的餐廳,樓上則是一間佈置男性化的大臥室。浴室有 兩間,一間由他使用,另一間供客人使用。在莎拉的眼中,這幢房子是完美的。 〞衣櫥呢?〞他試著為她設想所有的可能。〞我可以空出一半給你,把大部分東西 移至韋特菲。〞做為一個從未結過婚的光棍,他表現得極端遷就。 〞我可以不帶任何衣服過來。〞 〞我有個更好的建議:我們乾脆不穿衣服。〞知道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他的態度 愈來愈雀躍。 她最後向他保證他用不著另覓住處。〞你可真容易滿足。〞他說。 〞慢慢來,〞她淘氣地對他說。〞說不定我們結婚後,我會搖身一變為潑婦。〞 〞如果你變了,我就揍你,我保證不會有問題的。〞 〞很有異國風情嘛。〞她揚起一眉,他失聲大笑。幸好她明天就要出海回國,因為 他簡直等不及想把她拖上床和她日夜纏綿。 當晚他們單獨用餐,之後威廉不甚甘願的送她回旅館。他希望能在最後一夜帶她回 家,可是他必須在最後一刻表現得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無論這對他是多大的考驗。他 們站在她所住的飯店門外時,他的確十分無法按捺。 〞這實在不好受。〞他埋怨說。〞這種婚前不得逾矩的無聊規定。我很可能會下星 期趕來紐約綁架你,拖到十二月真是有點殘忍。〞 〞是呀。〞她沉吟道,不過他們都認為應該等到婚禮之後。最奇怪的是她仍然會傷 感地想到她的流產。若是保得住那孩子,她也許還維持著和佛雷的婚姻。而今她可以自 由的選擇新生活,一切都重新開始,她也熱烈地盼望和威廉能有許多子女。他們談過要 生五個,至少也要四個,這個話題顯然令他很高興。他們的未來使他興奮莫名,迫不及 待。他送她到房門口,兩人站在走廊上。 〞你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兒?〞她問,他點點頭。她的父母早已就寢,而他希望和她 盡可能共度每一分鐘。 他跟著她入內,她放下皮包和披肩。他其實整個晚上都想給她一樣東西。 〞過來坐下,莎拉小姐。〞 〞你會規規矩矩的嗎?〞她促狹地望著他。 〞如果你再用那種表情看我就沒辦法啦。〞他笑著回答。〞不過咱們還是先坐下。 我至少還有一點自制力。 他和她在雙人小沙發落坐,他伸手到上衣口袋內。〞閉上眼。〞他含著笑對她說。 〞你要做什麼?〞她聽話的閉了眼。 〞在你嘴上畫鬍子,傻瓜……〞他不等她開口就吻住她,執起她的左手,替她套上 一枚戒指。她感覺得到金屬滑過手指的冰涼,睜開眼低頭看,入眼的景象令她大吃一驚 。她在昏暗的光線下也看得出那是一顆絕美的古老寶石,她向來喜歡古老的切工。而她 的左手戴著的正是一顆無瑕疵的二十克拉巨鑽。 〞這是我爸爸和媽媽訂婚時定做的,它是一顆很好、很古老的寶石。媽媽把她送給 了你。〞 〞這是你媽媽的訂婚戒指?〞她含著淚注視他。 〞嗯。我們為這件事討論了很久。我想買一顆新的送你,而她要你戴這一顆。她說 她現在有關節炎,反正也不能戴它了。〞 〞喔,威廉。〞她抬起手欣賞它,覺得一生中從未如此快樂過。這的確是一枚完美 、稀世的戒指。 〞這是提醒你你已經屬於我,我真恨你必須上船離我而去。我會每個小時打電話給 你,直到我也抵達紐約。〞 〞你何不早一點來?〞她看著戒指說。他很高興她喜歡這個戒指,知道他的母親見 狀必定會很高興。她能拿出這枚戒指,實在是太慷慨了。 〞這點很有可能,我在考慮十月份,可是這裡要做的事太多了,到時候農場的雜事 也得料理。〞他的農場有一些未解決的問題,他還得去上議院開會。〞反正,我一定會 在十一月一日趕來。相信你到那時候已經為婚禮忙瘋了。我的出現只會讓每個人更瘋狂 ,可是我才不在乎。我不能再延後見你的時間了。〞他飢渴地吻著她,兩人倒在沙發上 ,他的手撫過她的嬌軀,幾乎忘了自制。〞喔……莎拉……天哪……〞她知道他渴望她 ,但是她要等到結婚之後,她要這一次成為他們的第一次,假裝他們都沒有結過婚,佛 雷也不存在。假如威廉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他們必定會等到婚後,只是每當兩人 溫存的時候她總是會忘形。她溫柔地接納他,他好不容易才強行離開她。〞你現在離開 也好。〞他沙啞地說,同時在房裡踱來踱去,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站起身對他點著頭 ,黑髮凌亂、臉色緋紅。他們兩人簡直像一對被熱情沖昏頭的少年。 〞我們是不是很糟糕?〞 〞也不見得。〞他笑著說。〞我快要忍不住啦。〞 〞我也一樣。〞她坦白地說。〞 然後他問了她一件自知不該問的事。〞和他……在一起……會不會像這樣?〞他的 聲音低沉性感,這是他早就想知道的。她說過她不愛他,然而他對他們的婚姻仍然存有 一絲的好奇。 莎拉憂傷地緩緩搖頭。〞不,一點都不像。只有空虛……沒有感情……親愛的,他 根本不愛我,我現在也知道我沒有愛過他。我從未經歷過我們之間的這種感情。我沒有 愛過或活過,甚至在你出現以前不曾存在過。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死,你將是我唯一的愛 。〞這一次他吻她時眼中有淚光,感到自己是最快樂的男人。他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離 開她。 她躺在黑暗中想念他,欣賞她的戒指。她一大早就打電話給韋特菲的老公爵夫人, 告訴她這枚戒指對她的意義,她有多麼感激老夫人,以及她是多麼深愛威廉。 〞這才是最重要的。不過珠寶是很神奇的東西,不是嗎?祝你們旅途順風……婚禮 完美。〞 莎拉掛了電話之後收拾好行李,威廉一小時後在大廳等他們。她穿著香奈爾的白色 羊毛服,佩上耀眼的巨鑽,威廉親吻她時幾乎想把她吞下去。他好想和他們一起搭上瑪 麗皇后號回去。〞我敢說你爸爸一定很慶幸我沒有同行。〞 〞我覺得他對你的良好表現相當滿意。〞 〞唔,他不會滿意太久的。〞威廉暗暗呻吟一聲。〞我已經快要到忍耐極限啦。〞 她笑著和他牽著手,跟著她的父母坐進他的車。他自顧駕車送他們去港口。只是兩 小時的車程實在太短了。當莎拉看見瑪麗皇后號熟悉的船身時,不禁想起他們兩個月前 從紐約航行來此的時候,情況是多麼的迥異。 〞你永遠不會知道人生當中還會有些什麼。〞艾德關愛的對他們笑著,同時帶威廉 參觀船艙。但是威廉情願守在莎拉身旁,因此禮貌的拒絕了岳父的提議。他和莎拉站在 甲板上,一手攬著她,掛著憂傷的神情,直到煙囪開始噴蒸氣。他突然驚恐莫名起來, 深怕他們會發生海難。他的一位表親二十六年前搭乘了鐵達尼號,他不願意莎拉發生任 何不幸。 〞拜託……你要好好保重……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他緊抱住她,活像她 是一艘救生筏。 〞我保證不會有事。你只要盡快來紐約。〞 〞我會的。也許下星期二。〞他傷心地說,當他吻她時,她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我會非常想你的。〞她柔聲說。 〞我也一樣。〞他摟著她不放。最後一名大副恭敬地走過來。 〞閣下,很抱歉打擾你們。我們……很快就要開航了,請您上岸吧。〞 〞好。抱歉。〞他歉然地一笑。〞請好好照顧我的妻子和她的家人好嗎?我未來的 妻子……〞他對她露出粲然的笑容,她手上的鑽石在九月的陽光下閃閃生輝。 〞一定的,公爵。〞大副似乎很慎重,而且默默提醒自己待會兒要告訴船長。未來 的韋特菲公爵夫人將和他們同船,她自然會備受慇勤的款待和禮遇。 〞保重,親愛的。〞他再吻她一次,和未來的岳父握手,擁吻薇麗,之後才下船而 去。莎拉忍不住哭了,連薇麗也掏出手絹擦眼睛。威廉在岸上對他們瘋狂地揮手,直到 他們看不到他為止。莎拉在甲板上站丁兩個鐘頭,眺望著大海,彷彿極目望去就能看見 威廉。 〞下來吧,莎拉。〞她的母親溫和的勸她。他們不用哀悼,反而要好好慶祝一番。 當莎拉終於下來艙房時,威廉的電報已經到了,她的房裡擺著一束巨型鮮花,差點 無法擠進艙門。〞我不能多等一刻。我愛你,威廉。〞電報上寫著。薇麗開心的欣賞女 兒的訂婚戒指;誰都沒料到短短兩個月的變化竟是如此之大,她幾乎無法置信。 〞你是個幸運的姑娘,莎拉。〞薇麗說。莎拉則在心裡試著冠上夫姓……韋莎拉… …她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悅耳……韋特菲公爵夫人,她悄悄說出這幾個字,然後 笑著聞聞那一大束紅玫瑰。 回程的時間似乎慢如牛步。莎拉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展開各種婚前籌劃。她的新身份 使她在船上受盡榮寵。他們和船長數度同桌,莎拉不得不表現出應有的禮儀。她現在必 須為了威廉而參加社交活動,她的父母則十分高興她能有所轉變。威廉對他們的女兒功 不可沒。 他們返回紐約時,珍妮和彼得已經在等候他們。這次他們沒帶孩子來。珍妮對這樁 喜訊興奮無比,笑聲連連,盛讚莎拉的訂婚戒指。他們在車上展示威廉的相片,彼得和 艾德不停地聊歐洲的消息。 事實上,他們返回美國後一周,美國的電台播出了希特勒在紐倫堡對納粹黨徒的演 說。那是一篇可怕的演講詞,他對捷克的威脅也十分明顯。他宣稱德國不會再容忍捷克 鎮壓蘇台區的德國人,有三十萬大軍在沿德國邊界的齊格飛防線佈署。危機已經顯而易 見,只是問題出在希特勒到底會採取什麼行動,全世界對他又會做何反應。他在演說中 表露無遺的恨火、怒氣和敵意震撼了美國人,歐洲大戰的威脅首次令人們相信有其可能 性。看來捷克極可能會被德國併吞。 此後的一周人們的話題全在這件事情上打轉。報紙報導了歐洲的軍隊已經總動員, 艦隊也集結完畢,靜待希特勒的下一步行動。 九月二十一日,紐約時間八點十五分,布拉格事件將威脅推到最高峰。法國和英國 的外交部長在該城宣佈不會動員大軍保護捷克,以免觸怒希特勒。這等於是在迫使捷克 投降。到了十一點,捷克政府宣佈別無他法,布拉格首先向德軍投降。 此時的紐約正在下雨,彷彿在為捷克哭泣。莎拉守在收音機旁聽新聞。電訊傳到紐 約頗費了一番周折,由於大西洋的〞氣候異常〞,電訊必須繞經南非的開普敦、巴西的 布宜諾斯艾利斯,再送到紐約,因此訊號十分微弱。接近正午時分電訊完全中斷。莎拉 只好像許多人一樣關掉收音機,所以並未聽到一點鐘的氣象報告,發佈大西洋將有暴風 雨的消息,而且這場風暴將襲擊長島。當風勢轉強時,莎拉正在和母親商量要前往南漢 普頓展開婚禮的準備工作。她有上千件事情得做;長島的別墅很安靜,正好有助於她盤 算細節問題。 〞你不會想在這麼可怕的天氣出門的。〞她母親說。然而莎拉並不在乎。她喜歡雨 中的海灘予人的平靜和撫慰效果。但是她知道母親會擔心她在大雨中駕車,於是留在家 裡幫母親的忙。她父親已經打電話給她付了頭期款的農場,向那位農場主人解釋女兒即 將結婚,要遷居英國。對方答應退還莎拉的錢,而艾德依然責怪莎拉做了件蠢事,並且 發誓絕不嘗讓她單獨住在長島的無人破農場裡,莎拉歉然的領回那筆錢存入銀行。這一 千元是她賣掉佛雷送她戒指的錢,一件她永遠不會懷念的無用首飾。 而這天下午,隨著愈來愈大的雨勢,莎拉所想的不是那座農場,甚至也不想婚禮。 她想到的是布拉格以及當地惡劣的情勢,這時她的臥室窗戶發出一陣陣驚人的震動 聲,她望出窗口發現室外漆黑如午夜,而現在是下午兩點。屋外的樹木被風吹得搖搖欲 墜,她好像從未在紐約經歷過如此嚴重的暴風雨,她的父親正好在此時回到了家。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薇麗憂心忡忡地問他。 〞你瞧瞧這風雨,我下車後差點走不進屋了,扶住兩根柱子才勉強衝進來。〞他皺 著眉轉向女兒。〞你有沒有聽新聞?〞他知道她對世局瞭若指掌,如果在家,一定會聽 午後的新聞。 〞只聽說了捷克的消息。〞她將最新發展告訴他,他聽完搖搖頭。 〞這不是普通的風雨。〞他預測完便走回臥室換衣服,五分鐘後穿著粗布衣服出來 。 〞你要做什麼?〞薇麗慌亂地問。他習慣做一些超出能力和年紀限制的事情。他是 個強壯的男人,但是歲月畢竟不饒人。 〞我要開車去南漢普頓看看那邊有沒有問題。一小時前我打電話給查理,但電話沒 人接。〞 莎拉看看父親便堅定的開口了。〞我跟你去。〞 〞不行。〞他反對說。 薇麗終於發火了。〞你們兩個太荒唐了。只不過是一場風雨,就算真的很嚴重,你 們倆也起不了作用。一個老人和一個少女是戰勝不了大自然的。〞但是他們都不同意她 的話。莎拉也回房換上一身舊衣裳,甚至套上厚重的雨鞋。 〞我跟你去。〞她再說一次,艾德略微猶豫就聳聳肩。他太擔心,無暇爭辯。 〞好啦,我們走吧。薇麗,別擔心,我們會和你聯絡。〞他們離開時她還在對他們 發怒。莎拉提議由她開車。卻遭來父親的大笑。 〞我在你眼中也許又老又沒用,不過我可沒有瘋。〞 她笑著提醒他說她的駕駛技術並不差。不過兩人此後就不再多談,因為勁風使艾德 幾乎無法控制汽車,風力數度將沉重的別克大車推離路面。 〞你還好嗎?〞莎拉問,艾德繃著臉點點頭,瞇起眼細看車窗外的路況。 他們在通往南漢普頓的旭日公路上行駛,只見海上升起一大片濃霧籠罩住海邊。不 久之後他們才明白那不是霧,而是一股驚天的巨浪。這四十尺深的水牆無情的撲向東海 岸,兩人驚恐的眼見房屋在巨浪下消失,連他們的車下也有兩尺高的海水。 他們在狂風大雨中開了四小時才抵達南漢普頓。抵達住宅區時,兩人都震驚得說不 出話。莎拉發覺熟悉的景致完全變了。她一生所熟悉的那些房子都不見了,有些房子還 是龐大的別墅呢。他們事後得知艾德的多年好友失去了在格蘭角的全部宅邸。而此刻入 眼的則是滿目瘡痍。所有的樹木連根拔起,上百年歷史的房屋化為斷垣殘壁,汽車也多 半翻覆,莎拉猛然明白她父親的駕駛技術有多好,才能讓兩人安然抵達。他們坐在車上 看見整個南漢普頓幾乎從長島海岸消失,後來正式消息宣佈這裡的一百七十九幢房屋中 有一百五十三幢全毀,剩餘的房屋也不堪修復。 莎拉在逐漸接近南漢普頓時,一顆心直往下沉。來到他們的別墅門口時,她看不見 原先的大門,連下面的基石也吹走了。歷史悠久的老樹全部倒塌,房子倒是還屹立著, 從遠處望去似乎並未被破壞。但是他們把汽車開進去後,發覺它的狀況也非常淒慘,被 吹得七零八落的建材像垃圾似的散佈在院子裡。 艾德盡量把汽車靠近房子停妥。車道上躺著許多樹幹,使他無法再向前行。他們下 了車穿越暴雨,雨點像針一般刺中他們的臉。莎拉即使別開臉也躲不掉。他們繞過屋子 看見東邊的一大片連屋頂一齊吹走了,室內部分傢具還在,包括她父母和她的床,以及 客廳的鋼琴。但是整幢屋子的門面已被剛才那股水牆沖失。她的眼中升起淚水,和雨水 混合,而她的父親哭得很傷心。他深愛這片產業,多年前在精心策劃之下建造了它。她 的母親負責室內設計,一草一木也都是他們夫婦親自選擇的。早在他們住進來之前就生 長在此地的百年老樹無一倖免。這狼狽的景象令人不敢置信。她童年時代的歡樂和去年 在此地隱居的回憶似乎全都被無情的摧毀。她看了一眼父親,知道他還在擔心更可怕的 不幸。 〞噢,爸爸……〞莎拉擁住父親,兩人被一道強風吹作一團。他摟緊她,扯直嗓門 蓋過狂風的呼嘯,表示他要去大門口的門房看看。 〞我得去找查理。〞查理是這裡的總管,在莎拉隱居此地的一年期間,無微不至的 照顧她。 但是他們沒有找到他,只見他的衣物、傢具、收音機散置在草坪上,卻不見他的蹤 影,艾德這下子真的很擔心他的安危了。他們只好再踅回別墅,莎拉同時發現船屋和附 近的樹都吹走了。靠海灘的樹林也全數折斷。正當她盯著一片凌亂的景象時,突然看見 了查理。他的手中握著繩子,似乎想捆住什麼東西。他的身上壓著一株從前院吹來的大 樹,看來不是頸子就是背給壓斷了。她急忙跑向查理,跪在他身旁,撥開他臉上的沙土 。她父親也趕過來,兩人一面啜泣一面將他拖出來,抱他到屋子的另外一邊,將他放在 原來的廚房裡。查理在艾德家服務了四十多年,年輕時代就相識。查理比艾德大十歲, 艾德無法相信他已經不在人世。他是艾德一輩子的朋友,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奪走 了性命。這是美國東岸有史以來最大的暴風雨,禍及康乃狄克州、麻州和新罕布什爾州 ,奪走了七百條人命,所到之處,整個城鎮皆夷為平地。 南漢普頓的房子總算還能夠修復,但是查理的猝逝令湯家籠罩在哀傷氣氛中。葬禮 過後,莎拉和父母忙著整理家園。別墅只剩下兩個房間可用,沒有電也沒有暖氣,他們 只能點蠟燭,在南漢普頓僅存的一家餐廳吃飯。修復的工作可能要進行數月,甚至數年 ,莎拉很不願意把這個重擔留給父母。 莎拉在他們用餐的小飯店撥了通電話給威廉,怕他在報上看到暴風雨的消息而為她 擔憂。即使遠在歐洲,南漢普頓的災情也造成相當的震撼。 〞天啊,你們還好嗎?〞威廉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大西洋而來。 〞我們都沒事。〞她聽見他的聲音就感到平靜不少。〞不過我們的房子損失不小。 爸媽要花費無數時間才能修好它。大部分人失去了一切。〞 〞我真希望你能趕緊回英國。暴風雨來襲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們會在那裡度週末。 〞〞我幾乎要去那裡。〞她對他坦承。 〞謝天謝地。請問候你的父母,告訴他們我會盡快趕來,親愛的。我保證。〞 〞我愛你!〞她對著電話喊。 〞我也愛你!拜託在我來以前離麻煩遠一點!〞 他們隨後回到紐約,暴風雨之後第八天,慕尼黑協定簽署,全歐洲都誤以為希特勒 的威脅不復存在,包括簽完協定返回英國的首相張伯倫。可是威廉寫信告訴莎拉說他不 信任柏林的那個雜種。 威廉在十一月四日搭乘阿其塔尼亞號抵達美國,莎拉以及全家人在碼頭迎接他。次 日莎拉的父母為威廉舉行盛大的宴會,而在紐約所有的朋友都想邀請他赴宴。這是一股 社交界無休無止的旋風。 六天後他們一起吃早餐時,莎拉從早報上抬起眼皺著眉看著威廉。 〞這是什麼意思?〞她以譴責的語氣問他,他則茫然地回望她。他才從旅館過來, 尚未看過今天的報紙。 〞什麼?〞他來到她身後看報紙,旋即也皺緊眉頭。〞看起來不是件好事。〞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納粹打碎了每一處猶太家庭和商店的玻璃,摧 毀猶太教堂,屠殺猶太人,製造恐怖活動。有三萬名猶太人被送進勞改營。〞我的天, 威廉,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納粹不喜歡猶太人,這不是秘密。〞 〞但是怎麼會這樣?〞她激動得熱淚盈眶,把報紙遞給威廉。後來艾德下來吃早餐 時,幾個人討論這件事許久,接著艾德想到一件事,嚴肅的瞅住兩人。 〞我要你們兩人答應,萬一歐洲開戰,你們一定要回美國等到戰爭結束。〞 〞我自己不能保證,〞威廉對他說。〞但是我一定會把莎拉送回來。〞 〞你不准這麼做,〞她首次憤慨地瞪住未婚夫。〞你不能把我當成行李或是一封信 這樣送回來。〞 威廉對她微微一笑。〞對不起,莎拉,我不是不尊重你。不過你爸爸說得對。如果 歐洲有狀況,你是應該回家。我還記得上一次大戰,當時我還小,那種生活在壓迫氣氛 下的滋味並不好受。〞 〞那麼你要去哪裡?〞 〞我可能得服役。我覺得貴族們突然全部失蹤,跑到國外度長假不是辦法。〞 〞你的年紀不會太大嗎?〞她忽然瘋狂的擔憂起來。 〞不會的。親愛的,這是我的義務。〞 三人不禁熱烈期盼戰爭不要爆發,只不過他們的信心都不大。 接下來的一周,莎拉和父親到法院辦妥離婚手續。當她收到離婚判決書時,仍然感 到羞慚無比,忘了眼前幸福的未來正在等候她。她嫁給佛雷完全是愚蠢的錯誤,而佛雷 是個徹底的紈挎弟子。他和未婚妻安愛咪即將在耶誕節完婚,而莎拉根本就不在意。 現在距離他們的婚禮只剩兩周了,威廉整天陪伴著莎拉。一家人在紐約共度安靜的 感恩節。這對威廉是個新經驗,他喜歡這種與親人共聚過節的感覺。 〞希望以後我們每年都能這樣慶祝。〞稍後他們坐在客廳時,他對莎拉這麼說。珍 妮在一旁彈鋼琴。孩子們都上樓就寢了,家中的氣氛安靜溫馨。彼得與威廉似乎相處得 很好,而珍妮逢人就宣佈她的妹妹要升格為公爵夫人了,對威廉也是充滿好感。 婚前的一周把莎拉累垮了。除了婚禮的籌劃進入最後階段之外,還有許多細軟要收 拾。她的行李已經先寄走,做好了所有離開的準備。結婚典禮前一日,她和威廉在東河 邊散步。 〞你會捨不得離開嗎,吾愛?〞他非常愛她的家人,相信她會無法割捨,而她的答 覆令他吃了一驚。 〞不會。其實一年多以來我早就做好了準備。我本來想在長島定居永遠不回紐約的 。〞 〞我知道,〞他笑著說。〞你的農場……〞反正現在那座農場也毀了,被九月的暴 風雨吹得不見蹤影。她本來很可能會失去一切,甚至像查理一樣賠上性命。威廉始終很 慶幸這場災難並未波及她。 她對他仰首而笑。〞我等不及和你一起生活了。〞她希望和他時時在一起,以便更 加瞭解他和他的生活、朋友、喜好……還有他的身體、靈魂。她要和他生孩子,建立家 庭,永遠屬於他,在他身邊協助他。 〞我也是。這段等待的日子可真長。〞不過這一切都即將結束,明天此時他們就是 夫妻了,是韋特菲公爵夫婦了。 他們面對著東河,他將她攬緊,一本正經地說:〞但願我們的一生永遠平順……如 果有波濤,但願我們勇敢的面對它。〞他以無盡的深情凝視她,這要比任何頭銜更珍貴 。〞也但願我永遠不讓你失望。〞 〞彼此彼此。〞她低聲說,一面和他一起眺望潺潺的河水。 這天下午她父母的家中有九十三位朋友,莎拉挽著父親的手下樓時,美麗而且高雅 。她的黑髮全部盤起來,戴著鑲有花邊的灰棕色緞帽,垂下一小塊面紗,增添了幾分神 秘色彩。她的禮服也是同樣質料的,手捧一束茶褐蘭花。她的鞋子也是緞面的。她站在 擺滿鮮花的餐廳,身邊是她的公爵丈夫,兩人都顯得氣質高貴非凡。來賓是全紐約最有 名望的家族,其中當然沒有范家的人。 儀式之後,威廉輕吻一下新娘,新娘則對他粲然地笑著。客人紛紛移入大客廳用餐 ,餐廳變成舞池。這是一個完美而不鋪張的婚宴,眾人都覺得很滿意。新郎和新娘一直 跳著舞。最後莎拉與父親合跳一支舞,威廉和岳母也跳了一曲,告訴她今天的安排一切 都太美好了。 〞謝謝你,爸爸。〞莎拉在她父親懷中說。父母總是這麼好,若不是他們堅持今年 夏天帶她去歐洲,她不可能認識威廉。她無法在這一舞當中向他傾吐,深恐會落淚;艾 德也擔心自己會哭,而他並不希望當著外人如此。 〞沒事,莎拉。〞他輕輕捏她一下,對小女兒憐愛地笑著。〞我們愛你。有空就來 看看我們,我們也會去找你的。〞 〞你們一定要來!〞她吸吸鼻子,摟著他跳完這支舞。這是她最後一次當他的孩子 。然後威廉插進去,溫和地注視莎拉,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成熟的女人。 〞你準備好要離開了嗎,夫人?〞他禮貌地問,她咯咯輕笑起來。 〞人們真的會這樣稱呼我嗎?〞 〞恐怕是的。我說過……這是一項沉重的負擔。〞他半開玩笑地說。〞夫人,公爵 夫人……我覺得這個頭銜很適合你。〞她散發出貴族的氣派,佩戴著他送的結婚禮物: 一對梨形鑽石耳環和鑽石項鏈。 他們和家人一一道別,吻別父母,知道明天還會在碼頭再和兩老見面。他也吻了彼 得與珍妮,在一片如雨的米和鮮花之下匆匆離去,前往華爾道夫大飯店住一夜。莎拉淚 汪汪的離開娘家。她的人生將會完全改觀,而且這次和上一次是截然不同的。她深愛威 廉,要和他住在遙遠的英國。她已經開始思念所有的家人和這個家。她在去旅館的車上 沉默無言,被強大的情緒衝擊著。 〞可憐的姑娘,〞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要把你從這些愛你的人身邊帶走。不過 我保證會永遠讓你快樂,不論我們在哪裡。〞他將她摟進懷中,她覺得在他的懷中好安 全。 〞我也一樣。〞 他們愉快而疲倦地駛完余程。這一天固然難忘,但是也使兩人筋疲力竭。 他們抵達公園大道的華爾道夫飯店時,經理正在恭迎他們,不斷地打躬作揖,一再 保證要效忠他們。莎拉覺得可笑極了。當他們走進大套房時,她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太丟臉啦,〞威廉斥責她,但是並非真心的。〞你對這種事應該認真一點。可 憐的傢伙,他巴不得能吻你的腳。其實你可以讓他這麼做。〞威廉挖苦道。他早已習慣 這套逢迎和虛偽,可是她並不習慣。 〞他太傻了。我差點板不住臉。〞 〞你最好適應這些。這種事會不斷重演,使你不勝其煩。〞 這也是許多事情的開始,威廉幾乎想到了所有能讓她快樂舒適的事情。她的行李今 天稍早就送進套房,白色的睡衣、晨衣和拖鞋已經擺在床邊。他點的香檳也在房裡等候 他們。兩人安頓下來後,侍者送來了宵夜。威廉點了魚子醬、鮭魚、炒蛋,以免莎拉先 前沒吃飽。她不願承認這是事實,而此刻她覺得飢腸轆轆。此外推車上還有一個小小的 結婚蛋糕,上面裝飾著一對小新人,這是飯店贈送的。 〞你真的想到了一切!〞她驚喜地說,像孩子似地拍手。侍者退出去後,威廉走上 去親吻她。 〞我想你也許餓了。〞 〞你太瞭解我了。〞她笑著吃了一大口魚子醬。他們一直聊到午夜,簡直有聊不完 的題材和共同興趣。最後他忍不住伸伸懶腰、打個呵欠,悄悄暗示她時候已經不早。 〞我是不是讓你厭煩?〞她不安地問,他立即笑了,她仍然好年輕,而他愛的正是 她的這一點。 〞沒有,可是我這個老頭子累到骨頭都痛啦。我們能不能明早繼續聊?〞 〞對不起。〞她也累極了,但是因為太興奮而不惜和他熬一整夜。 這間套房有兩個浴室,幾分鐘後他走進一間。莎拉也抱著睡衣和小化妝箱走進另一 間。她似乎過了好幾個鐘頭才出來,他關著燈躺在床上等她。但是當她走出浴室時,他 看得見在睡袍下的她有多麼迷人。 她小心地走到床邊,長髮披在一邊肩上,散發出香奈爾五號的微香。他靜靜躺在黑 暗中,從浴室洩出的燈光下欣賞她,她好像一隻年輕的鹿,猶豫地站在床畔。 〞威廉……〞她耳語道。〞你睡啦?〞他被她逗得哈哈一笑。他為了這一刻等待了 整整五個月,她居然以為他會在他們的新婚之夜睡著。他愛她的天真和適時的幽默。而 今夜的她更是令他疼惜。 〞我沒睡。〞他在黑暗中說,伸手把她拉向他。她在他旁邊坐下,有一點害怕這種 再也沒有藩籬的坦誠時刻。他輕易的就體驗出來了,因此當他吻她時格外溫柔和耐心。 他要她也同樣渴望他,他要每一件事都完美無瑕。不過他用不著多少時間就點燃了 她的慾火,他的手挪過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地方時,她發現自己興起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她以往對愛情的知識太貧乏、短暫,而且幾乎缺少任何柔情。但是威廉和她過去認識的 男人不同,與范佛雷更有天壤之別。 威廉的動作輕柔,當他脫去她的睡衣扔在地上時,她忍不住呻吟起來。他翻身壓住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不過他不用克制太久,因為她是個令人意外的熱情愛侶。他 們已經等待和拖延至今,因此不惜貪婪的纏綿到黎明,直到筋疲力盡,才滿足的相擁而 眠。 〞我的天……如果我知道會是這樣,那麼第一天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會強佔你。〞莎 拉睡眼朦朧的對他微笑。她很高興他們的關係竟是如此契合。 〞我也不知道是這樣的。〞她柔和地說。 他笑著低頭注視她,覺得她比任何時候都動人。〞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聞言 臉龐微微發紅,幾分鐘後他們飄入夢鄉,緊擁住彼此,活像一對快樂的兒童。 兩小時後他們被電話鈴聲吵醒,是櫃檯通知他們應該起床了。今早十點以前,兩人 必須上船。 〞天啊……〞他一面呻吟一面眨眼,同時想去開燈和接電話。他不知道是宿醉抑或 徹夜纏綿令他如此疲憊,他輕扯蓋在她胸口的黑髮,〞我覺得我大概是上天堂了。〞他 們在床上又纏綿了許久才急急忙忙的更衣,連早餐也來不及吃就提起行李奔下樓搭車, 莎拉竭力擺出堂皇的架勢,以便像個真正的公爵夫人。 〞我不知道公爵夫人要做些什麼事。〞她在車上對他低聲說。 〞你表現得很好,親愛的,相信我。〞他們趕到西五十街的八十八號碼頭,登上諾 曼第號,他的神情宛如尋獲了天下最大的巨鑽。 他們受到貴賓式的接待,住進豪華套房。威廉對他們的艙房非常地滿意。〞我真不 願意承認,不過法國的船就是比較高級。〞他曾經到過世界各地,但是還未曾搭過這麼 豪華的游輪。 他們的房內擺滿香檳、鮮花,其中最美麗的一束花是莎拉的父母送的,另外一束是 珍妮跟彼得送的。稍後彼得和珍妮趕來送行,珍妮對妹妹咬了一陣耳朵,兩名女郎頓時 吃吃地笑個不停,宛如小女孩般開心。在船開航之前,莎拉和威廉再次向湯氏夫婦感謝 這場婚禮的成功。 〞我們覺得一切都太美好了。〞威廉再次向岳父說。〞事事都順利。〞 〞你們兩人一定累壞了。〞 〞是呀。〞威廉擺出含糊的態度,希望能夠不引來揣測。〞我們回旅館後喝了香檳 ,然後就累癱啦。〞他說這話時莎拉望著他,他真擔心自己會臉紅。薇麗則在讚美女兒 的新裝。這是她的嫁妝之一,是一件白色羊毛服,外面罩著她父母送的新貂皮大衣。他 們告訴她這樣才能夠抵禦英國冬季的嚴寒。此外莎拉的頭上還戴著一頂插著黑羽毛的帽 子,裝扮得非常出色。 〞你好漂亮,親愛的。〞她母親說,珍妮這時突然對妹妹興起一絲妒意。妹妹即將 展開一段燦爛的人生,威廉是個迷人的男人。她深愛彼得,可惜他們的生活毫不多采多 姿。不過可憐的莎拉以前也吃盡了苦頭,如今苦盡甘來,而且結局完美得令人難以置信 。這是神話故事的結局。當然故事並未真正結束,她希望莎拉在英國和這位公爵能夠幸 福。她無法想像會有其它可能性。他好英俊、好體貼。珍妮歎一口氣注視著這對洋溢著 無比歡欣的璧人。 〞夫人--"大副來到他們的艙房,宣佈所有外賓都該下船了。這番宣佈使薇麗和珍 妮的眼中出現了淚光,莎拉擁吻她們時也強忍住淚水。最後她用力擁住父親。 〞寫信給我,請不要忘了……我們耶誕節之後會回倫敦。〞他們將在歐洲大陸單獨 過節,威廉的母親堅稱她在韋特菲有太多事要做,不可能想念他們。威廉也很願意和莎 拉在巴黎單獨相處。 莎拉穿回大衣,大夥一起走上甲板做最後一次道別,艾德這才領著家人步下階梯而 去。他的眼中也有淚,當他從碼頭和莎拉四目相對時,淚珠開始滾落臉龐,他並不想掩 飾。 〞我愛你。〞她以嘴型無聲地對他說,一隻手瘋狂地揮舞,另一手攀附住威廉。開 船時大批綵帶從船上拋下,樂隊還演奏起馬賽進行曲,她看著家人漸漸遠去,知道自己 永遠都忘不了此刻的感覺。 威廉緊握住她的手,直到游輪滑入哈得遜河,他們見不到碼頭為止。威廉把莎拉擁 入懷中時,她幾乎哽咽起來。〞沒事了,親愛的,有我在……我們很快就會回來再和他 們見面。我保證。〞他是真心的。 〞對不起……我實在有點不知感激……只是……我好愛他們……我也愛你……〞我 幾天發生了太多變化,她的情緒仍舊紛亂不平。他帶她回艙房給她倒一杯香檳酒,可是 她疲倦的含笑要求先來一杯咖啡。 他通知侍者送些咖啡、茶和肉桂麵包過來,當作早餐。他們一面吃東西一面閒聊, 不久她的傷感消褪,心情好轉不少。他喜歡她對親人的感情,而且不吝於表達自己的感 受。 〞你今天想做什麼?〞他從菜單和各簡介上面瞟她一眼,這巨型游輪上有不少娛樂 和運動設施。〞想不想在午餐前游游泳?或者去玩推板?我們可以在下午茶之後去看電 影。讓我看看,今天上演的是'麵包師之妻',只要你沒看過。〞事實上她已經看過,而 她並不在乎。和他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很有意思。她坐過去和他一起研究簡介廣告。沒想 到這法國籍的船上竟有這麼多休閒項目。在她研讀內容時,感覺到他在吻她的頸子,手 悄悄滑到她的胸部,然後他們竟不知不覺的上了床,一切休閒活動也被拋在腦後。待他 們回過神來時已屆午餐時分,他咀嚼著剩下的麵包,她則在一旁發出沙啞的笑聲。 〞我看我們在這趟航行當中大概不會有太多活動。〞 〞我覺得我們恐怕連艙房都不用離開了。〞她似乎想向他證明,再次挑逗他,而他 出人意表的迅速回到床上繼續和她繾綣。 之後他們一起沐浴,當他們終於出門時已經將近傍晚,不禁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們在船上很快就要出名啦。〞威廉對她低聲說。〞幸好這次搭的是法國的船。 〞〞你想他們會知道嗎?〞莎拉有點不安。〞這畢竟是我們的蜜月……〞 〞天哪,對了,我怎麼會忘記呢?你知道,我好像把皮夾放在桌上了。我們回去拿 好嗎?〞 〞好啊。〞她不懂何必非回去拿不可。不過他很堅持,她只好跟著他回房。他進去 後關上門,立刻撲向她。 〞威廉!〞她尖叫一聲,噗哧笑著。〞你簡直是性飢渴的惡魔!〞 〞我才不是……通常我是很正常的。全怪你!〞他說著狂吻她的頸側,上下其手的 撫摸她。 〞我的錯?我又做了什麼?〞她笑著和他倒在地上。 〞因為你太迷人了。〞他說完便猴急的佔有了她,兩人的衣服都未脫。 〞你也一樣。〞她呻吟著。他們又過了許久才起身走回臥室,沿路丟下他們的衣服 。 這天晚上他們連晚餐都沒吃,侍者打電話詢問要不要送晚餐到他們的艙房時,威廉 拒絕了,可憐兮兮的表示他們都暈船。需要休息。掛斷電話後,法國籍的侍者對女僕咧 嘴笑笑。 〞暈船啦?〞女僕瞭然的問,侍者卻對她眨眨眼。他早就仔細注意過他們,知道不 會是暈船。 〞新婚蜜月。〞他解釋道,她立刻失聲而笑。 威廉和莎拉第二天早晨出現在甲板上時,氣色很好,威廉似乎隨時都在對她笑。莎 拉笑著和他選了兩張椅子坐下。 〞你知道,假如你不停止傻笑,大伙都會知道我們做了什麼。〞 〞沒辦法。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我們什麼時候回房?我發誓都快要讓人 上癮了。〞 〞如果你再碰我,我要打電話報告船長。等我們到了巴黎,我都走不動啦。〞 〞我可以抱你。〞他笑著湊過去吻她。不過她對發生過的一切毫無悔意。她愛他, 也愛他們所做的一切。但是這一天他們努力到處探險,一直忍耐到下午茶時間才回房, 之後再強迫自己穿回衣服去餐廳吃晚餐。 莎拉很喜歡諾曼第號的餐廳。它像神話一般美妙,天花板有三層甲板那麼高,全廳 的長度比凡爾賽宮中的鏡宮稍長,氣勢則絕不輸皇宮。天花板上鍍著金,入口處的階梯 鋪著藍色地毯。威廉和所有的男士都打了白領結,穿著正式服裝。 〞我們今晚在餐廳吃飯,〞她對他耳語。〞是不是代表蜜月結束了?〞 〞我自己也有點擔心呢。〞他一面貪婪的享受蛋白牛奶酥,一面坦承。〞我覺得吃 完飯後我們應該盡快回房。〞她咯咯笑個不停。兩人後來上樓跳了幾支舞,在甲板漫步 ,最後才返回艙房。這是最完美的蜜月,兩人過得好愜意,游泳、散步、跳舞、做愛… …這段日子彷彿介於他們過去和以後的生活之間。他們盡量避開外人,當然頭等艙的乘 客都知道他倆的身份,她不只一次聽見那些人竊竊私語道:〞韋特菲公爵夫婦……〞其 中一名富孀還問:〞溫莎?她比我想的還要年輕……也更漂亮……〞莎拉掩不住笑容, 威廉輕輕捏她一把,乾脆稱呼她辛普森夫人。 〞不准再那麼叫我,否則我就叫你大衛!〞 莎拉尚未見過溫莎夫婦,威廉說過他們到巴黎後可能得去拜訪這對夫婦。〞你說不 定會喜歡她。她不對我胃口,但是的確很迷人。他也比以往快樂,宣稱他現在睡得著了 。我想我現在瞭解原因啦。〞威廉咧嘴而笑。他自己除了和妻子尋歡之外,其它時間睡 得非常香甜。 他們最後一晚和船長同桌。前一晚則參加了化裝舞會,裝扮成印度大君夫婦,穿著 事務長借給他們的服裝。這個角色很適合兩人。威廉的氣宇軒昂,莎拉散發出異國風情 。但是她的中空裝和迷人的化妝術,反而使他們倆提早回房。船上的侍者都在打賭公爵 夫婦離開艙房的最長記錄是多少。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記錄是四小時。 〞我們乾脆留在船上算了。〞莎拉最後一晚躺在床上說。〞我簡直不想去巴黎。〞 威廉在麗池飯店訂了套房,打算在那裡住一個月,開車到巴黎近郊觀光。參觀波爾 多、羅浮宮,當然還有香奈爾和狄奧等名店。 〞你是個淘氣的姑娘。〞威廉回到她身邊責備道,倏地擔心會不會已經讓她懷孕了 。他想問她,可是又不好意思,到了深夜他才鼓起勇氣。〞你……呃……你以前沒有懷 孕吧?〞他完全是出於好奇,而她的答覆令他吃驚。 〞嗯,事實上我懷過。〞她很小聲地說,而且沒有直視他。 〞出了什麼事?〞她顯然沒有孩子,他不能不問原因何在。但願她不是墜了胎。這 對她的打擊太大,並且說不定會使他們無法生育。他在婚前從未問過她這些事。 〞我流產了。〞她低聲說,這段經歷仍舊使她心痛,雖然她現在知道未嘗不是好事 。 〞你知道原因嗎?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立刻明白他的問題有多愚昧。像她那 樣的婚姻,任何問題都可能發生。〞不用說了,反正以後不會再出任何事。〞他輕吻著 她,後來她睡著時夢見了孩子和威廉。 翌日早晨他們在哈佛港下船,再搭渡船前往巴黎。到了巴黎,他們先遷進旅館,再 出來購物逛街。 〞啊,莎拉,我發現一件你比做愛更喜歡的事了。那就是購物。我真失望。〞可是 他們盡情的逛了好幾家名店,買回許多首飾。他替她買了一隻鑲鑽石扣子的翡翠手鐲, 一條紅寶石項鏈和耳環,造型非常亮麗。此外還有一枚玫瑰形狀的紅寶石大胸針。 〞我的天,威廉,我覺得好罪過。〞她知道他花了一大筆錢,然而他似乎並不以為 意。 〞別傻啦!〞他輕鬆地說。〞只要答應我連續兩天不離開房間。這是我們每次出去 買東西之後,我要抽的稅。〞 〞你不喜歡逛街?她有點失望,他今年夏天曾經很願意陪她採購。 〞我喜歡。但是我情願和老婆上床。〞 〞喔,好嘛……〞她笑著和他回到麗池飯店的房間。 他們在巴黎的第二個星期與溫莎公爵夫婦共進下午茶。莎拉終於承認威廉說的沒錯 。雖然她對溫莎夫人有成見,認識她之後覺得她果然極具魅力。溫莎公爵也是個迷人的 紳士。害羞、謹慎、保守,不過待人非常和藹,在熟識的朋友面前則機智過人。四人最 初見面時氣氛相當尷尬,因為溫莎夫人居然想將自己和莎拉比喻為不幸的一對。威廉很 快就駁斥了這種比喻,莎拉倒是對於他冷淡溫莎夫人的態度有點難堪。威廉對這個女人 的觀感表露無遺,不過對於溫莎公爵的感情卻是十分深刻。 〞他娶了她太可惜啦。〞威廉在回旅館的路上說。〞真教人不敢相信,要不是為了 這個女人,他仍然是英國國王。〞 〞我倒覺得他不喜歡他的王位。也許我弄錯了。〞 〞你沒錯。他是不喜歡,這個位子不適合他。但是他有他的責任。我必須說明,現 在的柏帝干的很好,很有運動精神。而他根本就恨那個女人。〞 〞我看得出人們為什麼都對她著迷,她有一種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本事。〞 〞她是個真正有野心的人。你有沒有看到他送她的珠寶?那個翡翠鑲鑽手鐲一定花 了他好大的一筆錢。那是他們為結婚而訂作的。〞而溫莎夫人如今已經添足了整套首飾 ,包括項鏈、耳環、胸針、兩個戒指。 〞我比較喜歡她另一隻手上的手鐲。〞莎拉說。〞那個綴著小十字架的鑽石手鏈。 〞它比較不那麼誇張耀眼。溫莎夫人還展示了一條卡蒂亞的手鐲,以翠玉、紅寶石 等鑲成花和葉子的形式,她把它稱作她的〞水果沙拉〞。 反正我們盡到了禮儀。不拜訪他們會顯得我們失禮。現在我可以向媽媽交代了。她 一向喜歡大衛,當他放棄王位時,我還真擔心她會氣死。〞 〞可是她說她不在乎你放棄。〞莎拉傷心的說,依舊對他的損失感到罪過。她知道 此事會困擾她一輩子,但是威廉似乎毫不在意。 〞那可不同,親愛的,〞威廉說。〞他本來有王位,而我卻不可能繼承。媽媽對這 種事很認真,但是她不會無理取鬧,她並不指望我會成為國王。〞 〞也許吧。〞 他們在距離旅館的幾條街外先下車,一面散步一面聊天。威廉婉拒了溫莎公爵的二 度邀約,宣稱他們第二天早晨就要出城。 他們計劃去羅亞爾河,並且順道參觀一些名勝。 第二天兩人駕著租來的小車,興致高昂的上路。他們帶了野餐出門,以免途中找不 到餐館。離開巴黎後一小時,郊外的美景盡入眼簾,到處可見馬匹、牛羊、農場。中午 停車吃午餐時,一隻山羊在旁邊瞪著他們。今天的天氣並不冷,不但沒有下雨,反而是 一片晴空。 兩人訂了沿途的幾家小旅舍,預備離開巴黎八至十天。可是到了第三日,他們才距 離巴黎一百英里,捨不得離開位於蒙巴桑的一家旅館。 旅館的主人向他們介紹了幾處值得遊覽的地方,於是他們去了幾座教堂和一座老農 場、兩家精采的骨董店,以及一家當地最好的餐館。 〞我愛這裡。〞莎拉開心地吃完每一樣食物。她比在巴黎時吃得多,也不再那麼消 瘦。威廉偶爾會擔憂她太瘦,不夠健康。 〞我們明天非走不可啦。〞 他們依依不捨的繼續上路,才行駛了一個鐘頭車就拋錨了。一名當地的農夫幫忙修 好車,半小時後他們便上路了。正午時分,他們在一處古老的石門下面吃午餐,門裡面 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 〞這可真像一扇通到天國的門。〞她促狹的說。 〞去它的。看看我們命中注定該去哪裡吧。〞他笑著說,心裡則十分清楚自從娶了 莎拉,他早已進入天堂。 〞要不要進去探險?〞她總是充滿冒險精神、活力充沛。 〞好吧。不過萬一被憤怒的地主槍殺怎麼辦?〞 〞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而且這地方看起來有多年沒有人煙了。〞她鼓勵他說。 〞這兒的鄉下還不都是這樣,傻瓜。這裡可不是英國。〞 〞喔,你好勢利!〞她對他低吼,隨即和他沿著小路往裡面走。 他們走了很久才看見兩排高大的樹和密生的灌木叢,要不是如此凌亂,倒是有八分 類似韋特菲堡的入口。 〞這裡好漂亮。〞他們在樹林間漫步時聽得見鳥鳴。 〞這兒恐怕沒什麼東西。〞威廉在即將走完樹林之時說,而就在他這麼說的同時, 看見遠處有一幢巨宅。〞天啊,那是什麼?〞它有點像凡爾賽宮,走近後才看出來它亟 需維修。整幢房子都破損不堪,旁邊的附屬建築物甚至有倒塌之虞。在山坡的底端有一 幢小屋,原來也許是門房,而現在已經稱不上是房子了。 房子的右邊有馬廄,以及停靠馬車的大車棚。威廉著迷的走過去張望,裡面居然有 兩輛馬車,上面還鑲著家族的紋章。 〞真是個驚人的地方。〞他很高興她提議進來轉轉。 〞你看這會是什麼地方?〞莎拉迷惑的環顧四周,包括馬車、鐵匠專用的工具和一 些破損的馬具。 〞這是一幢古堡,整個地方好像荒廢了上百年之久。〞 〞也許。〞她興奮的說。〞說不定還鬧鬼哩!〞他開始發出恐怖的叫聲,一路追著 她跑,漸漸跑上山坡,這裡有如神話故事中的城堡。照威廉的估計它起碼有兩百五十年 歷史;他們走近之時發覺它的建築很高級,包括大花園、小花園,甚至可能還有一座迷 宮,通向主宅的那條路仍然氣派非凡。威廉試著推動門和窗戶,它們全都上了鎖。從腐 朽的遮陽板望進去,可以發現室內的地面圖案細緻,天花板很高,置身其中彷彿驟然退 回路易十四或十五的時代,身穿緞質長褲、戴假髮的男人似乎隨時會從轉角走出來。 〞你想這會是誰的?〞她問,對周圍的景致極有興趣。 〞本地人應該知道。不可能是秘密。這是個龐大的城堡。〞 〞你想它還屬於什麼人嗎?〞它看起來已荒廢多年,不過必定仍然屬於某人。 〞一定的。只是此人不想要它了,或者無力維護它。〞這裡的狀況太糟糕,連大理 石台階都殘破不堪,顯然有八十年沒人住過了。 但是莎拉卻雙眼發亮。〞你不會想把這個地方重新整修,恢復它的舊觀嗎……你知 道,完全讓它回復到以前的樣子?〞他故作恐慌和疲憊的將雙眼一轉。 〞你知道那要費多大的工程嗎?你能想像……還有它的費用。要一大批工人才能剷 除這些雜物。〞 〞但是它最後一定會很完美,這就值得了。〞 〞對誰值得?〞他好笑地望著她。從他們認識至今他尚未見過她這般興奮。〞你怎 麼會對這種地方激動莫名?這根本是個廢墟。〞事實上他也很有興趣,然而工程之浩大 實在教人不敢奢想。〞我們出去後可以打聽一下。相信他們一定會說這兒被謀殺了十個 人,是一座凶宅。〞他一路和她開玩笑,但是她完全不理會。她覺得從未見過如此漂亮 的地方,如果可能,她願意當場買下它,而威廉相信她真的會這麼做。 他們在路上遇到一名老農夫,威廉用法語問他是否知道這幢廢宅,此人倒是透露了 不少事情。莎拉勉強傾聽他們的談話,後來威廉又把細節告訴她。他們所見的那座城堡 叫作莫斯堡,棄置了八十年之久,從一八五○年代起就沒人居住。之前住的是莫斯家族 的人,大約有兩百年歷史,後來家族的最後一個人死亡,沒有子孫,只能一再傳給遠房 親戚,最終到底傳給誰,連老農人也不清楚。他說他童年時代那裡還有人住,是一位無 法維護該處的莫斯女伯爵,她是法國國王的表妹。而她在他小時候就死了,古堡也從此 關閉。 〞真傷感。我不懂為什麼沒人想把它修復。〞 〞也許要花太多錢。法國人當年的日子並不好過,這種大城堡的維護很不容易。〞 他太瞭解維持韋特菲所需的經費與精力,而這座古堡將會更浪費人力、物力。 〞我覺得好可惜。〞她哀傷的想,想像著它當年的繁華,她渴望能捲起袖子和威廉 一起修復它。 他們回到車上後,他好奇的凝視她。〞你是認真的嗎,莎拉?真的喜愛這個地方? 你真願意做這種事?〞 〞我願意。〞她的雙眼又亮了。 〞工作量很大哩。而且除非你自己也參與,否則是做不好的。你得和那些工人一起 流汗,敲敲打打。我看過貝玲和喬治當初翻修他們的城堡,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做。 〞他也知道他們兩人深愛那裡,在翻修過程中益發珍惜他們的巨宅。 〞他們的房子比這兒還要大,而且更古老。〞莎拉說,真希望自己能揮揮魔杖,讓 莫斯堡立即屬於她。 〞這裡的修建不會輕鬆的。〞威廉說。〞每一個角落都要整理,連門房、馬廄和車 棚都得修。〞 〞我不在乎,〞她倔強地說。〞我希望能做這種事,〞她仰起頭瞅著他。〞只要你 肯幫忙。〞 〞我覺得自己沒有能力。韋特菲堡就花了我十五年光陰,我不知道,聽你說來似乎 很有意思。〞他再度覺得自己幸運而且快樂,這是他們在貝玲和喬治家相識之後,他一 直存在的感覺。 〞一定會很好玩的。〞她的雙眼炯炯有神,他唯有對她微笑。他在她面前毫無辦法 ,也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但是在法國?那麼英國怎麼辦?〞她不想逼迫他,只是她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也許它要花太多錢,工程太繁瑣。 〞我希望住在這裡,不過在英國大概也能找到類似的地方吧。〞然而那麼做是毫無 意義的,因為他們已經有了韋特菲堡,況且威廉把它保持得煥然一新。而這幢城堡則是 另一回事,他們將可以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以自己的雙手重建它,並肩創造或拼 湊出一個奇跡。她一輩子從未如此興奮過,也知道自己在發瘋。他們絕對不需要在法國 弄一幢破敗的莊園。他們駕車離開後她努力忘卻它,但是在其餘的行程中,她滿心想的 都是那座孤寂的城堡,它需要有人愛它。它似乎有靈魂,恍如一個走失的孩子或傷心的 老人。可是它注定不會屬於她,因此他們返回巴黎後她再也不提起這件事。她不願意讓 他覺得她在給他壓力,這反正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此時正值耶誕假期,整個巴黎都很美麗。他們去溫莎公爵家吃過一次晚餐,其餘時 間都單獨相處,享受第一個共度的聖誕節。威廉撥了幾次電話給母親以免她寂寞,可是 她經常出外巡城堡四周、和親友一起吃飯,耶誕夜和皇室一家人共進傳統的大餐。柏帝 派了一輛車、兩名男僕和一名女僕親自來接她。 莎拉打電話到紐約給父母時,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不過威廉非常體貼她,她隨時都 好快樂。他在耶誕節送了她一枚翡翠鑽戒和一條美麗的手鐲,上面綴滿各種寶石的花朵 。她曾在溫莎公爵夫人手上見過類似的設計,相當喜歡它。這是一件別出心裁的首飾, 當威廉送給她時,她當場呆住了。 〞親愛的,你把我寵壞了!〞她深愛他送的每一件禮物,其中有皮包、圍巾、書籍 和許多逗得她樂不可支的小玩意,以及一個洋娃娃,因為她說這個娃娃很像她小時候玩 過的那個。他對她既慷慨又周到。 她送給威廉的是著名的法布吉打造的煙盒,本來是俄國女皇在一九一六年送給沙皇 的,此外還有馬具和卡蒂亞的新穎手錶。她在表後刻著:〞第一個耶誕,第一個愛人, 莎拉。〞他被這件禮物感動得幾乎落淚。然後他抱她上床。他們都很慶幸用不著在倫敦 參加所有傳統、虛偽的皇族宴會。 耶誕節的午後,他們醒過來之後,他吻吻她的頸側。〞我還有一件東西給你。〞他 坦白道,不敢早一點拿出來是因為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這是他一生中最瘋狂的行為, 然而只要她喜歡,他甘願為她大費周章。他從抽屜取出一個裹著金紙和緞帶的小盒子。 〞這是什麼?〞她像孩子般好奇的看著他,他的心卻緊張的揪成一團。 〞打開看看。〞 她小心翼翼的揭開,懷疑這又是一件首飾。可是當她打開包裝紙後,裡面是一個火 柴盒做的小木屋。她疑惑的看看他。〞是什麼嘛,甜心?〞 〞拆開就知道了。〞他的聲音裡透著恐懼。 她打開火柴盒,裡面只有一張字條,寫著幾個字:〞莫斯堡,耶誕快樂,一九三八 年。愛你的威廉。〞 莎拉震驚的瞪著他,突然明白他做了什麼事,她驚叫一聲,不相信他會做出如此美 妙的瘋狂之舉。她從來不寄望得到如此厚重的禮物。 〞你買下來了?〞她伸臂圈住他,赤裸的撲向他。〞真的?〞 〞它是你的了。我不知道我們是瘋了還是聰明。如果你不想要,我們可以把土地賣 掉,讓房子爛掉或者乾脆不理它。〞這筆交易花費並不多,只是買賣的過程困難重重。 他花的錢則少得可憐。他維修英國的獵屋就比購得莫斯堡以及土地還昂貴得多。 她興奮得說不出話,而他也為她如此高興而欣喜若狂。這筆交易遠超出他所預料的 複雜,居然有四名繼承人,兩人在法國,一人在紐約,另一個在英國。幸好他的律師協 助他解決了一切問題。莎拉的父親在紐約和那女繼承人聯絡上。這些繼承人都是八十年 前死亡的那位女伯爵的遠房親戚,正如老農人所言。威廉的交易對像實際上與女伯爵已 有數代之隔,沒人知道如何處理這份產業或是加以分割,因此只好棄置不顧,直到莎拉 無意間發現它,並且深深愛上它。 莎拉擔憂的望著丈夫。〞你是不是又花了好多錢?〞果真如此她會萬分愧疚的,不 過在她的心底,她又認為這是值得的代價。當然威廉所花的代價極少,四名繼承人都很 慶幸能脫手,也沒有一個人特別貪心。 〞我們修復它的費用才高呢。〞 〞我保證,我自己會做所有的工作……所有的!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她像孩子似 的在他面前跳上跳下,他既高興又焦躁的呻吟一聲。 〞我們必須先回英國,處理掉幾件事。我不知道……大概二月……三月?〞 〞不能早一點嗎?〞她的確像個收到耶誕大禮的快樂小女孩子。 〞我們盡量吧。〞他太高興她喜歡這份禮物。他現在也好興奮,和她一起做這件事 說不定真的很有趣,假如他們不被累死。〞我本來真有些怕你忘了它,並不真的想要它 呢。你爸爸覺得我完全瘋了。我應該給你他的電報。他說這幾乎和你想在長島買的農場 一樣糟,現在看樣子我們兩人都瘋了,真是天生一對活寶。〞她開心的笑了,隨即以淘 氣的眼光盯住他。 〞我也有東西送給你,我本來想等到回英國再說的……不過我想……我們可能有寶 寶了……〞她既羞怯又愉快,而他則驚喜的瞪住她。 〞這麼快?莎拉,你是說真的?〞他不敢相信。 〞應該沒錯。一定是在我們新婚那一夜發生的。再過幾星期就可以完全確定了。〞 其實她已經注意到自己身體的一些初期變化。 〞莎拉,親愛的,你太棒了!〞他們在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家庭,購得一幢古堡,只 不過寶寶還不能完全確定到底有沒有,古堡也形同廢墟,然而他們還是興奮極了。 他們留在巴黎,在塞納河邊散步,在小酒吧安靜的共享晚餐,直到過完新年才返回 倫敦,擔任韋特菲公爵夫婦的角色。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回到倫敦後威廉堅持莎拉去哈利街找他的醫師檢查,醫生證實了她幾星期前的揣測 。 此時她懷了五星期的身孕,醫生告訴她預產期大概在八月底或九月初,由於她流過產, 所以初期幾個月必須特別謹慎。不過醫生也確定莎拉的身體很好,並且恭賀威廉有了 繼承人。威廉自然十分得意,在同一個週末帶著莎拉回韋特菲探望母親,把這個消息告 訴她。 〞孩子們,這真是太好啦!〞她興高采烈地說,彷彿兩人完成了一件創世紀的大事 。〞你知道你們三十天的成果,我和你爸爸努力了三十年才達到,你們的速度太好了! 真是一對好孩子!〞她和他們飲酒慶祝,並且告訴莎拉懷了威廉之後,是她生命中 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此後她一直是個最快樂的母親。但是她也和醫生一樣勸她不可以太 勞累,否則對胎兒和母親本身都有害。 〞我很好。〞她的確健康得很,醫生也建議他們可以〞合理的〞做愛,只要別企圖 創造世界紀錄或是想從吊燈上面掛下來,莎拉把這些話轉告威廉。而威廉卻深恐做愛會 傷害她和寶寶。〞我保證不會有影響,這是他說的。〞 〞他怎麼知道?〞 〞他是醫生。〞她安慰他說。 〞也許他不夠好,也許我們應該再看看別的醫生。〞 〞威廉,他在你出生前就是你母親的醫生。〞 〞沒錯。他太老了。我們去看年輕一點的醫生。〞 他果真為她找到一位專科醫生,為了讓他安心,她只好再去檢查,這位醫生和歐塞 老爵士的診斷結果一模一樣,而莎拉比較喜歡的倒是那位老醫生。這時她已經有了兩個 月的身孕,沒有一點問題。 〞我要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法國。〞她回倫敦後一個月問他。她渴望回去重建 他們的新家。 〞你是當真的嗎?〞威廉似乎嚇呆了。〞你現在就要去?難道不等孩子出生之後? 〞〞當然不啦。何必要拖那麼多個月?我又沒生病,老天爺,親愛的。我只是懷孕 了。 〞〞我知道。但是萬一發生什麼變化呢?〞他一副倉皇失措的模樣,但願她不要如 此堅決。不過連歐塞老爵士都同意她不需要成天足不出戶,只要不過於疲倦或是搬太重 的東西就行了,他認為法國之行沒什麼大礙。 〞保持忙碌對她最好不過了。〞老醫生向他們擔保,建議兩人等到三月再成行,以 便讓胎兒足三個月。莎拉唯有同意如此。她可以等到三月再去法國,但是絕不能再拖延 ,她急欲立刻開始修繕古堡。 威廉故意將修理韋特菲的工程一再展延,他的母親也一再要他勸莎拉凡事慢慢來。 〞媽媽,我試過了,她不聽嘛。〞他最後絕望的說。 〞她還是個孩子,不知道小心。她可不能失去這個寶寶。〞不過莎拉早已經學到了 教訓。她比威廉所想的更要謹慎,盡量多休息,把腿抬高,只要疲倦就立刻休息。她絕 對無意失去這一胎,不過她也無意呆坐在家中。於是她一再逼他直到他終於無法再延期 ,非去法國不可。這時已是三月中旬,她開始揚言要自己一個人去。 他們搭乘蒙巴頓公爵的皇家遊艇航向巴黎,蒙巴頓公爵預備去探望溫莎公爵,因此 答應讓這對新婚夫婦同行。〞狄奇〞,這是威廉和朋友們對蒙巴頓的稱呼,狄奇長得非 常俊逸,莎拉在航程中給了他不少樂趣,暢述他們對那座古堡的種種計劃。 〞威廉,老傢伙,看樣子你要忙壞了。〞不過爵士認為這是一件有趣的工程,對它 十分感興趣。 威廉租了一輛車,並且預訂了距巴黎兩個半小時車程的一家小旅館,離他們的古堡 不遠。他們包下旅館的頂樓,打算住在那裡直到城堡修理得可以居住為止。 〞這可能要好幾年,你知道。〞威廉和她再訪古堡時埋怨道。他花了兩星期找工人 ,先拆掉房子外面的遮陽板,徹底檢查屋裡的狀況。他們發現了一些值得高興的地方, 也有不少令人沮喪的地方。大客廳的氣勢宏偉,另外還有三間小起居室;大理石壁爐和 地面都很美麗。但是有些地板還是腐爛了,更有小動物跑進來咬壞了不少精緻的裝飾。 城堡內有一間巨大的餐廳,一樓還有無數間小會客室,一間貼木板的大書房,廚房 則古老得有如莎拉去年和父母同游的某些博物館;此外至少有十二間的日光室,和弧度 優美的窗戶;其中有一間起居室的窗子正對著大門入口以及花園。莎拉巡視過一間又一 間的房間後,忽然明白這兒沒有浴室。當然,她好笑的想,當年的人都在更衣室的浴盆 裡洗澡,使用痰盂,而沒有馬桶。 需要整修的地方太多了,但是仍然值得一試。威廉這時的興致也很高昂,親自劃圖 給工人,列出工作表,每天從早忙到晚,莎拉則跟在他身邊幫忙刷洗,把銅柱擦亮,最 後甚至整天都親自油漆。他們一面修復主屋,威廉一面派人重建門房,以便從旅館搬回 來住,就近執行這個大計劃。 門房住的房子比較小,有一間迷你客廳,旁邊是一間小臥室和一間寬敞的廚房,二 樓則有兩間光線明亮的大臥室。它正好適合威廉和莎拉夫婦倆住進來,甚至樓下還可以 請一名女僕。他們有自己的臥室,孩子出生後也能有專用的嬰兒房。 她現在感覺得到嬰兒在體內的移動了,每逢這種時候她總是想到這一定是個男孩, 而且和威廉會長得一模一樣。她經常對他這麼說,而他堅持他並不在乎是女孩,反正他 們還要多生幾個。〞這可不是在給皇室生繼承人喔。〞他挖苦她說,可是孩子仍將擁有 威廉的頭銜。並且繼承韋特菲堡和所有產業。 不過最近他們心中充滿的不僅僅是韋特菲或舊古堡。希特勒在三月兼併了捷克,宣 佈捷克不再是一個政治實體。他這麼做等於是讓一千萬人亡國。之後他的魔掌立刻伸向 波蘭,以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不斷出言威脅波蘭。 一周後西班牙內戰結束,犧牲了近百萬名西班牙人。也使得這個國家倒臥在斷垣頹 壁之中。 四月份的情勢更不妙。墨索里尼模仿他的德國朋友佔領了阿爾巴尼亞,英、法兩國 政府開始嚴重抗議,表示願意主動協助也受到威脅的希臘和羅馬尼亞。許久以前英、法 兩國也向波蘭做過相同的宣佈。 到了五月,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簽署結盟協定,宣誓將在戰爭中同進退,同樣的討論 也在英、法、蘇俄等國之間展開。韋特菲夫婦對這種混亂的局勢相當憂慮。莎拉此時的 身孕是六個月,威廉覺得她的體積太龐大了。表面上則不敢說什麼。他們兩人個子都很 高,因此胎兒理當會比較大。晚上他們躺在床上時,他會感覺到孩子在她體內踢來踢去 。 〞這不會痛嗎?〞他著迷的問,對她體內的小生命、她愈來愈大的體積都感到很新 奇。這個奇跡仍然使他驚訝。他們偶爾會做愛,只不過她現在的興致比較不高。她現在 的全副心思都擺在城堡的修理上,每晚兩人就寢時都筋疲力竭。每天早晨六點工人就來 了,敲敲打打個不停。 他們在六月下旬搬進門房住的小屋,總算不用再住旅館。整個城堡也漸漸不再那麼 蒼涼。威廉從巴黎請來一大批園丁割草、伐樹,將原來的叢林改變成花園。到了八月, 最大的花園也有了不少改善,他們的進度更是驚人。威廉甚至開始盼望他們能在八月底 搬進主宅,然後生下寶寶。他把重點集中在他們的主臥室部分,以便莎拉能先住進去, 屋內的其它部分可以繼續再整修。細節的修繕將耗費許多年功夫,不過他們在如此短的 期間內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太難能可貴了。 喬治和貝玲七月時曾經來看他們,對於威廉和莎拉的成果非常驚異。彼得與珍妮也 來探望了他們,只是姐妹倆相聚的時間實在太短了。珍妮對於莎拉即將生產感到興奮莫 名。她保證孩子出世後要再來看他們,不過她自己又懷孕了,因此恐怕要過好一陣子才 能重回歐洲。莎拉的雙親本來也想來法國,可是她的爸爸身體不大舒服,珍妮一再保證 並不是嚴重的疾病。兩老也忙著重建南漢普頓的房子。不過莎拉的母親決定九月要來探 視女兒和外孫。 彼得和珍妮離去後莎拉連續幾天感到很寂寞,於是更加投入在房子的修復中,拚命 的趕工完成自己的房間以及隔壁的嬰兒房。 〞忙得怎麼樣?〞威廉一天中午帶著麵包、乳酪來陪伴她時問她。 〞差不多了。〞她得意地說。她正在小心翼翼的貼上壁紙,整個房間的典雅不輸凡 爾賽宮。 〞你做得真好,〞他讚歎道。〞我自己都會僱用你這樣的工人。〞他俯下身吻她。 〞你覺得還好嗎?〞 〞我很好。〞她的背奇疼無比,不過她死都不會告訴他的。她深愛正在做的一切, 而她的懷孕期已快接近了。再過三、四個星期就是預產期,他們已找到一家整潔的小醫 院和一位好醫生,她每隔幾周去作檢查。他認為一切正常,只不過胎兒可能太大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故意不經心地問。最近她對生產之事有些害怕,但是她不想 拿這件事驚嚇威廉。 〞這表示你可能得剖腹,〞醫生說。〞如果胎兒太大,這種手術對母子都比較安全 。〞 〞如果剖腹生產,我還能再生嗎?〞他略微遲疑之後才說:〞不,你不能再懷孕了 。〞 〞那麼我不要剖腹。〞 〞你得盡量多走動和運動,如果你家附近有河,也可以游泳。這對生產有幫助,公 爵夫人。〞他每次在她離去時都會深深鞠躬。她很喜歡這位醫生,不過絕口未向威廉提 及胎兒太大,可能需要剖腹。她只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她要更多孩子。為了達到這個目 標,她會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德國和蘇俄簽定互不侵犯條約時,預產期只剩下一、兩個星期了。如今只剩下英、 法兩國尚未結盟,而希特勒先前已經與意大利的墨索里尼結盟,西班牙則剛剛打完內戰 ,無力幫助任何一國。 〞情況愈來愈嚴重了,是不是?〞一天晚上,莎拉靜靜的問威廉。他們不久前遷入 城堡的主臥室,其它部分的工程尚在進行。 〞的確不大樂觀,我也許應該抽空回英國一趟,瞭解首相的看法。〞他並不想拿這 些事煩她。〞等孩子出生後,我們也許一起回去幾天。〞他們反正要抱孩子去給韋特菲 老夫人看,所以莎拉沒有反對這個建議。 〞我真不敢相信我們會打仗,我是指英國。〞她逐漸自認為是英國人,雖然她嫁給 威廉後仍然保留她的美國護照,他也不認為她有改變國籍的必要。而今莎拉只希望這個 世界能安然無恙的直待她生下孩子。〞萬一出了什麼事,你不會離開吧,威廉?〞她猛 然慌張起來,心底浮現各種可能性。 〞我在孩子出生前不會離開。這點我會保證。〞 〞但是以後呢?〞她圓睜著恐慌的雙眸。 〞除非戰爭爆發。現在別擔心這些啦,這會有礙你的健康的。除了陪你上醫院,我 不會去任何地方,不要傻啦。〞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時有點疼痛,不過第二天就好多了 。現在為戰爭憂心是無謂的,她告訴自己她只是為生產而不安。 但是到了九月一日,正當她在敲打樓上房間的地板,預備將這裡整理成兒童臥室, 她聽見樓下傳來某人的叫聲,繼而聽見腳步雜沓奔下樓梯的聲音,心想說不定有人受傷 了,於是她也下樓趕進大廚房。發現一群人正圍在那兒聽收音機。 德國剛剛以陸、空軍攻擊了波蘭。威廉和工人們全在聽廣播,之後大伙紛紛討論法 國會不會干預此事。莎拉慌亂地瞪著丈夫和其它人。 〞這是什麼意思?〞 〞糟透了,〞他老實地說。〞我們只有等候下一步。〞他們今天剛剛完成屋頂、窗 戶、地板等重大工程,浴室也裝設好了,還剩下許多細部修理沒做。他們的家已經算是 大致完工,不會再漏雨或漏風了。但是這個世界卻不再安全,而且任何人都無法扭轉情 勢。〞我要你忘記這些事情。〞他勸她。他注意到這兩天她睡得不好,懷疑她快要臨盆 了。他要她生產時完全沒有煩惱、沒有恐慌。希特勒看來不會僅止於對付波蘭而已,英 國遲早會捲入戰爭,威廉已經確信這一點,不過他並沒有對莎拉說出口。 這天晚上兩人在廚房安靜地吃晚餐。威廉試著不讓莎拉的心思轉向日漸嚴重的世局 ,希望她能多想想愉快的事情,於是他故意以房子為話題,但是這並不容易。 〞告訴我你想怎樣裝潢餐廳。是恢復原來的木片貼皮,還是貼壁紙?〞 〞我不知道,〞她含糊地回答,努力專注於他的問題。〞你說呢?〞 〞我覺得壁紙比較明亮。書房用木質貼皮就夠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她撥弄著盤中的食物,他看得出她不餓。他不曉得她是不是 不舒服。她顯得疲憊、憂心忡忡。他們都一樣。 〞那麼廚房呢?〞廚房本來用的是歷史悠久的磚塊,威廉喜歡這種古樸的風味。〞 我倒是喜歡這樣,你也許想改得稍微光亮一點。〞 〞我無所謂。〞她倏地以絕望的神情望著他。〞我一想起那些波蘭人就好難過。〞 〞你現在不能想它,莎拉。〞他溫和地說。 〞為什麼?〞 〞因為對你和胎兒不好。〞他堅決地說,而她卻開始啜泣,推開椅子踱來踱去。如 今她即將生產,任何大小事情都會使她加倍不悅。 〞那些和我一樣懷孕的波蘭婦女呢?她們無法不面對這個事實。〞 〞這是個可怕的想法,〞他說。〞但是此時此刻我們不能改變什麼。〞 〞為什麼?天殺的,為什麼不能?那個瘋子為什麼要對他們做那種事?〞她吼完又 坐下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分明很痛苦。 〞莎拉,夠啦。不要這麼激動。〞他逼她上樓躺下,但是她上了床仍然哭個不停。 〞你不能把全世界的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那不是我的肩膀,也不是全世界,而是你的兒子。〞她含著淚對他微笑,再度想 到她是多麼愛他,威廉對她始終如一,毫無倦意,為了她而沒命的做工,使她感動萬分 。 〞你想這個小怪物到底會不會生出來?〞她問,在他為她揉搓背部時顯得很疲倦。 他覺察到她尚未平靜下來,於是繼續陪著她。 〞他一定會出世的。到目前為止他很準時嘛。歐塞爵士怎麼說?九月一日?正好是 今天。從明天開始才算是遲到。〞 〞他太大了。〞她很擔心是否生得出來。這幾星期以來她肚子變得更加龐大了。 〞時間到了他自然會出生。〞威廉彎著腰溫柔地吻她。〞休息一下,我泡杯茶給你 。〞可是當他端著薄荷茶上來時,莎拉已經睡著了,連衣服也沒換。她就這樣睡到天明 ,被一股劇痛驚醒,而她以前也數度疼痛過,最後都不了了之。其實今天她覺得精神格 外好,在育嬰室還有一大堆活兒要完成。於是她在育嬰室忙了一整天,甚至不肯下樓吃 午餐,威廉不得不把她的午餐帶上樓,怪她太辛苦了,她笑著回過頭面對他。她比任何 時候都快樂,氣色也很好,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唔,至少我知道這孩子不會再掉了。〞她拍拍高聳的腹部,再咬一口蘋果,繼續 工作下去。入夜之後她完成了今天計劃中的一切工作,育嬰室顯得氣像一新。她以白色 花邊和緞帶裝飾。室內擺著搖籃、漂亮的小衣櫥、小洗臉盆,地上還鋪了一小塊歐布松 地毯。這個房間充滿愛與溫暖,只差一個寶寶了。 她下樓進入廚房,做了些通心面、冷雞肉、沙拉,還替威廉倒了杯酒。她熱好湯和 麵包之後叫威廉來吃晚餐。 〞你做的真好。〞他剛剛在樓上欣賞她的成績,沒想到她的精力如此充沛,這幾個 星期她的體力一直不好;而晚餐後她居然要求出去散步。 〞你還不想休息嗎?〞他有些不安,她太操勞了。而且她不久就要經歷生產之苦, 他希望她能多休息。 〞為什麼?寶寶也許還要好幾個星期才會有消息。我開始覺得自己可以永遠這樣下 去了。〞 〞你的表現的確是如此。你沒事吧?〞他細細地觀察她,她的雙眼閃閃發亮,兩頰 嫣紅,甚至還能開他的玩笑。 〞我很好,威廉,真的。〞她談起她的父母,以及長島的房子。她的雙親也在極力 修復那幢別墅,艾德相信明年夏季即可恢復舊觀。他們現在僱用了一個新的總管代替已 逝的查理。此人是日本籍,還帶著他的妻子。 她在花園散步時似乎很思念家人。園裡的矮葉已有一些發出新芽,充滿新的希望。 他們回到家後她上床讀了一會兒書,起床後又走到窗口觀看月色。他們的新家完美 如新,完全符合她的夢想。 當她走回床邊時環顧四周的地面,又看看天花板。〞天殺的,我們這裡在漏水,一 定是某處的小管破了。〞她看不出天花板有何異狀,然而地面卻全是水。 他皺著眉下了床,再看看天花板。〞我看不出什麼嘛。〞他仔細瞧瞧她的四周,再 將目光轉回她。他比她先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看漏水的是你,親愛的。〞他笑著說 ,卻不知道要如何幫助她。 〞你說什麼?〞當他從浴室取出一大迭毛巾時,她一副受盡屈辱的神情,繼而才恍 然大悟。她壓根兒沒想到,她的羊水破了。 〞你想時候到了嗎?〞她環顧四周,他忙著用毛巾吸水,她發現自己的睡衣也濕透 了。 〞我去通知醫生。〞他站起身時說。 〞我想不用這麼急。他說可能還要過一整天才會生。〞 〞我還是先告訴他一聲比較好。〞威廉打電話到醫院之後,覺得大勢不妙。原來他 們的醫生維諾教授和三名同事到華沙去了。他們是波蘭人,此時趕回國決定貢獻一份心 力;此外聽說鄰村發生大火,所有的護士都趕去了,醫生也幾乎全部出動。醫院現在極 缺人手,即使是公爵夫人臨盆,也無法撥出人力來。這是頭一次沒人理睬威廉的頭銜。 他們建議威廉和附近農場的婦女聯絡,或是找旅館的人幫忙,因為他們幫不上他的 忙。 威廉回到莎拉身邊時甚至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他感到心慌意亂,怪自己沒有帶她 回倫敦,至少回巴黎也好。而今一切都太遲了。他以前只接生過小狗,對接生孩子毫無 經驗,莎拉自然更不懂這些事。她比他還要無知,除了流過一次產以外。他沒有藥物能 助她止痛,若是胎兒有問題,他更不知道如何是好。接著他驟然想起她說過有時候會拖 一天才生,他可以開車送她去巴黎,只有兩個半小時車程,這個辦法太好了。於是他三 步並作兩步跑回樓上的臥室。她的臉色使他大驚失色,陣痛顯然來勢極兇猛。 〞莎拉,〞他跑到床邊,眼見她痛得氣也喘不過來。〞醫生不在。你能不能讓我開 車送你去巴黎?〞 她聞言露出恐慌的神色。〞我不能……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沒辦法動……痛得 好厲害……而且痛個不停……〞 〞我馬上回來。〞他拍拍她的手再跑下樓,打電話到他們住過的小旅館求救,接電 話的女孩是老闆的女兒,只有十七歲,非常害羞。她說大家都去救火了,包括她的父母 。 〞好吧,如果有任何人回來,能夠幫得上忙,請她來城堡。我太太快要生產了。〞 他掛上電話立刻衝回樓上,莎拉渾身濕透的躺在床上,當他輕撫她時,她痛苦的呻 吟著。 〞沒關係,親愛的,我們一起來。〞他先洗了手,拿來更多毛巾圍住她,以一條濕 毛巾蓋住她的額頭,而她痛得說不出話。他瞟一眼手錶,發覺將近午夜了。〞啊,我們 今晚要生一個寶寶。〞他故作愉快的安慰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痛苦不堪。〞讓它 去。想想別的事情。〞 〞好可怕……威廉……威廉……想想辦法!讓它停止……〞她每次抽痛時都這樣哀 求他,他只能無助的守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幫她。他也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夠救她脫離這 無與倫比的痛苦。流產固然可怕,但是這種疼痛卻嚴重得多,遠超出她最大的恐懼。〞 喔,天啊……威廉……我感覺到孩子要出來了!〞他好慶幸孩子來得這麼快,假如 只是痛這樣短暫的一段時間,她必定熬得過去。他祈禱孩子能夠趕快降臨。 〞我可以看看嗎?〞他猶豫地問,她點點頭將雙腿再分開一點。他看見了嬰兒的腦 袋,可是只有一點點,而且覆蓋著鮮血。他看到的寬度約莫是兩寸,不禁興奮的認為用 不了多久孩子就可以出來了。〞我看得見,親愛的。用力推,加油,把我們的寶寶推出 來……〞他不斷鼓勵她,他看得出她的努力有了成果,寶寶似乎向外推了一點,可是緊 接著又縮回去。過了許久都不再有進展,他把她的雙腿架在他的胸口,好讓她使勁推, 但是嬰兒並沒有什麼動靜。她絕望地尖叫著,想起醫生說過孩子太大,可能會生不下來 。 〞莎拉,你能不能再用力一點?〞他央求她。孩子好像卡住了。情況已經僵持了好 幾個小時。現在是清晨四點,她從午夜開始努力到現在,其間陣痛幾乎不斷,她只能用 幾秒鐘喘一口氣,就得繼續用力。他看得出來她已經驚慌失措,漸漸失去控制。他抓住 她的腿堅定的說:〞再推一次……來……對了……再用一點力;莎拉,用力!〞他對她 大喊,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卻無計可施。孩子出來得不多,他無法幫助她拉出來。他們雖 然略有進展,但是現在已經過了六點,太陽即將露臉,孩子卻不肯露臉。 到了八點,她已經失了不少血。她的氣色死白,嬰兒卻好幾個鐘頭未見動靜。這時 他聽見樓下有走動聲,於是放聲大叫那個人。莎拉此時已經有點不省人事,力量也愈來 愈弱。她實在沒力氣了。他聽見樓梯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稍後看見是旅館老闆的女兒 艾梅。她圓睜著大眼,身穿藍色條紋衣裳,罩著一條圍裙。 〞我來看看能不能幫忙公爵夫人生產。〞可是威廉懷疑公爵夫人正在垂死邊緣,孩 子也快保不住了。莎拉還在流血,而陣痛來襲時她已無力可施。她躺在那裡尖叫、呻吟 ,假如再不想辦法,威廉會失去他們母子倆。她的陣痛已持續九小時,卻毫無生得下孩 子的跡象。 〞快過來幫我,〞他對少女說,她毫不畏懼的來到床邊。〞你有沒有接生過?〞他 對她說話時視線沒有離開過莎拉。莎拉的臉色是灰的,嘴唇有點發青,雙眼翻白,他不 斷對她說話。〞莎拉,聽我說,你必須用力,盡量用力。聽我說,推!現在推!〞他把 手放在她的腹部,感覺得出她的陣痛。他又對艾梅說:〞你知道怎麼做嗎?〞 〞不知道,〞她誠實地答道。〞我只看過動物生產,〞她的法國口音很濃。〞我想 我們要替她壓出來,否則……否則……〞她不想告訴她他的妻子可能會送命,不過他們 都知道這是事實。 〞我要你用力把孩子推下來。我說開始再開始……〞他摸得到陣痛又開始了,於是 對少女點點頭,並且對莎拉大喊,這次寶寶出來了不少。艾梅用盡全力推壓,只覺得她 會親手殺了公爵夫人,但是除了推壓,她知道沒有別的法子,他們恐怕就要同時失去母 子了。 〞有沒有出來?〞艾梅問,只見莎拉睜開眼,威廉點了點頭。莎拉彷彿知道他們在 場,但是轉瞬間又墜回痛苦的深淵中。 〞加油,親愛的。再用一次力。幫幫我們的忙。〞他強忍住淚水對妻子說;艾梅則 用了全身的重量推壓莎拉的腹部。威廉一面觀察一面祈禱,慢慢地……孩子的腦袋緩緩 滑出莎拉的身體,他發出一聲長長的號哭。莎拉聽見時清醒過來,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 麼事。 〞那是什麼?〞她瞪著威廉。 〞我們的寶寶。〞他的淚水從臉頰滑落,而莎拉這時又突然劇痛起來,必須再用力 推一次,因為孩子的肩膀尚未出來。威廉現在可以協助這對哭泣的母子了,他的淚水混 合著汗水而下,莎拉現在完全幫不上忙,她太虛弱,而寶寶又太大了。本地的醫生說的 沒錯,她根本不該自然生產,但是現在談這些已無意義。孩子只出來一半。他們必須將 其餘的部分拉出來。〞莎拉!再推一次!〞艾梅繼續推壓莎拉,簡直好像要戳破她的腹 部。寶寶勉強向外移動一點,威廉抓到了一條胳臂,另一邊還在母體內。他猛然想起以 前接生小狗的經驗。那次的情況有點類似現在,可是他居然救了母狗的小狗一命。 當莎拉再度痛叫出聲時,威廉伸手到她體內試著轉動寶寶,輕輕接觸孩子的肩膀, 莎拉痛得跳起來,沒命的想推開他。〞按住她!〞他對少女說。〞不要讓她動!〞否則 莎拉會害死嬰孩。 艾梅聽話的用力按住她,威廉則壓住她的腿,一面把孩子拖出來,在一種奇怪的聲 音之後,另一邊肩膀鑽了出來。不久,孩子終於完全滑出,他是個男孩,漂亮而且龐大 無比。 威廉把他抱起來,在早晨的陽光下欣賞他,他現在終於瞭解母親說他是個奇跡是什 麼意思,因為這的確是奇跡。 他小心地切斷臍帶,把寶寶交給少女,拿濕毛巾替莎拉擦擦臉,還想替她止血。 艾梅這次倒是知道正確的作法。她把孩子輕輕放在一大堆毯子當中,回到威廉身邊 。〞我們必須使勁壓她的腹部,像這樣……這樣她就會止血。我聽媽媽說過那些生過很 多孩子的女人就是這樣做的。〞於是她比剛才更用力的壓莎拉的小腹,莎拉軟弱的求他 們住手,但是威廉發現艾梅說的不錯,流血果然逐漸減少了,最後完全停止。 這時已經是中午,威廉不敢相信他們花了十二個小時才把孩子生下來。莎拉痛了十 二個小時,幾乎無法撐過來。她的臉色仍然白如紙,不過嘴唇已經不那麼青藍。他把孩 子抱到面前讓她欣賞。她太軟弱,沒法子抱寶寶,不過她本能的知道威廉救了他們。〞 謝謝你。〞她淚汪汪地說。他吻吻她的臉,把孩子再交給艾梅,她抱著嬰兒下樓替 他洗澡,稍後再帶上來。威廉替莎拉擦洗乾淨,以乾爽的毯子裹住她。她完全無力動彈 ,也無法對他說話,最後躺回枕上時沉沉地睡去。威廉此生尚未同時面對過如此惡劣和 美妙的感覺,他下樓替莎拉泡茶時覺得情緒激動莫名。 〞他是個漂亮的男孩。〞艾梅看著孩子說。〞體重五公斤,超出十磅!〞她驚詫地 說,這也正是莎拉如此痛苦的原因。 威廉笑著向艾梅致謝。她很勇敢,而且幫了大忙,他一個人是救不了莎拉母子的。 〞謝謝你,〞他感激地注視她。〞沒有你,我救不了他們。〞她含著笑和他一起上 樓,莎拉喝了一口茶,滿足地看著孩子,她雖然渾身無力,對自己的寶寶仍然感到無比 驕傲。 威廉告訴她孩子重十磅,並且對她很抱歉,害她吃盡苦頭,可是他沒機會再多說什 麼。莎拉很快就睡著了。他在她的床邊陪她,直到黃昏時她才醒過來。他扶她去洗手間 再走回來,對她的毅力驚歎到極點。 〞我好擔心你。〞他在她躺下來之後說。〞我不曉得寶寶這麼大。十磅實在太大了 。〞 〞醫生早就說過。〞她沒有說,她不敢剖腹,害怕因此而不能再生育。她知道只要 威廉獲悉此事,一定會逼她回倫敦。而現在她很高興自己沒有回去,她很勇敢,只是有 點愚蠢。他們將會生更多孩子……而她們美麗的兒子……她首次抱起孩子時,覺得從未 見過這麼漂亮的小東西。他們要替他取名為菲利,以紀念威廉的祖父。 艾梅稍後離開他們回旅館,威廉送她出去時,看見工人在遠處朝他揮手。他也揮揮 手,認為他們是在祝賀他添丁,然而他仔細一瞧就明白那些人在叫他。他起初沒聽懂, 旋即聽見幾個令他血液冰凍的字,於是慌忙跑向他們。 〞公爵大人……打仗了……〞他們說的是這幾個字。英、法兩國今天下午對德國宣 戰了……他的兒子才降生,他的妻子幾乎逃不過鬼門關……現在他卻要離他們而去。他 傾聽他們談了許久,知道他必須回倫敦去。但是他該如何對莎拉解釋?現在不能說,她 太虛弱了。不過這件事她遲早會知道。他不能再陪他們太久了。 他匆匆回房探視莎拉和孩子,淚水掛在他的臉上。這太不公平……為什麼是現在? 她張開眼瞅著他,似乎覺察到發生了什麼事。 〞外面在吵什麼?〞她問。 〞工人過來恭喜你生了一個天下最帥的小子。〞 〞他們真好。〞她昏昏沉沉的說完又睡著了。他躺在她身邊望著她,好擔心以後會 發生的變故。 翌日清晨,當暖和的陽光出現時,寶寶的哭聲吵醒了他們。威廉將孩子抱給莎拉, 看著她餵奶。孩子似乎不需要學習就知道要做什麼,莎拉無力的對他笑著。她依然不能 移動,但是比昨天好轉許多,接著她就想起了昨天下午室外的嘈雜聲和後來威廉的神情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而威廉還沒有告訴她。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啦?〞她輕聲問,寶寶正飢渴的猛吸奶水,威廉不知道 現在是否適宜告訴她,不過他知道非說不可。他昨晚打過電話給巴黎的溫莎公爵,他們 都同意要盡快趕回英國。溫莎夫人當然會和丈夫同行,可是威廉曉得還不能馬上移動莎 拉。也許再過幾周甚至幾個月才行。此時沒人能預估莎拉復原得會有多快。而目前威廉 必須回倫敦向作戰部報到。她在法國不會有事,但是他好不願意單獨留下她。莎拉留意 著他焦慮不堪的神情,這兩天對威廉來說實在不好受。 〞我們開戰了。〞他傷感地說,再也無法隱瞞她,同時祈求她能堅強,承受得起這 個消息和其它各種的可能。〞英、法兩國對抗德國。是昨天發生的,你當時正在生菲利 。〞昨天他們倆都忙得無心面對這個事實,而現在卻再也不能不正視它了。 她一聽到這些話就熱淚盈眶,懼怕地瞪住丈夫。〞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很快要 離開?〞 〞我必須如此。〞他痛苦地說,痛恨現在就得撇下她。〞我今天會發電報通知他們 說幾天後我會回去,我不願意這樣子離你而去。〞他輕觸她的手,看著她和他們的兒子 ,這彷彿是雙重的神跡。〞我會請艾梅來陪你們。她是個好姑娘。〞 艾梅次日早晨九點出現了,穿著另一件藍色衣裳和漿白的圍裙,渾身清爽。她暗紅 色的長髮梳成辮子垂在背後,繫著一條藍色緞帶。她十七歲,她的弟弟十二歲。她的父 母單純、勤勞而且聰明。 她來了之後威廉出去發電報給作戰部。他一回到莫斯堡,艾梅的弟弟亨利從旅館趕 來。〞您的電話壞了,大人。〞他說。原來溫莎公爵在旅館留了話給威廉,告訴他凱利 皇家號明早要在哈佛港接他,請他立刻去巴黎。 男孩氣喘吁吁的說完,威廉給了他十法朗,再上樓告訴莎拉這件事。 〞我剛剛收到大衛的留言,〞他淡淡地說,一面在房裡走來走去,想將眼前一切收 入記憶。〞他說……呃……柏帝明天要派船來接我們。〞 〞來這裡?〞她有點迷糊。他出門後她又睡著了。 〞不是的。〞他笑著坐到她身旁。他們這兒是拉莫路,距離海岸一百五十哩。〞是 在哈佛港,大衛要我明早八點在巴黎跟他會合。我想他太太也會一起回去。〞他不放心 的看看妻子。〞你的身體還沒好,不能和我們走。〞他明知道卻仍然要問她,他知道如 果現在搬動她,她很可能會再流血。她這次生產失了太多血,恐怕至少要調養一個月才 能恢復健康,絕不可能開車回巴黎,再搭船去倫敦。她搖搖頭算是回答了他。〞我不願 意你留在這兒。〞 〞法國是我們的盟國,這裡不會有事的。〞她說,她不想和他分開,不過倒並不介 意住在這兒。這個小城和莫斯堡是他們的家。〞我們會很好的,你很快就可以回來吧? 〞〞我不知道。我會立刻和你聯絡。我要去作戰部報到,看看他們對我有什麼安排 。我會盡快趕回去。你痊癒之後應該回家。〞他幾近嚴峻的說。 〞這裡就是家。我不想走。菲利和我在這裡很安全。〞 〞我知道。不過如果你能住在韋特菲,我會更放心。〞這個說法令她頹喪。她固然 喜歡他的母親和韋特菲,可是莫斯堡現在是他們的家,他們付出了許多心血,她不希望 現在丟下它。況且她可以在等他從英國回來的期間繼續監工。〞好吧。〞他含糊的說完 就開始收拾簡單的行李,以便明天帶走。 這天晚上他們都睡不著,寶寶也哭得比較凶。她的奶水不夠餵養這麼大的孩子,她 既緊張又擔心。她看見威廉清晨五點悄悄下床,她在陰暗的房內對他柔和的說話。 〞我不要你走。〞她傷心地說,他來到她身邊撫摸她的臉。 〞我也不想走。但願戰爭很快就會結束,我們就可以繼續過我們的生活了。〞她點 點頭,希望他說的沒錯。 半小時後他穿好衣服來到床邊,她也站起來。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立刻伸手 攬住她。〞我不要你下樓,你可能會摔跤。〞她依然四肢無力,隨時會昏倒。 〞我愛你……你要保重,威廉……凡事當心……〞她噙著淚說,他把她扶上床。 〞我保證……你也要當心……好好照料菲利公爵。〞 她對她的兒子微微一笑。他是個漂亮完美的寶寶,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還有金色的 卷髮,威廉說他和照片中他的父親很像。 他用力吻她一下,替她蓋好被,撫摸著她長長的秀髮。〞好好調養……我很快會回 來……我好愛你……〞他很感激她能活著,當他走到門口時回過頭再對她說了一句〞我 愛你〞,然後就出去了。 〞我愛你……〞她對他大聲說,聽見他的腳步聲從樓梯那兒傳來。〞威廉!保重! 〞〞我也愛你……〞她聽見他的聲音,之後就是那扇大門關上的聲音。不久,他的 汽車發動了。她勉強爬下床,適時看見他的車駛出車道,淚水從她的臉頰滾到睡衣。她 在床上躺了很久,一面思念威廉一面啜泣,然後菲利又要吃奶了,最後艾梅總算來了。 她現在要搬進莫斯堡,幫忙帶孩子和照料公爵夫人。這對艾梅是個好機會,她景仰莎拉 ,更愛這個她親手接生的寶寶。況且以她的年齡來說,她十分端莊、禮貌,而且對莎拉 有無比的幫助。 威廉離開後的日子過得好慢,而莎拉休息了幾個星期才恢復體力。十月份菲利滿月 時,她接到溫莎夫人的電話,告訴她他們夫婦返回巴黎了。他們離開倫敦前見過威廉, 他看起來很好。溫莎公爵被派回巴黎,加入法國的國防部。不過他們主要的任務是酬酢 交際,這種角色非常適合兩人。她向莎拉道賀她生了兒子,請她康復之後到巴黎作客。 威廉對他們說過莎拉的生產很不順利,溫莎夫人勸她要多保重身體。 莎拉事實上已經開始忙碌,一面監工一面做一些簡單的修理。她多請了一名女傭替 她打掃,艾梅則幫助她帶寶寶。他的重量在四周內又增加了三磅,實在龐大。 艾梅的弟弟亨利替莎拉跑腿,不過大部分工人都投軍去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莫 斯堡內霎時間變成了老弱婦孺的天下。 莎拉接到幾次威廉的消息。他的來信她都收到了,他也來過一次電話。他說局勢並 沒有多大變化,也許十一月他會回來探望她。 她也和父母聯絡過,他們急著催她回美國。阿其塔尼亞號在宣戰之後還開航過紐約 一次,只是莎拉當時太虛弱,無法遠行,他們只好暫不提出這件事。此後又有三艘船從 美國開到英國,以便將美國人載回國。但是她對威廉堅稱她很安全,也寫信告訴她的父 母同樣的話,可是他們不相信她。 他們對她留在法國的決定嚇壞了,但是她認為離開法國是沒有道理的。莫斯堡的生 活安靜如昔,這一帶也非常安全。 到了十一月她覺得已經完全復原。她經常帶著菲利出去散步。她在花園整理樹木, 甚至到馬廄和亨利做一些較粗重的工作。亨利的父母在戰爭開始後,員工都離開了,亨 利除了幫忙莎拉之外,也在旅館幫忙。他是個好孩子,精力充沛,樂於協助她。他也和 姊姊一樣深愛住在莫斯堡,艾梅搬入門房的小屋,每天早晨來莎拉身邊照料他們。 十一月底的一天下午,莎拉抱著菲利在花園裡唱歌。她走回主屋的大門口時歎一口 氣,因為孩子快要睡著了,她一腳踏進屋內便尖叫一聲。威廉穿著一身制服站在裡 面,比任何時候都英俊。她奔進他的懷裡,他一面擁抱她一面留意不要壓扁菲利。她立 刻解開帶子把菲利放下。她現在唯一所想到的就是威廉。 〞我好想你……〞她的聲音從他的胸口悶悶的傳出,他死命摟緊她,幾乎弄痛了她 。 〞天啊,我也好想你。〞他稍微推開她一點打量她。〞你又恢復美麗了。〞她消瘦 子一些,不過十分健康。〞氣色也真好。〞他的神情似乎想把她一口吞下去,她笑著吻 住他。 艾梅這時走上前來把孩子抱走。他不久就要吃奶,不過他可以待會兒再來打擾他們 ,莎拉需要時間和丈夫單獨相處。他們手牽著手上樓。莎拉急著問他一連串問題,想知 道他受完訓練後會被派去哪裡。威廉以前是皇家空軍的一員,只需要學習最新的技術就 可以擔任飛行任務了。他並沒有對她多說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他們要派他加入轟炸指 揮部,駕駛轟炸機,他不想使她擔心,對每件事都以輕鬆的口吻帶過。他只告訴她英國 人對戰爭的態度都極為認真。 〞這兒的人態度也很認真。〞她說。〞這裡只剩下了亨利和他的朋友,還有一堆老 人,他們都沒什麼工作能力。我快要整理好馬廄了,你待會兒一定要去看看!〞他打算 買幾匹馬,再分隔出幾個房間,讓馬伕和工人居住。而他們現在的設計是供四、五十人 住宿,還可以養同樣數量的馬匹。 〞看樣子你在這裡根本用不著我了。〞他故意不高興地說。〞也許我應該留在英國 。〞 〞你敢!〞她抬起頭吻他,當他們進房間後,他把她轉向他,狠狠地吻著她。 他鎖上身後的門,充滿愛意地盯著她。她開始解開他的衣服,他將她的毛衣脫掉 --這是他的毛衣--他把毛衣扔開,望著她飽滿的胸部和恢復纖瘦的腰,難以相信她生過 一個孩子了。 〞莎拉……你好漂亮……〞他幾乎說不出話,幾乎失去控制。他從來沒有如此渴望 過她,即使在他們新婚之夜也沒有如此,他們很快就被爆發的熱情淹沒了,投注在對彼 此的飢渴中。 〞我好想念你……〞她坦承道。沒有他的日子太寂寞了。 〞一定沒有我的一半想你。〞他說。 〞你能停留多久?〞 他遲疑了片刻,時間實在太短了,本來他還覺得這是天賜的假期。〞三天。時間不 多,不過我們只好將就了。我希望耶誕節能再回來。〞這麼說來只要再隔一個月,這表 示等他離開後她總算有個指望。不過現在她無法多想他又要離去的事。 他們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艾梅抱著寶寶來到臥房門外,莎拉只好開門接過孩子。 她把菲利抱進房裡,孩子大聲吵著要吃晚餐了。威廉笑著看他飢渴地吃奶,還不時 發出各種可笑的聲音。 〞他的餐桌禮儀真可怕啊!〞威廉咧開嘴。 〞只好以後再改正他了,〞她把他換到另一邊的胸脯。〞他是只可怕的豬,一天到 晚想吃。〞 〞他比出生時大了三倍,當時我就覺得他好大。〞 〞我也有同感。〞莎拉說,威廉接著想起一件他從未想到的事情。 〞你要我小心一點嗎?〞她聽見他的話笑著搖頭,她要為他再生幾個寶寶。 〞當然不要,我倒覺得咱們不用擔心這個。我還在餵奶,不大可能會再懷孕。〞 〞那豈不更有意思。〞他促狹地說。此後的三天他們就像度蜜月一般親暱,她也帶 他參觀了她對房子所做的整建,他對馬廄的進展非常驚喜。 〞你實在了不起!〞他讚揚道。〞我自己就做不到這麼好,尤其是在沒人協助的狀 況下。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辦到的!〞她花了許多時間日夜敲打、磨光,小菲利則睡在一 旁陪她。 〞我沒有其它事情可做。〞她綻開笑靨。〞你走了之後這裡實在沒什麼事。〞 威廉投給兒子一個遺憾的眼神。〞等到他開始惹麻煩以後你就知道啦。我覺得他會 讓我們忙不過來。〞 〞那麼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她和他走向主屋時,哀淒地問他。〞那個醜陋的世界 到底看起來怎麼樣?〞 〞相當惡劣。〞他對她透露了一部分華沙的情況:集中營、猶太聚集區、堆積成山 的屍體,連兒童也喪生無數。他說到這些情勢時她痛心地落淚。聽說希特勒還會繼續侵 略其它國家,大家只能盡可能阻止他,不過並不容易。〞我也希望能盡快停戰,可是我 實在不知道。也許我們可以嚇唬一下那個雜碎,要他不敢輕舉妄動。不過他好像什麼都 不怕。〞 〞我不要你發生任何事。〞她惴惴不安地說。 〞親愛的,不可能的,假如我出了事,對他們而言將會是天大的難堪。相信我,作 戰部會把我用毯子包起來。他們只是認為像我這種人穿上軍服和平民一樣從軍,具有鼓 舞作用。〞他今年三十七歲了,英國不大可能會把他派往前線。 〞但願你說得對。〞 〞我當然是對的。我會在耶誕節之前回來。〞他逐漸認為她留在法國也好,因為英 國的氣氛太可怕。相形之下,這裡簡直太平靜了,似乎沒有任何狀況發生,只除了放眼 四周不見年輕的男人。 他們最後一晚相擁睡去後,威廉在孩子哭鬧時把她叫醒,她喂完奶,兩人又纏綿許 久。到了清晨,威廉才很勉強的離開床。 〞我會很快就回來,吾愛。〞他離去前向她保證,而這次的分手並沒有像上次那麼 淒慘。他看起來健康、安全,不像會遭到什麼危難。 他果真如他所言的在一個月後,也就是耶誕節前兩天回來了。他和她共度耶誕節, 並且注意到他以前也見過一種現象,只是不敢太早說出來。 〞你變胖了。〞他說。她不知道這算是恭維還是不滿。她的腰部、臀部和胸部都比 較豐滿。他才離開一個月她的身材就起了變化,他不禁納悶起來。〞你是不是又懷孕了 ?〞 〞我不知道。〞她的態度有些含糊,自己也曾經猜測過。她偶爾會想吐,而且非常 愛睡覺。〞我看不大可能。〞 〞我覺得一定是的。〞他倏地擔憂起來。他不願意讓她單獨留在這兒,尤其是如果 她又懷孕了。這天晚上他想起此事,並且問她願不願意回韋特菲。 〞別傻了,威廉,我們又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有了。〞不論有沒有懷孕,她都不想 離開法國。她要留在這座城堡。直到它完全修復為止,並且在這裡撫養她的孩子。 〞你也覺得你懷孕了吧?〞 〞嗯,可能。〞 〞你這個狡猾的丫頭!〞他當場大樂,並且掏出唯一能送她的一件耶誕禮物,是他 母親的一隻漂亮的翡翠手鐲。翡翠中間圍繞著鑽石。這不是她能每天戴的首飾,不過將 來等到他不當兵時,他們一起外出就可以展示它了。〞你不會為了我沒有送你更多而失 望吧!〞他很介意未能帶給她其它禮物。他是在韋特菲的保險箱找出這件寶物,徵得母 親同意後才帶出來的。 〞太糟糕了,〞她開玩笑說。〞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套修水管的工具。我正想修理去 年夏天才裝的該死的這批衛浴設備。〞 〞我愛你。〞他笑著說。她送給他一幅他們在穀倉發現的美麗繪畫,以及一隻她父 親的古董表。她為了懷念父親而將它帶來歐洲,現在把它送給威廉,威廉似乎相當喜歡 它。 韋特菲夫婦的假期就在整理穀倉和馬廄之間度過,不若溫莎公爵夫婦那麼光鮮,也 沒有投入一連串社交活動。 〞這可真是慶祝節日的好方式,親愛的。〞威廉和莎拉渾身骯髒的站在一起,手上 拿著錘子和鏟子。 〞我知道,〞她咧著嘴笑。〞不過想想看完工後這裡會有多麼好看。〞他已經不再 試圖勸她去韋特菲。她太愛這座古堡,只有在這裡才會自在。 他在除夕這天又離開她,她只能一個人過新年,躺在大床上抱著新生兒。她祈禱今 年會更好,所有的男人都能早一點返家。她摟著菲利對他唱搖籃曲。 到了一月,莎拉肯定自己又有了。她在尚柏找到一位老醫生,他證實了這件事,並 且告訴她餵奶期間不會懷孕的說法並不完全正確。她還是感到欣喜無比。菲利的小弟或 小妹將在八月降生。艾梅對此事也好興奮,答應會傾全力協助公爵夫人照料第二個孩子 。莎拉盼望威廉屆時能夠回家。她並不恐慌,她寫了信通知威廉。威廉回信要她照顧好 自己,他會想法子趕回家。然而他卻被調派到諾福克的華頓,加入轟炸指揮部第八十二 中隊,他只好寫信告訴妻子說他可能要幾個月後才有回家的機會。他要她七月份搬到巴 黎和溫莎夫婦合住,萬一他不能回來,她絕對不可以在古堡單獨生產。 她在三月收到珍妮的信,獲知姊姊又生了一個女兒,名叫海倫。而她竟然覺得和家 人隔得好遠,他們好像不再是她最親密的一部分。家信總是遲到很久,信中提及的那些 名字她也不再熟悉。這一年半以來,她的生活已經完全和他們分離,似乎距她好遙遠。 她的生活中只有兒子、古堡,以及她所關懷的歐洲情勢。 她不錯過任何廣播新聞,看各種報紙,留意各項傳聞。而消息始終不樂觀。只有威 廉的來信一再保證他會很快回家。希特勒在一九四○年春季似乎在拖延時間,威廉認為 他不會撤退。在美國,人們稱這場戰爭為〞假戰〞,但是在那些被希魔佔領的國家,戰 爭可是千真萬確的。 溫莎夫婦在四月底邀請莎拉赴一場晚宴。她並沒有去。她不願把菲利留在古堡,而 且她已有五個月身孕,沒有威廉同行並不妥當。她寄了一張措詞禮貌的短箋婉拒邀約。 五月初她患了重感冒,十五日這天躺在床上休息,而希特勒在這一日侵入了北海沿 岸的低地國家:艾梅急著跑上樓告訴莎拉,莎拉趕到廚房聽廣播,希望能多知道一點消 息。 她整個下午都想從廣播當中多獲知一些新聞。第二天她打電話給溫莎夫婦,僕人告 訴她他們昨天早晨就前往法國南部的貝瑞茲避難了。 莎拉回到床上躺下,一周後她感染了嚴重的支氣管炎。然後寶寶也被傳染到,她忙 著照料他,當她聽到敦克爾克大撤退的新聞時,幾乎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英軍出了什 麼問題?怎麼會被迫由法國北部的海口撤退? 當意大利投入戰爭和英法對峙時,莎拉開始張皇失措。消息愈來愈不妙,德國竟揮 軍攻打法國,法國人都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莎拉擔心法國會遭到轟炸。她知道威廉的 母親和自己的父母八成為她急瘋了,可是她無法和他們聯絡上。她和全世界的訊息都被 切斷了,她沒辦法打電話到英國或美國,對外溝通一概不可能。六月四日這一天,她和 所有人一起啞然失色的聆聽著可怕的消息。法國政府宣佈巴黎為不設防都市,將自己拱 手奉送給德國,德軍一夜之間便開進城,法國就此淪入德國之手。莎拉完全不相信會有 這種事。她瞪著艾梅發愣,這名少女開始啜泣。 〞他們會殺掉我們,〞她嗚咽道。〞我們都會死。〞 〞不要胡說。〞莎拉極力裝出嚴峻的口吻,希望少女沒有看出她的雙手抖得正凶。 〞他們不會對我們做任何事的。我們是婦孺。說不定他們不會來這兒。艾梅,理智 一點……別緊張……〞可是她說這話時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威廉是對的,她應該離開法 國,而今一切都完了。她太忙於照顧菲利,沒有留意情勢的危急,現在她也無法往南部 逃了。她抱著個嬰兒,而且又有七個月身孕。 〞夫人,我們怎麼辦?〞艾梅說,認為有責任保護他們,因為她答應過威廉。 〞什麼事都不用管。〞莎拉安然道。〞如果他們來了,我們沒有什麼好隱藏的,也 沒有東西能給他們。只有花園種的那些東西。我們沒有銀器也沒有珠寶。〞她猛然想起 威廉送她的翡翠手鐲和幾件她帶在身邊的首飾,包括訂婚鑽戒,以及威廉在兩人第一次 過耶誕節時,從巴黎買給她的飾品。這些東西她可以藏起來,必要的話她可以用這些珠 寶救急。〞我們沒有他們要的東西,艾梅。我們只有兩個女人和一個寶寶。〞不過這一 晚她還是帶著威廉的槍上床,把它壓在枕頭底下。她將珠寶放在嬰兒房的地板下面,再 以釘子不著痕跡的釘好,把歐布松地毯鋪回去。 之後的四天沒有發生任何事。她正在認為他們還是和以往一樣平安,一隊吉普車突 如其來的駛進車道,一群德國士兵跳下車朝著她跑來。其中兩人用槍指著她,要她舉起 手,但是她抱著菲利,沒辦法舉手。她知道艾梅在清理早餐桌,只好祈禱她撞見他們時 不會嚇壞了。 他們喝令她走開,她以顫抖的手抱著兒子站到他們指定的地方,盡量保持從容,以 英語對他們說話。 〞請問有何貴幹?〞她氣度雍容地問,極力模仿威廉貴族式的態度。 他們用德語對她聒噪了一陣,改由一名官階較高的軍人跟她交談。他有一雙憤怒的 眼,難看的小嘴,莎拉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這些。 〞你是英國人?〞 〞美國人。〞他似乎有點意外,對其它人說了幾句話再轉向她。〞這幢房子是誰的 ?土地和農場呢?〞 〞是我的。〞她堅定地說。〞我是韋特菲公爵夫人。〞 又是一陣德語交談。他以槍示意她讓開。〞我們現在進去。〞 她點點頭,他們入內後她聽見廚房傳來一聲尖叫。他們顯然嚇了艾梅一跳,稍後以 槍逼迫她出來。她一面哭一面跑向莎拉,莎拉伸臂攬住她。從莎拉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懼 意,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公爵夫人。 她們被一隊軍人監視,其它人進屋搜索。當另一批吉普車開到時,軍人都回到外面 。原來負責的那名軍人走出來問莎拉她的丈夫在哪裡。她說他不在,他亮出她藏在枕下 的槍。莎拉毫無表情的一逕望著他。這時一名高瘦的軍官從剛剛抵達的吉普車下來,朝 他們走近。原先負責的軍人開始向他報告,出示莎拉的槍,揮舞著手指指莎拉,再指向 屋子,顯然是在解釋這裡的狀況。她還聽見他提到〞美國人〞。 〞你是美國人?〞新到的軍官以英國口音問她。他的英語顯然很流利,相貌也很出 色。 〞是的。我是韋特菲公爵夫人。〞 〞你丈夫是英國人?〞他的雙眼深深凝視她。如果在其它場合,她會認為他是個英 俊的男人。不過此刻他們是在交戰的狀態下,因此雙方都保持距離。 〞是的,外子是英國人。〞 〞原來如此。〞他頓了許久,並且注意到她的腹部。〞很遺憾,夫人,〞他的語氣 非常禮貌。〞我們必須徵用你的房子,我們要帶軍隊住進來。〞 她的體內竄過一股驚訝和怒火,但是表面上她不露一絲痕跡。 〞我懂了……〞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們要侵佔她辛苦耕耘的家。萬一她永遠也 弄不回它怎麼辦?他們如果摧毀它……〞我……〞她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他環顧著四 周。 〞這兒還有……比較小的房子嗎?讓你和你的家人在我們住進來以後先住一住?〞 她想到艾梅住的小房子。那兒足夠她、艾梅、菲利以及即將出生的孩子住了。 〞有的。〞她噙著淚說。 〞可不可以請你搬過去?〞他對她一鞠躬,眼光含著歉意。〞我很抱歉要請你搬出 去,〞他看一眼她的肚子。〞不過我們有許多軍隊要駐紮在這兒。〞 〞我知道。〞她竭力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可是現在的她只覺得自己是個驚恐的二 十三歲少女。 〞你想你今晚能搬出必要的物品嗎?〞他問。她點點頭,反正她在這裡沒放多少衣 物,威廉的用品也不多。他們一直忙於修繕古堡,大部分用品都留在英國沒有帶來。 當她收拾幾件私人衣物時,不敢相信自己會做這件事。她沒機會取出地板下的珠寶 了,不過它們放在那裡很安全。她把幾個人的衣服裝進箱子,艾梅為她收拾好廚房的用 具,還有一些食物、肥皂、毛巾。這件工作比她想像的要繁雜,寶寶整天哭個不休,彷 彿意識到出了大事。艾梅抱著最後一批東西去門房小屋時,莎拉站在主臥室中,這是她 的長子降生、也是孕育第二個孩子的地方,把這個房間讓出來不啻是褻瀆。但是她沒有 其它選擇。正當她絕望的站在房裡四顧張望時,一名軍人走進來,以槍抵住她叫她立刻 出去。 〞快走!〞她揚著頭堂皇的下樓,淚珠卻潸潸地滑下面龐,到了樓梯下面,那名士 兵以槍尖撞她的肚子,緊接著就傳來一聲令人害怕的大吼。那名士兵嚇得跳到老遠的地 方,原來是指揮官來了,也就是今早以流利英文對她說話的軍官。此時他以震怒、冰冷 的聲音斥責他的手下,那名小兵瑟瑟發抖地轉向莎拉致歉,旋即逃離了房子。軍官不悅 地注視她,對剛才的一幕十分惱火。他看得出她正在打哆嗦。 〞我為我手下惡劣的舉止道歉,夫人。以後不會再發生了。我開車送你去你家好嗎 ?〞我現在正在我自己的家裡,她好想告訴他,不過她很感激他能管束那名士兵。那人 本來可以開槍打穿她的腹部,一想到這裡她就頭暈目眩。 〞謝謝你。〞她冷冷地說。這段路程很長,她也十分疲倦了。胎兒整天都在踢她, 顯然覺察到她的憤慨與恐懼。她收拾行李時哭過,因此搭上吉普車時覺得渾身乏力,周 圍有幾個軍人看到他們坐上車。這個軍官想在士兵當中樹立榜樣。他已經言明他們不可 以招惹本地女孩,不准射殺牲畜為樂,也不准喝醉酒鬧事。他們必須隨時堅守紀律,否 則就得向他交代,或是調回柏林。這群士兵已經答應他會遵守規定。 〞我是韓喬興指揮官,〞他說。〞我們很感謝能夠使用你的家,也為了給你添麻煩 而道歉。〞他們駛過車道時他斜睨著她。〞戰爭是很不好受的。〞他的家人在戰火中已 經有好幾個人喪命了,接著他居然問起她的寶寶。〞你的孩子什麼時候要生?〞他雖然 穿著軍服,倒是相當有人性,可是她不會允許自己忘了他是誰,以及他的主子。她提醒 自己身為公爵夫人必須維持禮數,但是也只能僅止於此。 〞還有兩個月。〞她淡淡地回答,不懂他為什麼要問,也許他們要送她去某處。這 個念頭嚇呆了她,她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自己現在能夠在韋特菲。然而誰又想得到法國會 淪陷,會向德國不戰而降? 〞到時候我們應該有醫生過來了,〞他說。〞我們要用你的家收容傷患。你的馬廄 很適合我們使用,農場的食物也充裕。〞他對她歉意的笑著,將她送到小屋前,艾梅正 抱著小菲利在等她。〞對我們來說,這裡是個理想的地點。〞 〞你們真是幸運。〞莎拉辛辣地說。這對她們是一點都不理想,居然把自己的家讓 給德國佬。 〞是啊。〞他望著她下車,抱著菲利。〞晚安,夫人。〞 〞晚安,指揮官。〞她說,並沒有謝謝他送她過來。當她走進她的新家時,一句話 也沒有說。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法國的失守令全世界沮喪,莫斯堡被敵軍強佔,更是使莎拉痛苦不堪,不到幾天, 堡內就充滿德國士兵,馬廄也擠滿了人,每一間住三、四個人,連馬房也被佔用。 這裡幾乎有兩百人,而她和威廉本來計劃這兒只容納三、四十個人。德軍另外還佔 領了農場,把農夫的妻子趕到草棚去住。農夫的兩個兒子都去當兵了。 一如指揮官所言,這幢古堡變成了臨時醫院,每個房間都隔成多個小間,較小的房 間則留給高級將領專用。莎拉聽說有兩名醫生被派來,不過她從未見過他們。 莎拉和那些醫護人員幾乎不打照面,盡量留在小屋陪艾梅和兒子。她無法繼續修理 房子;更擔心他們會破壞她辛苦的成績。但是她現在別無他法。她和艾梅出去散步,到 農場和農夫的妻子聊天,看看她是否無恙。她的情緒不錯,據說德軍對她還客氣。他們 拿走了她種的一切,倒是並沒有碰她。到目前為止德軍還算規矩。不過莎拉比較擔心的 是艾梅。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今年春天才十八歲,和三百名德軍毗鄰而居實在很危險 。莎拉不只一次勸她回旅館去,可是艾梅堅決不肯離開她。她們成了好朋友,艾梅對莎 拉總是很敬重,也信守對威廉的承諾,絕不單獨拋下公爵夫人和菲利小公爵不顧。 德軍進駐之後一個月的一天下午,莎拉剛從農場踅回,一個人走回家,只見馬廄附 近的一條路上,有軍人在吆喝喧鬧。她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只知道盡可能不要接近他 們,雖然她本身擁有中立的美國公民資格,和他們仍然是敵對狀態。她決定繼續往回家 的路走,只見路上躺著一隻盛著莓子的竹籃。竹籃是她的,莓子是艾梅經常替菲利撿的 ,因為他喜歡吃它們。然後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德軍正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躲在草 叢中拿他們的獵物尋開心。莎拉不假思索的深入草叢,她黃色的舊衣服使她在明艷的陽 光下顯得體型益發龐大。她走近那群人後當場倒抽一口氣。艾梅站在當中,她的襯衫扯 破,胸部露出來,裙子被扯破,掛在臀部,德軍圍著她,兩個人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個 一面吻她一面撫摸她的胸部。 〞住手!〞她對著眾人大吼一聲,被這一幕氣瘋了。艾梅還是個小女孩。〞馬上住 手!〞她的叫聲換來的卻是他們的訕笑。當她去搶一名軍人的槍時,他粗魯地推開她, 對她用德語大罵。 莎拉立即走到艾梅身邊,艾梅的臉上佈滿淚水,既屈辱又害怕。莎拉拾起地上的襯 衫想蓋住他,這時有一個軍人將莎拉一把拉過去,緊緊貼住她的臀部。她想扭身躲開, 他一隻手撫弄著她的臉部,另一隻手緊箍住她隆起的腹部。她沒命地掙動,他卻緊貼住 她,她不禁害怕他會強暴她這個孕婦。她的視線和艾梅的相遇,試圖以眼神安撫她,但 是那孩子顯然嚇壞了,更糟糕的是,一名軍人過來拉住莎拉的雙臂,另一人把手伸到她 的兩腿之間,艾梅不禁驚叫出聲,而就在這一剎那,一聲槍響猛然傳至。艾梅嚇得跳起 來,莎拉乘機掙開兩個男人,其中一人拉住她的黃色衣裙,一把撕了下來,露出了她的 長腿和巨大的腹部。但是她急著跑向艾梅,將她帶離這群人。這時她才看到指揮官站在 不遠處,雙眼噴火,連珠炮似的德語不斷從他的嘴裡說出。他舉槍又開了一槍,讓眾人 知道他是認真的。接著他把槍管對著每一個人又訓了一頓,才收回槍放回槍帶,解散大 家。他下令把兩名滋事的士兵關在馬廄後面一星期。他們離去後他立刻走向莎拉與艾梅 。他的眼中含著痛苦之色,以德語匆匆命令一名看護兵弄來兩塊毯子。莎拉先把艾梅裹 起來,再把另一條圍在自己的腰際。 〞我保證這件事以後不會再發生。這些人是豬。他們大多數生在農場,完全不懂規 矩。下一次我再看見他們做這種事會當場槍斃。〞他氣得面紅耳赤,艾梅還在發抖。莎 拉對剛才的事也氣瘋了,她以盛怒的雙眼轉向他,適時看見亨利在花園和菲利玩。他們 警告過他不要來這裡,深怕德軍會抓他,但是他為了看姊姊還是來了。艾梅去揀莓子, 便叫弟弟過來伴陪寶寶。 〞你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嗎?〞她揮揮手要艾梅離開,單獨面對指揮官。〞 他們差點殺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他對他尖叫,他的目光並未閃爍。 〞我很清楚,我向你致最深的歉意。〞他似乎是真心的,但是他的禮貌並不能平息 她的火氣。在莎拉覺得,這批人根本就不該來這裡。 〞她還是個年輕的少女!他們怎麼敢對她做那種事?〞她氣得全身發抖,想狠狠地 捶他,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 指揮官對艾梅感到抱歉,不過他最不滿的仍然是他們騷擾了莎拉。〞我道歉,夫人 ,打從心底抱歉。我很明白這麼做會出什麼事。我們會看緊手下。我以我的官階向你擔 保,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那麼就說到做到。〞她對他吼完便大步走回小屋,雖然裹著一身毯子,仍然能在 他的注視下保持高貴的姿態。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他曾經不只一次揣測她是如何成為 韋特菲公爵夫人的。他在威廉的書房找到她的相片,現在那間書房是他的臥室,這對夫 婦果真是郎才女貌。他好羨慕他們。他在大戰前離婚,幾乎沒有再見過他的孩子。他們 分別是七歲和十二歲的兩個男孩,他的前妻再嫁,搬到萊茵河邊去了。他知道她的丈夫 在戰爭之初就被殺身亡,他沒有再見過她,也不太想見她。那段婚姻痛苦無比。他們在 太年輕的時候結婚,兩人性格截然不同。他過了兩年才從打擊中恢復,接著戰爭爆發, 使他忙得不可開交。他很高興能被派來法國,他喜歡這個國家,曾在這兒讀過一年書, 再到牛津完成學業。而這些年的旅行當中,他尚未見過如莎拉這樣的人。她好美麗、堅 強、正派。他真希望他們是在其它場合、其它時間結識,那樣說不定事情就會完全不同 了。 這座臨時醫院的確讓他忙壞了,但是每當晚上,他喜歡出來散步。他漸漸熟悉了這 片產業,連最偏遠的角落也去過。一天黃昏,他從森林裡的一條河邊走回來,正巧看見 了莎拉。她一個人慢吞吞的走著,動作很笨拙,不過似乎滿平靜的。他不想嚇到她,但 是又覺得必須對她說幾句話。然後她把臉轉向他,彷彿覺察出他在附近。她停下腳步, 不知道他是否會給她威脅,不過他很快就讓她安了心。 〞我扶你走好嗎,夫人?〞她正在勇敢的攀越木樁、石塊,很容易就會摔跤。不過 她對這一帶瞭若指掌,她和威廉經常來這裡。 〞我很好。〞她靜靜地說。她雖然散發著高貴的氣質,卻是那麼年輕美麗。她似乎 沒有過去那麼氣他。她對艾梅的遭遇仍然耿耿於懷,但是她也聽說那幾名士兵的確被囚 禁,他的公平使她留下深刻印象。 〞你覺得怎麼樣?〞他走在她身邊問。她身穿白色繡花衣裳,模樣嬌美。 〞我沒事。〞她說著看看他,似乎是頭一次正視他。他是個英俊、金髮的高個子, 臉上佈滿線條,比威廉年紀大一點。她好希望他不要在這裡,可是她必須承認他向來非 常有禮貌,而且幫了她兩次忙。 〞你現在大概很容易疲倦。〞她和氣地說。她聳聳肩,想起威廉,神色不覺有些哀 傷。 〞有時候會。〞她瞟一眼喬興。最近她對戰爭的消息所知極有限,而且自從法國投 降後她就失去了威廉的音訊。他的信她收不到,她知道他必定為她和菲利急瘋了。 〞你丈夫叫威廉,是不是?〞他問。她盯住他,不懂他為什麼要問。不過她點點頭 。 〞他比我年輕。我想我在牛津時和他見過面。我知道他念的是劍橋大學。〞 〞對,〞她躊躇地說,沒想到這兩個男人居然見過面。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你 為什麼會念牛津大學?〞 〞我一直想要念那兒。我當時喜歡英國的一切。〞他沒有告訴她他現在依舊喜歡。 〞那是一次好機會,我過得非常愉快。〞 她露出渴慕的笑容。〞我想威廉對劍橋也會有同感吧。〞 〞他參加過足球隊,我和他對抗過一次。〞他說。〞他們擊敗了我們。〞她對這個 男人突然有了好奇。或許在其它場合,她會喜歡他的。 〞我真希望你不在這裡。〞她坦白地說,口氣好年輕,逗得他失笑。 〞我也這麼希望,夫人。不過這總比上戰場要好。我想柏林瞭解我善於修復而不是 破壞。能派來此地是天賜的好運。〞他言之有理,但是她希望他們一個人都不要出現在 這兒。他接著好奇的注視她。 〞你的丈夫呢?〞她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說。假如讓他知道威廉在情報處,她說不定 會有生命危險。 〞他屬於皇家空軍。〞 〞他要飛行嗎?〞指揮官好像吃了一驚。 〞不太需要。〞她含混以對,他點了點頭。 〞大多數飛行員比我們年輕。〞他當然是對的。〞戰爭是件可怕的事,沒有人得勝 ,人人都是輸家。〞 〞你們的大元帥可不這麼想。〞 喬興沉默了好半晌,之後他的回答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覺察出他和她一樣痛恨戰爭 。〞你說的對,也許過一段時間,〞他勇敢地說。〞他會明白,以免造成更多死亡和損 失。〞他接下來的話感動了她。〞但願你的丈夫能夠平安無事,夫人。〞 〞但願如此。〞她和他走到小屋前時輕聲說。〞但願如此。〞他對她一鞠躬,然後 她推門進入室內,一面暗忖他是個有趣而矛盾的男人。一個痛恨戰爭的德國軍官,而且 是派駐羅亞爾河谷地區的指揮官。不過這天晚上她所想的是威廉,而不是喬興。 幾天後莎拉又和喬興相遇,在同一個地點,後來他們又遇到彼此,於是兩人變成習 慣性的期待相會。她喜歡在一天結束時到樹林盡頭的河邊沉思,兩腳浸在沁涼的水中。 她的腳踝有些腫脹,而這段時間總是那麼寧靜,只聞鳥鳴和樹林裡特有的聲音。 〞嗨,〞一天下午他跟著她來到河邊,對她打招呼。她不知道他已經算準她的例行 生活習慣,從窗口看見她走出小屋。〞今天很熱。〞他渴望撫摸她如絲的長髮或是她的 粉頰。他經常在夢中與她見面,白天也時時想到她。他甚至保留了一張她的相片,以便 隨時拿出來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她對他淺淺一笑;他們雖然不是朋友,卻處於中立狀態。這是一種發展,他也是個 聊天的對象,和艾梅、亨利不同。她懷念和威廉的長談,也懷念他的許多事情。而眼前 這個世故成熟的男人,至少是閒聊的對象。她並沒有忘記他的身份和來意。她是公爵夫 人,他則是敵軍的指揮官。但是能和他聊幾分鐘,對她是一種紓解。 〞我覺得好臃腫,〞她承認道。〞巨大無比。〞她好奇地轉向他。〞你有子女嗎? 〞他在她附近的大石頭坐下,用手撩著河水。〞兩個兒子。漢斯和安德。〞他說話 時的表情傷感。 〞他們幾歲?〞 〞七歲和十二歲。他們和母親同住。我們離婚了。〞 〞我很遺憾。〞她說。孩子是無辜的。她不可能會恨喬興的兒子。 〞離婚是件可怕的事。〞他說。 〞我知道。〞 〞哦?〞他揚揚眉。她不可能知道,她和丈夫分明很幸福。〞我幾乎沒有和兒子再 見過面。她再嫁了……戰爭又爆發了……日子實在很艱難。〞 〞戰爭結束後你會再和他們相會的。〞 他點個頭,懷疑到時候會是什麼景象,他的前妻會不會讓他見他們,也許她認為分 開太久,他們已經不想見他。她對他施展過不少花招,至今對他的傷害仍深。〞你的寶 寶呢?〞他換個話題。〞你說過預產期是八月,就快要到啦。〞他不曉得如果讓她在堡 內生產,由醫生接生,會不會引來批評。或許派一名醫生去小屋比較方便。〞你生兒子 的時候辛苦嗎?〞 和他討論這些的確奇怪,然而他們現在單獨在野外,是拘捕者和囚犯的關係,她對 他多說一些又會有何區別?還會有誰知道他們的談話?只要沒有人受害,他們就算成為 朋友也無妨。〞相當辛苦。〞她老實地對他說。〞菲利重十磅。是我丈夫救了我們母子 。〞 〞沒有醫生嗎?〞他似乎飽受震驚。公爵夫人理當在巴黎的私人診所生產,而她卻 令他意外。 〞我本來請了醫生過來。菲利是在宣戰那天出生的。醫生趕回華沙去了,沒有別人 來幫忙。只有威廉和我。我想那次把他嚇壞了。我後來陷入半昏迷狀態,並不清楚到底 發生了什麼。生產時間很長……〞她對他羞怯的一笑。〞不過他是個漂亮的寶寶。〞他 被她的純真、誠實和美麗深深感動。 〞你這一次不怕嗎?〞 她遲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願意對他坦白。她喜歡他,他對她很規矩,儘管 他們的身份不同、國籍不同。 〞有一點,不過不會太害怕。〞她希望這個寶寶小一點,生產時間也能縮短。 〞我覺得女人都好勇敢。我太太兩個兒子都是在家生的。她的生產倒是很容易。〞 〞她的運氣好。〞莎拉說。 〞也許這次我們可以用德國專家幫助你。〞他輕笑著,她的態度嚴肅起來。 〞醫生上次想替我剖腹,我拒絕了,因為我想多生幾個孩子。〞 〞了不起……正如我所說的,女人都很有勇氣。假如讓男人來生孩子,這個世界就 不會有兒童了。〞她失聲而笑,他們接著談到英國和韋特菲堡。她執意對他用模稜兩可 的措詞。她不能洩漏任何機密,不過他真正感興趣的似乎僅止於英國的歷史和傳統。 〞我應該回去的,〞她說。〞威廉要我回去,而我以為這裡很安全。我沒想到法國 會向德國投降。〞 〞沒有人料到,連我們都沒想到情勢這麼快就有變化。〞他又對她說了一些不該說 的話。〞我認為你留在這兒是對的,你和你的孩子會更安全。〞 〞比在韋特菲堡安全?〞她似乎吃了一驚,不懂他在說什麼,對他皺起眉頭。 〞不一定是韋特菲,而是整個英國。德國空軍遲早會全面轟炸英國,你住在這裡比 較好。她和他一起走回小屋時,暗想他是否對她透露了軍機。英國應該瞭解德國空軍的 計劃,說不定喬興是對的,住在這兒或許比較安全。不過無論如何她還是別無選擇,她 現在是他的俘虜。 她在七月底又和他在林中巧遇。他的神情疲憊、渙散,當她謝謝他送食物到小屋外 面時,他的表情頓時愉快不少。起先是梅子,後米是一籃水果、新鮮麵包,甚至還有一 次用報紙包了一公斤咖啡,以免被人發現。 〞謝謝你,〞她謹慎地說。〞你不用這麼做。〞他並不虧欠他們什麼。他們是佔領 區的守軍。 〞我不能讓你們挨餓。〞他的廚子昨晚做了美味的水果派,今晚他打算把剩下的送 給她,可是他送她回小屋時沒有對她說。她的腳步緩慢,他發現這幾個星期以來她又胖 了不少。 〞你還有任何需要嗎,夫人?〞 她對他莞爾一笑。他總是一本正經的稱呼她的頭銜。〞你知道,我覺得你叫我莎拉 就行啦。〞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他在檢查她的護照時已經獲知了,也知道再過幾個月 她即將滿二十四歲。他知道她父母的名字,他們住在紐約,以及她對某些事情的感覺, 除此之外他對她的所知極有限。他對她的好奇則無邊無際。他不敢承認自己經常想到她 。而她對這一切都毫無所覺。她只知道他是個仔細的男人,總是盡力暗中協助她。 〞好吧,莎拉。〞他小心翼翼地說,彷彿這是一項榮譽。當他對她笑的時候,她終 於發現他實在非常英俊出色。通常他的態度都太嚴肅了,令人不易察覺。可是當他們走 出林子來到陽光下時,他突然顯得年輕了好幾歲。〞你是莎拉,我是喬興,不過僅限於 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瞭解原因何在,她點完頭之後他又說:〞你需要我為 你做什麼嗎?〞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但是她絕不會向他要求任何東西。她唯有對他感激 。 〞你可以給我一張回家的票,〞她揶揄道。〞怎麼樣?直接回紐約或英國。〞這是 德軍來了以後她首次開玩笑,他當場大笑。 〞但願我有這個能力,〞他換回嚴肅的表情。〞我想你的父母一定很擔心你,還有 你的丈夫。〞倘若莎拉是他的妻子,他一定會發狂,然而她卻顯得相當冷靜,她聳聳肩 。他恨不能觸摸她,同時知道自己絕不能造次。 〞只要有我在,你會很安全的。〞 〞謝謝你。〞她仰起臉對他笑,卻突然被一截樹根絆倒。喬興飛快地扶住她,沒有 讓她摔跤。他有力的雙手攙著她,她站穩後向他道謝,可是這短短的幾秒鐘就足以讓他 體驗到她有多麼溫暖,象牙色的肌膚光滑無比,還有掠過他臉上的黑髮,她散發出肥皂 和香水的氣息。她的一切都使喬興怦然心動,不讓她知情已經變得愈來愈難。 他送她回小屋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工作了一晚。 以後她有一周未再見到他。他去巴黎見大使,安排運送醫療品,回來之後他忙得沒 空再散步。他回來後的第四天,附近發生了可怕的爆炸,送來一百多名傷患,救護人員 不敷使用。兩名醫生奔走於垂死的傷者之間。有些人傷得太重,不是四肢被炸斷,就是 臉部不見了。當喬興巡視病房時,一名醫生趕來要求必須提供更多援手,徵調本地人幫 忙。 〞一定有人具備醫藥常識,〞醫生堅持道,然而本地的醫院都已關閉,醫生也離開 了,護士早在幾個月前就調往軍醫院,或是趁著法國投降前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農民, 可是這批農人都太無知,不能幫什麼忙。〞那麼城堡的女主人呢?她會來嗎?〞他指的 是莎拉,喬興認為由他去要求她,她也許會來。她很有同情心,但是她也挺著很大的肚 子,這種工作對她不會有好處,喬興必須保護她。 〞我不敢說,她隨時要臨盆了。〞 〞叫她來。我們需要她。她有女傭嗎?〞 〞有一個本地女孩跟她在一起。〞 〞叫兩個人都來。〞醫生迅速地命令道,雖然喬興的官階比他高。幾分鐘後,喬興 派手下到附近的農場找人來幫忙,必要的話甚至把那些人強行請來。然後他自己乘坐吉 普車到小屋。他敲門時屋內的燈火已經點亮,幾分鐘後莎拉一臉嚴肅的打開門,身穿睡 衣。她聽見救護車和卡車整晚都在奔馳,並不知道原因。她發現來人是喬興時,臉色緩 和不少。她本來是以為士兵又想來搗亂了。 〞很抱歉打攪你。〞他穿著襯衫,未打領帶,頭髮凌亂,神情倦怠。〞我們需要你 的協助。軍械庫發生了爆炸,好多人受傷。我們忙不過來。你能不能來?〞她望進他的 眼底,旋即點點頭。他問她能否請艾梅一起去,她上樓找到艾梅時,她堅要留在小屋照 料孩子。莎拉只好單獨下樓去見喬興。 〞那位小姑娘呢?〞 〞她不大舒服,〞莎拉為她掩飾。〞我也需要她留在這裡陪我的兒子。〞他沒有再 多說,她跟著他坐上吉普車,她穿著褪色的舊衣裳,黑髮編成辮子,用白色頭巾紮起來 ,使她顯得格外年輕。 〞謝謝你能來,〞他在路上對她說,眼中含著敬意。〞你知道你不必來的。〞 〞我知道。不過垂死的人是不分國籍的。〞這正是她對戰爭的感覺。她恨德國人的 所作所為,但是受傷的人例外,她只關心比她需要照顧的人。他扶她下車後她就急忙走 進去幫助救治那些傷患。 那天晚上她在手術室站了幾個鐘頭,端著盛滿人血的碗和浸過消毒劑的毛巾。她無 休無止的忙到黎明,兩位醫生請她和他們上樓,當她進入自己的臥室時,這才覺悟自己 身在何方,以及置身在全是傷患的這個房間又有多麼詭異。地上起碼躺了四十個人,肩 並著肩,沒有任何空隙,看護兵幾乎找不到落腳的位置。 莎拉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幫忙遞器械、上繃帶、清洗傷口,她下樓回到廚房時,已 經是明亮的白晝。有六名看護兵在吃東西,還有幾個士兵和兩個女人,他們看見她進來 時用德語交頭接耳起來。莎拉的衣服和手上、臉上都沾著血,髮絲落在臉頰上。一名看 護對她說了句話。她聽不懂他的話,不過她不可能誤解他帶敬意的口吻,而且他是在向 她致謝。她對他們點點頭,含笑接過他們遞來的一杯熱茶。這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有多 麼疲累。她連續幾個小時未想到自己和胎兒了。 喬興過了一會兒進來,請她到他的辦公室坐。她隨著他走過長廊,一腳踏進房裡時 ,她又興起怪異的感覺。這是威廉最喜歡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現在使用它的人不是她 的丈夫。 喬興請她在她熟悉的椅中坐下,她強忍住綣縮起兩腿的衝動,這是她和威廉在這裡 聊天時最喜歡的坐姿。而現在她禮貌的只坐椅子的一半,啜一口熱茶,提醒自己在這個 房間裡,她是陌生人。 〞謝謝你昨晚的大力相助。我真怕你吃不消。〞他擔憂地注視著她。他在夜裡經常 去看她,她執著的救人,或是替已死的人合上眼皮。〞你一定累壞了。〞 〞的確很累。〞她的眼光哀痛。他們失去了好多士兵,為了什麼?她曾經抱著一個 孩子,那孩子攀附著她,最後死在她的懷中。她沒法子救他。 〞謝謝你,莎拉。我現在送你回去,我想最糟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是嗎?〞她犀利的語氣使她嚇一跳。〞戰爭結束了嗎?〞 〞我是指現在。〞他靜靜地說。他的觀點和她一樣,可是他不能對她明說。 〞那又有什麼不同?〞她放下杯子。她注意到他們在使用她的瓷器。〞今天或明天 ,同樣的事件還會重演,不是嗎?〞她含著淚,忘不了那些送命的青年,即使他們是德 軍。 〞是的,〞他悲傷地說。〞除非戰爭結束。〞 〞這太沒有道理。〞她說完走到窗口望著熟悉的景觀。一切都顯得平靜異常。喬興 緩緩走到她身後,距離她很近。 〞的確沒有道理……而且愚昧……不過我們無法改變它。你把生命帶來這個世界, 我們帶來的卻是死亡和摧毀。這真是可怕的矛盾,莎拉,不過我會盡量改善。〞她突然 為他難過。他是個不相信自己所作所為的人。威廉至少做的是自知正確的事,而喬興卻 不然。她好想安慰他沒關係,將來人們會原諒他的。 〞對不起,〞結果她只轉過身與他擦肩而過,走到門口。〞這是個漫長的夜。我不 該說那些話的,這不是你的錯。〞她凝視他良久,而他好想擁抱她。 〞這種話沒多少安慰作用。〞他瞅著她說。她實在累極了,若是再不休息,胎兒恐 怕會早產。他仍然為了請她來幫忙而不安,不過她的表現出色,兩名醫生都很感激她。 他送她回家時艾梅正巧抱著菲利下樓。喬興離去後她看著莎拉,注意到她有多麼疲 倦,不禁後悔沒有陪她去救人。 〞對不起,〞莎拉沉重地坐下時,她悄悄地對女主人說。〞我沒辦法……他們是德 國人。〞 〞我懂。〞莎拉說,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對自己沒有分別。他們有些還只是孩子。但 是稍後亨利過來時,她就瞭解得比較深入了。他望著姊姊時,兩人互相使了一個她不懂 的眼色。接著她看見亨利的手包著紗布。 〞亨利,你的手怎麼啦?〞她鎮靜地問。 〞沒事,夫人。我替爸爸鋸木頭時弄傷了手。〞 〞為什麼你要鋸木頭?〞她問。現在的天氣太暖和,用不著以木頭生火。 〞喔,我們在蓋狗屋。〞莎拉知道他們沒有狗,繼而就完全明白了。軍械庫的爆炸 不是意外,而她並不想知道來龍去脈,亨利一定參與其事。 這天晚上她和艾梅站在廚房時對她說:〞你不必說任何話……我只要你轉告亨利千 萬當心。他是獨子,萬一被逮到,德國人會宰了他。〞 〞我知道,夫人。〞艾梅的眼中盛滿恐慌。〞我告訴過他了。我的父母什麼都不曉 得。有一個組織--" 莎拉抬手攔阻她說下去。〞不要告訴我,艾梅。我不想知道。我不願意無意中陷入 危險。只要叫他凡事小心。〞 艾梅點點頭,然後兩人各自回房就寢,不過莎拉在床上躺了許久,回想亨利他們做 的事……還有那些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士兵。生命太脆弱了。她不曉得亨利是否明白自己 做了什麼事,他是否很得意。表面上他的行為是愛國,但是莎拉卻不這麼認為。在她的 眼中,不論你站在哪一邊,這總歸是謀殺。她只能祈禱德國人不會抓到亨利或是折磨他 。 喬興說的對。這是一場醜惡的戰爭。她的手移到腹部,踢動的孩子提醒她這個世界 還有盼望,還有生命……而威廉就在茫茫人海中的某處。 莎拉幾乎天天和喬興見面,而且事先並未約定。他已經熟悉她散步的路徑,每天都 會不著痕跡的和她巧遇。他們偶爾會去河邊,也會去農場。他就這樣一點一滴的瞭解她 。他也想接近菲利,不過這孩子很害羞,和他自己的兒子當年差不多。他對菲利極好, 令艾梅大為不滿。她不贊成德國人的一切。 莎拉知道他是個正派的好人。她也不喜歡德國人,不過她比艾梅看得清楚。有時候 喬興會逗得她樂不可支,每當她緘默不語時,他就知道她在思念丈夫。 她的生日過了,仍然沒有威廉的音訊,也沒有她父母的消息。她和她所愛的人完全 斷了關係。她只剩下菲利和腹中的孩子與她相依為命。 在她生日這一天,喬興送給她一本在他唸書時代對他意義非凡的書,這也是他少數 隨身攜帶的私人物品。 這是一本紙張捲起的布魯克詩集。不過這個生日她過的很不快樂,她的心中充滿戰 爭的不幸消息,更為英國遭到轟炸而心碎。八月十五日這一天對倫敦的全面轟炸正式展 開,喬興已警告過她有此可能,她卻沒料到會來得這麼快。而倫敦再也逃不過這場浩劫 了。 〞我告訴過你,〞他說。〞你在這兒比較安全。尤其是現在。〞他扶著她走過一段 崎嶇的路,揀了一大塊岩石坐下休息。他知道最好少提戰爭,而應該多提一些不易 讓她心煩的事。他對她敘述他童年的瑞士之旅,他弟弟的惡作劇。最奇怪的是他發覺菲 利和他弟弟好相像。菲利正開始學步,一頭金色卷髮和一雙藍色大眼,當他和母親或艾 梅在一起時,淘氣得不得了。 〞你為什麼不再婚呢?〞一天下午莎拉忍不住問喬興。胎兒壓得她舉步維艱,但是 她喜歡跟他散步,不願意輕易停止。她不知不覺的對他有了依賴。 〞我沒有愛過任何人,〞他坦誠地說;好想對她說:〞直到現在。〞不過他沒有說 出來。〞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愛過前妻。我們從小在一起,我想結婚就好像是……理所 當然的。〞莎拉露出笑容,覺得和他在一起好自在,不用掩飾任何秘密。 〞我也不愛我的前夫。〞她說,他似乎很詫異。她的一切永遠令他著迷,例如她的 堅強、公正,以及對她丈夫的忠誠。 〞你以前結過婚?〞他著實吃驚不小。 〞維持了一年。嫁給一個認識一輩子的人,就像你和你的妻子。我們根本不該結婚 ,那真是慘透了。離婚後我太羞辱,隱居了一年,我的父母後來帶我去歐洲,我就是在 那兒認識了威廉。〞這些話說來容易,而當時的滋味卻痛苦萬分。〞有了威廉,一切都 不同啦。〞她提到丈夫的名字,雙眼都在發亮。 〞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好人。〞喬興傷心地說。 〞是啊。我是個走運的女人。〞 〞他也走運。〞他扶著她起身,送她回小屋。第二天她沒法走遠,於是兩人坐在花 園。她比平時沉默,若有所思。不過第三天她又恢復正常,堅持要再走到河邊。 〞你有時候真教我擔心。〞他對她說。今天的她似乎恢復了幽默,腳步也比較輕快 。 〞為什麼?〞她感興趣地問,不敢想像堂堂的德軍指揮官會為她擔心。 〞你做得太多,承擔了太多壓力。〞他已經得知她獨力修復了莫斯古堡。她帶他參 觀過一些房間,他真不敢相信她的思慮如此周密和裝修手法之精緻。他也向他介紹過馬 廄的整建工程。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恐怕不會讓你做這麼多。〞他堅定地說,她聞言開懷一笑 。 〞那麼我嫁給威廉倒是正確的選擇。〞 他再次對威廉蒙生妒意,一方面還是十分感激能夠認識她。這一天他們在她的小屋 門口佇足良久。她似乎不想讓他走,而且在分開前伸手摸摸他的手向他道謝。 這個動作使他意外也感到溫暖,不過他佯作不知情。〞這是為什麼?〞 〞你花時間陪我散步……說話。〞這些事情對她的意義十分重大。 〞我期望看到你……也許超出你所知的程度。〞他輕聲說,她移開視線,不知如何 作答。〞也許我們的邂逅是雙方的運氣。一種命運的安排。要不是有你在這裡,這個戰 爭對我的打擊會更大。〞事實上他許多年未曾如此快樂了,唯一使他恐懼的是他自知愛 上了她,將來他會離她而去,她也會回到威廉身邊永遠不瞭解他的感受。〞謝謝你。〞 他渴望伸出手摸她的臉……但是他沒有那麼勇敢,也沒有他的士兵那麼愚蠢。 〞那麼明天再見。〞她柔和地說。 然而次日下午喬興等候了她許久卻未見她出現,於是擔心她是否不舒服。他等到入 夜才走向她的小屋。屋內燈火通明,他看見艾梅在廚房忙,他敲敲玻璃窗,她抱著菲利 ,皺起眉頭來開門。 〞夫人病了嗎?〞他用法語問她,她搖搖頭,決定告訴他,她知道莎拉對這個德國 人有好感。艾梅並不喜歡這種事,只不過從不多嘴表示意見。 〞她在生孩子。〞他覺察得出她的眼中有一絲懼意,不禁想起莎拉提過上一胎難產 的事。 〞過程順利嗎?〞他梭巡著少女的雙眼,艾梅略微遲疑後便點點頭,他不覺鬆了一 口氣,因為他的醫生、護士都去巴黎開會了。目前並沒有重傷病患,只剩下一些看護兵 在值班。〞你確定她沒事?〞他逼問道。 〞確定。〞她斷然道。〞上一次我就在場。〞他只好離開小屋,心裡卻希望這是他 的寶寶,而不是別人的。 他回到威廉的書房坐在書桌後盯著她的相片。相片中的她站在威廉身邊,正在大笑 。他們真是耀眼的一對。他放好相片,倒了一杯白蘭地。正當他喝下那杯酒時,一名士 兵趕來見他。 〞有人想見您,長官。〞現在是十一點,他正預備就寢,可是他還是去看看會是誰 ,詫異的發現站在走廊的竟是艾梅。 〞出了什麼事?〞他立刻為莎拉擔憂起來,艾梅扭絞著雙手,說話速度飛快。 〞情況又不大順利,寶寶就是不出來。上一次……公爵幫了大忙……對她大叫…… 我負責壓她的肚子……最後他還得轉動胎兒……〞 為什麼他不把醫生留在這裡,他自責著。他早知道莎拉上次的生產很危險,卻沒事 先想到留下一位醫生。他抓起外套和艾梅跑出去。他從未接生過嬰兒,但是他們沒有外 人可以求助。他知道鎮上早就許多個月沒有醫生,所以不可能派手下去找幫手。 他們趕到小屋時,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樓,看見菲利在隔壁的臥室沉睡。喬興一 眼看到莎拉就知道情況不妙,照艾梅的說法,公爵夫人今早就開始陣痛,到現在已經有 十六個小時。 〞莎拉,〞他在房內唯一的椅子坐下。〞我是喬興,很抱歉是我,實在沒有別人了 。〞他禮貌地道歉。她伸手拉住他,痛得流淚滿面。 〞好可怕……比上次還要可怕……我不能……威廉。〞 〞你能。我來幫你的忙。〞他的態度平靜異常,艾梅離開臥室去拿更多的毛巾。〞 寶寶是不是快要出來了?〞 〞我看沒有……我……〞她捏住他的雙手。〞喔,天啊……喔,我……喬興!不要 離開我!〞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好想把她抱入懷中對她說他有多麼愛她。 〞莎拉,拜託……你必須幫助我……不會有事的。〞他叫艾梅拉住她的腿,按牢她 的肩膀,她讓她更容易生產。起初莎拉沒命的掙扎,不過他的態度出奇的鎮定,似乎完 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小時後,寶寶的頭出現了,她並沒有像上次流那麼多血。只不 過這次的胎兒還是很大,必須花不少時間才生得下來,而喬興決定守在她身邊協助她生 產,不論需要多少時間都在所不辭。她把嬰兒的頭推出體外時已將近黎明了,那是一張 起皺的小臉,而且不像菲利那樣號哭,房內一片死寂,艾梅憂慮的看著喬興,不知道這 是什麼意思,他立刻轉向莎拉。 〞莎拉,你一定要把寶寶趕快推出來!〞他焦急地說,一面觀察臉色偏藍的胎兒。 〞加油……現在推!〞他喝令道,儼然是一個軍人,而不再像醫生,也不像丈夫。 這一次他也仿照艾梅以前做過的事,用力推壓莎拉的肚子。寶寶一寸一寸地滑出體外, 毫無生命跡象的躺在她的雙腿之間,她低頭看一眼便心痛地啜泣不止。 〞是個死嬰!我的天,寶寶死了!〞她哭叫著,他抱起嬰兒,她還和母親聯在一根 臍帶上。是個小女孩,他按摩她的背又輕拍她,她並沒有反應。他拍一下她的腳底,輕 輕搖撼她,將她倒栽蔥提起來,這時女嬰的嘴裡突然吐出一大口穢物,隨即喘息一聲大 哭起來,哭聲之大是他前所未聞的。他的手上全是血,和莎拉、艾梅一樣哭泣,為生命 而哭。然後他剪斷臍帶,把孩子抱給莎拉。此時他對莎拉的愛彷彿這孩子是他的骨肉。 〞你的女兒。〞他將她輕輕放在莎拉身邊。然後他把手洗乾淨,整理好襯衫,再回 到莎拉的床頭。她對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親吻,同時還在流淚。 〞喬興,你救了她。〞兩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凝望了許久,而他在這幾個小時深深 感受到與她分享生命禮讚的強大威力。 〞不是我。〞他不承認自己的成就。〞我只是盡我的力而已。是神做了決定,她永 遠是主宰。〞他低頭望著熟睡的新生兒,粉頰滾圓,完美無瑕。她是個漂亮的小丫頭, 除了頭上的金髮以外,酷似莎拉。〞她好漂亮。〞 〞是啊。〞 〞你要給她取什麼名字?〞 〞韋依蘭。〞她和威廉早就做了決定,這個名字非常適合這個平靜的寶寶。 他離開她,傍晚再回來探望她們。菲利倚偎著母親細細觀察新添的妹妹。 喬興帶來了鮮花和一隻巧克力大蛋糕,一磅糖,以及一公斤寶貴的咖啡。莎拉坐在 床上,經過那麼驚人的折騰,她的氣色居然很好,這次比頭一胎略有進步,寶寶的重量 〞只有〞九磅,艾梅宣佈時大家都笑了。幾乎發生的悲劇也因為喬興的鼎力相助而化悲 為喜。連艾梅對喬興的態度都好轉不少。艾梅出去後,莎拉瞅著喬興,知道不論發生什 麼事,她對這個德國人的感激永遠不會減少。也永遠忘不了他救了她的孩子。 〞我不會忘記你做的一切。〞她對他低聲說,兩人之間形成一股堅強的團結力量。 〞我說過這是上帝的決定。〞 〞但是你在這……我本來好怕……〞她的眼中再度湧出淚水。 〞我也很害怕,〞他對她坦白地說。〞我們太走運了。〞他對她微微一笑。〞真有 意思,她有點像我姊姊。〞 〞也有點像我姊姊。〞她笑著說,他們正在喝茶,而他偷了一瓶香檳進來,和她互 祝韋依蘭長命百歲。 他站起身。〞你應該睡覺了。〞他彎下腰吻她的額頭。他的嘴唇擦過她的頭髮,他 閉了一下眼睛。〞睡吧,親愛的。〞他輕聲說,而她在他出去前就已墜入夢鄉。她隱約 聽見了他的話,但是威廉已經在她的夢中等她。活著全是為了她,但是她依然不知情。 她只知道他對她有多麼忠實,也知道他很喜歡她和孩子,尤其和依蘭特別親密,因 為是他接生了她,救了她的命,但莎拉始終不明白他深愛著她。 到了第二天夏天,倫敦幾乎已被轟炸夷為平地,不過英國的精神並未被摧毀。莎拉 收到過威廉兩封信,是經過多重管道輾轉運進來的。威廉堅稱他很好,不斷自責沒有讓 她離開法國。在他的第二封信內,他為依蘭的降生歡欣,先前他收到了莎拉的信。他仍 然非常不放心妻子身陷法國,無法和他們見面。他沒有說他試過各種方式,希望能偷偷 回到法國,但是作戰部否決了他所有的努力。把莎拉弄出法國更是不可能的事,他只能 勸她忍耐,表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不過他的第三封信秋季抵達後,莎拉幾乎心痛而亡 。但是威廉不能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否則她會從其它方面獲悉。她的姊姊珍妮寫了封 信給威廉,因為她無法和莎拉聯絡上。她們的雙親在南漢普頓附近乘船出遊,雙雙溺斃 了。他們在朋友的遊艇上作客,遭到突發風暴的襲擊,遊艇沉沒,所有的乘客在海岸巡 防隊趕到之前都淹死了。 莎拉接到惡耗時傷心得不能自已,整整一星期未和喬興說話。而喬興在這段期間得 知姊姊在曼漢因空襲而送命。他們兩人的損失都不小,可是失去父母的打擊對莎拉實在 太大丁。 此後的消息更是益形惡化。全世界聽說珍珠港遭空襲的消息後都大驚失色。 〞天啊,喬興,這是什麼意思?〞是他來向她宣佈這個消息的,此時兩人已結為至 友,儘管立場敵對,喬興拯救依蘭的事實是不容抹煞的。他在菲利又感染支氣管炎時還 帶了藥給莎拉,此外平時也經常送她食物。 而今這個消息震驚了所有的人。美國在當天結束之前向日本宣戰,並且也向德國宣 戰。這對莎拉並無直接的影響。她本來就是德軍的俘虜。可是美國遭到攻擊畢竟是可怕 的消息。萬一紐約變成下一個目標怎麼辦?她想到彼得、珍妮和他們的孩子,不能和他 們同在一起悼念亡父亡母已經夠淒慘了。 〞這將會改變許多事。〞他坐在她的廚房對她說。他的手下知道他偶爾來探望莎拉 ,不過沒人在意。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風度優雅。而在喬興的眼中,她是他的珍寶。〞 我想這對我們很快就會有嚴重的影響。〞他嚴肅的說。戰爭不斷擴大,對倫敦的轟 炸也繼續不斷。 兩個月後喬興得知她的姊夫彼得被調往太平洋戰場,珍妮和孩子們在長島的別墅。 那幢別墅現在屬於他們,似乎是件奇怪的事,它本來是珍妮和莎拉兩個人的,一如 紐約的家。她感到距離家人好遙遠,更遺憾自己的兒女永遠無法見到外公外婆了。 不過她萬萬沒料到春天時會接到另一項訊息。這時的菲利十八個月大,喬興口中的 奇跡娃娃依蘭也有七個月了,長出四顆牙齒,成天開心無比,除了笑就是哼哼哈哈的唱 歌,每次看見莎拉她就欣喜的叫,雙臂緊緊摟住母親脖子。菲利也深愛他的妹妹,每次 都稱她為〞他的〞寶貝,還想抱她。 莎拉抱著依蘭坐在她的膝上時,艾梅拿了一封信進來,郵戳蓋的是加勒比海。 〞你怎麼拿到它的?〞莎拉問過就住了口。她早已明白艾梅和亨利的秘密不是她想 知道的。她聽見人們傳言旅館藏了一些人,莎拉甚至還讓他們用過農場附近的棚子,收 容一個人達一星期。亨利經常受各種輕傷。更糟糕的是,艾梅和市長的兒子墜入愛河, 而市長偏偏與德國人走得很近。莎拉正確地猜中了艾梅跟這個男人有牽扯是出於政治因 素,而非愛情因素。一個人的初戀以這種方式展開是個悲劇。她曾經想勸艾梅,但是少 女的態度堅決、保留。她不願意讓莎拉介入抗暴軍的活動。而此刻,艾梅帶著信進來交 給她;她從信後面的紋章認出是溫莎公爵寄來的,她不懂他們何以要寫信給她。他們從 未和她聯絡過,她只從艾梅父母偷藏的收音機聽說溫莎公爵現在是巴哈馬總督。英國政 府深怕他淪為德國的工具,因此把他遠調海外。溫莎夫婦對德國人的同情在英國不是秘 密。 信的開頭是一連串對莎拉的問候,接著表示十分遺憾由他來通知她這件事,原來威 廉在出任務時失蹤了,被俘的可能性只有一絲,不過一切並不明朗。莎拉恍惚的讀下去 ,信上唯一確定的就是威廉失蹤了。他詳細描述任務過程,向她保證他的表弟採取的是 最明智、勇敢的行動。威廉是自願奉派跳傘進入德國,從事一項情報工作,事前不顧作 戰部每一個人的反對,非要冒險不可。 〞他是個非常倔強的青年,我們的損失太大了,〞他寫道。〞尤其是你,親愛的。 你一定要堅強,他會希望你如此的,你要對上帝有信心,相信他會保佑他平安。相 信你和孩子們都很好,謹致上我們最深的慰問。〞她瞪著手中的信,又念了一遍,傷痛 梗在她的喉中,幾乎泣不成聲。艾梅觀察著她的臉色,知道不會是好消息。她從旅館把 信帶回來時就意識到了,於是急忙抱起依蘭離開房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幾分鐘後她 不放心的回來,看見莎拉趴在廚房的桌上痛哭。 〞夫人,〞她放下寶寶,伸臂擁住主人。〞是不是公爵?〞她難過地問,莎拉點點 頭,淚汪汪地仰起頭。 〞他失蹤了……也許被俘虜也可能死了……他們不知道……信是他表兄寫來的。〞 〞喔,不會的,夫人……他不會死……不要相信!〞 莎拉點了點頭,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她只知道沒有威廉就活不下去。然而他會要她 活下去,為了孩子,為了他,可是她無法撐下去。她哭完之後到林中散步。喬興今天沒 有見到她。她知道這個時間對他晚了一點,他已經在吃晚餐。她反正需要單獨靜一靜。 最後她坐在黑暗中流淚,把淚水抹在毛衣袖子上。她怎能沒有他而活?人生怎麼如 此殘酷?他們為什麼要准許他擔任這麼危險的任務?他們把大衛派去巴哈馬群島,為什 麼就不能把威廉也調到安全地區?她根本不敢想像可能發生的狀況。她在樹林裡坐了幾 個鐘頭,一面祈禱一面希望能感應到威廉。可惜她什麼都沒有感應到。夜深後她漸漸感 到麻木只好回到屋內,躺在他們初來城堡時共享的大床上,這也是她懷第一胎的床。而 當她躺在床上時,忽然確信威廉還活著。她不知道何時會再與他見面,不過她相信總有 一天會再見面。這幾乎像是神給她的啟示,強烈得不容她否認,也令她安心。之後她睡 了一覺,早晨醒來後精神一振,也更加確定威廉還在人世,未被德國人殺死。 那天稍晚,她對喬興說了這個消息,他對她近乎宗教性的虔誠想法並不完全同意。 〞我是認真的,喬興……我感覺得出那種力量……他還活著。我知道。〞她的信心 太強,他不想對她說出他的疑慮,或是那些被俘者多半都無法存活下來。 〞也許你是對的。〞他說。〞不過你也要對你可能弄錯做好心理準備,莎拉。〞她 必須接受他失蹤和可能死亡的事實,說不定她已經是寡婦。他不願意強迫她接納這個事 實,但是終究有一天,她必須要面對它。 時間一天天過去,威廉的音訊杳然,喬興愈來愈相信他已經死了,莎拉卻不然。莎 拉總是一副昨天下午才見過丈夫,或者在夢中和他相會過的模樣。她比初開戰時更平靜 、更肯定,而初期她還會接到信,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威廉走了,也許永遠的走了。 她遲早得面對它。喬興正在等候這一刻,他知道在她相信威廉去世之前,他們的時 機是不會成熟的,他不想逼迫她。不過他現在可以隨時陪伴她,當她需要他、想聊天時 ,當她悲傷、寂寞和需要朋友的時候,他永遠在她的左右。偶爾,他會很難以相信他們 是敵對的雙方。在他看來,他們是在一起兩年的一男一女,他全心全意的愛她,從他的 靈魂到軀殼,全數可以奉獻給她。他不知道戰後他們的關係會如何演變。不過這對他並 不重要。他唯一在乎的是莎拉。他活著全是為了她,但是她依然不知情。她只知道他對 她有多麼忠實,也知道他很喜歡她和孩子,尤其和依蘭特別親密,因為是他接生了她, 救了她的命,但莎拉始終不明白他深愛著她。 那年她生日的時候,喬興買了一副漂亮的鑽石耳環送給她,可是她堅決不肯收。〞 喬興,我不能。它們太美了。但是不可能的。我結過婚了。〞他沒有和她爭辯,不 過他已經不再相信這件事。他深覺她現在是寡婦,威廉已經失蹤六個月,她是自由之身 了。 〞我還是你的戰俘呢,看在老天的分上。〞她笑著說。〞如果我收下這副耳環,別 人會怎麼說?〞 〞我不覺得我們有必要解釋。〞他有點失望,但是他能瞭解。於是他改送他一隻手 錶和一件毛衣,這些她都收下了。這些禮物非常便宜,拒絕接受貴重禮品正好是她的本 性。為此他也更加敬重她。事實上,兩年來他未曾發現過任何她不討人喜愛的地方。除 了堅持仍然和威廉是夫妻以外。但是這也是她值得尊敬之處。她忠於伴侶,始終不改變 。他本來很羨慕威廉,現在卻變得可憐他。那個可憐的公爵失蹤了,莎拉終究要面對事 實的。 到了第二年,連莎拉的希望也開始衰減,但是她不肯對任何人承認。威廉已失蹤一 年以上,任何情報單位都查不出他的下落。連喬興也謹慎的暗中調查過。然而敵我雙方 的各種管道都顯示威廉在一九四二年三月跳傘到萊茵區時,失蹤並且身亡。她仍不相信 ,不過當她想到他以及兩人在一起的珍貴回憶時,記憶竟然有些模糊,這使她嚇壞了。 她已將近四年未見到丈夫。這段日子委實太長,希望也太渺茫,煎熬又太大。 這一年的耶誕節莎拉和喬興平靜地度過。他對他們非常好,尤其是對菲利,這孩子 生長在沒有父親的環境下,對威廉毫無印象。在他的心目中,喬興是他特殊的朋友,他 以單純的心情喜歡他,一如莎拉之喜歡他。莎拉仍然對德國人深惡痛絕,不過她完全不 恨喬興。他是這麼正派,對送來古堡的傷患也照顧得十分周詳。有些傷者沒有四肢、沒 有臉、沒有未來、也無家可歸,可是他會抽出時間陪他們給他們鼓勵,讓他們有活下去 的勇氣。 〞你是個教人吃驚的男人。〞她和他坐在她的小廚房時,這麼對他說。艾梅回去陪 伴家人,因為亨利整整離開了好幾周。莎拉沒有多問她。亨利今年十六歲,過的是充滿 激情和危機的生活。艾梅自己的處境也愈來愈艱難。市長的兒子開始對她起疑,結果她 只好離開他。最近她和一名德國軍官往來,莎拉沒有問她任何話,懷疑她是在套這個德 國人的情報,提供給抗暴軍。莎拉則完全置身事外。她仍然繼續進行一些簡單的修復工 作,偶爾在緊急時幫忙救人,其餘時間用來照料孩子。菲利四歲半了,依蘭小一歲,他 們是一對可愛的孩子。菲利長得極高,依蘭卻令人意外的嬌小,五官也比她母親細緻。 她在出生後一直比較柔弱,但是活力充沛,喜歡惡作劇。喬興很明顯的非常寵愛他 們。 他在耶誕夜的前一晚買了德國玩具送他們一起佈置聖誕樹,替依蘭找了一個洋娃娃 ,她立刻緊抱著娃娃不放,稱它為她的〞寶寶〞。 菲利爬上喬興的膝蓋,以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莎拉佯作沒看見。 〞你不會像我爸爸那樣離開我們吧?〞他不放心地問,莎拉聽到這話時感到淚水刺 痛了眼眶。喬興倒是答的很快。 "你爸爸不想離開你,你知道。我相信他 如果有辦法,一定會在這兒陪你。〞 〞那麼他為什麼要走?〞 〞他必須走,他是個軍人。〞 〞但是你沒有走。〞孩子理所當然地說。之後他以手臂箍著喬興的脖子不放,直到 喬興抱他上床。莎拉負責抱小女兒亡床。 〞你看今年會不會停戰?〞莎拉在孩子入睡後和喬興一起喝白蘭地,同時難過的問 。他帶了上好的美酒來,勁道十足,也非常香醇。 〞希望如此,〞戰爭似乎永遠不會停止。〞有時候真讓人覺得它不會停。每當我看 到他們送來的那些孩子時,總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不知道有沒有人認為這實在不值得 。〞 〞我想這就是你在這裡而不在前線的理由。〞她說。他幾乎和她一樣痛恨戰爭。 〞我很高興能在這裡。〞他希望能使她的日子好受一點,而他的確幫了她許多忙。 他把手伸過桌面,小心地觸摸她的手。〞你對我非常重要。〞有了白蘭地壯聲勢, 再加上節日的感性氣氛,他再也掩飾不了他的感情。〞莎拉,〞他的聲音沙啞。〞我要 你知道我愛你。〞她避開目光,試圖掩飾自己對他的感情。她知道不論對這個男人有什 麼感覺,基於對威廉的尊敬,她不能對不起丈夫。 〞喬興,不要……求求你……〞她以哀求的眼神注視他,他握緊她的手。 〞告訴我你不愛我,絕不可能愛上我,那麼我就再也不說這些話……可是我真心愛 你,莎拉,我認為你也愛我。我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隱藏?為什麼我們只能做朋友? 〞他期待了多年,而今他要她有所付出,他渴望她到了極點。 〞我也愛你。〞她對他低聲說,被自己的話嚇呆了。其實她有這種感受已經很久了 ,只不過為了威廉,她在抗拒它。〞但是我們不能這樣。〞 〞為什麼不能?我們是成年人。這個世界就快毀滅了,難道我們不能享有一點歡樂 嗎?不能在毀滅之前擁有一些陽光?〞他們都見過太多死亡、痛苦,感到身心俱疲。 他的話使她綻開微笑。她也愛這個男人,愛他的本性,愛他為孩子和她的奉獻。〞 我們擁有彼此的友誼……還有這份愛……只要威廉活著,我們沒有權利做出更進一 步的事。〞 〞如果他不在了呢?〞他強迫她面對這種可能性,她聞言調首他顧。這一切仍太痛 苦。 〞我不知道到時候會有什麼感受。不過我知道現在我還是他的妻子,也許這種狀況 會持續到永遠。〞 〞那麼我呢?〞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有所要求。〞我呢,莎拉?我現在怎麼辦?〞 〞我不知道。〞她不快樂地看看他,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她。他在她身旁坐下,凝視 著她眼中的傷痛和渴慕,然後他以手輕觸她的臉。 〞我會永遠在這裡,等你接受威廉不在的事實後,我仍然在這裡。我們有時間,莎 拉……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他輕吻她的唇瓣,傳達了所有想對她說的話,她沒有阻 止他。她不能阻止他。她也和他一樣需要。她和丈夫分開四年多,和眼前的男人則相處 了三年半,肩並肩度過艱辛的日子,逐漸對他生出敬意和愛慕。她只知道他們沒有資格 做他們想做的事。在她而言,人生尚不只於此。她宣過誓,還有一個她深愛不能忘的男 人。 〞我愛你。〞喬興低語道,再度吻了她。 〞我也愛你。〞她說。不過她依舊愛威廉,這個他們兩人都明白。 後來他便離開她返回主屋,對她更加多了幾分尊重。第二天他回來和孩子們玩,生 活又恢復舊觀,彷彿他們並未談過那段話。 這年春天,德國在戰場上不甚順利,喬興對她提起他的一些想法和擔憂之處。到了 四月他確信他們要撤退到離德國較近的地區,他覺得恐怕很快就要離開莎拉與兩個孩子 。他答應戰爭結束後會來找她,而他現在根本不在乎輸贏,只要雙方都能活命就行了。 他對她很小心,兩人偶爾雖會親吻,卻絕不逾矩。這樣也好,他知道他們不會有悔 恨,她也需要時間慢慢轉變。她還是相信威廉還活著。但是喬興知道就算威廉能生還, 她也會難以割捨他了。他們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朋友。 而當他注意柏林的消息時,莎拉居然並未在意。她忙著照料依蘭而不可開交,她從 三月起染上嚴重的咳嗽,到了復活節仍然衰弱。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病。〞她在廚房對喬興訴苦。 〞某種感冒細菌。村裡整個冬天都在流行。〞她帶孩子去看堡中的醫生,得知不是 肺炎,但是開的藥對寶寶毫無作用。 〞你想會不會是肺結核?〞她不安的問喬興,他倒不認為有這麼可怕。喬興要求醫 生再弄些藥來,不過他們最近沒有任何藥品運進來。補給品被切斷,一名醫生也被調到 前線,另一名將在五月離開,而依蘭不久又病倒了,這次是發高燒。她的體重減輕、眼 神呆滯、氣色極差。菲利日夜陪在妹妹身邊,唱歌、說故事給她聽。 艾梅白天讓菲利幫忙做事,可是他對妹妹的狀況急瘋了。她仍然是〞他的〞寶貝, 她病得奄奄一息和母親憂心如焚的樣子把他嚇壞了。他不停地問妹妹會不會好轉,莎拉 保證她不會有事的。喬興每晚都來陪他們。他為依蘭洗頭,餵她喝水,咳嗽時為她按摩 背部,一如她初生時一般幫助她。但她的病情一日惡化過一日,五月一日這天,她的燒 更是高得可怕。城堡的醫生都走了,藥品也用盡。喬興再也沒有藥可以帶來,沒有建議 ,只能守在孩子身邊,祈禱她會有起色。 他考慮過帶她去巴黎找醫生,可是她病得禁不起旅途勞頓,再說城裡的狀況也不大 好。美國正在攻打駐法的德軍,德國人變得驚慌失措。巴黎變成了空城,大部分軍方人 員都被調至前線或柏林了。而喬興擔心的卻是依蘭。 五月初的一個下午,喬興來到小屋,看見莎拉照例坐在依蘭旁邊,握著她的手,替 她擦額頭,但是依蘭沒有動。他陪了她們幾個小時,不得不回辦公室。現在的軍情緊急 ,他不能長時間不告而別。不過那天夜晚他又回來了,莎拉躺在孩子的床上,抱著依蘭 打盹。當她醒過來時,他從她的眼中看見了真正的焦慮。 〞有變化嗎?〞他低語道,莎拉搖一搖頭。依蘭今早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然後, 就在他站在床頭時,依蘭動了一下再睜開雙眼,這是數天來的第一次,她對母親露出淺 笑。她像個小天使,留著金色卷髮,一對和莎拉一模一樣的碧眼。她三歲半,但是因為 病得太重而顯得老了不少,宛如全世界的沉痛都壓在她的身上。 〞我愛你,媽咪。〞她說完又閉上眼睛,莎拉猛然明白了。她幾乎感覺得到孩子正 在飄遠。她想把她拉回來,絕望的想挽回頹勢,可是他們沒有醫生、藥物、護士或醫院 ……只有愛與祈禱。莎拉輕觸她的卷髮,低聲告訴她她也深愛著她。 〞我愛你,甜蜜的寶貝……我好愛你……媽咪愛你……神也愛你……你現在安全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說,和喬興一起痛哭,依蘭睜開眼睛看了他們最後一眼,小小的 靈魂終於脫離軀殼而去。 莎拉感受得出她走了,喬興則過了半晌才明白。他坐在床邊啜泣,將一對母女攬在 懷中。他記得如何把她迎接到這個世界,而現在她又走了。莎拉心碎地望著他,擁著女 兒,過了很久才放開孩子,喬興帶著莎拉回城堡,找人商討喪葬事宜。 最後喬興代辦了一切。他駕車進城弄來一口小棺木,和莎拉一面哭一面把依蘭放進 去。莎拉替她梳洗過,穿上最好的衣裳,旁邊放著她最喜歡的洋娃娃。這是她生命中最 大的創傷,當他們將棺木降入土中時,她幾乎心碎而死。她攀附著喬興泣不成聲,可憐 的小菲利牽著母親的手,無法相信這件事。 菲利顯得憤怒而畏懼,當他們開始鏟土,撥在棺木上時,他上前去想阻止他們。喬 興攔住他,他一面哭一面忿忿地瞪著母親。 〞你騙我!你騙人。〞他一面發抖一面尖叫。〞你讓她死了……我的寶貝……我的 寶貝……〞他緊抱住喬興,竟然不准莎拉靠近他。他太愛依蘭,不能忍受和她就這樣天 人永隔。 〞菲利,請你……〞莎拉拉住他揮舞的雙臂時幾乎擠不出話來,他沒命的反抗。她 抱起他回家,兩人再一起哭個夠。她就這樣一直抱著他,直到他哭得力竭睡著。 他們全都不相信這件事……本來她還活得好好的,下一刻就去了。莎拉形同槁木的 過了好幾天,菲利也差不多。他們似乎在等依蘭再出現,或是上樓時會看見她,證實這 只是個笑話,她只是淘氣的藏了起來。由於莎拉哀慟逾恆,喬興不敢對她說最新的發展 ,直到四周之後他才告訴她他們要離開了。 〞什麼?〞她瞪著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舊衣。她覺得自己有一百歲,衣服掛在她的 身上使她活像稻草人。〞你說什麼?〞她好像真的沒聽懂。 〞我們今早接到命令,明天要撤走。〞 〞這麼快?〞她似乎快要病倒了。這又是另一個失落,另一次傷痛。 〞都四年啦,〞他對她難過的一笑。〞你的客人也住得夠久了,不是嗎?〞 她也苦笑一下。〞這是什麼意思,喬興?〞她不相信他要離開。 〞美國人就快要打進來了。他們即將進入巴黎。你和他們在一起會很安全的,他們 會照料你。〞這一點至少使他放心多了。 〞那麼你呢?〞她不安地皺緊眉頭。〞你會不會有危險?〞 〞我被召回柏林,然後醫院要移到波昂。顯然有人對我做的事很滿意。〞他們並不 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醫院上。〞我想他們會讓我在那兒待到停戰。天曉得還要拖多久 ,可是我保證戰後會回來。〞她現在終於知道她會多麼思念他,可是她也知道無法向他 承諾任何未來。他雖然對她意義非凡,在她的心目中,她仍然屬於威廉。也許在依蘭死 後,她尤其渴望威廉,因為這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威廉。他們將孩子埋在樹林附近, 是她和喬興經常散步的地點。她知道失去依蘭將是她這一生最巨大的重創。〞我不能寫 信給你。〞他解釋道,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這個我應該習慣了,四年來我只收到五封信。〞一封來自珍妮,威廉有兩封,另 一封是溫莎公爵的,還有一封來自威廉的母親。但沒有一封帶來好消息。〞我會注意聽 新聞。〞 〞我會盡快和你聯絡。〞他來到她面前摟緊她。〞天啊,我會好想好想你。〞他說 這話時知道她也會思念他,沒有他的日子將更加孤寂。她傷心的仰首望著他。 〞我也會想你。〞她坦誠地說。她讓他吻了她,而菲利帶著奇異的憤恨表情,從遠 處瞪著他們。 〞你能讓我帶一張你的相片嗎?〞她聞言呻吟起來。 〞像這副德行?天哪,我好難看。〞他會帶走她的另一張照片,就是她和丈夫合照 的那張,當兩人年輕而無憂的年紀,人生尚未充滿坎坷之時。她現在還不到二十八歲, 可是此刻看起來卻比較老成。 他也送給她一張他的相片,他們聊了一整夜。他當然想帶她上床,不過他絕對不會 要求,而她也不可能答應。他是個少見的女人,一位了不起的公爵夫人。 第二天她和菲利目送喬興離開。菲利視他為救生圈似的抱著他不放,喬興向他說明 他非走不可。莎拉懷疑菲利會不會認為和依蘭的連結就此又斷了一根。這對他們都是痛 苦的經驗,只有艾梅很高興喬興要走了。士兵先撤離,接著是稀少的醫藥補給,然後是 載送傷患的救護車。 喬興臨行前和莎拉到依蘭的墳前憑弔。他跪在墳邊流淚,再度和莎拉相擁。士兵們 早已知道他愛莎拉,可是兩人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大伙都尊敬她的為人。她永遠禮 貌、和藹、正派,不論她對戰爭有何想法。他們都衷心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她這樣堅強 、忠實。大部分瞭解她的軍人都願意奮力保護她,和喬興一樣。 當最後一輛吉普車等著載他離去時,他將她攬進懷裡。〞我一生從未更愛過任何人 。〞如果命運讓他無法再見到她,他要她明白。她心痛地摟著他,想對他傾訴她所有的 感覺,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反正他從她的眼中也看穿了一切。〞順風……保重……我也是真心愛你的……〞她 哽咽著說完,他接著彎下腰想對菲利也說幾句話。他們是歷經患難的忘年之交。 〞再見,小傢伙,〞喬興幾乎說不下去。〞好好照顧你媽媽。〞他吻吻他的頭頂, 撫摸他的頭髮,菲利抱著他好久才放開他。喬興站起身深深凝視莎拉,然後才轉身上車 ,他站在車上對他們揮手,直到車開到大門口。她淚眼模糊的目送他消失在塵土中。 〞為什麼你要讓他走?〞菲利怒沖沖地看著她。 〞我們沒有選擇。〞政治的複雜是無法對這麼年幼的孩子說分明的。〞他雖然是德 國人,卻是好人,現在他必須回家了。〞 〞你愛他嗎?〞 她只停頓了一剎那。〞是的。他是我們的好朋友。〞 〞你比較愛他,而不愛爹地嗎?〞 這次她完全沒有躊躇。〞當然不是的。〞 〞我比較愛他。〞菲利說。 〞不,你不會的,〞她毅然地說。〞你只是不記得你爸爸了,他是個大好人。〞她 的聲音漸漸消失,又想起了丈夫。 〞他死了嗎?〞 〞我想沒有,〞她審慎地說,不願意誤導他,但是她要他對威廉有信心,相信將來 會和父親見面。〞假如運氣好,他總有一天會回家的。〞 〞喬興會回來嗎?〞他流著淚問。 〞我不知道。〞她誠實地說,兩人手牽著手,默默走回小屋。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美軍在八月七日來到古堡,莎拉、菲利、艾梅看著他們把大軍開到。美軍登陸的消 息已經傳來數月之久,莎拉迫不及待的想見他們。 他們駕著吉普車開進古堡,一如四年前德軍抵達之時。這是一種瘋狂而暈眩的感覺 ,只不過美國人不會對她舞動槍械,她也瞭解他們的每一句話,大家發現她是美國人後 都高聲的歡呼。 莎拉仍然每天想念著喬興,只能假想他已安抵柏林。菲利則不斷提起他。只有艾梅 絕口不提德國人。 美軍的指揮官是來自德州的福爾上校,他的態度愉快,為了把士兵安置在她的馬廄 而沒命的道歉。其它士兵不是紮營,就是利用她最近才撤離的門房小屋,甚至附近的旅 館。他們沒有要她離開主屋。 〞我們都習慣啦。〞她指的是軍人擠在馬廄的事。上校一直保證他們會盡可能減少 破壞。他對手下的控制嚴厲,美軍也比較友善,和莎拉等人保持距離。他們偶爾會和艾 梅開開玩笑,而她對他們毫無興趣,他們還送糖給菲利吃。 美軍在八月解救巴黎時,他們都聽見了教堂綿延不絕的鐘聲,這一天是八月二十五 日,法國終於脫離德國的箝制,德軍全都被趕出法國境內,結束了法國的羞辱。 〞戰爭是不是結束了?〞莎拉不敢置信地問福爾上校。 〞差不多。〞等我們攻入柏林就結束了。你現在可以回英國啦。〞她也不知道何去 何從,但是起碼她該回韋特菲堡探望一下威廉的老母親。莎拉在開戰後避居在法國五年 之久,這是一段驚人的長時間。 菲利生日前一天,莎拉帶著菲利返回英國,留下艾梅管理城堡。她是個負責的姑娘 ,在這場大戰中也付出寶貴的代價。她的弟弟亨利去年冬天戰死於阿當尼斯,是抗暴軍 的大英雄。 福爾上校安排莎拉與菲利搭乘軍機直飛倫敦,空軍視此為機密行動,如臨大敵的等 候韋特菲公爵夫人和長子菲利出現。 美國人用吉普車將他們母子送到巴黎的機場。他們趕到後只有幾分鐘上機的時間, 莎拉抱著菲利跑向飛機,一手提著唯一的行李。一名士兵看見她跑近時攔下她。 〞對不起,太太。你不能上這架飛機。這是軍機。〞他對她搖搖手指,她扯直嗓門 蓋過引擎對他大喊。 〞他們在等我!我們約好的!〞 〞這架飛機只載軍方人員--"他吼完之後才恍然大悟她是誰,不禁臉紅到耳根,同 時伸手抱過菲利。〞我以為……我很抱歉,夫人……公爵夫人……〞他終於明白她就是 公爵夫人。 〞沒關係。〞她笑著跟他上了飛機。他原以為來人將會是個貴族老太婆,不料韋特 菲公爵夫人竟是如此年輕。他離開前還在致歉。 飛行的時間並不長,不到一小時就越過了英吉利海峽。途中,好幾名士兵都以敬佩 的口吻稱讚她能在佔領區撐到現在。而莎拉聽到這些話時只覺得有些古怪,因為這四年 她的生活受到喬興的保護,其實相當寧靜。抵達倫敦後,一輛大型的勞斯萊斯已經在等 待他們。她要先去航空部與轟炸指揮部的總指揮哈亞瑟爵士以及國王的私人秘書羅亞倫 爵士見面,羅亞倫是奉國王的命令而來的,他同時也是情報處負責人。他們送了菲利國 旗和小徽章,而且每個人都稱呼他〞大人〞。這不是他所習慣的榮寵的儀式,不過莎拉 笑著注意到他很喜歡這套。 〞為什麼家裡的人不這麼叫我?〞他對母親低語。 〞誰不叫你?〞她對這個問題深覺有趣。 〞喔……艾梅……那些軍人……〞 〞我一定會提醒他們注意的。〞她開玩笑道,但是他沒聽懂她的幽默,倒是很高興 她同意他的說法。 好幾名侍衛和秘書過來陪菲利玩,好讓莎拉進去開會。她走進會議室時,亞倫和亞 瑟兩位爵士正在等她。他們對她非常和藹,告訴她的也是她早就知道的事,這兩年半以 來他們沒有一絲威廉的音訊。 她鼓起勇氣,力求平靜的提出最想問的問題。〞你們想他還可能活著嗎?〞 〞有可能。〞亞瑟爵士小心的說。〞不過可能性不大。〞他哀傷的補充道:〞到現 在我們應該會聽到一些消息,應該有人會在戰俘營見過他。他們如果知道他是誰,必定 會拉著他示眾。我覺得如果德國人真的抓到他,不大可能不知道他是誰。〞 〞我懂了。〞她低聲道。他們又和她聊了一會兒,起身恭賀她在法國佔領區屹立不 搖,和兒子相依為命的勇氣。〞我們失去了一個女兒,〞她的聲音益發低了。〞在今年 五月……威廉還沒有見過她。〞 〞我們非常非常遺憾,夫人。我們不知道……〞 他們送她出來,把菲利還給她,再浩浩蕩蕩地送他們去韋特菲堡。老公爵夫人在那 裡等候他們,莎拉驚訝於老太太的健康狀況。她消瘦而且衰弱了幾分,但是今年她已八 十九歲。她實在了不起,在戰爭期間仍然獨力維護韋特菲堡。 〞真高興見到你。〞她擁抱著莎拉說,再支著枴杖端詳小菲利。莎拉想起了威廉, 情緒激動不已。〞多漂亮的小男孩,他好像先夫。〞莎拉笑了。這正是菲利出世時,威 廉說過的話。 她把母子倆迎進室內,給菲利一杯茶和自製的餅乾。菲利崇敬的注視祖母,和她在 一塊兒居然十分自在。後一名僕人把他帶出去參觀馬廄,讓老夫人和莎拉閒聊。老太太 知道她去過航空部,急欲瞭解他們有沒有透露什麼消息。不過她對令人失望的消息並不 意外,反而比莎拉看得開,使莎拉甚感訝異。 〞我看在德國真正潰敗以前是不會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希望德國趕快投降 。一定有人曉得一些蛛絲馬跡,只是不說出來而已。〞另一方面來說,威廉有可能在跳 傘時吊在樹上,被敵軍射殺,暴屍荒野。他有許多遇害的可能性,活著的機率卻不大, 莎拉終於明白了。她漸漸相信丈夫還在人世的機率愈來愈小了,然而她仍然抱著一絲冀 望,尤其是現在回到了英國,更令她難過的是,她剛剛聽說珍妮的丈夫彼得死於阿留申 群島的戰役,珍妮的口氣悲慟異常。 在韋特菲堡,威廉似乎又成為莎拉生命中的一部分。這裡的一切都使她想起他。第 二天婆婆送了菲利一匹小馬當作他的生日禮物時,她更是感動萬分。菲利興奮極了。自 從依蘭死後,喬興離開後,莎拉還沒有見過他這麼興高采烈。菲利和父親的世界完全契 合,在這裡過得愜意無比。當莎拉宣佈要在十月返回法國時,他不悅的表示他要留在這 裡。 〞我能不能帶小馬回去,媽媽?〞他問,莎拉搖搖頭。他們將再度搭軍機回法國, 她不可能把馬裝進去同行。部分美軍尚駐紮在莫斯堡。他們在戰後顯然有太多亟需要重 建之處,不能再添一匹小馬。除了茫茫的前途之外,莎拉終於開始為失去威廉而悲痛。 返回韋特菲堡,使他的失蹤更顯得真實,她也比任何時期都思念他。 〞我們很快會回來,甜心,奶奶會替你保留小馬。〞他很不捨得離開小馬。而這一 切都將屬於他,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但是當僕人紛紛尊稱他大人,彷彿威廉已逝,兒 子是現在的公爵時,她就很不以為然。 〞我還是相信我們會有他的消息。〞威廉的母親在莎拉離開前一晚對她說。〞不要 完全放棄希望。〞她勸說道。〞我就不會。〞莎拉答應了她,可是在她的心裡深處,已 經開始哀悼丈夫。 他們第二天飛回法國,作戰部安排讓兩人落地後乘車直接回到莫斯堡。堡內的情況 比六周前離開時好轉不少,大致都恢復井然有序。艾梅坐鎮管理全堡,美軍已經撤走一 大半。以前在堡內幫忙修理的工人又回來工作,莎拉也重拾裝潢工作,整修德軍佔領期 間荒廢的部分。幸好有喬興掌控一切,堡內的損壞程度奇低。 莎拉依然思念喬興,但是不知道他的下落。她每天都為他和威廉禱告。 這一年的耶誕節堡內相當平靜,莎拉也相當寂寞。一切似乎又恢復正常,當然最不 正常的依然是戰爭尚在進行。而聯軍到處都傳捷報,一般人認為其實可以算是停戰了。 第二年春天聯軍開進柏林,歐洲的戰爭終於在五月結束。希特勒自戕身亡,他的爪 牙四散逃逸。德國境內秩序大亂,謠言四起,集中營內的暴行逐漸曝光。莎拉卻仍然毫 無威廉、喬興的訊息。她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人世,唯有過一天算一天,直到作戰部 和她聯絡。 〞我們有消息告訴您,夫人。〞電話裡的聲音斷斷續續,她還沒有聽他們說下去就 開始流淚。菲利站在廚房盯著她,不知道母親在哭什麼。〞我相信我們……呃……可能 找到您的丈夫子。我們昨天才解散一座戰俘營,有四個無法辨認的軍人在……呃……情 況很差……恐怕其中之一就是他……不過身上沒有識別。和他一起出任務的軍官發誓說 那就是他。我們還不敢肯定,今天會送他回來。如果您願意,我們想載您回倫敦。〞如 果她願意?在威廉斷了消息之後三年?他們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會去的。我馬上去。你們能不能替我安排交通工具?〞 〞我想我們要明天才能帶您出來,夫人。〞他有禮地說。〞到處情況都很亂。〞其 實全歐洲都陷入空前大亂之中,然而即使要她游過英吉利海峽,她也甘願。 作戰部再次和駐法的美軍聯絡,派來一輛吉普車接她,她和菲利不耐煩的等候。她 沒告訴兒子為什麼又要去倫敦,不希望在證實那人是威廉之前給他太大的刺激,他只知 道又可以去探望奶奶和小馬了。莎拉要將他直接送往韋特菲堡,作戰部會另外接她去醫 院見那位由德國送回的軍人。他們告訴她四名軍人不是重病就是重傷,不過並沒有告訴 莎拉到底是什麼傷。只要威廉活著,莎拉並不在乎這些,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她發誓 會竭盡全力救他。 飛往倫敦的這一段很順利,接菲利去韋特菲堡的車也在機場等他們,他們以軍方的 正式大禮向菲利小爵士致敬,把菲利樂極了。然後莎拉就飛也似的趕去柴西皇家醫院見 那四名昨夜載回倫敦的軍人,她祈禱其中之一是威廉。 其中只有一個人略可能是威廉。他大約和威廉一般高,但是他們說他重一百三十四 磅,一頭白髮,似乎比韋特菲公爵老許多。他們在途中對莎拉說明時她沒有多表示什麼 ,當她踏上醫院樓梯時更是驚懼得不敢出聲。院方的醫生和護士都在手忙腳亂的照顧前 線送回的傷者,全英國的醫生幾乎全被徵召到各地醫院急救。 他們把可能是威廉的那個人送進一間單人的房間,房內守著一名女看護,監視他的 吸呼。他的鼻子插著管子和維生器,周圍擺滿複雜的儀器,床上還罩著氧氣罩,將他整 個包在裡面。 看護將罩子拉開一點讓莎拉看仔細,作戰部的代表站在稍遠的地方守候。醫院還在 等候轟炸指揮部提供的牙齒結構圖,以便更進一步指認傷患。躺在床上的人幾乎難以辯 認,形消骨立,活像個老頭。莎拉走近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頰。他從死神那裡回來了,他 沒有動彈,不過她已經毫無疑問。的確是威廉,她別過身注視站在後面的人,臉上的神 情說明了一切,幾個人當場淚水泉湧而下。 〞感謝神……〞艾倫爵士輕聲說道,道出了莎拉的感覺。她彷彿釘在原地似的無法 移動,再度觸摸他的臉和手,拉起他的手湊近唇邊親吻。他的手和臉都泛著青白的顏色 ,看得出來正在垂死邊緣。看護放回氧氣罩;不久,兩位醫生和三名護士進來診治,並 且要求莎拉先出去。 這是奇跡,他們失去了依蘭……而今又發現威廉。也許神並不若她所想的那麼殘忍 。她向作戰部的代表要求和韋特菲堡的威廉的母親通電話。他們立刻安排她到院長辦公 室打電話,老太太在電話那一端喘息一聲,旋即哽咽起來。 〞謝天謝地……可憐的孩子……他怎麼樣?〞 〞不大好,媽媽。不過他會康復的。〞但願她不是在欺騙老太太,因為她希望相信 這一點。威廉活到今天可不是為了死在英國。她絕不會讓他死。 作戰部的人離開後,院長向她說明威廉的情況。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表示 情況極端嚴重。 〞我們不知道公爵是否能活下去,夫人。他兩條腿都生了壞疽,內傷嚴重,而且病 了很久。說不定好幾年。他的兩腿有多處複雜骨折,始終沒醫治過。他可能登陸後兩腿 就受傷了。我們救不了他的腿,也可能無法救他。你必須先瞭解。〞她瞭解,但是拒絕 接受,如今威廉既已生還,她是死也不會讓他棄她而去的。 〞你們一定要救他的腿。他熬到現在不是為了讓你們放棄那兩條腿的。〞 〞我們沒多少選擇權。他的腿反正已經沒有用了,肌肉和神經受損太重,以後他必 須坐輪椅。〞 〞好,但是讓他保住兩條腿去坐輪椅。〞 〞夫人,你恐怕不明白……這個很難,壞疽……〞她向他保證她明白,只希望他能 盡力救治威廉的腿,醫生一臉無奈的答應他們會努力,不過她必須切合實際。 之後的兩星期威廉動了四次手術,而打從返回倫敦後,他始終沒有恢復神智,起初 的兩次手術是醫治他的腿,第三次是脊椎骨,最後一次是修補內傷。治療他的專科醫生 都不相信他能活到今天。他全身感染細菌,極度營養不良。骨頭折斷後從來未曾癒合過 ,身上各處都可見明顯的酷刑痕跡。他受盡折磨,、卻活了下來……奄奄一息。 到了第三周,所有的醫療都完成,剩下來的就是等待,等他清醒,或是繼續昏迷, 甚至死亡。這件事無人敢預料,莎拉則每天陪伴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和他說話,要他 回復生氣,直到她的氣色幾乎比他還可怖。她變得瘦骨嶙峋,眼神渙散的坐在病床邊。 一名護士有一天進來看見她的模樣時搖搖頭。〞他聽不見你,夫人。不要把你自己 累壞了。〞她帶了杯熱茶給莎拉,莎拉感激的接下來,仍舊堅持威廉聽得到她說話。 他們在七月底又動了一次手術整治威廉的脾臟,之後再度靜候變化。莎拉繼續鍥而 不捨地守著丈夫,從不離開病榻。他們在病床為她架了一個小床,她借了幾件護士服坐 在小床上,從來不放棄希望。她唯一離開病房的時候是韋特菲老夫人帶菲利來醫院探望 母親時。菲利還不准探望父親,這樣也好,其實他並不想見生父。在菲利的心目中,威 廉是陌生人,他的記憶中根本沒有父親。莎拉倒是很高興見到兒子,母子倆都萬分思念 彼此,可是莎拉無法離開丈夫。 八月初,外科主治醫生告訴莎拉說她應該離開病床,院方相信公爵不會甦醒了。他 的昏迷狀態也將持續數年或者數日,若是他要醒過來自然會醒,莎拉必須面對現實。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今天下午突然醒過來?〞她的口氣有點歇斯底里。她覺得他們 醫治了他的腿,現在卻放棄希望,想把他當成垃圾似的扔掉。五周來她沒有好好睡過一 夜,她可不會現在就放棄他,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行,可是醫生堅持他的見解較正確。 〞我當外科醫生將近四十年了,〞他堅定地對她說。〞有時候你必須決定何時奮戰 ,何時又該放棄。我們奮戰過……也輸了……你現在得讓他放棄。〞 〞他當了三年半戰俘,這就是你所謂的放棄?〞她尖聲大叫,顧不得被別人聽見。 〞他當時沒有放棄,我現在也不會放棄。你聽見了嗎?〞 〞當然,我懂,夫人。〞他靜靜地離開病房,要護士拿一點鎮定劑給公爵夫人,可 是莎拉只對護士翻了翻眼珠。公爵夫人著了魔,以為她能救公爵起死回生。 〞那個可憐的人都快死了,她應該讓他安靜的去。〞護士們竊竊私語,不過也有護 士見過更奇怪的事。 〞你們永遠料不準的。〞這名護士說完就去巡視莎拉和威廉。莎拉正在對威廉柔聲 敘述菲利、韋特菲堡、莫斯堡的情況,她也略略提到依蘭。只要有效,她任何話都會說 ,可惜到目前為止任何話都沒效,雖然她不肯向別人承認,自己的希望卻已經接近幻滅 。護士伸手輕輕按住莎拉的肩頭,一瞬間似乎看見病人動了一下,她沒說話。但是莎拉 也看到了。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又開始對他說話,要他睜開眼看她一下……只要一秒 鐘就好……看看是否喜歡她的髮型。她一個多月未照鏡子,可以想像自己是什麼德行; 她一再對他說話,吻他的手,令護士都著了迷。然後他居然微微睜開眼看見了她, 對她一笑,接著又閉上眼,她開始無聲的落淚。他們成功了……他睜開過眼睛……護士 也在哭,她捏捏莎拉的肩膀,並對病人說話。 〞很高興見到您醒過來,大人,也該是時候啦。〞但是威廉沒有立刻再做反應,過 了半天才很緩慢的扭過頭直視著莎拉。 〞看起來很好。〞他的聲音沙啞。 〞什麼好?〞她不曉得他在說什麼,但是她一生從未如此快樂過,他彎下身吻他時 幾乎快樂得想放聲尖叫。 〞你的髮型……你剛才不是問我嗎?〞護士和莎拉都失聲而笑。 第二天他們扶威廉坐起來,餵他喝湯和茶,到了這一周近尾聲時,他能和每個人說 話,體力也慢慢恢復,模樣卻仍然像個鬼。不過他回來了,他活下來了。莎拉就只在乎 這一點,這也是她活著的目標。 作戰部和內政部終於派人來見他,在他比較有體力時,他對他們敘述了他的遭遇。 官員們來訪了數次,才聽完這不可思議的故事。德國人的惡行令人髮指,威廉對他 們說明時不准莎拉待在病房。德軍一次又一次打斷他的腿,把他留在垃圾堆裡直到兩腿 腐爛。用烙鐵和電棒折磨他。他們做盡一切就是不殺他。不過他們也沒有發現他的身份 ,他始終不吐實。他跳傘帶的是假證件,德軍至終只知道他假的身份。他也完全未吐露 他的任務內容。 他獲頒了銅十字勳章以獎勵他的英勇事跡,不過和失去雙腿相較,這實在是很小的 補嘗。他起初為了不能再走路而沮喪了一陣子,但是幸好莎拉極力保住他的腿沒有被切 除。如果醫生真的替他截了肢,他會更痛苦的。 他們都失去了太多,而在威廉出院的那天下午,莎拉告訴他依蘭的不幸消息,兩人 一面談一面痛哭失聲。 〞喔,親愛的……我沒有在你身邊……〞 〞你無法幫上任何忙。我們沒有藥也沒有醫生。美軍正在攻擊,德國人準備離開, 當時已經沒有物資,依蘭不夠健壯,沒有撐下去。駐在莫斯堡的指揮官對我們很好,他 把什麼東西都給了我們……但是她沒這個福氣……〞她哭著注視丈夫。〞她好乖……是 個可愛的天使……〞她在他擁住她時幾乎說不下去。〞我好希望你能認識她。〞 〞將來我會的。〞他自己也是淚眼婆娑。〞當我們在另一個地方再聚的時候。〞如 此一來,菲利對他們夫婦的重要性益發提高了。但是她依然思念依蘭到極點,每當看見 有些像她的小女孩就心痛。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創傷。她很慶幸威廉現在可以分擔她的 傷痛了。 她偶爾也會想起喬興,不過他已經變成了遙遠過去的一部分。對他的記憶正在慢慢 地淡化。 威廉住院期間莎拉度過了二十九歲生日。日本的戰事在幾天前結束,舉世歡騰。威 廉在日本正式於密蘇里艦上呈遞降書的這一天出院返回韋特菲堡,這天也是菲利六歲生 日的前夕。這是威廉在菲利出世幾個月後至今,第一次看到他的長子,父子相會的場面 令他情緒激動,菲利則覺得怪怪的。菲利瞪了他好半天才走近他,在母親的催促下以雙 臂攬住父親的脖子。威廉雖然坐在輪椅中,對菲利而言仍然很龐大,使他的敬畏心油然 而生。 他們在韋特菲堡的時光十分美滿。威廉學會操作輪椅,莎拉也得到長期缺乏的休息 。菲利本來就喜歡這裡,也趁此機會和父親有更多接觸。 菲利對威廉談過依蘭一次,言談之間顯然非常痛苦。 〞她好漂亮。〞他望著遠方說。〞她生病時媽咪拿不到藥,所以她死了。〞威廉體 會到他口吻中略帶著譴責,卻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難道他把妹妹的死怪罪於母親?但 是這太不可能了,他應該知道他的母親會拚盡一切拯救女兒……他知道嗎?威廉納悶的 想。 菲利偶爾也會提及喬興。他說的不多,不過分明感覺得出這孩子喜歡他。威廉也很 感激這人善待他的孩子。莎拉從未提過喬興,而在威廉問起時,她只說他是個大好人, 為人正派。這一年他們一起慶祝威廉母親的九十大壽。她愈來愈了不起,尤其是在威廉 回來以後,她的身體更好了。 他們的狀況都極佳。但是不容置疑的,他們都承受過許多損失……失去時間、希望 、他們深愛的人,尤其是依蘭。威廉幾乎一去不復返……喬興出現又遠離他們而去。不 過他們現在都在恢復。偶爾,莎拉擔心受傷最重的會不會是菲利。他的最初六年沒有生 父,現在才開始和父親建立關係,這對他並不容易。他失去了喬興……以及永遠忘不了 的妹妹,至今尚在追悼她。 〞你很想念她吧?〞有一次他們在樹林中散步時,她問菲利。他點點頭,抬起痛苦 的雙眼注視母親。〞我也想她,甜心。〞她緊握住他的手,菲利移開視線不吭聲。但是 他眼中的涵義威廉卻明白了,而莎拉尚未弄明白,菲利責怪母親坐視妹妹去世。依蘭缺 乏藥品都是她的錯……一如喬興的離去,她也有錯……菲利不懂她做了什麼會讓他的生 命充滿那麼多災難……但是他知道她做了某些事。可是他在韋特菲堡很快樂。他騎馬、 散步、陪奶奶,並且開始一點一滴的瞭解威廉。 他們直到春季才返回法國,此時威廉對一切都重新恢復了控制。他也對失去兩腿頗 能認命,體重回到正常標準。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白髮。他才四十二歲,在戰俘營的折磨 卻使他像個老人。連莎拉也比戰前嚴肅不少。他們都付出了驚人的代價,包括菲利。他 是個古板的小男孩,離開韋特菲堡使他非常不悅。他說他想留下來,不過他的雙親當然 駁回了他的要求。 威廉踏上莫斯堡時哭了。它和他記憶中完全一樣,也正是他一再夢到的家,他唯有 摟著莎拉哭得像個孩子。堡內堡外煥然整齊,艾梅和她的母親精心的維持它。而莎拉將 這座城堡交給艾梅將近一年了,一切都恢復得幾近完美。四處沒有一絲駐軍留下的痕跡 ,艾梅雇了大批人手清理內外,以便迎接韋特菲公爵全家的歸來。 〞這裡漂亮極了。〞莎拉恭維艾梅道,艾梅很高興。以她的年齡,她實在相當成熟 ,她今年才二十三歲,經營手法卻有模有樣,各種細節都不忽略。 莎拉當天下午帶威廉去看依蘭的墳,他來到小小的墳前時哭得好不傷心。在他們回 到主屋途中,他問起她德國人的事。 〞他們在這裡的時間很長。〞他隨口說。〞居然沒有造成多大損失,實在教人意外 。〞 〞指揮官是個好人,對他的手下管束得很嚴。他不比我們喜歡這個戰爭。〞威廉聞 言挑起一道眉毛,〞他對你這麼說過嗎?〞 〞好幾次。〞她答道。不大明白他怎會問這些話,從她的聲音中她聽得出他在擔心 。 〞你和他是好朋友嗎?〞他不經心的問,知道菲利時常提起這件事。他有時候真擔 心他的兒子,他似乎比較喜歡那名德國軍官,而不是喜歡他的爸爸。這對威廉自然是個 打擊,但是他能瞭解。而當莎拉此時注視他時,她明白了他這些問題的用意,她轉過身 面對輪椅中的他。 〞我們僅僅是朋友,威廉。僅此而已。他在這裡住了好幾年,許多事情在這幾年中 發生……依蘭出生。〞他決定對他坦誠,這是她一向的作風。〞他接生了她,還救她一 命,否則她一出生就會死。〞最後依蘭還是死了,所以此事說出來已無多大關係。〞我 們一起共同度過了四年的艱苦歲月,很難把它一筆勾銷。但是如果你問我對你的感情… …我對你毫無改變。〞 他接下去的話令她吃驚,而且升起一股寒意。 〞菲利說他離開時你吻了他。〞菲利不該對他爸爸說這些,他或許不懂或許懂。有 時候她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回事。打從依蘭去世、喬興離開,菲利總是在生她的氣… …而現在他更是愈來愈退縮。他有許多需要適應的地方,他們都一樣。 〞他說的沒錯。〞莎拉安然道。她對威廉不必隱瞞任何事,她要他知道這件事。〞 他是我的朋友。喬興也恨希特勒的暴行,他保護我們的安全。他離開時我知道再也 見不到他了,如今他是生是死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希望他沒事。我和他吻別,不過絕對 沒有背叛你。〞淚水緩緩滑落她的臉頰。她說的是真話,她對威廉一向忠實,菲利不該 讓威廉吃醋。 她知道菲利討厭她親吻喬興,也恨她讓喬興離去。他對許多事情含怒帶怨,她只是 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她倒是很高興能告訴威廉實情,她沒有背叛他。這是使那些個寂 寞歲月值得的唯一理由。 〞我很抱歉問了你。〞他歉疚地說。她跪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臉。 〞不要抱歉,你沒有一件事不能問我。我永遠愛你,從來沒有放棄希望,也始終認 為你會回家。〞他從她的眼中看得出她的心,以及她對他的愛。 他歎息一聲,為她的話鬆了口氣,他也相信她。菲利告訴他時他嚇得半死。不過他 也知道這是菲利懲罰父親離他而去的一種方式。〞我也沒想到我還回得來。我一直對自 己說我會回來,再活一個鐘頭、一天、一個晚上……但是我從未想到我會活下來。許多 人沒有熬過來。〞 〞他們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民族。〞他在他們回主屋時對她說,她不敢表示喬興不一 樣。反正這場戲爭已經過去,這才是重要的。 他們返回莫斯堡安頓了三周之後,艾梅和莎拉這一天在大廚房裡做麵包。她們聊了 許多話,艾梅接著提出了問題。 〞你一定很高興公爵大人能回家吧。〞她以此開場,這也是有目共睹的。莎拉多年 來未曾如此幸福過,他們正在練習新的親熱方式,威廉居然很高興他有了實驗的良機。 〞是啊。〞莎拉快樂地說,一面用力揉面,艾梅在一旁注視她。 〞他有沒有從英國帶許多錢回來?〞這奇怪的問題令莎拉驚訝地抬起頭。 〞啊,沒有。當然沒有。他為什麼要帶?〞 〞我只是好奇。〞她的神態尷尬,不過她似乎有什麼心事。莎拉不明白這是所為何 來,艾梅從未提出過這種怪異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她知道艾梅以往透過亨利和抗暴軍有來往,戰後也和黑市 打過交道,而現在她又在打什麼主意? 〞有些人……他們需要錢用。不曉得你和公爵能不能借給他們?〞 〞你是指就這樣把錢給人家?〞莎拉有些吃驚,艾梅則相當沉著。 〞也不是的,如果他們有東西可以出售呢?〞 〞你是指食物?〞莎拉還是沒弄明白她在說什麼。她做好麵包再擦擦手,仔細盯住 艾梅,興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你指的是食物還是農具?〞 艾梅搖搖頭,壓低聲音說:〞不,我指的是珠寶……有些人……這一帶的有錢人, 他們需要錢重建家園……他們藏了一些金子、銀子、珠寶,現在想把它買掉。〞艾梅自 己也想在戰後好好賺些錢。她可不想永遠當個管家,倒不是她不喜歡公爵夫婦,她愛他 們,於是她想出了這個點子;她認識幾個人急欲出售貴重的珠寶、法布吉的煙盒,諸如 此類的好東西。她認識尚柏的一個婦人就想出售一串上好的珍珠項鏈,而且不惜廉價求 售。德國人摧毀了她的房子,她需要修建經費。 這有點像是穿針引線的工作,艾梅認識一些擁有珍奇寶物的人,韋特菲家族正巧有 錢幫助他們。艾梅早就想找他們談,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但是愈來愈多的人找她幫忙 ,知道她和公爵夫婦關係不凡。那個擁有珍珠項鏈的婦人已經找過她兩次,其它人也差 不多。 還有一些猶太人也開始現身;一些收過納粹昂貴禮品的女性不敢再保留這些東西; 抗暴軍的組織裡也有一些為了交換情報而拿出來的財寶。艾梅想幫助這些人買掉它 們,以便從中獲取小小的利潤。她不想占公爵夫婦的便宜。她只想助人和自助,然而莎 拉還是迷惘的盯著她。 〞但是我要那些珠寶做什麼?〞他們今早才將她藏妥的首飾從菲利房間的地板下面 取出來。 〞戴它啊!〞艾梅笑了。她自己也很想佩戴它們,只不過還沒有這個經濟能力。說 不定將來……〞你可以再出售。作法很多,夫人。〞 〞將來,〞莎拉對她一笑。〞你會變成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她們倆相差六歲,可 是艾梅的企業精神和求生頭腦是莎拉缺乏的。莎拉只有超人的耐力和勇氣,而艾梅更多 了一份機智。 〞請你問問公爵好嗎?〞她在莎拉捧著威廉的午餐出去時懇求道。艾梅的語氣非常 焦急,莎拉聽得出來。 〞我會的,〞她說。〞不過我敢擔保他會認為我發瘋了。〞 奇妙的是,威廉並不以為妻子瘋了。他聽完這個想法深感有趣。〞多有意思的點子 啊,那個姑娘真了不起。這的確是助人的好辦法,我喜歡這種借錢的方式。最近我正在 想要如何幫助本地人呢,倒沒有想到如此絕妙的安排。〞他咧嘴而笑。〞你去告訴艾梅 說我會考慮的。〞 結果,三天後的早晨九點,莫斯堡的門鈴響了。莎拉看見門口站著一名身穿陳舊黑 衣的婦人,這身衣服本來一定很貴重,她用的皮包也是名牌。 〞找誰?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我……〞她一副驚恐的模樣,還不斷向後張望,活像後面會有人冒出 來捉她。莎拉細細一看便懷疑她是猶太人。〞我必須道歉……一位朋友建議……我有個 大麻煩,夫人,我的家人……〞她的眼中湧現淚光,莎拉把她帶進廚房給她一杯茶。婦 人解釋說她的家人在戰時全部被送進集中營,她可能是唯一倖存者。她躲在鄰居的地窖 整整四年。她的丈夫是巴黎一所重要醫院的負責人。可是他被納粹抓走了,她的雙 親、兩個妹妹和兒子都被捉了……她邊說邊流淚,莎拉也跟著她難過。婦人表示需要錢 找尋親人。她想去德國和波蘭,到集中營去查生還者的資料。 〞我覺得紅十字會能協助你,太太。全歐洲都有組織,協助人們尋找親人。〞莎拉 知道威廉捐了不少錢給英國的類似機構。 〞我要自己去。有些私人組織費用很高。等我找到他們,或是……〞她說不出更不 幸的可能性。〞我要回以色列。〞她的口氣彷彿那裡才是聖地,莎拉的心當場融化,婦 人這時從皮包裡取出兩個大盒子。〞我有東西可以賣……艾梅說你也許……她說你是好 人。〞還有你的丈夫富可敵國,不過這位衛太太沒敢說出來。她帶來的是范克利的巨型 翡翠鑽石項鏈和同款式的手鐲。它們的造型宛如花邊一般精緻,光彩奪目。 〞我……老天……好漂亮!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不敢想像她會戴任何類似 的珠寶。它們都是極其貴重的寶物,價值不菲,但是這怎麼可能戴得出去?然而莎拉看 著它們時又覺得如能買下來是件值得興奮的事。她尚未擁有過如此驚人的飾物。而這個 可憐的女人從頭到腳都在發抖,祈禱公爵夫人會買下它們。〞我可以拿給外子看看嗎? 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她抱著兩隻沉重的盒子奔上樓,衝進主臥房。〞你不會相信 的。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對丈夫說。〞樓下有個女人……〞她打開盒子把首飾扔在他的 膝上。〞她想把這個賣給咱們。〞她對他搖晃璀璨的寶石,他吹了聲口哨。 〞好東西,親愛的,你戴上它在花園逛再適合不過啦,和綠色正好相配……〞 〞認真點嘛。〞她把婦人的遭遇告訴他,他聽完也傷感不已。 〞我們能不能開張支票給她?我覺得拿走她的寶物簡直是流氓行為。但是我仍然堅 持它們和你很相配。〞 〞謝謝你,親愛的。可是我們對她要怎麼辦?〞 〞我親自下去和他談談。〞他剛刮鬍子,自行穿上長褲、襯衫和家居長袍。他愈來 愈精於自己更衣了。他跟著莎拉走出臥室,從新造的活動梯下樓。 衛太太仍舊緊張的在廚房等她。她實在太恐懼,幾乎想扔下珠寶逃走,怕他們會對 付她,可是艾梅堅稱公爵夫婦是好人。艾梅也認識隱藏衛太太在地窖的人,在抗暴軍的 聚會中見過他們。 〞早。〞威廉含笑向她打招呼,她似乎努力想放鬆心情。〞我們以前從未做過這種 事,這點子有些新鮮。〞他決定直接導入主題,讓這名婦人少受點罪。〞你想買多少? 〞〞我不知道。一萬?一萬五?〞 〞那太荒唐了。〞 她打個哆嗦。〞對不起,大人……五千?〞她願意以最賤價求售,只要能弄到錢就 行了。 〞我所想的是三。你看合不合理?三萬元。〞 〞我……喔,我的天……〞她開始情不自禁的啜泣。〞願神祝福你,大人。〞她用 一塊舊手帕擦眼睛,拿到支票後親吻過兩人才離去。 〞可憐的女人。〞莎拉的眼眶也是濕的。 〞嗯。〞他嚴肅的沉思一會兒,再把首飾替莎拉戴上。〞好好享受它們吧,親愛的 。〞兩人都為這次的善舉感到寬慰。 他們在這一星期結束前又做了一次同樣的事。 這天莎拉正在協助艾梅撤走晚餐的餐具.威廉在書房休息。廚房的門口突然出現一 名女子。她很年輕,看樣子比衛太太更膽怯。她的頭髮極端短,但是沒有佔領期間那麼 短。莎拉覺得見過她和一個駐在莫斯堡的德軍在一起。她生得很美艷,戰前曾在巴黎擔 任名設計師的模特兒。 艾梅看見她時就知道她的來意,這次她要多拿一點佣金,她告訴自己。她從衛太太 手上幾乎沒收什麼錢,還是衛太太堅持要多少付她一點的。 年輕女子不安的瞟瞟艾梅和莎拉。結果她提出了相同的要求。〞我能和你談談嗎, 夫人?〞她有一串鑽石手鐲想買掉。她告訴莎拉說這是一件禮物,但是送她的德軍還送 了她另一件禮物:一個寶寶。〞他一直生病……我買不起食物或藥物。我怕他得了肺結 核……〞這番話使莎拉想起依蘭,立刻打動了她。她看看艾梅,問她這是否屬實,艾梅 點點頭。 〞她生了一個德國私生子,今年兩歲,成天都在生病。〞 〞如果我們給你一點錢,你要答應給他買食物、藥品和暖和的衣服。〞莎拉嚴峻的 要求她,少女保證她會這麼做。 莎拉又把這事告訴威廉,由他來見這名女郎,和鑒定她的手鐲。他對兩者都印象深 刻,和她談了一會兒之後認為她沒騙人。他不想落得收購贓物,但是看樣子這個女郎沒 有問題。他們以合理的價格買下手鐲,說不定相當於德軍當年的買入價格,女郎離去前 熱烈向他們致謝。然後莎拉望著艾梅大笑起來,在廚房坐下。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艾梅咧著嘴笑。〞也許我要發財了,而你會得到許多珠寶。〞莎拉忍不住笑意,這 種行徑委實瘋狂,不過卻有趣又感人。第二天他們買下尚柏那名婦人的上好珍珠項鏈, 讓她得以重建家園。這串珍珠品質奇佳,威廉堅持莎拉一定要自己留著用。 到了夏季將近之時,莎拉擁有十個翡翠手鐲、三串相配的項鏈、四套紅寶石首飾, 還有一個漂亮的土耳其玉頭飾。這些都是失去家園、子女的人買給他們的,艾梅也因為 收取佣金而逐漸發了一筆財。她看起來愈來愈時髦,在城裡做頭髮,到巴黎添置新衣, 比莎拉在戰前打扮得還要考究。莎拉站在艾梅身旁竟然顯得有些寒傖。 〞威廉,我們要拿這麼多東西做什麼?〞莎拉有一天打開衣櫥時五、六個卡蒂亞首 飾盒突然掉下來,砸在她的頭上,氣得她質問威廉。他卻哈哈大笑。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們應該開個拍賣會。〞 〞我是認真的。〞 〞我們何不開一家店?〞威廉好脾氣的問,莎拉則認為這是個荒謬的主意。但是不 到一年,他們的收藏品似乎比主持拍賣的公司還要多。 〞也許我們真的應該賣掉它。〞這次換作莎拉提議,威廉卻又不大肯定了。他正在 忙於把城堡周圍遍植果樹,沒空為珠寶操心。不過他們依然不斷收購珠寶,由於兩人的 慷慨早已盛名遠播。一九四七年秋季,威廉和莎拉決定把菲利暫時托給艾梅幾天,好讓 他們去巴黎獨處。他們回到城堡有一年半了,日子一直過得很忙碌。 巴黎的美妙超出莎拉的預期。他們住在麗池飯店,和蜜月時一樣熱情如火,也經常 採購,和溫莎夫婦共進晚餐。溫莎公爵的華屋位於沙契大道,是名家設計的。這一晚莎 拉穿著漂亮的黑衣,佩戴那串珍貴的珍珠項鏈,以及一隻耀眼的鑽石手鐲。 晚餐席間人人都打聽她的鑽石手鐲是從何處購得的。而眼光銳利的溫莎夫人卻看中 了那串項鏈,表示從來見過如此的極品。她對鑽石手鐲也很感興趣,問他們是在哪兒買 的,韋特菲夫婦則異口同聲的說是〞卡蒂亞〞,沒有多作解釋,它使溫莎夫人的首飾相 形失色。 更叫莎拉詫異的是這次巴黎之行,使她對珠寶商的著迷情況顯著提高。他們有不少 精緻的珠寶,但是韋特菲夫婦本身擁有的珍寶絕不輸於珠寶商的貨色,甚至大部分比珠 寶商的更貴重,不可多得。 〞你知道,我們或許真的應該處理掉它們。〞莎拉在他們回城堡途中對丈夫說。 不過兩人把這個念頭又擱置了六個月。莎拉忙於陪伴菲利,他明年就要去伊頓中學 就讀。莎拉其實很想把兒子留在法國陪她,但是儘管生在莫斯堡,長於法國,菲利對英 國竟然非常熱中,央求能去伊頓唸書。 威廉忙著照料果園和釀酒,無暇思及太太的大批珠寶。一九四八年夏天,莎拉終於 堅持他們一定要處理她堆積如山的寶物。這項投資已經不再明智,大量珠寶收在櫃中不 見天日,她只能戴少數的幾件,實在是暴殄天物。 〞菲利離開後,我們去巴黎把它們統統賣掉,我答應你。〞威廉心不在焉的說。 〞他們會以為我們在蒙地卡羅搶了銀行。〞 〞的確有點像,〞他露齒而笑。〞不是嗎?〞但是當他們秋季再回巴黎時發現珠寶 多到無法全部帶去,只能揀幾件,把其它的留在堡中。莎拉由於菲利剛走,覺得日子有 些無聊。威廉便對她說找到了解決之道。 〞解決什麼?〞她這時正在瀏覽一批香奈爾的新裝。 〞珠寶災難。我們自己開一家店,把收藏都賣掉。〞 〞你瘋了?〞她瞪著坐在輪椅中的他。〞我們要一家店做什麼?城堡距離巴黎有兩 小時車程。〞 〞我們可以讓艾梅經營。她現在沒有菲利照料,也無事可做了,而且她對家事又厭 煩了。〞最近艾梅都在名設計師那兒採購新裝,出落得益發華貴了。 〞你是認真的?〞她從未想過此事,也不知道是否喜歡這主意。不過這或許很有意 思,況且她也喜歡珠寶。接著她又開始擔心。〞你媽媽不會覺得做生意很粗俗嗎?〞 〞那當然粗俗啦,〞他大笑。〞不過一定很有趣的。有什麼不可以?媽媽一向很有 容忍力,我敢說她會喜歡的。〞年逾九十的她似乎日益豁達,她更高興菲利在週末假期 能和她同住。〞誰知道,將來說不定我們會被封為'皇家珠寶商'。當然我們得先賣一點 東西給女王,才能博得這個美名。我敢說那位溫莎夫人會發狂,而且堅持要我們給她折 扣。〞這是個瘋狂的點子,不過兩人卻一路聊回來,莎拉覺得愈來愈喜歡開店的主意。 〞我們要給它取什麼名字?〞那天晚上他們上床後,莎拉興奮地問。 〞當然叫韋特菲,〞他得意地注視她。〞否則你還能叫它什麼,親愛的?〞 〞抱歉,〞她翻過身吻他。〞我應該想到的。〞這簡直像是添了一個新生兒。 他們把計劃一一列好,把珠寶拿去給著名珠寶商范克利鑒定,對方被他們的收藏震 驚得啞口無言。他們和律師磋商,在耶誕節之前回巴黎租了法波街的一間小店,找人設 計裝修,還替艾梅找了一間公寓。她興奮得不得了。 〞我們是不是瘋了?〞除夕的夜晚,莎拉和威廉躺在麗池飯店的大床上時問他。她 仍舊有點惴惴不安。 〞不,親愛的,我們沒瘋。我們對許多人做了好事,買下他們的寶物,現在我們只 是要享樂一下。這說不定會成為一項成功的事業呢。〞 他們在耶誕節飛回英國度假時,對威廉的母親和菲利說明了這件事。威廉的母親認 為這個點子很好,希望能和他們做成第一筆交易;菲利宣佈他將來要在倫敦開一家分店 。 〞你不想經營巴黎的這家嗎?〞莎拉對他的反應有些意外。對一個生長國外、只有 一半英國血統的孩子而言,他真是太英國化了。 〞我不要再住在法國,〞他說。〞除了度假之外。我要住在韋特菲堡。〞 〞哎唷,〞威廉深感好笑。〞很高興總算有人要這裡了。〞他永遠也無法想像再住 在這兒。他和溫莎公爵一樣,覺得法國比較適合他。 〞開幕的一切細節都要告訴我喔。〞老公爵夫人在他們離去前說。〞日期訂在什麼 時候?〞 〞六月。〞莎拉興奮的看看丈夫。這確實像是孕育一個新生兒,此後的六個月,她 把全副精力投注在籌劃方面,開幕前一夜。店內的一切都顯得光鮮奪人。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珠寶店的開幕十分成功。全店以淺灰色天鵝絨為主調,活像珠寶盒的內部,所有的 座椅都是路易十六式的。 威廉還從韋特菲堡帶來幾幅狄加和雷諾瓦的畫。他們展示的珠寶則是最亮麗的裝飾 品。 他們事先精選過較高級的收藏才拿出來展示,結果每一件首飾都像完美的藝術品一 般光輝燦爛,其中有鑽石項圈、巨大的珍珠、水滴型鑽石耳環,甚至有從沙皇家族流出 來的稀世珍品。此外更有范克利、卡蒂亞、第凡尼、法布吉等多位名家的作品。事先, 他們發佈了一則小小的宣傳,宣佈韋特菲公爵夫人要開一家店,名叫〞韋特菲〞,位於 法波街,歡迎同好者共襄盛舉。 溫莎夫人和許多朋友,巴黎社交圈最高尚的少數人士都來參加了開幕式。連倫敦的 朋友都趕來捧場。 他們當天就賣出四件珍品:衛太太的翡翠首飾組合、紅寶石戒指、珍珠與鑽石手鐲 ,售價都很高昂。 莎拉不敢相信會如此成功,威廉也很得意能夠有這麼好的回饋效應。他們買下這些 珠寶無非是為了助人,結果卻演變成一流的交易。 〞你做得完美極了,親愛的。〞他在侍者倒香檳時熱烈讚賞妻子。開幕儀式中有享 用不盡的香檳和佳餚。 〞我實在無法相信!你相信嗎?〞莎拉似乎又變為小女孩,高興得合不攏嘴;艾梅 則像個貴婦人,裹在一身黑衣中;周旋於貴賓之間也毫不遜色。 〞我當然相信。你的品味精緻,這些珠寶都是一流的好東西。〞他鎮定的說完,喝 一口酒。 〞我們是不是一炮而紅了?〞她吃吃笑著問。 〞不,親愛的,是你紅了。你是我生命中最貴重的珠寶。〞他低語道。戰時的俘虜 生涯使他更加瞭解妻子、兒子和自由才是最重要的。自從回家後他的健康已不如前。不 過莎拉很悉心照顧他,好讓他恢復體力。偶爾他會恢復往昔的活力,偶爾會變得疲憊蒼 老,莎拉知道這是腿痛的緣故。他的傷勢當然已痊癒,然而損傷的元氣卻再也補不回來 。但是幸好他還活得很好,兩人也能在一起。而今他們又開創了這了不起的新事業,她 覺得意氣風發。 〞你相信嗎?〞幾分鐘後她對艾梅說。艾梅剛剛拿了一條昂貴的翡翠項鏈給一位英 俊男士參觀。 〞我想,〞艾梅對她的女主人報以神秘的笑容。〞我們在這裡會製造出更多驚喜的 。〞莎拉看得出她很自得其樂,偶爾和一些貴族打情罵俏也絲毫不以為忤。 最後,溫莎公爵給夫人買了一隻鑲有豹子的鑽戒,以便和她的其它首飾搭配。而〞 韋特菲〞直到午夜才打烊。 〞喔,親愛的,真是太棒啦!〞莎拉拍著手說,威廉把她拉到他的膝頭,艾梅正在 收拾剩下的餐點,守衛在查門窗。艾梅要把這些點心帶回她的新公寓.明天和幾位朋友 在那裡慶祝她的新職位:〞韋特菲〞的經理。從小旅館老闆的女兒,大戰期間參加抗暴 軍,和德國人暗通款曲,以便獲取情報,破壞德國陣營,到今天的成就,艾梅的確走了 一段漫長的路。對所有的人而言,這都是一段長路,一場過長的戰爭,不過如今在巴黎 ,雨過天也晴了,他們都苦盡甘來了。 威廉稍後帶著莎拉回麗池飯店,他們討論過要在巴黎找一幢小房子,好讓兩人來訪 時小住,因為莫斯堡距離巴黎有兩小時車程,經常往返其間是不可能的。莎拉不會時常 在店裡幫忙,店務將交由艾梅和另一個女孩負責。可是莎拉必須四處找尋好的首飾,自 己也想設計一些新的東西。他們將會比以往更時常來巴黎。而目前,麗池飯店是個舒適 的權宜之地,這時莎拉跟著威廉進入臥室時已經在打呵欠,過幾分鐘就上床了。 她才上床,他就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個盒子。〞我真傻。〞他的語氣含混, 可是她知道他八成又想惡作劇。〞我忘了這個……〞他交給她一個扁平的方盒。〞這只 是紀念韋特菲開幕的小禮物。〞他含笑說。 〞威廉,你真淘氣!〞她總覺得在他面前的她是個孩子。他非常寵她,幾乎把她慣 壞了。〞是什麼?〞她急著拆開包裝紙,裡面是一個珠寶盒,盒上面有一個意大利名字 :巴塞拉提。 她小心地打開它,眼中耀動著興奮的光彩,繼而驚喘一聲。那是一條手工細膩的鑽 石項鏈。 〞我的天!〞她啪的一聲關上盒子,他送過她不少漂亮的禮物,但是沒有一件像這 件這樣完美。它有點像是花編的項圈,由白金燒成蕾絲花邊的形狀,下面墜著好些巨型 鑽石。〞喔,威廉……〞她伸臂擁住他。〞我不配得到這麼好的禮物!〞 〞胡說!〞他斥責道。〞不准說這種話。況且,身為韋特菲的老闆,人們會注意你 戴的首飾。我們得開始買一點真正的好東西了。〞他對這個構想十分滿意。他喜歡寵壞 她,一如他的父親,老公爵也深愛購買珠寶。 她戴上項鏈躺回床上,當他欣賞她時,兩人都好滿足。這是一個圓滿的夜晚。 〞親愛的,你應該經常戴鑽石上床。〞他說著吻住她的嘴唇,再游向她的項鏈。 〞你想這門生意會成功嗎?〞她摟住他問。 〞已經成功了。〞他沙啞地說,兩人隨即將珠寶店的事拋在腦後。 第二天的各家報紙都介紹了昨晚參加的貴客、珠寶,威廉和莎拉的氣質有多麼出眾 ,溫莎公爵夫婦也出現了……〞我們轟動極啦!〞莎拉在早餐時說,身上只有鑽石項鏈 。她快要三十三歲了,身材比過去更完美,頭髮攏在頭頂,鑽石在晨光下閃爍,威廉一 面欣賞她一面微笑。 〞你比頸子上的那一圈亮閃閃的石頭美麗多了,親愛的。〞 〞謝謝你。〞她湊近他吻了他。 那天下午他們回到店裡,生意很順利。艾梅說他們又賣掉幾件首飾,其中不乏貴重 的。還有一些好奇的人來參觀珠寶,看看店裡有沒有其它知名人士。兩名著名的男士也 來過店裡,一名替他的情婦,另一名為他的妻子挑禮物。艾梅和第二位先生約好一起吃 晚餐,他是一位政府高級官員,艾梅認為若是只和他出遊一次也很有趣。這不會造成任 何傷害。他是個英俊而且成熟的男人,她也是飽經感情歷練的老手。 威廉和莎拉留在店裡瞭解經營的狀況,當晚就放心的駕車回莫斯堡。威廉開的是在 英國特別訂製的車,方便他使用和上下。 這天晚上莎拉坐在床上畫設計草圖。他們無法只靠在市場上找尋精品而滿足。莎拉 還要去倫敦參加克莉斯蒂拍賣會,到意大利找人打造首飾。她突然多了上千件事情要做 。她時時都徵求威廉的意見,因為他的眼光準確、品味獨到。 他們的努力到了秋季開始出現回收。他們的店生意鼎盛,她的設計製成了成品,艾 梅說顧客都深愛它們。她的設計出色,而威廉懂得選擇石頭。他們審慎的買寶石,並且 堅持以最好的手工打造。結果新首飾以飛也似的速度銷出,到了十月,她又設計一些新 作品,以便耶誕節之前能夠上市。 艾梅此時和她在政府單位任職的朋友馬吉亞打得火熱,新聞界尚未發覺此事。他們 來往時非常小心,總是在艾梅的家會合。 莎拉忙得不可開交,經常來巴黎辦事,仍然住在旅館,抽不出一分鐘找新房子。到 了耶誕節她實在累垮了,他們的珠寶店也賺了一大筆錢,威廉送給她一隻巨大的紅寶石 戒指。他們再度去韋特菲堡過節,想把菲利帶回來,可是他卻令人失望的央求讓他留在 英國。 〞我們應該拿他怎麼辦?〞莎拉在飛回法國時傷心地問。〞他生長在法國,卻一心 只想留在英國,太不可思議了。〞他是她唯一的孩子,失去他是她無上的痛苦。無論她 多麼忙碌,對菲利總是有時間的,可是他對父母卻沒多大興趣。法國對他唯一的意義就 是德軍入駐,以及沒有父親的寂寞童年。 〞韋特菲堡一定和他有根深柢固的感情。〞威廉試圖安慰她。〞他會慢慢轉變的。 他現在才十歲,喜歡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他可以來巴黎念大學。〞可惜菲利已經提 到想念他父親念過的劍橋,莎拉只覺得他們已經失去了他。他們回莫斯堡時依然心情沮 喪,她還患了重感冒。她在上個月才感冒過,而她早在耶誕節之前就忙得筋疲力竭了。 〞你的樣子真難看。〞新年的早晨威廉在妻子下樓時取笑她說。他已經在廚房煮咖 啡。 〞謝謝。〞她憂鬱地說,隨即問他如果再買幾匹馬菲利會不會高興一點。 〞別為他擔心啦,莎拉。孩子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用不著父母操心。〞 〞他還是個小男孩,〞她突然滿眼熱淚。〞也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想起戰時失去 的甜蜜女兒,不覺傷心欲絕。當她想到菲利似乎不需要她時更是肝腸寸斷。他距離他們 這麼遠,而他倆又沒有其它孩子實在太不幸了,但是她在威廉自德國回來以後始終未再 懷孕。醫生說過並非沒有可能,然而她就是不再懷孕。 〞可憐的寶貝,〞威廉摟著她安慰她。〞這孩子太獨立了。〞威廉本人也從未和他 親近過,戰後他雖然努力和菲利建立關係,卻還是失敗了。威廉似乎知道他們永遠不會 親密,也意識出菲利永遠不可能諒解他。他責怪父親去打仗,沒有陪在他身邊;也責怪 母親坐視妹妹死亡。他只在妹妹的葬禮當中發作過一次,之後從未將這些感覺說出口。 不過威廉卻瞭解菲利有這種成見,他從來不敢告訴妻子。 威廉給她喝了熱湯、熱茶,讓她在床上休息,為菲利哭泣,畫設計圖,最後他上樓 探視她時她總算睡著了。他知道她的問題完全出在太勞累,可是當重感冒波及她的呼吸 道時,威廉通知醫生來給她檢查。他不願意她病倒,深怕失去她。 〞胡說八道,我很好。〞她聽說他請了醫生時,一而猛咳一面和他爭執。 〞我要他給你一點治咳嗽的藥,以免轉成肺炎。〞威廉堅決地說。 〞你知道我討厭藥。〞她淒慘的說。但是醫生還是來了,是附近村子的一名老先生 。莎拉對醫生也堅持她很好,不需要看醫生。 〞對不起,夫人……但是公爵大人……讓他擔心不好。〞他技巧地對她說,才使她 放鬆戒備,而威廉下樓去替她倒茶。當他回來時,莎拉變得非常沉默,還有點吃驚。 〞啊,她會活下來吧?〞他開心地問醫生,老醫生笑著拍拍莎拉的膝蓋,站起身預 備離開。 〞當然會,而且會長命百歲。〞他對她故作嚴肅地說。〞你要留在床上等到痊癒, 知道嗎?〞 〞是的,醫生。〞她聽話地說,威廉不知道醫生對她做了什麼能讓她如此順從,不 再理直氣壯。 醫生沒有給她任何藥物,只勸她繼續多喝茶、喝熱湯,多休息。他離去後威廉懷疑 這名醫生是不是老得不中用了。這年頭有太多藥可以治療肺炎和肺結核,他不相信熱湯 管用。他幾乎決定要帶她去巴黎求醫。 威廉回到臥房時,莎拉躺在床上望著窗外,他把輪椅挪到她身旁,摸摸她的臉頰。 她已經不再發燒,只是咳嗽得很厲害,令他不放心。 〞你如果明天再不好,我要帶你去巴黎。〞他說。他對她太重要,可不能失去她。 〞我很好。〞她對他淺笑時,眼神奇怪。〞我好極了……只有點愚蠢。〞她自己並 沒有料中。這一個月來她太忙碌,一心只想到耶誕節、韋特菲珠寶店和新首飾,而現在 ……〞這是什麼意思?〞他蹙起雙眉注視她,她翻身仰躺下,再坐起來,俯身輕吻他。 她顧不得自己在感冒,因為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愛他。〞我懷孕了。〞 他的臉上起先沒有任何反應,繼而詫異地睜大雙眼。〞你說什麼?現在?〞 〞是啊。〞她對他粲然地笑著,再躺回枕上。〞我想大約有兩個月了,我太專注在 店裡,其它事都忘啦。〞 〞天哪。〞他笑著靠進椅中,拉住她的雙手,又傾過身吻她。〞你太了不起了!〞 〞這不是我個人的功勞,你也出過力,你知道。〞 〞喔,親愛的……〞他再度靠近她,深知她多麼渴望再添一個寶寶。這也是他的願 望。不過兩人經過最初三年都沒有音訊後,已經放棄希望。〞但願是個女孩。〞他柔聲 說,知道這也是她的期望,這並不是取代依蘭,而是讓菲利平衡一下。威廉則根本沒見 過女兒,在她死前也沒機會認識她,他當然巴不得能添個女兒。莎拉暗暗祈禱新生兒能 夠治癒菲利的心病。那孩子深愛依蘭,妹妹去世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威廉撐離輪椅,上床躺在她身邊。〞親愛的,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她緊抱著他,兩人靜靜躺在一起計劃未來,也慶幸他們的美滿。 〞我不知道。〞莎拉皺著眉和艾梅一起審視新到的首飾。它們是她熟識的一位設計 師的最新作品,可是她不敢說自己是否喜歡他們。〞你覺得怎麼樣?〞 艾梅拿起一隻沉重的手鐲,它是一組金紅色的手環,綴有紅寶石和鑽石。〞我覺得 它很時髦,工也很細。〞她終於說。她本人就非常時髦,紅髮梳成髻,裹在香奈爾的新 衣中。氣派不凡。兩人正在莎拉的辦公室裡討論。 〞它也很貴。〞莎拉說。她不喜歡售價訂得太高,但是好的手工索價驚人。她不願 意用二流的師傅或次級寶石。在〞韋特菲〞買東西的顧客必須買到上好的品質。 〞我看不會有人介意的。〞艾梅笑著凝視莎拉,莎拉正艱難的走到鏡子前欣常手鐲 。人們喜歡在這裡買東西。他們喜歡這些設計,無論是老的東西或是你的設計,他們都 喜歡,夫人。〞艾梅還是只肯一本正經的稱呼她。她們自從艾梅為她接生第一胎至今, 已經相識十一年。 〞也許你說的對。〞莎拉終於下定決心。〞告訴他我們要這些貨。看起來的確漂亮 。〞 〞好。〞艾梅很滿意。兩人花了一上午時間選貨。這趟是莎拉最後一次來巴黎,目 的是生產。現在正值六月底,寶寶的預產期是兩周後。威廉這次死都不願再冒險。早在 許多個月以前他就對太太說他不會再扮演接生婆了,她不能再這樣修理他,尤其是他聽 說妻子生第二胎時又差一點難產。 〞可是我希望寶寶在這裡出生。〞她在他們離開莫斯堡時抱怨說,但是威廉根本不 理睬她。 他們住進今年春天才找到的一幢巴黎的公寓。有三間臥室、兩間傭人房、一間客廳 、書房、餐廳及廚房。莎拉居然親自將它裝潢好。從他們的主臥室可以看見美麗的河流 。 這幢房子也接近珠寶店,這正是莎拉中意之處,當然它還靠近莎拉喜歡的一些商店 。這一次他們帶著菲利住進來,他為了不能待在莫斯堡或韋特菲堡而大怒,表示困在巴 黎太無趣。莎拉為他雇了一位年輕的男教師,帶他去羅浮宮、艾菲爾鐵塔、動物園等母 親無法陪他同行的地方。自從菲利回家到現在,兩星期以來,她幾乎無法動彈。胎兒似 乎完全佔據了她的活動空間。 菲利對這一點也十分惱火。他們在他放春假時告訴他新生兒即將出生的事,他慌亂 而恐懼地望著父母。後來莎拉竟然聽見菲利對艾梅說他覺得這好噁心。 菲利與艾梅非常親密,喜歡到店裡找她,欣賞珠寶。這天下午莎拉將他送到店裡, 自己去辦一點事情。他承認有些首飾很好看,艾梅則告訴他寶寶也會很好看,可是他表 示寶寶是愚昧的東西,除了依蘭以外,只有她不一樣,他傷感的說完。 〞你以前可不愚昧,〞艾梅和他在辦公室喝熱巧克力、吃點心時對他說。〞你是個 了不起的好孩子。〞艾梅很希望能夠軟化他。他變得日益冷漠,一絲不苟。〞你妹妹也 一樣。〞她提起依蘭時菲利臉上掠過一種表情,她決定換個話題。〞也許這次會生一個 小女孩。〞 〞我討厭女孩……〞接著他認為不宜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除了你。〞他又說了更 令她驚異的話。〞你將來嫁給我好嗎?我是說,如果到時候你還沒有結婚。〞他知道她 的年紀已經不小。她今年二十八,等到他能夠結婚時她都快要四十了,不過她是他見過 最美的女人,比他母親還漂亮。母親本來也長得不錯,直到懷了這個愚蠢的寶寶,才變 得又胖又醜。艾梅告訴他他這種想法似乎太幼稚了,他不該嫉妒寶寶,應該感到興奮, 因為他就要當哥哥了。他一點都不高興,艾梅看得出他非常憤怒。 〞我也很願意嫁給你,菲利。這是不是代表我們訂婚了?〞她對他粲然一笑,再遞 給他一份點心。 〞大概吧。可是我不能替你買戒指。爸爸從來不給我一點錢。〞 〞沒關係。我可以向店裡借一個戒指。〞 他點點頭,看著她案上的東西,繼續說出令艾梅、也會令他母親詫異的話。 〞我希望將來能和你一起工作,艾梅……等我們結婚以後。〞 〞是嗎?〞她感到很有趣,便挖苦道:〞我以為你想住在英國。〞也許他發現法國 並沒有那麼壞,她暗忖。 〞我們可以在倫敦開一家店,那樣就行了。〞 〞這個得找機會跟你的爸媽說。〞她說著放下杯子,莎拉也正巧這時候走進來,身 材驚人,不過依然美麗。 〞告訴我什麼?〞莎拉坐下來,在艾梅看來她似乎極端不舒服,她會盡一切努力避 免懷孕生產的。莎拉的生產過程已經使她倒足胃口,知道她不會要孩子。她不明白莎拉 怎麼辦得到。 〞菲利想在倫敦開店。韋特菲珠寶店。〞艾梅驕傲地說,並且相信菲利不會願意母 親知道他們訂婚之事,於是沒有再說其它的話。 〞這倒是個好主意。〞她對他笑笑。〞你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不過我不知道再開 一家還能不能活命。〞一年前,從他們開幕至今,她實在累壞了。 〞我們得等菲利長大以後再去管理它。〞 〞我會的。〞菲利頑強的神情是莎拉再熟悉不過的。她要帶兒子離開了,他只好吻 吻艾梅的臉頰,再捏一下她的手,暗示他們已訂婚。 他們到公園散步,他比平時健談,談起艾梅、珠寶店、伊頓中學和韋特菲堡。他耐 心的陪莎拉慢慢走,替她難過,因為她現在隨時都顯得舉步維艱。 威廉在寓所等他們回來,然後去菲利最喜歡的餐館吃飯。此後的兩周,莎拉把時間 全部留給兒子,因為她知道寶寶出生後就沒那麼空閒了。他們計劃孩子出世後立即回莫 斯堡,醫生認為她可以出遠門。醫院甚至請她提早一周住進去待產,她一口回絕了,告 訴威廉在美國沒有人這樣。在法國,有錢人會在預產期的前一周甚至兩周,先住進醫院 接受周全的呵護,產後再住院兩周。而莎拉是不會住在醫院裡無事可做的,無論這種風 氣有多麼流行。 他們每天到店裡幫忙,菲利對一隻新到的翡翠手鐲極為欣賞,一天下午艾梅則告訴 他們,今早店裡一口氣賣出兩枚巨大的戒指。更驚人的是其中之一的買主是馬吉亞--她 的情郎。他是為她買的,在購買時卻佯稱要送給他的妻子,還不斷捉弄她。當艾梅愈來 愈生氣之後,他才掏出戒指為她戴上。莎拉看著艾梅的手指不覺挑起眉毛。 〞這是不是有什麼重大意義?〞莎拉問,心裡早清楚這人在其它珠寶店買過多少東 西送妻子和別的女人。 〞只不過我多了一個新戒指。〞艾梅踏實地說。她從不存幻想。不過她有不少很有 趣的客人。許多男士來這裡買珠寶送給太太或情婦。他們的生活複雜,但是都知道艾梅 的信譽卓著。 這天下午韋特菲全家人回家後,菲利和他的老師去看電影。這名年輕人是大學生, 精通英、法語,幸好菲利喜歡他。 此時正值七月,巴黎的暑氣令人難耐。韋特菲夫婦已經來這裡兩星期了,莎拉急欲 回家。城堡在一年當中就屬這時候景色最美。將夏季浪費在巴黎簡直太可惜了。 〞我可不認為這是浪費,〞威廉笑瞇瞇地看看妻子,她裹在特大號的粉色緞質睡衣 中,躺在床上,活像一條碩大無朋的擱淺鯨魚。〞你穿著那件東西不熱嗎?〞他光是看 著她就不舒服。〞何不把它脫掉?〞 〞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樣子反胃。〞她說這話時他緩緩移到床邊。 〞你的任何事情都不會使我反胃。〞他有點遺憾這一次她生產時不能就近陪在她身 旁。有了現代化的診所和醫生,他變成局外人,不過堅持這些的也是威廉,因為這樣才 安全。 這天晚上她睡得很沉,當他終於忘卻高熱睡熟後,她在清晨四點叫醒他,因為陣痛 開始了。他連忙喚女僕來幫她,由他送她去奈維立診所。在短短的車程中,莎拉對威廉 沒說什麼話,疼痛已經相當嚴重,護士把莎拉送入產房後,威廉緊張的等到中午,深怕 和頭一胎一樣有麻煩。醫院保證會給她麻醉劑止痛,一切都以最科學的方式進行,萬無 一失。結果莎拉生了一個九磅多的寶寶。直到下午一點半,醫生才掛著笑容出現,一副 氣定神閒狀。 〞您添了一位漂亮的公子,大人。〞 〞我太太呢?〞威廉不放心極了。 〞她很辛苦,〞醫生的面容稍微凝重了幾分。〞不過過程順利。再過幾分鐘,您就 可以去看她了。〞威廉見到莎拉時,她蓋在白被單下,臉色蒼白、神智不清,似乎不知 道自己在哪裡,以及置身此地的理由。她不斷告訴他今天下午得去店裡,而且不能忘了 通知菲利。 〞我知道,親愛的……沒事了。〞他在她身邊守了幾個鐘頭,她四點半左右醒來, 看看他又看看四周,一臉困惑。他靠她近一些告訴她寶寶的事。威廉至今尚未看過新生 兒,只從護士口中得知孩子很可愛。他重達九磅十四盎司,幾乎和菲利一樣大,威廉從 她的氣色即知生產又是極端辛苦。 〞他在哪裡?〞她環顧著周圍問。 〞在育嬰室,待會兒他們會送他進來。他們要你先睡一覺。〞他吻著她。〞是不是 又很痛苦?〞 〞好奇怪的感覺……〞她握著他的手,彷彿還在夢中,無法集中注意力。〞他們一 直讓我麻醉,弄得我好噁心,頭暈目眩,好像一切都離我很遙遠似的。我還是痛,可是 卻說不出來。〞 〞也許他們正希望這樣子。〞至少這次母子都平安,沒有發生任何可怕的異狀。 〞我還是喜歡你接生。〞她說,這種住院生產的滋味太古怪、陌生,而且他們連嬰 兒都還沒有讓她看過。 〞謝謝你,但是我不想再當蒙古大夫了。〞 他們把嬰兒抱進來,所有的痛苦頓時被拋在腦後。他漂亮渾圓,黑髮藍眼,和威廉 長得一模一樣。莎拉抱住他時潸然淚下。他好完美,一個無瑕的小男孩。她本來希望是 女兒,但是現在一點也不在乎了。最重要的是孩子生下來了,而且安然無恙。他們已經 決定給他取名為裘恩,紀念威廉的一位遠房表親。護士抱走裘恩時莎拉又哭了。她不懂 為什麼要這樣。她有自己專用的護士和病房,甚至附有浴室和客廳,但是院方表示把孩 子留在外面不衛生。他應該住在消毒過的育嬰室裡。莎拉在孩子離開後擤擤鼻子,哀怨 的看著丈夫,威廉驟然間覺得不該帶莎拉來這裡,他答應她會盡快帶她出院。 第二天威廉帶菲利來看母親,艾梅從育嬰室的窗口看見裘恩時,聲稱他很漂亮。醫 院不准外人接觸嬰兒,莎拉因而更加痛恨這個地方。菲利瞪著玻璃看了一會兒便聳聳肩 離去,分明毫不感興趣,莎拉看在眼裡失望極了。他對弟弟似乎充滿怨氣,對母親也不 太客氣。 〞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莎拉滿懷希望地問。 〞還可以啦,他好小。〞菲利冷漠地說,逗笑了威廉,知道莎拉這次又吃了不少苦 頭。 〞對我們可不小,孩子。九磅十四盎司算得個怪物啦!〞不過當莎拉喂裘恩時一點 也不覺得他是怪物。他吃飽以後躺在她的懷裡,而護士彷彿心有靈犀一般立刻就出現把 他抱走。 到了第八天,威廉帶著鮮花來探望莎拉時,她站在客廳,雙眼都在噴火。 〞如果你不馬上弄我出去,我就帶著裘恩穿著睡衣出去。我覺得很好,也沒生病。 他們一直不讓我接近寶寶。〞 〞好吧,親愛的,那就明天,我答應你。〞第二天他把他們母子接回寓所,兩天後 大夥一齊返回莫斯堡,莎拉抱著裘恩,孩子滿足的躺在母親溫暖的懷中。 到了八月莎拉生日時,她已經完全復原,瘦削、結實,被新生兒迷得神魂顛倒。他 們將珠寶店關閉一個月,艾梅在法國南部搭遊艇度假,莎拉也不再為生意煩心。菲利於 九月回學校後,他們都到巴黎去住了幾天。裘恩現在隨時和母親在一起,有時候就睡在 辦公室的搖籃中。 〞他真是個乖寶寶。〞每個人都這麼稱讚裘恩,他整天笑個不停,耶誕節之前他坐 了起來,全世界也臣服在他的腳下。除了菲利。他每次看見裘恩時都氣呼呼的,而且總 有話批評弟弟。莎拉十分痛心,她本來希望菲利會喜歡寶寶。然而她所期待的兄弟手足 之情始終不會出現,菲利的態度一逕遙不可及、冷淡懷恨。 〞他只是在吃醋。〞威廉比較認命,和莎拉不同。〞這是很正常的。〞 〞但是這不公平。裘恩這麼可愛,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人人都愛他,只有菲利才 這樣。〞 〞假如這輩子只有一個人不喜歡裘恩,那麼他就太走運啦。〞威廉換個角度說。 〞但是這個人不應該是他的親哥哥。〞 〞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沒有人規定兄弟非要是好朋友,聖經上的該隱和亞伯就是 例子。〞 〞我真不懂。他對依蘭熱愛到極點。〞她喟歎著。〞珍妮和我小時候感情也很好。 她們現在仍然很親密,只不過不再見面。珍妮在戰後再嫁,先搬到芝加哥,又搬往 洛杉磯,他們從來不到歐洲來,莎拉也沒有回過美國,更不用說去加州了。很難相信珍 妮再嫁了,而且嫁給莎拉素未謀面的人。這正是人生。她們姊妹固然感情融洽,卻還是 逐漸疏遠。不過她們還在經常通信,莎拉也一直鼓勵姊姊來歐洲一趟。 而不論雙親費了多少心思,菲利對弟弟的感情始終熱絡不起來。莎拉每回和他談起 此事,他都不願多說,如果她逼得太緊,他就會勃然大怒。〞聽著,我不需要再添一個 寶寶。我已經有過一個了。〞他似乎無法再試一次,不敢再敞開心扉冒險去愛另一個人 。他愛過依蘭,或許付出了太多,結果又失去她。於是他決心絕不再愛裘恩。這對兩個 孩子都是一件悲慘的事情。 威廉和莎拉帶著新生的裘恩回英國去見他的祖母,現在他們又歡聚慶祝耶誕節。老 公爵夫人對寶寶著迷萬分,說她從未見過更開心的寶寶。他似乎能輻射出陽光,周圍的 大人見到他也都會忍不住發笑。 這一年在韋特菲堡的耶誕節氣氛特別溫馨,他們全家都到齊了,威廉的母親已經九 十六歲,坐在輪椅上,精神矍爍,對威廉仍舊寵愛有加。這一年威廉送給母親一隻鑽石 手鐲,她說她太老了,不該再戴這麼美麗的東西。不過她顯然很喜歡它,在他們離開前 不曾取下過。當他們過完年離開前,老太太抱著威廉對他說他是個好孩子,一直讓她好 安慰。 〞你想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威廉離開後問妻子,眼中含著淚光。〞她對我太好 了。〞他扭開頭,被母親感動得說不出話。老太太也吻了裘恩的小胖臉,再向莎拉道謝 。謝謝他們從巴黎帶來這麼多禮物。兩星期後,老公爵夫人在睡夢中安詳辭世,在經過 一生幸福的生活之後,終於去和她的丈夫會合了。 威廉對母親的去世震撼不已,不過他承認她的確夠長壽了。這一年她就要滿九十七 歲了,一輩子都相當硬朗。他們站在韋特菲墓園追悼她時都深懷感激。喬治國王、伊莉 莎白女皇、她的親朋好友都圍在她的墳前。 菲利似乎對她的去世最悲慟。〞這是不是代表我不能再來這裡了?〞他淚汪汪的問 。 〞暫時吧。〞威廉悲傷地說。〞它永遠會在這裡等著你,將來它會屬於你。我們每 年夏天會來住一陣子。但是你不能再像奶奶在世時每個週末假期都來住了,你單獨和僕 人住在這裡不好。你可以來莫斯堡、巴黎,或者和表親們一起住。〞 〞我才不要。〞他暴躁地說。〞我要住在這裡。〞而威廉則覺得他一個人怎能住在 這裡。等他念劍橋大學時當然可以自己過來住,可是那還要等上七年,目前他唯有安於 夏季來這裡小住。 不過到了春季,威廉明白他不可能長期不在韋特菲堡。沒有一個家人在堡中,許多 管理的問題和重大決定都無法執行。他詫異地發現他母親做的事情非常多,少了她幾乎 難以管理這偌大的莊園。 〞我真不願意這麼做。〞一天晚上他對莎拉說,一面翻閱地產經理們長篇大論的怨 言。〞可是我非得多花點時間在那裡才行。你會不會介意?〞 〞我為什麼要在意?〞她笑著說。〞我現在可以帶裘恩去任何地方。〞他八個月大 ,依然便於帶著他到處跑。〞艾梅把店務管理得很好。〞她又雇了兩名女店員,所以現 在有四個人在店裡幫忙,生意興旺。〞我不在意到英國住住。〞她本來就喜歡韋特菲堡 ,菲利如此一來就可以去度週末了,她知道他聞訊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們整個四月份都在韋特菲堡,其間只在復活節到安提貝度假,和溫莎公爵夫婦在 一次晚宴中巧遇,溫莎夫人立刻提起在莎拉店裡買了一些美麗的飾品。她對珠寶店的新 設計格外感興趣,現在整個倫敦都對韋特菲家的珠寶店津津樂道。 〞你為什麼不乾脆在這裡也開一家?〞威廉一天晚上和莎拉離開一個宴會時問她, 席間三名婦人圍著莎拉不放,對她的店有無盡的問題。 〞在倫敦?這麼快?〞他們巴黎的店才開快兩年,她不敢擴充得太迅速。她不願被 迫長期待在倫敦。她和丈夫在這裡小住是一回事,要她單獨匆匆往返於英吉利海峽可就 不同了。她希望用最多的時間陪伴嬰兒,以免他像菲利一樣,長大後棄她而去。她現在 太清楚珍貴的時刻是稍縱即逝的。 〞你得找一個精於經營的人。事實上,〞威廉陷入沉思,試著喚回記憶。〞佳洛德 公司有一個這方面知識淵博、做事很謹慎的人,他年紀不老,作風卻很保守,正是英國 人喜歡的那一套,禮貌周到,注意傳統。〞 〞他為什麼要離開他的公司?佳洛德是這裡最有名望的老字號珠寶店。韋特菲這種 新店可能會嚇壞他。〞 〞我總覺得他在那兒是大材小用,有點被遺忘的味道。下星期我可以過去找他。如 果你願意,我們先和他吃頓午飯。〞 莎拉無法相信他會做這種事,不禁笑了起來。〞你總是想讓我惹上更多麻煩,是不 是?不過她深愛他給她的鼓舞,協助她做她想做的事。沒有他,她什麼都辦不到。 第二天下午威廉果然去了佳洛德公司,為莎拉買回一枚骨董鑽戒,同時也看見了他 的對象--郝奈傑。他們約定下週二中午共進午餐。 當韋特菲夫婦走入餐館時,莎拉從威廉先前的描述一眼就認出了郝奈傑。他高瘦蒼 白,金髮紅灰,蓄著一小撮鬍子。他穿著精工剪裁的細條紋西服,活像銀行家或律師, 散發出高尚、穩重的氣質。當威廉和莎拉告訴他他們的打算時,他的態度非常保守。他 說他在佳洛德待了十七年,從二十二歲至今,離開那兒很不容易,不過他也承認韋特菲 夫婦的主意打動了他。〞尤其是,〞他說。〞你們在巴黎已經享有盛名。我看過你的設 計,夫人。〞他對莎拉說。〞的確很精緻,我相當意外。法國貨有時候--"他頓了頓決 定直說出來。〞很粗製濫造。〞他的偏見使她失笑。但是他的見解並不完全錯誤。 〞我們希望能長期做這一行,也希望好好做下去,郝先生。〞郝奈傑是一名英國將 軍的次子,生長於印度和中國,出生於新加坡,從小就為印度的珠寶著迷。年輕時期他 曾在南非短期從事過鑽石業,對這一行瞭若指掌。莎拉和威廉的意見完全一致,他正是 他們在倫敦開店的關鍵人物。這裡的氣氛截然不同,她體會得出他們必須走更高級的路 線,減少虛浮的華麗,而郝奈傑正好可以提供他們所需的風格。他們請他考慮過後再通 知他們,過了一星期他還沒有來電話,莎拉開始著慌。 〞給他時間,他說不定過一個月才來電話。不過你可以放心,他絕對會考慮的。〞 他們提出的條件極為優厚,就算他再忠於佳洛德,也不會不受誘惑,否則威廉只好 相信他是個忠於現任僱主的人。因為他知道他不大可能賺到韋特菲夫婦給他的高薪。 結果奈傑在他們離開韋特菲堡的前一晚來了電話。莎拉不耐煩的等威廉講電話,他 掛斷時滿臉笑容。〞他答應了。〞他宣佈。〞他要給佳洛德兩個月緩衝時間,然後就是 你的人啦。你預備何時開始?〞 〞哎唷……我連想都還沒開始想呢……我不知道……年底……耶誕節?你真的覺得 我們要做下去嗎?〞 〞當然了。〞他一向把功勞都推給她。〞我幾星期後反正還要回來,到時候我們再 開始找地點,和裝潢人員討論。我認得一個很好的人選。〞 〞我得開始添新的貨了。〞她利用巴黎總店的利潤已添購了不少新首飾,但是現在 她需要更多資金,她打算動用出售父母長島別墅的所得。假如倫敦的情況類似於巴黎, 她知道很快就會有回收。 之後威廉說了一件她尚未思及之事。〞看來菲利的店有著落啦。〞他掛著微笑說, 一面和她計劃重返倫敦時該做的事。 〞可不是嗎?你想他真的會接手嗎?〞 〞有可能。〞 〞我有點不敢想像他和咱們一起做生意。他好獨立……〞而且好冷靜、疏離……討 厭裘恩……〞將來他說不定會讓你吃驚,你永遠料不準孩子會做什麼的。誰會想到本公 爵竟然現在是珠寶商?〞他笑著和她擁吻,第二天兩人便趕回法國。 奈傑在此後的幾個月曾數度飛到巴黎和他們見面,與艾梅開會,瞭解巴黎的作業情 況。他們正在討論搬遷新址,因為生意實在太好了,可是莎拉不想太冒險,尤其是倫敦 分店開幕在即。 奈傑對巴黎的業務十分歎服,甚至很喜歡艾梅。不過艾梅準確的判定奈傑的興趣不 在女性身上,甚至可以說是他對女人毫無胃口。她猜中了,但是她欣賞奈傑精確的品味 ,一流的生意頭腦,以及高尚的教養。這幾年來她一直在努力改善自己的氣質,因此格 外喜歡奈傑的冷靜和風範。他每次來巴黎他們都一起吃飯,她將他介紹給她的朋友,包 括一位有名的設計師,此人後來在奈傑生命中成為重要人物。不過他們大多數時間都以 生意為重。 他們在新彭街找到一家店,威廉的設計師構思出一套完美的計劃。這一次他們的主 色調是海軍藍,配上白色大理石。 倫敦的店定於十二月一日開幕,大伙忙得人仰馬翻。艾梅從巴黎趕來幫忙。 開幕前的一星期,他們每天忙到午夜,鋪大理石、調整燈光、裝高鏡子……莎拉這 一生從未如此疲勞邊,但也從未如此快活過。 她把裘恩帶來倫敦,他們住在克萊瑞基大飯店,請了一位保姆。他們累得無力每晚 開車回韋特菲堡。 人人都想為他們舉行派對,他們卻壓根抽不出空來。在正式開幕前,沒有一刻休息 。他們邀請了上百位客人,奈傑也邀來佳洛德的許多老主顧。開幕當天店內擠滿各方政 要貴族,使兩年半前的巴黎開幕之夜相形見絀。莎拉選擇的珠寶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 她本來擔心的不得了,認為挑出來展示的貨色太昂貴。在巴黎的店裡,她擺了一些 用不著警衛看守的新潮飾品;而這次在倫敦,她卻極盡奢華之能事,採取精銳盡出的作 風,把長島房屋售出後的款項全部花盡,她知道這麼做是值得的。 第二天奈傑一臉慘白的來見她,她立即想到八成出了可怕的意外。〞怎麼啦?〞 〞女王的私人秘書剛剛來過。〞她猜想他們是否犯了滔天大錯,不禁擔心地轉頭望 向丈夫,奈傑說下去。〞女王想買一些她的侍女昨晚看上的東西。我們今早把它送進皇 宮了,她很中意。〞莎拉不敢置信的聽著。他們成功了。〞她想買那個羽毛型的鑽石別 針。〞它酷似威爾斯王子的家族紋章,莎拉是在巴黎向一名中間商買來的。她在標價時 連自己都有點難堪,但是她的進價也貴得嚇人。 〞天哪!〞莎拉說,對這筆交易深感震懾,而奈傑還有更驚人的宣佈。 〞這表示在您開幕的第一天,我們就榮登皇室珠寶商之列了,夫人。〞這代表他們 的首飾賣給了女王。皇室珠寶商一向是非佳洛德莫屬,它們專門替皇家打造首飾,並且 有大批珍寶收藏在倫敦塔內。〞假如女王高興,三年後她會頒一份皇家保證書給我們。 〞他簡直樂壞了,連威廉也抬起眉毛。 女王的光顧為他們寫下了一個燦爛的起點,而他們在那一個月出售的珠寶足夠他們 一年的開銷。莎拉放心的決定回法國,把一切交給奈傑。他們在新年之後飛回巴黎時她 還不大敢相信事情會如此順利。艾梅已經先一步回到巴黎,她的耶誕銷售業績也很驚人 。 莎拉還發現兩家店在友善的較勁,彼此都想勝過對方。不過這並非惡性競爭。在倫 敦,主要的產品是華麗的古董珠寶,而在法國則著重於新奇、搶眼的新產品。 〞現在還要開拓哪一個新領域?〞威廉在返回莫斯堡途中取笑道。〞布宜諾斯艾利 斯?紐約?安提貝?〞他們有無窮的發展性,不過莎拉對於目前的狀況已十分滿足,而 且它也在她的能力範圍以內,讓她有餘力陪伴孩子們。裘恩現在十八個月,周圍的人都 為他忙碌,因為他會爬上桌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跌下樓梯,或是從門口溜出去,消 失在花園裡。莎拉隨時得留意他,替他請來的保姆也得成天守著他。他們總是帶著裘恩 的保姆一同出遠門。但是莎拉多半親自照料他,他最喜歡坐在威廉的膝上,駕著輪椅到 處亂竄。 〞噫!噫!〞他尖叫著催促他爸爸加快速度。這是他最先學會的字,經常掛在嘴裡 。這對他們是一段快樂的時光。所有的夢想都實現了。他們的生活忙碌、充實而且幸福 。 此後的四年,裘恩與兩家珠寶店使威廉和莎拉忙碌異常。兩地的生意量逐漸擴增, 莎拉最後同意把巴黎的店擴大,不過倫敦的店規模仍然不變,它高雅、隱密的作風深獲 英國人好評,艾梅與奈傑都經營得很出色。莎拉在吹熄她三十九歲的生日蠟燭時感到萬 事皆順心。菲利也在莫斯堡給母親慶生。今年他剛滿十六歲,幾乎和父親一樣高,急欲 返回韋特菲堡。他要去探望朋友,留在莫斯堡則完全是應父親的要求。莎拉要他留下來 慶祝他自己的生日,他卻完全沒興趣。他把裘恩七月份的五歲生日也忘得一千二淨。家 人對菲利的重要性似乎不大,而且他根本有意躲避。他簡直好像是架設著一堵高牆,不 准任何人穿過。當他離去後,莎拉終於轉換為較冷靜的態度。這些年來她慢慢從威廉口 中探聽到一些緣由。 〞我想他能回家就是我們的運氣了。〞她在菲利離開的那一天對威廉說。〞他一心 只想打馬球,和朋友在一起,住在韋特菲堡。〞他們後來同意讓他去度週末和假期,也 可以邀請朋友同去,只要其中包括一位老師就行了。這項安排讓人人都滿意,菲利尤其 高興。〞這是不是很有意思?他好英國化,而裘恩又像法國人。〞這個五歲小男孩喜歡 說法文,住在莫斯堡,也喜歡巴黎。 〞英國人好可怕。〞他總是用法文說這句話。莎拉告訴他這是句傻話,因為他爸爸 是英國人,他當然也是英國人,雖然身為次子,他無法承襲爵位。不過人們永遠必須尊 稱他韋特菲大人。英國的傳統令人摸不著頭腦,但是莎拉認為裘恩根本不在乎這些。他 樂觀、好脾氣、沒煩惱,連大哥對他冷淡都不介意。他從小就學會離哥哥遠一點,不要 去煩他,兄弟倆因此尚能和平相處。裘恩熱愛週遭的每一個人、每件事、寵物,而每一 個人也都熱愛他。 九月的一個午後,莎拉在依蘭墳前整理花木,她總會定期來維護它,而且每次來都 忍不住淚如雨下。已經過了十一年。她還是思念這孩子,她今年都該十五歲了……好可 愛甜美的小東西……她有一點像裘恩,只是比他軟弱。莎拉剪下一些花,拍松泥土,沒 聽見威廉的輪椅也滑了過來。他最近的身體不大好,經常背痛難當,可是他從不抱怨, 莎拉還知道他兩腿的關節炎從去年冬天開始日益惡化。 她感到他的手按在她肩上,於是轉過身淚眼模糊的靠近他,他抹掉她的淚水吻吻她 。〞可憐的莎拉……可憐的小依蘭……〞他看著整齊的墳墓。他也很難過,只可惜莎拉 沒有再生女兒,當然裘恩對他們兩人都是極大的安慰。但是他從沒有見過他唯一的小女 兒,他也好想念她。 莎拉把墳墓整理好之後,來到威廉身邊坐下,接他過燙過的手帕。 我很抱欠……都隔了這麼久,我不該……〞但是她永遠都感覺得到那小小的身體在 她懷中,小手圍住她的脖子,然後不再動彈,也停止了呼吸……〞我也抱歉,〞他對她 笑著。〞也許我們應該再生一個。〞 她知道他是在開玩笑。〞菲利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對他也有好處,他太自我中心。〞威廉這次被他惹惱了,他對母親很沒耐性, 很不客氣。 〞我不曉得他像誰,你就不同,我也不會這樣……裘恩喜歡每一個人……你媽媽也 好慈祥。我的父母和珍妮也很好。〞 〞我們家過去可能有什麼野蠻的祖先,我不知道。菲利可真是獨一無二的。〞他現 在的生活中只有韋特菲堡、劍橋和倫敦的珠寶店。店裡的一切都令他著迷,他每次有無 數問題問奈傑,使奈傑相當愉快。奈傑教他認識寶石,分辨成色、鑲工、切割技術。不 過菲利在進入珠寶店工作之前還有太多年輕人的事要做。 〞今年我們可以去度假。〞莎拉凝視威廉,他顯得很疲倦。五十二歲的他已經飽受 歲月的摧殘。但是他無怨的追隨妻子往返奔波於巴黎、倫敦之間。不過明年裘恩要入學 了,他們會在莫斯堡停留較長的時間。今年將是他們旅行的最後機會。〞我好想去緬甸 和泰國找一些寶石。〞她若有所思的說。 〞真的?〞威廉吃了一驚。六年來的經營使莎拉對寶石培養出豐富的知識,選擇貨 色時非常謹慎挑剔。〞韋特菲〞的名氣因而如日中天。女王曾再度向他們買過珠寶,還 有愛丁堡公爵,他們眼看著即將獲頒皇家保證書了。 〞我很想離開一陣子,我們可以帶裘恩同行。〞 〞真浪漫,〞威廉挖苦道。〞那我去安排一下,我們可以再找個保姆一起去照顧裘 恩。在耶誕節之前跑一趟東方。〞這將會是一段漫長的行程,她知道他會疲憊不堪,不 過也對他有好處。 他們十一月出發,在耶誕夜回到英國,和菲利在韋特菲堡會合。他們玩了六周,急 著對菲利敘述在印度獵虎、逛泰國海灘、香港、廟宇、紅寶石、翡翠……還有精采的珠 寶。莎拉買回大批貴重寶石。菲利對寶石和這些故事十分感興趣。這一次他居然對裘恩 也客氣不少。 第二周她帶著新購的珍寶去找奈傑,令他大開眼界,盛讚她買到的全是極品。艾梅 則欣喜若狂的將一些印度大君留下的首飾帶回巴黎,令她的顧客也大飽眼福。 這是一次完美而收穫豐碩的旅行,不過他們都很高興能夠終於回到莫斯堡。與他們 同行的保姆對她的家人有說不完的故事,裘恩也迫不及待的回家,回到朋友身邊。莎拉 當然也很高興再踏進自己的家。這次的旅行改善了威廉的身體,反倒是莎拉在印度就開 始不舒服,她竭力不抱怨,也很少對威廉提起。可是他們回家後她仍未痊癒,不禁擔心 起來。她不願意威廉煩惱,因此盡量輕描淡寫,而實際上她幾乎連一口東西都吃不下。 最後他們在一月底前往巴黎時,她去看了醫生,做了幾項化驗,發現沒什麼毛病, 醫生要她隔一陣子再去找他。而第二次去檢查的時候她已經舒服多了。 〞你看這是什麼細菌?〞她不悅的問,打從十一月起她沒有一頓飯是吃得下的。 〞其實很簡單,夫人。〞醫生鎮定地說。 〞這倒是教人放心。〞她很慶幸裘恩沒有感染,她一直很注意他的飲食,不希望他 在異鄉染上怪病。不過對於她自己,可就沒那麼謹慎了。 〞你今年夏天有什麼計劃嗎,夫人?〞他含著笑問,莎拉頓時慌張起來。他是否在 建議她得動手術?然而那還要過七個月,接著她有了另一個想法。這不可能的。不要再 來一次。這次不行。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問。 〞我想你在八月要添一個寶寶了。〞 〞真的?〞以她這把年紀,她根本不相信,她八月就要滿四十歲了,雖然還未過高 峰期,外表也依然年輕,但是年齡是不可能騙人的。四十歲就是四十歲。〞你肯定嗎? 〞〞我相信是真的。不過我想再做一次檢驗。〞他做完檢驗後證明果然是懷孕了, 莎拉把這個消息告訴丈夫。 〞但是在我這種年紀……這豈不是太荒唐了?〞她簡直有點難堪。 〞才不荒唐,〞威廉似乎樂壞了。〞我媽媽懷我的時候比你還要老,我很正常,她 也熬了過來。我早就說過我們要再生一個的。〞這一次威廉也希望是個女兒。 〞你又要把我送進那家可怕的診所吧?〞莎拉瞪著他,逗得他大笑。有時候她還是 像少女。 〞唔,我可不想再接生了……以你的年紀也不行!〞他促狹地說。 〞你看嘛!連你都認為我太老了。人家會怎麼想?〞她對他提高嗓門。 〞他們會覺得我們很幸運……只是行為不大檢點。〞他的話終於使她忍俊不住。四 十歲還要再生孩子的確有點愚蠢,可是她承認她仍舊很高興。裘恩給了她許多樂趣,今 年九月他就要入學了。 艾梅在莎拉三月對她宣佈喜訊時似乎有點意外,奈傑則略帶尷尬的祝賀她。莎拉今 年開始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莫斯堡,將店裡的事情委託給奈傑與艾梅。菲利照例回法國和 他們度完暑假。他對母親懷孕之事極少置評,他覺得連提起這件事都噁心。 這一次莎拉不准威廉再送她去巴黎住院,威廉只好在本地找了一家新的醫院和一位 不錯的醫生。 他們慶祝了她的生日,菲利這一次總算心情還很愉快。他第二天就回韋特菲堡了, 這是他進入劍橋之前最後一個假期。他離去的這一晚莎拉很不舒服,裘恩上床後,她以 奇怪的眼光注視丈夫。〞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我覺得怪怪的。〞她想先給他一點警 告。 〞也許我們應該通知醫生。〞 〞這麼做有點傻。我又不痛,只是覺得……〞她在他緊張兮兮的目光下試著對他解 釋。〞我不知道……有點沉重……而且一直坐立不安。〞她有種奇異的壓迫感。 〞說不定是寶寶在壓迫你。〞這次的胎兒沒有以前那麼龐大,但是這幾星期她還是 很不舒服。〞你要不要洗個熱水澡再躺下休息?〞他不信任地盯著她,他太瞭解妻子。 〞有什麼不對勁立刻告訴我,我不希望拖到最後來不及上醫院,你聽見了嗎,莎拉 ?〞 〞遵命,大人。〞她矜持地說。他笑著讓她去洗澡。一小時後她躺上床時還是渾身 不舒服,深信這只是不消化而不是要生產了。 〞你肯定嗎?〞威廉過來探視她時間。她的神色令他忐忑不安。 〞我保證。〞她咧嘴一笑。 〞好吧。〞他到另一個房間去核對珠寶店的帳目。艾梅從蒙地卡羅打電話來和莎拉 聊天,詢問她的情況。她和馬吉亞的戀情在兩年前告一段落,目前的這段關係更加充滿 危險,因為對方是財政部長。 〞親愛的,小心一點。〞莎拉責怪她,她卻一笑置之。 〞瞧瞧是誰在教訓人!〞艾梅這次拿她的懷孕對她開過不少玩笑。 〞很幽默。〞 〞你覺得怎麼樣?〞 〞我很好。肥胖、無聊。威廉有點緊張。你度假回來之後,我會盡快來巴黎一趟。 〞他們每年都在八月歇業,到九月再開張。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才掛電話,莎拉在屋裡走來走去,而且不斷跑廁所。 她每次離開廁所就在房裡打轉,下樓又上樓,威廉回到臥室時,她還在走動。 〞你在做什麼,老天爺?〞 〞躺著太難受,我沒辦法安靜下來。〞她的背部興起一陣劇痛,只覺得似乎拖著落 在地上的腹部走來走去。她又上了一回廁所,回來時突然被一股驚人的痛苦攫住,使她 幾乎站不直。她竟然想站在原地把孩子生下來。痛楚一波又一波的逼向她,從她的背、 腹部再一路而下。她抓住一把椅子,連站也站不住,威廉看見她的表情就趕過來。他把 她拉上輪椅,心驚肉跳的扶她回床上躺下。 〞莎拉,你不可以再這樣對付我!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幾乎說不出話。〞我以為是……消化不良……但是痛得好厲害… …噢……天啊,威廉,孩子要出來了!〞 〞不,不行!〞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他滑過房間打電話到醫院叫救護車。 她四十歲了,不再是二十三歲,他可不想再和一個十磅的寶寶玩遊戲。他掛上電話 時她正在尖叫。醫院保證他們會帶著醫生在二十分鐘內趕到。 她捏住他的襯衫,拉著他的手不放。她沒有哭,但是顯然嚇壞了。〞我知道快出來 了……威廉……感覺得到!〞她在對他大吼,這次發生的太快,來勢太猛,事前毫無警 訊。〞我感覺到寶寶的頭……出來啦!〞她一面扭動一面叫,他急忙掀開她的睡袍,果 然看見了寶寶的小腦袋。只不過上一次經歷了好幾個鐘頭,而這次似乎任何事都阻止不 了孩子往外鑽。〞威廉!不!我沒辦法……讓他停下來!〞但是誰也攔不住這個寶寶, 小腦袋正在無情的往外推,不久之後就有一張小臉對著威廉,一張完美的小嘴,哭聲震 天。威廉慌忙伸手接住孩子,一面要莎拉休息一下再用力。可是孩子的肩膀不一會兒也 出來了,接著是雙臂和身體,速度奇快。是個漂亮的小女孩,當莎拉訝異地躺回枕上時 ,小東西憤怒地哭著。夫婦倆都為這創紀錄的高速嚇呆了。前後只有十分鐘。剛才她還 在跟艾梅聊天,接著就生下了寶寶。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威廉低下頭吻妻子。他要等醫生來把臍帶切斷,把母女 倆用乾爽的毛巾裹住。他們的女兒躺在母親懷裡,仍然一副氣呼呼的表情,彷彿在責怪 他們讓她如此草率的出世。 醫生趕來時他們正在開心地笑。醫生一面道歉一面解釋說他盡快趕到了。但是沒想 到寶寶會生得如此順利。這已經是莎拉的第四胎。 他向他們道賀,將臍帶剪斷,提議帶莎拉去醫院,不過他承認產婦看起來似乎不需 要住院。 〞我想留在家比較好。〞莎拉立刻說,而威廉注視她時故作不悅的表情。 〞我就知道。下一次我要提早兩個月帶你去巴黎!〞 〞下一次!〞她驚叫道。〞你在開玩笑?下次我要當祖母啦!〞她笑著感到自己已 經恢復了不少生氣。畢竟這次的過程太短暫,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信任你。〞他反駁道,然後把醫生送出去。他端了一杯香檳 上來給她,坐在床邊陪他們的麼女。〞她好美麗,是不是?〞他緩緩靠近她們。 〞是呀。〞她仰起頭看著他。〞我愛你,威廉。謝謝你的一切……〞 〞不客氣。〞 他貼近她吻著她。他們叫她亞蓓。第二天早晨,裘恩宣佈她是〞他的〞寶寶,完全 屬於他,他們要抱她都得經過他批准。他像爸爸似的溫柔地抱著亞蓓不放。他具有菲利 缺乏的感情和愛心。他熱愛他的小妹妹。隨著年紀的增長,這對兄妹之間的連結變得牢 不可破。亞蓓深愛裘恩,他也是她永遠的好哥哥保護者。即使他們的父母都無法介入兩 兄妹當中。亞蓓屬於裘恩,裘恩也屬於亞蓓。 菲利於一九六二年從劍橋大學畢業,宣佈要進入倫敦的韋特菲珠寶店工作,沒人為 這件事驚詫。唯一教人吃驚的是他還表示要由他經營這家店。 〞我看不行,親愛的,〞莎拉靜靜地說。 〞你得先學做生意才行。〞他念過經濟和寶石學,自信對韋特菲珠寶店的瞭解已經 夠多了。〞你要先讓奈傑帶帶你。〞威廉加進來說,菲利氣得暴跳如雷。 〞我懂的比那個糟老頭一輩子懂得更多。〞他對父親怒聲說,立刻惹火了莎拉。 〞我看不見得。假如你不肯跟他學習、不尊重他,我就永遠不讓你來店裡工作,明 白了嗎?以你的態度,你對這家店不會有好處的,菲利。〞過了幾天菲利還在和母親嘔 氣,可是他同意為奈傑工作。至少暫時如此,然後他要評估整個情況。 〞太莫名其妙了,〞莎拉事後怒不可遏地說。〞他只是個二十二歲的毛頭小伙子, 怎麼敢自以為比奈傑懂得多?他應該親吻奈傑走過的地面。〞 〞菲利從來沒有親吻過任何東西,〞威廉說的很正確。〞除非他需要那樣東西。他 認為奈傑一無是處。恐怕奈傑和菲利在一起不會好受的。〞 他們在菲利七月開始上班前警告了奈傑,讓他知道他才是經營者。假如菲利難以駕 馭,可以開除他。奈傑對他們的信任非常感激。 他和菲利此後的一年關係相當不易維繫,有時候他幾乎想殺掉這孩子。但是他也必 須承認菲利的生意頭腦奇佳,雖然他覺得菲利沒有人性,不過假以時日他必會成為一流 的商人。他缺乏母親具備的想像力和設計天分,卻承襲他爸爸的商場智能。 威廉的健康在這六、七年來一直不好,昔日的傷處全部都演變成風濕性關節炎。莎 拉帶他看遍各地名醫。可惜醫生能做的不多,而威廉受的折磨愈來愈嚴重。他很勇敢, 只是一九六三年過六十歲生日時,他看起來像個七旬老翁,令莎拉憂心忡忡。亞蓓這一 年七歲,是個小麻煩。她具有和莎拉一樣的黑髮、碧眼,但是她有自己的主見,不聽任 何反對意見,誰也休想跟她唱反調。唯一能改變她的只有她的哥哥裘恩。她雖然愛哥哥 ,做起事來依然我行我素。 裘恩十三歲了,還是十分隨和。亞蓓無論做什麼他都覺得有趣。她扯他的頭髮,對 他尖叫,奪走他最心愛的東西砸碎,他都會擁抱她,安撫她,使她平靜下來。莎拉一向 佩服他的耐心。有時候連莎拉也想掐死這個女兒。她偶爾美麗迷人,只是絕對不好對付 。 〞我做了什麼要受這些氣?〞她不只一次問威廉。〞我到底怎麼會生出如此難纏的 孩子?〞多年來菲利如芒刺在背,亞蓓令她失去理性。只有裘恩讓人窩心,化解每一個 人的惱怒,愛人、奉獻。他和威廉一模一樣。 珠寶生意還是很好。莎拉忙於應付兩家的生意,同時抽時間照顧子女、設計首飾、 購買寶石。他們此時已成為英、法兩國最重要人物的寵兒。裘恩居然有時候會研究莎拉 的草圖,做一些修正,把它們改造得更完美。偶爾他還能自己設計,與母親的風格迥異 ,但卻非常新奇。最近她打造了一件他的設計品親自佩戴,使裘恩興奮極了。菲利對設 計本身沒興趣,只懂做生意,裘恩則是真正熱愛珠寶的人。威廉經常說他們兄弟將會成 為一對好搭檔,莎拉則表示那還得兩人不先把對方幹掉才行。她還不知道亞蓓會做什麼 ,除了需要一個容忍的丈夫,忍耐她每天發頓脾氣。莎拉對她一向嚴格,耐著性子向她 解釋為什麼不能想什麼就做什麼,但是真正讓亞蓓冷靜聽道理的永遠是裘恩。 〞為什麼我只有一個講理的孩子?〞十一月底一天下午,莎拉對威廉埋怨。 〞也許你在懷孕期間少吃了什麼維他命。〞他揶揄道,她打開廚房的收音機。他們 剛剛去看完他的醫生回來。這位巴黎的醫生建議氣候要暖和,對威廉必須無微不至,莎 拉正想建議他們去加勒比海度假,或者乾脆去加州探望她的姊姊。 他們聽見最新的消息時都吃驚不小,肯尼迪總統被刺殺了。此後的幾天他們不斷注 意新聞,結果十分令人沮喪。他們從電視上看著總統的遺孀和兩個孩子,感到非常悲痛 ,不相信有人會做這種可怕的事情。這件不幸的消息令舉世變色,也使韋特菲夫婦籠罩 在低氣壓之下,直到耶誕節。 他們利用假日到倫敦探望菲利和視察店務,很高興他和奈傑相處得不壞。他總算還 有點腦筋,瞭解奈傑對他們的重要性。他雖然還沒有正式插手經營,但是也八九不離十 了。耶誕節的業績則好的不能再好。 在二月,莎拉終於和威廉成行。他們到法國南部和摩洛哥住了一個月。起初天氣還 很冷,後來就和煦多了,最後他們轉道西班牙回國,沿途拜訪朋友。每到一處,莎拉就 開玩笑說可以開一家店。她其實很不放心威廉。他大部分時候顯得神情疲乏、臉色蒼白 ,而且經常關節疼痛。他們回家後兩星期,威廉還是疲累無力,莎拉被嚇壞了。 他心臟病發時他們住在莫斯堡。他在晚餐後說不大舒服,也許是消化不良,接著就 開始心口痛,莎拉打電話請醫生來。他立刻從醫院趕來,比莎拉生亞蓓的時候速度要快 。不過威廉那時候已經感到好多了。第二天他做了檢查,證實這是輕微的心臟病,醫生 的比喻是〞一次警告〞。他告訴莎拉這是因為威廉在戰時吃了太多苦,破壞了元氣。他 現在的關節痛只會使病情加劇。 他要求威廉以後的生活必須極為安靜、小心。她毫不遲疑地接受了醫生的勸告,威 廉卻不同意。 〞胡說!你不能期望我熬完那些苦日子回來,只是為了安靜的躲在一個角落,裹在 毯子裡。看在老天的份上,莎拉,這沒有什麼。許多人都有心臟病。〞 〞你不一樣。我也不會讓你累死。我要你再活四十年,所以你最好乖乖聽醫生的話 。〞 〞狗屁!〞他惱火地說,她被他逗笑了,慶幸他感到好多了,不過她不會再讓他勞 累。整個四月份,她把威廉關在家,大部分時間為他擔心,終於連自己也覺得快要病倒 了。她更痛恨菲利對威廉的態度,其它孩子都熱愛父親,亞蓓尤其深愛他。她每天放學 都來陪他,唸書給他聽,裘恩也是想盡辦法逗他開心。菲利飛回來探望過他一次,並只 來過一次電話。根據報上的消息,他目前最主要的活動是追求剛出社交界的少女,對父 親幾乎沒多少興趣。 〞我一輩子沒見過這麼自私的人。〞莎拉在艾梅面前痛責他,而艾梅總是為健辯駁 。她從小就愛他,不容易看清楚他的缺點。奈傑對他也有不少批評,不過他們的合作關 係居然很契合。莎拉很感激奈傑,對菲利卻愈來愈不滿。這次菲利來訪時,驚訝的瞪著 母親,說她比父親氣色還差。 〞你的氣色難看極了,親愛的媽媽。〞菲利冷冷地說。 〞謝謝。〞莎拉被他的話刺傷了。 莎拉去巴黎時艾梅也這麼說她。她的臉色又青又白,艾梅真的對她不大放心。而莎 拉一心只在意威廉,她知道這輩子不能沒有他。 到了六月,表面上似乎事事都很順遂。威廉還在忍受疼痛,只是少有怨言,看起來 似乎比以往健康,他還將自己的病稱為〞他的小毛病〞。 不過莎拉的毛病最近倒有益發嚴重的趨勢。這是那種凡事不對勁、感覺也不舒服的 過程。她背痛、胃痛,而且經常頭疼欲裂。這幾個月以來的壓力似乎正在對她全力反撲 。 〞你應該去度假。〞艾梅對她說。她真正想做的是去巴西和哥倫比亞搜購翡翠,但 是威廉的身體恐怕不容許再出遠門。她當然更不能離開他。 第二天下午莎拉對威廉提到出國之事,他的反應是不置可否。他不喜歡她的氣色, 認為出遠門她會吃不消。〞我們何不去意大利?我們可以換換口胃,買一點別家的珠寶 。〞她笑了,承認這個主意不壞。她需要一個嶄新的開始,最近她實在太頹喪了。她的 更年期好像逼近了,覺得自己又老又缺乏吸引力。意大利之旅使她重新感到自己又年輕 了,同時也喚起威廉在威尼斯向她求婚的種種美好回憶。這一切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們的生活大半都很幸福,時光也飛逝而過。她的雙親去世多年,珍妮過的是另一種 生活,莎拉幾年前聽說她的前夫佛雷在棕櫚灘出車禍死了。這全部是另一段生活,一段 結束的人生。多年以來威廉是她的全部重心。威廉,還有孩子……珠寶店……她回 到家後覺得氣像一新,只可惜連吃兩星期意大利面令她的體重增加不少。 她繼續變胖,想去看醫生,偏偏始終抽不出時間,反正她已經比兩個月前舒服多了 。可是一天晚上當她和丈夫躺在床上時,感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是什麼?〞她問他,彷彿他能感覺得出來。 〞什麼?〞 〞有東西在動。〞 〞是我在動。〞 他轉過身對她笑。〞你今晚為什麼如此緊張?〞 她沒有再對他說什麼,第二天一早趕去見醫生。她把症狀解釋給他聽,表示她四個 月之前就開始進入更年期,並且把昨晚躺在床上的奇異感覺描述給他知道。 〞我知道這有點瘋狂,〞她說。〞但是那種感覺好像有個寶寶……〞她覺得自己活 像雙腿被鋸,卻自以為膝蓋又有知覺的老人。 〞有可能。上星期我才為一個五十二歲的女人接生。她的第十七個孩子。〞他鼓舞 道,莎拉呻吟一聲。她愛她的孩子們,偶爾也希望能多生幾個,不過現在不同了。她行 將四十八歲,威廉又需要她,她老得不適於再生孩子。亞蓓今年八歲,有她在身邊就足 夠了。 〞公爵夫人,〞醫生檢查過後,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很榮幸的告訴你,果然懷孕 了。〞他起初還以為是雙胞胎,仔細檢查後才確定不是,不過胎兒很大。〞預產期應該 是耶誕節。〞 〞你不是當真的?〞她大吃一驚,並且有些暈眩。 〞我非常認真。〞他對她含著笑。〞公爵一定會很高興的。〞可惜她這次沒有醫生 那麼篤定。也許威廉發過心臟病之後,看法會改變。她無法想像這種事。孩子出世時她 將要四十八歲了,而威廉則是六十一。太荒唐了。她倏然決定自己絕不能要這個寶寶。 她駕車回家途中不斷思索應該怎麼辦,如何對威廉說。整件事令她異常喪氣,尤其 是在早以為自己已經停經。以他們的年紀,這是不對的,她不能再生。孩子說不定不正 常,因為她太老了,她告訴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考慮要墮胎。 那天晚餐的時候她把消息向威廉宣佈,他靜靜地聽她列出她反對再生孩子的理由。 他提醒她他就是在母親這個年紀的時候出世的,結果對他和他的父母都沒有影響。 不過他瞭解莎拉非常煩惱,而且吃驚。她生過四個孩子,一個去世,一個也生得很晚… …而現在這一個實在來得太出人意表。不過在威廉眼中這孩子仍然是天賜的禮物,他完 全不能拒絕。他對她的態度有點震驚,懷疑她只是嚇壞了。她以前生產吃了不少苦,這 一次說不定會更艱苦。 〞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這天晚上,當他們上床後,他傷心地問她。他不想逼她 留住孩子。 〞你呢?〞她反問,因為她自己也尚未完全肯定。 〞我要你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我會支持你的。〞 這些話使她的眼中浮現淚水,他總是對她這麼好,守在她的身邊。〞我不知道怎麼 辦……什麼才是對的……我一方面想要……一方面又不想……〞 〞你上次也是這種想法。〞他提醒她。 〞但是我當初四十歲……現在我都兩百歲啦。〞他輕笑一聲,她也含著淚笑了。〞 都是你的錯。你都變成鄰居的笑柄啦,〞她說。〞他們居然還讓你上街,真是奇怪 。〞 但是他喜歡聽這些。 第二天他們在堡內四周散步,無意間來到依蘭的墳前,她停下來把葉子掃掉。她跪 在地上整理環境,當她抬起頭時發覺威廉正感傷地俯視她。 〞發生過這個以後……我們真的要奪走一條生命嗎,莎拉?我們有權利嗎?〞她猛 然想起依蘭在她懷中的感覺,那是二十年前……上帝接走了那孩子,現在他又賜給他們 一個。她有權對這份饋贈質疑嗎?在幾乎失去威廉之後,她又有什麼資格決定誰應該死 、誰應該活著?她突然知道自己要什麼了,於是倒在丈夫懷裡啜泣,為依蘭,為他,為 自己,也為她幾乎害死的胎兒哭……她知道自己做不出這種事。〞對不起……真對不起 ,親愛的。〞 〞噓……沒關係……現在都沒關係了。〞他們坐在一起聊依蘭,其它孩子,以及他 們是多麼幸福。然後他們緩緩走回家,覺得異常平靜,對未來也滿懷憧憬。 〞你說什麼時候生產?〞他問,覺得十分驕傲滿足。 〞醫生說是耶誕節。〞 〞好。〞他說著吃吃一笑。〞我等不及告訴菲利啦。〞兩人笑著進入主屋,不斷取 笑彼此,二十五年來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充滿歡笑。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這一次莎拉在懷孕期間大都留在莫斯堡。 她可以在家管理生意,她不想到倫敦或巴黎亮相,遭人物議。她仍然覺得這種年紀 懷孕有失體面,不過心底卻十分雀躍。 一如所料,菲利聞訊後勃然大怒。他聲稱這是他生平所聽到最粗鄙的事,他的父親 卻對他大笑。其它孩子倒是非常高興。裘恩和亞蓓都急著想和寶寶玩。 莎拉在耶誕節以前設計了幾件新作品,菲利和奈傑選購的上好寶石也令她萬分欣喜 。 這次她沒有再和威廉辯駁在家生產的問題。他們在預產日前兩天,住進巴黎的奈維 立診所,有了亞蓓高速出世的前例,威廉告訴莎拉這次一定要格外慎重。莎拉住在診所 裡極端無聊,堅稱自己比其它母親年紀大一倍。但是奇怪的是,夫婦倆都覺得很有趣。 威廉陪在她身邊打牌、聊天、討論生意。裘恩和亞蓓住在莫斯堡。這時已經是耶誕 節之後一星期了。 新年這一天,莎拉和威廉喝香檳慶祝,她在診所住了五天,厭煩至極,告訴威廉若 是再不生,她就要去韋特菲堡。而這天下午她的羊水破了,入夜後陣痛來勢兇猛,護士 趕來送她去產房,她及時伸手拉住威廉。〞謝謝你……讓我生……這個孩子……〞他好 想守著她,不過醫生擋住了他。公爵夫人的年紀太大,可能有危險,醫生希望公爵能在 外面等候。 午夜之後威廉仍然得不到什麼消息,到了清晨四點他開始驚慌,她已經送進產房六 個小時。當初亞蓓生得奇快,這一次不該會這麼慢。 他到櫃檯問護士有沒有消息,巴不得能進去陪妻子。可是護士對他說還沒有動靜, 如果有消息會立刻通知他。 早晨七點醫生終於露面了,威廉則急得快發瘋。他已經想盡一切花樣來消磨時間, 包括祈禱。他覺得自己不該讓她生這一胎。說不定她吃不消了。萬一她送命怎麼辦? 醫生出現時表現嚴肅,威廉的心直往下沉。 〞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他搖搖頭。〞公爵夫人的情況很好。您添了一個兒子,大人。一個很大 的寶寶,超出十磅。我們做了剖腹手術。尊夫人努力想自然生產,但是她沒有成功。〞 這次一如菲利的出世,威廉自然記得當時的情形有多可怕。當年醫生就揚言她得開 刀,結果她躲過那一刀而生了五個孩子。而現在四十八歲的莎拉,生育的年齡已過。這 是一項了不起的事業。威謙如釋重負地望著醫生。 〞她還好嗎?〞 〞她很累……手術後會痛一陣子……我們當然會盡量協助她讓她舒服。她過一、兩 星期就可以回家了。〞他說完便離去了。 他到傍晚才見到莎拉,她還在半睡眠狀態下,可是她看見他便對他綻開微弱的笑容 。 〞是個男孩,〞她對他輕聲說,他吻著她。〞還好嗎?〞 〞好極了。〞他向她保證,她閉上眼準備再睡,然後又猛然睜開。 〞我們能不能叫他賽偉?〞她問。 〞好。〞他同意道,後來她對這一段毫無記憶,不過她說她一直喜歡這個名字。 她在醫院住了整整三星期,才帶著嬰兒凱旋回家,威廉無情的取笑她再也不能生了 。他表示十分失望,原來希望她能在五十歲生日前再生第六胎。〞我們當然可以領養。 〞他笑著說,莎拉威脅要和他離婚。 孩子們都被寶寶迷住了,他是個巨大、好脾氣的小東西,任何事都不在意,喜歡每 一個人,不過他缺少了裘恩的魅力,他的性格開朗,有自己的主見,但是沒有菲利那麼 極端。 到了夏天,賽偉似乎隨時都被人抱來抱去。裘恩、亞蓓或他的父母無時無刻不帶著 他四處跑。 莎拉對這孩子的專注倒是少了許多。威廉的身體不大好,夏季結束時,他佔據了她 所有的時間。他的心臟又出了一次毛病,醫生表示他不喜歡公爵的臉色。他的關節炎也 益發嚴重了。 〞給你添這麼多麻煩實在太沒意思。〞他對莎拉埋怨,他盡量抱著賽偉一起睡,只 是大部分時候他都痛得無法陪寶寶。 這一年的耶誕節氣氛牽強、悲傷。莎拉兩個月沒去巴黎了,也沒去過倫敦。菲利在 耶誕夜飛回法國,全家人共進晚餐,一起去教堂,而威廉由於太痛苦,沒有出門。菲利 注意到他好像萎縮了,衰弱而且骨節突出。不過精神還好,貴族氣質和幽默感也未稍減 。菲利終於在這時看出了父親偉大的一面。 艾梅在耶誕節當天駕車來莫斯堡玩,她沒有對莎拉說威廉的神情有多麼可怕,結果 她一路哭著回巴黎。 菲利第二天離開。裘恩也要去滑雪,可是他並不想離開爸爸,於是告訴母親,如果 有需要他會立即回家。她只要打電話給他就行了。亞蓓到里昂和一位夏天認識的朋友過 節。這對她是一項大冒險,也是她第一次單獨離開家。不過莎拉相信九歲的她已經夠大 了。她會在一星期後回來,到時候說不定她爸爸也會好轉。 然而威廉的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新年這一天,他病得無法慶祝賽偉的一歲生日。他 們準備了一個小蛋糕,唱完生日快樂歌,莎拉就趕回樓上陪伴威廉。 這幾天他一直在睡覺,不過每次她悄悄進房間他都會睜開眼,無論她的腳步多輕都 一樣。他喜歡她陪在身邊。她想過送他去醫院,可是醫生表示住院已無用,他們幫不上 什麼忙。二十五年前飽受摧殘的身體終於要報廢了,原先好不容易修補好的部分也開始 敗壞,油盡燈枯之日已屆。可是莎拉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知道他的精神堅強,最終一 定會痊癒的。 賽偉生日的這天晚上,莎拉靜躺在丈夫旁邊,將他擁在懷裡,他也緊抱著她,有點 像依蘭,接著她明白了。她緊挨著他,以毯子蓋住他,想給他所有的愛與溫暖。他在黎 明前仰起臉吻她,並且歎息一聲,她吻著他的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死在深愛他的妻 子身邊。 她就這樣抱著他,淚水流個不停。她從來不希望他如此早逝,獨自活下去。她幾乎 想和他一起走,然後聽見賽偉的哭聲從遠處傳來,她知道不能一走了之。那孩子似乎知 道他爸爸走了。這對他和所有人都是最大的悲慟。 莎拉輕輕放開他,當陽光從窗戶射進來時,她離開他把房門帶上,韋特菲公爵去世 了,她現在是個寡婦。 葬禮的氣氛莊嚴肅穆,就在莫斯堡當地舉行,唱詩班唱著〞聖母頌〞,莎拉和孩子 們坐在一起。親近的朋友都趕來了,不過主要的追悼儀式仍然要在倫敦舉行。 莎拉將威廉埋在依蘭旁邊,為此事和菲利爭執了一夜。菲利堅稱七世紀以來,韋特 菲家的人都葬在韋特菲堡。可是莎拉不同意。她要丈夫留在這裡陪她和他們的亡女,葬 在他鍾愛的家園。 他們安靜地步出教堂,莎拉牽著亞蓓,裘恩一隻手攬著母親。艾梅從巴黎趕來,挽 著菲利同行。事後他們在莫斯堡吃午飯。有許多本地人也來致哀,一些認識他、愛他的 人。莎拉請他們一起留下來吃飯。她還是無法想像以後沒有丈夫的日子要怎麼過。 她在客廳走動,神情木然地給客人倒酒,和他們握手,聽他們回溯公爵的事跡。他 們夫婦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她不相信這一段完美的日子已經告終。 奈傑也從倫敦飛來。他們埋葬威廉時,他忍不住流下淚來,莎拉哭倒在裘恩懷裡。 她簡直無法忍受眼見他葬在依蘭旁邊。他們似乎昨天才來這裡,談到要買下它…… 生下賽偉。寶寶現在是她最大的安慰。可悲的是他永遠沒機會認識父親了。他會有兩個 哥哥和姊姊、母親,可惜卻無緣認識他了不起的爸爸,這件事令莎拉心碎。 兩天後他們飛到倫敦參加正式的追悼儀式,其間充滿繁文縟節。威廉的親戚全數到 齊,甚至女王和她的子女也來了。之後他們全部到韋特菲堡,在那兒舉行了四百人的茶 會。莎拉和每個人握手握到幾乎暈倒,接著她聽見有人在她身後說:〞大人〞,又聽見 一個男人的回應聲。她一時之間瘋狂的以為威廉進來了,繼而驚訝的發現那個男人是菲 利。她這才明白菲利是現任的韋特菲公爵了。 這段時期對他們所有的人都是考驗,也是她永遠無法忘懷的。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或者要如何逃避喪夫之痛。如果她去韋特菲堡,威廉會在那兒。在莫斯堡,當然到處都 有他的氣息。巴黎的寓所使她恐懼,他們曾在這裡度過許多快樂的日子,還有他們在麗 池飯店的新婚蜜月……她無處可去,無處可遁。他無所不在,在她的靈魂中,在她的腦 海,也在每個孩子的身上,她只要一看他們就會發現他的影子。 〞你打算怎麼辦?〞一天當她坐在韋特菲堡瞪著窗外發愣,菲利問她。她根本不知 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一點都不在乎珠寶店,樂得拱手讓給菲利。但是菲利才二十六歲, 還有許多待學習的地方,裘恩只有十五歲,距離他經管巴黎珠寶店的日子還長。 〞我不知道。〞她坦白說。他已去世一個月,她卻仍然思緒不清。〞我一直在想。 我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做什麼。我一直在想他會要我做的是什麼。〞 〞我想他會要你繼續做每一件事--"菲利說。〞生意以及其它你和他一起做的事。 你不能停止生活。〞有時候她的確不想活了。 〞我倒真的有此念頭呢。〞 〞我知道,但是你不可以,我們都有責任。〞他的責任尤其重。他繼承了韋特菲堡 ,裘恩永遠不會有份。他只能擁有莫斯堡,並和亞蓓、賽偉一起分享。這就是英國制度 不公正的地方。菲利現在肩上多了貴族頭銜,也多了伴隨而來的一切責任。莎拉不知道 他有沒有這個能耐。 〞你呢?〞她柔聲問。〞你現在要做什麼?〞 〞做我一直在做的事,〞他有點猶豫,然後決定把一件未曾說過的事說出來。〞改 天有個人想請你見見。〞現在告訴她似乎有點奇怪,所以他才不願意說。他本來預備耶 誕節向他們宣佈琦莉這個人,可是當時他爸爸正病重,所以他沒有提出來。 〞具有特別意義的人嗎?〞 〞差不多。〞他的臉發紅,言詞含糊。 〞也許我們可以一道吃晚餐,在我離開英國之前。〞 〞好啊。〞他羞怯地說。他和其它孩子不同,不過她依然是他的母親。 兩星期後她考慮要回巴黎時再度提醒他。艾梅的店裡有些問題,亞蓓得回學校唸書 。莎拉讓亞蓓留在韋特菲堡陪她,而裘恩早在幾星期前就回去上課了。 〞你想介紹給我的朋友呢?〞她問,他的態度變得模稜兩可。 〞喔,那個--你在離開前可能抽不出時間。〞 〞我有空。〞她反駁道。〞我對你永遠有時間。你想什麼時候聚聚?〞他不禁後悔 提出此事,不過莎拉盡量安撫他,並且約定一起吃飯的日期,而她第二天晚上遇見的女 郎一點都不令她意外。她是個典型的英國高尚家庭的女孩,高瘦平板,幾乎不說一句話 ,教養奇佳,受人尊敬。莎拉覺得從未見過如此無趣的女孩。她叫桑琦莉,父親是重要 的內閣官員,她是個好女孩,只是莎拉不懂菲利怎麼會受得了她。她毫無性感可言,沒 有溫暖也沒有感情,絕不是可以談笑的女人。莎拉第二天早晨離開前試著對菲利分析這 件事。 〞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她在早餐時說。 〞很高興你喜歡她。〞他似乎很滿意,莎拉不覺懷疑此事到底有多麼認真,值不值 得她掛慮,她手裡還抱著一個寶寶,卻要一方面留意未來的媳婦,威廉又走了。這個世 界毫無公理可言,她暗自呻吟,表面上則擺出不經心的態度。 〞這是認真的嗎?〞她問,當他點頭時她只差沒有被一口土司嗆到。〞很認真?〞 〞可能。她的確是一個做妻子的好對象。〞 〞我瞭解你的看法。〞她平靜地對他說,不知道他是否相信她。〞她也很可愛…… 但是她有趣嗎?這是一個重點。你爸爸和我一直過得很開心,這是婚姻中的關鍵。〞 〞開心?〞他大驚失色。〞開心?這有什麼區別嗎?媽媽,我不瞭解你。〞 〞菲利,〞她決定對他誠實,也但願不會事後反悔。〞好教養是不夠的。你需要的 更多--一點性格,一個你願意一起上床的人。〞他已經夠大了,應該聽聽實話,再說現 在是一九六六年,不是一九二三年。舊金山的年輕人都披著床單、頭戴鮮花,菲利不可 能這麼古板。但是令人訝異的是他的確古板。他白著臉注視母親。 〞唔,我知道這是你和爸爸經常做的事,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要依照這種標準選擇妻 子。〞莎拉深知他如果娶這個女郎就是犯了大錯,也知道如果她反對,他絕對不會相信 她。 〞你還相信雙重標準嗎,菲利?你和一種女孩玩,娶的卻是另一種女孩?或者你真 的喜歡一本正經的好女孩?因為你如果喜歡性感、有趣的女孩,娶的卻是端端莊莊的, 你可能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這是目前她最多能做到的地步,也看得出他聽懂了。 〞我得考慮我的地位。〞他說,顯得很不高興。 〞你爸爸也一樣,菲利,他娶了我,他恐怕並不後悔。至少我希望他不後悔。〞她 對長子苦笑,覺得他是個陌生人。 〞你來自完美的家庭,雖然離過婚。〞她早就告訴過孩子們這個秘密,以免別人先 對他們說。〞那麼你是不喜歡琦莉嘍?〞他冷冷的問,起身預備離桌。 〞我很喜歡她,只是覺得你應該慎重考慮你到底要的是怎樣的妻子。她是個好女孩 ,可是她非常嚴肅,也不太開朗。〞她早就風聞菲利喜歡追求不大正經的妖艷女孩,公 開亮相的時候卻只和〞正派〞的女孩在一起。很明顯的,琦莉就是〞正派〞女郎。但是 她太無趣了。 〞她會是最佳的韋特菲公爵夫人。〞菲利硬邦邦地說道。 〞這一點也許重要。不過這就足夠了嗎?〞她不得不問他。 〞我覺得我是最適合做這個決定的人。〞他說,她點點頭,希望他是對,心裡卻很 清楚他錯了。 〞我只希望你得到最好的。〞她離開前吻他。之後他進了城,她在當天下午帶著兩 個較小的孩子飛回巴黎。她把孩子帶回莫斯堡托給裘恩,再回巴黎處理事情,然而她的 心並不在公事上,一心只想回莫斯堡上墳,艾梅則認為她這種想法簡直是病態。 她過了好一段日子才恢復正常,這年夏天她才逐漸習慣。然後菲利宣佈即將迎娶桑 琦莉。莎拉很為他遺憾,不過表面上絕不會說出來,他們將要住在他倫敦的寓所,經常 去韋特菲堡。菲利向母親保證她若是有需要,可以住在堡內的獵屋。他和琦莉當然要使 用主屋,琦莉還要在那兒養她的馬。菲利絕口未提其它孩子可否住在韋特菲堡。 莎拉不必做任何結婚的計劃。桑家包辦了一切,婚禮在他們家族專用的教堂舉行。 韋特菲家的人只要參加就行了。這是一個耶誕婚禮,莎拉穿著一身灰褐色羊毛服參 加婚宴。 亞蓓、賽偉和裘恩都打扮得十分搶眼,新郎菲利當然也不例外。新娘穿的是她祖母 的鑲花邊禮服,衣服稍嫌短了一點,面紗怪異的蓋在頭上。莎拉如果有嚼舌根的對象, 必定會悄悄表示新娘的樣子糟透了,活像一柄枯乾掃帚,毫無吸引力。她居然連妝也未 化。但是菲利對她倒是很滿意。婚禮之日定在耶誕節前一星期,他們將要去巴哈馬群島 度蜜月。 莎拉忍不住暗忖威廉會作何感想。這天晚上她垂頭喪氣地返回克萊瑞基飯店,因為 她不喜歡這個大媳婦,並且突然擔心其它的媳婦會不會也這麼糟。 這種日子實在古怪,孩子們都會做些古古怪怪的事,他們過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 方式,和她不感興趣的人物打交道。他們飛回巴黎,回到莫斯堡時,她更加覺得寂寞了 。這是第一個沒有威廉的節日--他去世一年了。賽偉在新年這一天將慶祝兩週歲生日。 他們駕車回家的路上,她的心裡充塞著回憶。不過當他們的車停在古堡前面時,她 在暮色中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她瞪著他,以為自己在作夢。這不是夢。是他 ……一時之間他看起來似乎沒什麼改變。他掛著溫和的笑容走向她,她唯有瞪著他發呆 ……他是喬興。 莎拉跨出汽車時,彷彿見一鬼一般,其實這說法倒有幾分正確。她有二十三年未和 他見面了。二十三年前他們吻別,他帶著他的部下離開。此後她未曾再聽到他的音訊, 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人世。不過她還是經常想到他,尤其是在思念依蘭時。 他仔細地盯著她。她並沒有多大改變,依然美麗,更加有威儀,頭髮略微泛灰。這 一年她即將滿五十歲,但是看著她時竟然無法相信她有這麼老。 〞那是誰?〞裘恩低語道。那個男人好奇怪,又瘦又老,瞪著他們的母親不放。 〞沒關係,親愛的。他是老朋友,把孩子們先帶進去。〞裘恩抱起賽偉,牽著亞蓓 進屋裡,〞一面不斷回過頭來打量陌生人。莎拉慢慢走近那人。〞喬興?〞她低聲說。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到現在才來似乎等了太久。又為什麼偏偏現在出現?她有 太多事可以對他傾訴和問他。 〞嗨,莎拉,〞他握住她的手。〞好久了--你的氣色真好。〞她簡直好的不能再好 ,一見到她,他的心就狂跳不止。 〞謝謝你。〞她知道他今年六十歲,歲月對他並不留情,不過還是比威廉幸運。他 還在人間,威廉卻早已經走了。〞要不要進來?我們才從英國回來,〞她的語氣像個期 待至友來訪的女主人。〞參加菲利的婚禮。〞她笑著說,兩人的視線繼續逡巡著對方, 交換無聲的訊息。 〞菲利?結婚了?〞 〞他二十七歲啦。〞她提醒他,他為她打開門跟著她進去。兩人倏然間痛苦的覺察 到他曾在這裡住過。 〞你有其它孩子吧?〞 〞三個。〞她點點頭。〞一個最近才生,賽偉下星期就要兩歲了。〞 〞你又生了一個寶寶?〞他吃驚的表情令她失笑。 〞我比你更驚訝呢,威廉支持我生下他。〞她還不想說威廉去世了,接著她想起他 也不一定知道威廉生還回來。她要告訴他許多事情。 她請他到主客廳坐,他環視著四下,回憶充滿他的心中。看見她之後他的眼光簡直 離不開她。他也想到假如昨天來找她,她就還在英國。 〞你怎麼現在會來,喬興?〞 他想說〞為了你〞,可是並沒有真正說出口。〞我有個弟弟住在巴黎,我來和他一 起過耶誕節。我們都是單身,他邀請我來的。〞之後他又說:〞我早就想來看你了,莎 拉。〞 〞你沒有寫過信給我。〞她說,她也無法寫信給他。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即使知道 他的下落,她也木一定寫信。也許寫一封,但是這對威廉是不公平的。 〞戰後的情況很艱難,〞他解釋道。〞柏林像一座瘋人城,我回去後又聽說韋特菲 公爵生還了。我很為你們高興,我知道你希望他回來,後來我覺得不適於寫信給你,也 不該來找你,這些年來我到過巴黎幾次,只覺得好像不應該來打擾你,所以一直沒有來 。〞她點點頭,十分瞭解,以前若是和他見了面的確不妥當。他們對彼此的感覺不容否 認,幸好始終沒有逾矩,不過那份感情是無法隱藏的。 〞威廉去年過世了,〞她傷心地告訴他。〞應該是今年才對,一月二日。〞她的雙 眼向他透露她的寂寞,他不能再假裝不知情,這正是他的來意。他以前不可能來干擾她 的生活,知道他和威廉款款情深,不過現在威廉去了,他必須來見她,圓這個一生的夢 。 〞我曉得。我在報上看到了。〞 〞她點點頭,依舊不明白他的來意,卻十分高興再見他。〞你後來有沒有再婚?〞 他搖搖頭。〞沒有。〞她在他的心中盤據了二十多年,他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的女 人。〞 〞我現在在做珠寶生意,你知道。〞她笑著說,他挑起眉毛。 〞真的?〞這一次他似乎真的很訝異。〞那倒是很了不起。〞 〞現在也沒什麼。是在戰後開始的。〞她告訴他那些苦難的人跑來出售他們的珍奇 異寶,以及後來生意興旺的局面。她告訴他巴黎的店由艾梅經營,此外倫敦也有一家分 店。 〞聽起來很了不起。我在巴黎的時候要去看看。〞他說完就想到最好別去,艾梅一 直不喜歡他。〞我想價格大概很高。我們在戰後失去了一切,〞他淡淡的說。〞我們的 土地現在都劃入東德。〞 她為他難過。這個男人充滿絕望的傷感氣息,似乎飽受摧殘、寂寥異常。她給他倒 了杯酒再去看看孩子們。賽偉和亞蓓在廚房吃晚餐,女僕在照顧他們,裘恩到樓上打電 話找朋友。她想向他們介紹喬興,不過她更想先和他聊聊。她有種古怪的感覺,覺得他 的出現是有目的的。 她回到客廳陪喬興,發現他在翻閱書籍。接著他找到了他送她的書,二十年前的一 份耶誕禮物。〞你還留著它。〞他似乎很高興。〞我的桌上還擺著你的相片。〞這話令 她更難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桌上應該擺的是別人的相片,不是莎拉的。 〞我也留著你的照片。〞但是他的相片在她和威廉的生活中沒有任何空間,這個喬 興很清楚。〞你現在做些什麼?〞他看起來並不貧窮,不過也不像富有之人。 〞我是海德堡大學的英國文學教授。〞他說,兩人都想起當年經常談起一些詩人作 品。 〞相信你一定很擅長這一門課。〞 他放下酒杯走近她。 〞也許我不該來,莎拉,可是我時常在想你。我好像昨天才離開這兒的。〞實際上 不是昨天,而是一輩子。〞我必須再來見你--弄明白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過去是否對 你還有意義。〞這個問題很大,而她的一生過得很充實,他的人生卻顯然十分貧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喬興--我一直記得你。〞她必須對他誠實。〞我當初愛過 你。要是情況不同,要是我沒有嫁給威廉……不過我嫁給了他……他也回家了,我非常 愛他。我永遠不可能再愛另外一個男人。〞 〞即使是你愛過的人?〞他眼中滿載著期盼與失落的夢,但是她無法給他想聽的答 覆。 她搖搖頭。〞即使你也不可能,喬興。我當時不能,現在不能……我永遠屬於威廉 。〞 〞但是他已經去了。〞他溫和地說,猜想自己是否來得太早。 〞在我的心裡不然,正如同當年一樣。我當時很感激上蒼,現在也沒變。我不會改 變的。〞 〞對不起。〞他活像一個心碎的人。 〞我也對不起。〞她說。 孩子們這時候進來了。亞蓓對他屈膝行禮;賽偉在屋裡跑,快樂的破壞所有看得見 的東西。最後裘恩也下來了,問她可否跟朋友出門,她把他介紹給喬興。 〞你有個完美的家庭。〞他在他們離去後說。〞小的有一點像菲利。〞在法國淪陷 期間,菲利正好是這個年紀。她看得出他愛她的兒子,也在思念依蘭。〞我還會想到依 蘭……她簡直可以說是我們的寶寶。〞 〞我知道,〞威廉也有同感。他對莎拉說過他嫉妒喬興,因為他認識依蘭,威廉卻 無緣見到她。〞她好甜蜜,裘恩有點像她。賽偉也偶爾有點像……亞蓓則完全是另一種 類型。〞 〞看得出來。〞他笑了。〞你也是啊,莎拉。我仍然愛你,永遠愛你。你現在的樣 子完全符合我的想法--而且更美麗……一樣的好。我真希望你沒有那麼好。〞 她輕笑一聲。〞對不起。〞 〞威廉是個幸運的男人。但願他知道。〞 〞我想我們兩人都很幸運,只是時間太短……我好希望他能長壽一點。〞 〞他在戰後怎麼樣?報上說他的生還是奇跡。〞 〞沒錯,他受的傷很重,而且被用過刑。〞 〞他們做的事很可怕。〞他不假思索的說。〞有一段時間我羞於表明自己是德國人 。〞 〞你只不過在這兒幫助你的同胞,那些事都是其它人幹的,你用不著慚愧。〞她曾 經愛他。尊敬他。 〞我們早該停止那些倒行逆施。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原諒我們的罪行。〞她同意他的 說法,不過至少他的良心是清白的。他是個好人,一個正派的軍人。 最後他站起身環顧四周,似乎想將一切細節謹記在心再離開她。〞我要回巴黎了。 我弟弟在等我。〞 〞以後再來。〞她送他出去時說,但是他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她慢慢送他到他的 汽車旁,他停下腳步注視她,他心中的飢渴在眼中躍動,渴望觸摸她。 〞我很高興能再來看你……這是我多年的願望。〞他輕觸她的臉頰,她湊近他吻他 的臉、撫摸他的臉,再向後退開,這一步似乎是從過去退回到目前。 〞保重,喬興……〞 他遲疑良久之後才點頭,他上車前向她敬個禮,她沒有看見他眼中的淚,只看見他 的車……和以前的他,她的腦海中只有對威廉的回憶。喬興早在多年以前就離開了她, 如今再也沒有地方容納他。這些年來都沒有。當她再也看不見那輛車時,便轉身回去陪 孩子們。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裘恩於一九七二年大學畢業,拿到了哲學和文學學位,莎拉為他驕傲萬分。 他們都去參加畢業典禮,除了菲利,他正在倫敦忙於採購珠寶,包括一頂重要的皇 冠。 艾梅也來出席典禮,身穿藏青色名牌服飾,戴著韋特菲珠寶店的燦爛藍寶石配件。 她現在已經是社會地位重要的女人,她和財政部長的關係 是公開的秘密。他們在一起好幾年,他待她很好。他的妻子長年臥病,子女都長大了, 他們的交往不會再威脅到任何人。艾梅也十分愛他。他為她買了一幢漂亮的房子,人們 都以參加他們的邀宴為榮。巴黎的名人都去過她的家,她在韋特菲擔任經理的身份也增 添了神秘感。她的穿著無懈可擊,品味一流,佩戴的首飾也是極品。 莎拉很慶幸艾梅還肯替她工作,尤其是在裘恩也加入珠寶店之後。裘恩的設計能力 出色,善於挑選寶石,但是他對做生意還很生澀。艾梅早就不站在櫃檯後面銷售了;她 在樓上有一間辦公室,是地位重要的經理,莎拉的辦公室就在她的對面。兩個人時常敞 開彼此的辦公室大門,隔著走廊吆喝,活像住在學校宿舍的女學生。她們倆永遠是至友 ,而這份友誼、孩子們,以及愈來愈大的工作量,是維繫莎拉度過失去威廉之苦的因素 。如今已事隔六年,對莎拉而言,這段歲月冷酷孤寂。 少了威廉的人生凡事都不一樣。再也沒有幽默的對話,他體貼的小動作、笑容、鮮 花、諒解、精準的判斷力、無盡的智能,這些都隨他而去。她覺得這種痛苦近乎是生理 性的,而且持續不衰。 這些年來孩子們讓她忙得不可開交。亞蓓十六歲,賽偉七歲。賽偉什麼事都要插一 手,莎拉有時候懷疑他能否安然活過童年時期。莎拉曾發現他爬上城堡的屋頂,躲在馬 廄旁邊他自建的洞穴裡,試驗電網,建造一些很可能會害死自己的東西。不過他每次都 安然無恙,他的活力和創造力也令她訝異。他還熱愛岩石,總是自認為挖到了金銀珠寶 。只要地上有任何亮晶晶的東西,他就會跳過去挖出來,聲稱為珠寶店找到了珠寶。 菲利也有了孩子,一個五歲的兒子和三歲的女兒,名叫亞力和麗絲,莎拉只對艾梅 承認他們酷似琦莉,對祖母沒多少興趣。他們很可愛,可是太蒼白,也不夠活潑,不討 人喜歡,態度生疏、羞怯,連對莎拉都如此。莎拉偶爾會帶賽偉去韋特菲堡和他們玩, 結果賽偉比他們兩人加起來還有意思,而且調皮異常,最後當然是菲利變得不歡迎他。 事實上,菲利不喜歡他的任何弟弟、妹妹,對他們不感興趣,尤其對裘恩。莎拉有 時候好擔心菲利是不是恨裘恩。 菲利對裘恩有不可理喻的嫉妒,尤其是在裘恩投入珠寶生意之後,菲利簡直想陷害 裘恩。莎拉懷疑艾梅也注意到了,敦促艾梅要格外留意此事。菲利曾經和艾梅走得很近 ,在他年輕單純的時代經常陪伴著他,因此她比莎拉還瞭解他。她知道他會施展出什麼 手段,他的恐懼,以及對付和他唱反調之人的方法。事隔這麼多年,艾梅驚訝的發現菲 利還在和奈傑鬥。這就像一種以利益為目標的婚姻,居然能夠維持多年而不崩潰。 菲利憎恨的是裘恩受到的愛護,他的家人、朋友,甚至女人都熱愛他。他的女伴是 城裡最美艷、最光鮮、最有趣的,她們顯然都很愛裘恩。而菲利婚前帶出來的女伴卻不 大正經。艾梅知道菲利至今仍然對這種女人有興趣,只要妻子不在身邊就偷腥。她在巴 黎看見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佯稱那女人是他的秘書,兩人是來出差的。他們住在飯店 ,他向店裡借了幾件最好的首飾給她用幾天,要求艾梅行個方便,別對他母親說。可惜 珠寶戴在那女人身上毫不起眼,她看起來疲倦、歷經風霜,奇短的裙子一點也不時髦。 她予人的感覺卑賤,而菲利卻不以為忤。他的母親一直為他遺憾,因為任誰都看得 出他的婚姻不美滿。 不過在裘恩的畢業典禮中,並沒有人想念菲利。 〞好啦,〞艾梅在大伙離開學校時問裘恩。〞什麼時候要開始上班?明天?〞他知 道她在開他的玩笑,因為她今晚要參加莎拉為他在莫斯堡舉行的慶祝宴會,他的朋友都 會來。 男孩們要住在馬廄的小屋,女孩子會住在主屋和門房,其它客人則住進附近的旅館 。他們的客人有三百人。宴會之後裘恩要去蔚藍海岸幾天,他答應過母親會在星期一去 上班。 〞星期一,我保證。〞他睜著一雙已經迷死許多少女的大眼盯住艾梅。他長得好像 威廉。〞我發誓……〞他抬起一隻手,艾梅失聲大笑。韋特菲珠寶店將會增添一位生力 軍,他太英俊了,女性會願意向他買任何東西。她只希望他不要反過來為女人買就行了 。他和威廉一樣出手大方,心腸好的不得了。 莎拉提議把巴黎的寓所讓給他住,他已經迫不及待要住進去了。莎拉才送給他一輛 愛快羅密歐跑車,作為畢業禮物,必然能夠更增加他對少女的吸引力。他提議載艾梅一 起回莫斯堡,可是她先答應了莎拉要和她同車。 結果亞蓓和他同車,他取笑著她的腿和短裙,她勉強將腿塞進車內,活像二十五歲 的女人,而不是只有十六歲。 一如裘恩對她的評語,她是個麻煩。她和他所有的朋友打情罵俏,和他們出遊。他 總是對母親的縱容感到詫異。自從父親去世,她對他們都比較寬大,似乎沒有力氣再和 他們抗衡。裘恩覺得她有意讓賽偉到處亂跑,任他在馬廄放鞭炮,嚇壞馬匹,或是把農 場的家畜追趕到葡萄園。亞蓓的惡作劇則比較隱密,也比較危險,如果他的朋友法藍說 的是真的。她最近在聖莫裡茲滑雪時逗得他發狂,又當著他的面砰然關上房門。裘恩固 然感激上蒼讓她這麼做,不過他知道她很快就不會再用力關門,而會敞開門。 〞好吧,〞他在往南開的路上問亞蓓。〞最近有什麼消息,有新的男朋友嗎?〞 〞沒什麼特別的。〞她的態度很冷靜,十分不尋常。通常她喜歡對他吹噓她新近的 臣服者名單,今天卻神秘兮兮的,而且她簡直一分鐘比一分鐘漂亮。她長得像母親,卻 多了幾分煙視媚行的性感。她的週身散發出熱力和激情,骨子裡的純真則使得她更加誘 人。 〞學校怎麼樣?〞她還在念本地的學校,他認為這是錯誤的作法。她應該離開家鄉 去求學,也許去修道院。至少他在她這個年紀時懂得隱蔽之道;表面上的他一派單純, 假裝下課後是在打網球,實際上和他的老師打得火熱。沒人發現他們,直到那名老師開 始認真,揚言如果被拋棄就要自殺,他才開始煩惱。接著是他那朋友的媽媽,結果也弄 得很複雜,他慢慢發現追求處女要比應付較年長的女人容易。不過成熟女人仍舊吸引他 。對女人而言,他是個危險人物。他喜歡所有的女人,年長、年輕、美貌、單純、智能 型,甚至醜女人都喜歡。亞蓓責怪他缺乏品味,他的朋友笑他飢不擇食,這是事實,不 過裘恩本人倒不覺得這是什麼大罪,他樂於奉陪任何一個女人。 〞學校又蠢又呆。〞亞蓓含怨地說。〞不過幸好有暑假。〞她還為了八月之前不能 去任何地方而憤慨。她母親答應她一起去喀普裡島,不過必須在莫斯堡住到八月。她要 料理堡內的雜事,更新巴黎店內的貨色,修理農場和果園損壞的部分。 〞待在這裡更無聊。〞她燃起一根香煙吸了幾口,再把它扔出窗外。裘恩相信她並 非真的是癮君子,只是藉故做給他看。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很喜歡這兒。有太多可做的事,媽媽永遠都歡迎你的朋友 留宿。〞 〞男孩可不行。〞她恨恨地說。她喜歡裘恩,不過有時候他什麼都不懂,尤其是最 近。 〞奇怪嘍,〞他不放鬆地挖苦她。〞她一向讓我留男生住在堡裡。〞 〞非常幽默。〞 〞謝謝你。唔,至少今晚你不會無聊的。不過你最好規矩一點,不然我就打你屁股 。〞 〞謝啦。〞她合上眼滑下座椅。〞對了,我喜歡你的車。〞她對他一笑,有時候她 實在喜歡他。 〞我也喜歡。媽媽對我太好了。〞 〞嗯,她恐怕要我等到九十歲才有車可開。〞亞蓓覺得母親對她不講道理。不過任 何跟她意見不合的人,在她眼中都是怪物。 〞也許到時候你可以拿到駕照了。〞 〞喔,閉嘴!〞她的差勁駕駛術是家中的笑話。她已經在堡內撞毀了兩輛老爺車, 她卻宣稱那種車根本難以駕馭,和她的技術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裘恩很清楚實際情況 ,他絕不會讓她碰他的寶貝新車的。 他們在客人來以前抵達莫斯堡,裘恩先去游泳,再看看母親有沒有需要幫忙之處。 她請了一家外燴店過來,院子裡擺著好幾張自助餐長桌,還有幾座吧台,另外還有 一個大舞池,上面張著一大塊帳篷。樂隊有兩組,一組是本地的,另一組是巴黎專程趕 來的豪華大樂隊。裘恩很感激母親為他籌備了如此鋪張的宴會。 〞謝謝你,媽媽。〞他說著伸臂環住她,身上還濕淋淋的。他的泳褲滴著水,頎長 英挺的站在母親身旁。艾梅在莎拉旁邊,見到他時故作神魂顛倒狀。 〞去加件衣服,親愛的。我恐怕在辦公室應付不了你。〞任何人都應付不了他。艾 梅暗暗提醒自己要留意那兩個銷售小姐。她擔心裘恩會把她們拐到他的寓所去吃午餐, 她知道他的名氣已經很響亮。〞我們必須想個高明的辦法來把你變成醜八怪。〞事實上 裘恩渾身充滿魅力和性感,和保守壓抑的哥哥菲利正好完全相反。 〞你還是趁你的客人來之前換好衣服吧。〞莎拉笑瞇瞇的對他說。 〞或者乾脆別穿啦。〞艾梅低聲說。她總是喜歡開裘恩的玩笑,反正她今年已經五 十,又是老朋友,在她眼中他永遠是個寶寶。 裘恩穿好衣服下樓前,和賽偉玩了半小時,對他講西部牛仔的故事。賽偉不知道為 什麼會迷上美國的拓荒英雄柯大衛。他對美國的一切都著迷,甚至對學校的同學宣稱他 來自紐約,只和父母來了法國一年。 〞啊,至少我媽媽是美國人!〞後來他的辯詞是這樣的。他一心想做美國人。他不 記得父親,近來又鮮少見到菲利,因此對英國人並沒有多少感情。裘恩像個不折不扣的 法國人,賽偉則認為假裝自己來自紐約、芝加哥,或者是加州是一件興奮的事。他不斷 談到他的珍妮姨媽和一些從未謀面的表兄,莎拉覺得好笑極了。她和賽偉總是以英語交 談,他的英語很好,裘恩的英語也流利,只不過會有法國口音,讓人以為他是法國人, 不像菲利,他像個百分之百的英國佬。亞蓓完全不在乎她的國籍,只要能和管束她的親 人離得愈遠愈好。她渴望和他們分開,這樣才能隨心所欲做她想做的事。 〞我要你今晚乖乖的。〞裘恩在下樓之前警告弟弟。〞不准玩瘋狂的把戲,不准受 傷。我要我的宴會開開心心的,你何不去看電視?〞 〞我不能,〞他理所當然的說。〞我沒有電視。〞 〞你可以到我房裡看。〞裘恩對他微笑,深愛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弟。裘恩有如他的 爸爸,喜歡陪他玩。〞應該有一場足球賽要轉播。〞 〞太棒了!〞他扯著嗓門直奔哥哥的房間,嘴裡哼著西部拓荒英雄歌。 裘恩掛著笑容和亞蓓在樓梯口相遇。她穿著一件半透明、中空,幾乎露出臀部的白 色衣裳。 〞又是哪家的名牌?〞他力持冷靜地說。 〞柯瑞之。〞她答道,姿態撩人而且危險,她是一枚活動的炸彈。 〞我正在學習認識他們。〞 莎拉也在學習。她看見亞蓓便立刻叫她上樓加件衣服,亞蓓回房間時用力關閉每一 扇路經的門,莎拉歎著氣,給自己倒一杯香檳,對艾梅訴苦。 〞這孩子會害死我。賽偉也一樣。〞 〞你對其它孩子也這麼說過。〞艾梅提醒她。 〞我沒有。〞莎拉說。〞菲利讓我失望,裘恩自以為他和所有朋友的媽媽上床我會 不知道。而亞蓓完全是另一回事。她拒絕被管束,不肯循規蹈矩,也不聽話。〞艾梅很 同意她的話,她可不願意當這個女孩的媽媽。每次看見亞蓓,她都好慶幸自己沒有孩子 。賽偉又是另一種樣子,他調皮搗蛋,但是也很可愛,令你難以抗拒。他有點像裘恩, 不過比他更開放,更喜歡冒險。韋特菲家的孩子是一群有趣的組合。 沒人看見再出現的亞蓓,穿著豹紋的緊身衣和超短皮裙,比剛才那件更糟糕。她的 運氣不錯,這次莎拉沒有看見她。 〞玩得開心嗎?〞幾小時後莎拉看見裘恩時間他。他有點醉相,不過她知道不打緊 。沒有人會駕車出去,況且他苦念了好幾年才拿到學位,值得鬆弛一下。 〞媽媽,你太好了!這是我這輩子最棒的宴會。〞他顯得快樂、狼狽、燥熱。他和 兩名女孩跳了好幾小時舞,正不知道應該選擇哪一個才好。這是一個充滿幸福、兩難局 面的美妙晚上。 亞蓓也忙得不可開交。她正躺在馬廄旁邊,和一名今晚認識的男孩調情。她知道他 是裘恩的朋友,可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他是個親吻高手,而且才對她表示他愛她。 一名僕人適時看見亞蓓,於是悄悄通知公爵夫人,莎拉和艾梅立刻奇跡般的出現在 馬廄,佯裝聊天和散步。亞蓓聽見母親的聲音便落荒而逃了,兩個婦人相視而笑,同時 感到自己既年邁又年輕。到了八月,莎拉就要五十六歲了,不過從外表絕對看不出來。 〞你做過這種事嗎?〞艾梅問。〞我做過。〞 〞你只在戰時和德軍幹這種事。〞莎拉取笑道。 〞這是為了套他們的情報。〞艾梅十分得意。 〞你沒有害我們被槍斃真是奇跡。〞莎拉事隔三十年才責怪她。 〞我才想宰掉他們全體呢。〞她激動的說。 莎拉這才向她提起喬興在菲利結婚的那一日出現過。她從未對艾梅說過,艾梅一聽 就不高興了。 〞真沒想到他還活著,他們有許多人回柏林後都死了。他的確是個好納粹,不過納 粹還是納粹……〞 〞他看起來好悲傷、好老……我想我讓他大失所望。他大概以為威廉死後他再回來 ,事情就會不一樣。但是這是不可能的。〞艾梅點點頭,知道莎拉有多愛威廉。自從他 過世後她從來不正眼看其它男人,也不可能再看中別人。艾梅曾經不著痕跡的介紹過幾 位朋友給莎拉,她顯然完全不感興趣。 宴會在清晨四點結束,最後一批年輕人跳進游泳池,樂隊也離開了。黎明時分莎拉 在廚房做炒蛋、煮咖啡給大家吃。她喜歡他們來這裡住,最近她更是慶幸都這把年紀了 ,還能有較年幼的孩子守在身邊。她的許多朋友都孤單無依,而她卻似乎永遠都被孩子 包圍。他們也許逼得她發瘋,不過熟識她的人知道她喜歡如此。 她八點鐘回自己的臥室,笑著發現賽偉在裘恩的床上呼呼大睡,電視還開著,已經 沒有節目。她進去關了它,摘下他的西部英雄帽子,再回到自己的房間睡到中午。 莎拉和艾梅吃過午餐後,艾梅再回巴黎。她們有太多事情要談。她們得再度擴充巴 黎的店面,奈傑最近也認為倫敦的店需要擴大。他們現在是正式的皇家珠寶商,這些年 來,各國的皇室貴族都曾經選購他們的貨品。莎拉很高興裘恩能加入幫忙,因為生意實 在太好了。 裘恩依言在週一早晨到這裡上班,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們忙到八月把店關閉一 個月。他和朋友去希臘玩,莎拉帶亞蓓和賽偉去喀普裡島度假。亞蓓在學校修過意大利 文,西班牙文也很流利,她自認為具有語文天分。 他們住在飯店,享受著名的意大利冰淇淋,莎拉不時抽空逛當地的珠寶店。她發現 售價都很高,不過有些貨色相當漂亮。她在這兒可做的事不多,只要休息、看書和陪孩 子們就行了。她也讓亞蓓自己搭計程車去附近的海邊俱東部。她稍後再帶賽偉過去,因 為賽偉想先看看猴子。 這一天,亞蓓又先去了海邊,莎拉和賽偉則因為採購而耽擱了較久的時間。他們去 找亞蓓時差不多是吃午餐的時候了。莎拉四處找不到女兒。正當她開始慌亂的時候,賽 偉發現了姊姊的涼鞋,於是循線找到她躲在一幢海邊小屋裡。她的泳衣上半截不見了, 一個比她大一倍的男人正在撫弄她的胸脯。 莎拉呆了半晌,繼而一把將女兒拖出小屋。 〞你們在裡面搞什麼?〞她對女兒大吼,亞蓓當場大哭起來,那名男子胡亂裹了條 毛巾衝出來。〞你知道我女兒只有十六歲嗎?〞她凶狠的對他說,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 火氣。〞我可以報警。〞不過她知道這麼做只會對亞蓓不利,她的目的是想嚇唬這名登 徒子,以免他日後再犯。她從他的表情看得出她把他嚇壞了。他是個迷人的意大利男子 ,一副花花公子的德性。 〞夫人,我道歉。她說她二十一歲。很對不起。〞他沒命地致歉,遺憾的看看站在 莎拉身邊、哭得歇斯底里的少女。他們回到飯店時,莎拉口氣冰冷的叫亞蓓在房裡待著 ,以後再談這件事。不過當她和賽偉回到海邊時,知道這事不能談談就算了。菲利和裘 恩說的對,亞蓓必須去遠地求學。但是去哪裡呢?這正是問題所在。 〞他們剛才在做什麼啊?〞賽偉在經過同一幢小屋時好奇地問,莎拉回想起那一幕 不禁打個哆嗦。 〞沒什麼,親愛的,他們在玩無聊的遊戲。〞 之後她開始嚴加看守亞蓓,假期變得不再有趣。不過第二天莎拉就打了幾通電話。 她替亞蓓找到一所好學校,在奧地利邊界附近,距離滑雪勝地卡帝那很近。亞蓓可 以整個冬季在那兒滑雪,說意大利語和法語,並且學習自律。那是一所女子學校,附近 沒有男校。莎拉問得很仔細。 她在假期的最後一天向亞蓓說明這件事,亞蓓自然是鬧得屋頂都快要被掀掉了,可 是莎拉堅決不肯讓步,也不理會女兒的哭泣。這完全是為了亞蓓好。如果不趕快採取行 動,她知道亞蓓很快就會犯下愚行,甚至懷孕。 〞我不去!〞她怒喝,她甚至打電話給裘恩。可是這次裘恩和他母親站在一條線上 。假期結束後,他們到羅馬採購亞蓓唸書時所需要的一切。學校即將在幾天後開學,所 以沒必要帶她再回法國,橫生枝節。莎拉和賽偉把亞蓓送去學校,她看見那個地方時, 神情哀淒,學校的環境優美,她有一間自己的大房間,光線充足。其它女孩看起來都是 出身不壞的孩子,分別來自法國、英國、德國、意大利、巴西、阿根廷等國,還有一個 是遠從德黑蘭來的。這是一個有趣的組合,全校只有五十個學生。亞蓓在法國的母校寫 了推薦信過來,因此新學校的校長特地向莎拉道賀,讚揚她的選擇。 〞我不相信你要把我留在這裡。〞亞蓓嗚咽道,莎拉則不為所動。他們把她留下後 ,莎拉一路流著淚趕往機場。她和賽偉飛到倫敦探望菲利。她把兒子托給菲利的孩子, 便直奔倫敦的店。一切看起來都很上軌道。她和菲利一道吃午餐,沒想到菲利居然對裘 恩大肆貶損。 〞這是為了什麼?〞她率直的問。〞他做了什麼會讓你這麼不高興?〞 〞他和他愚蠢的設計。我不懂他為什麼要干涉這些。〞他不客氣的對她說。 她靜靜的回答。〞因為是我要他做的。他很有設計天分,比你我都強。他也瞭解寶 石的特性。〞他最近才鑲好一個一百克拉的翡翠,換作別人一定會把寶石弄碎。可是裘 恩完全知道如何做才安全,他在工作室從頭到尾監督這件鑲嵌的工作。 〞他做這些事沒什麼大礙。你在其它方面有你的專長。〞她提醒他。菲利擅長與皇 室打交道,使他們在珠寶市場聲譽不墜。他雖然古板,那批皇家成員卻熱愛他這套。 〞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天到晚替他說話。〞菲利惱火的說。 〞但願我的話能讓你感到安慰,〞她不願意上他的當,更為他的無端吃醋而失望。 他的情況真是愈來愈糟。〞我也替你說話,菲利。我愛你們兩個。〞他沒有再多說 ,改以較緩和的口吻問起亞蓓,並且告訴莎拉說他知道那是個很好的學校。 〞但願他們能製造奇跡。〞莎拉溫和的說。 當他們走向他的辦公室,莎拉看見一名美麗的女郎離開。她有一雙美腿,裙子極短 ,還投給莎拉一個瞭然的眼色。菲利顯然被她氣壞了,一面又假裝不認識她。那名女郎 是新歡,並不知道莎拉是菲利的母親。笨女人,菲利暗暗地想。不過莎拉只消一眼就看 見了他們兩人互換的眼神,只是她沒有對兒子說任何話。而他卻認為有必要向莎拉解釋 ,如此一來反而愈描愈黑。 〞沒關係,菲利,你都三十三歲了,你要做什麼都是你的事。〞他大吃一驚,而且 臉也紅了。 〞對不起。她是孩子的媽。〞 〞就這樣而已嗎?〞莎拉冷冷地瞅住他。 〞當然不是,我……她……她現在不在。老天有眼,媽媽,那只是一個玩笑,那個 女孩只是跟我調調情。〞 〞親愛的,別說了。〞他分明還在玩他的老把戲,和不正經的女人上床取樂,娶的 卻是另一種女人。莎拉很遺憾他不能在一個女人身上同時尋獲兩種特質,但是他從不抱 怨,於是她不再追究這些,而他也大大鬆了口氣。 第二天,她和賽偉返回巴黎,裘恩在機場接他們。在回家途中,莎拉提起當年與威 廉到倫敦塔參觀皇室珠寶的往事。 〞他是不是很忙?〞賽偉問,永遠對父親充滿好奇。 〞非常忙,〞她對他說。〞非常聰明、善良、富有愛心。他是個大好人,甜心,你 將來也會像他。你已經有些地方像他了。〞裘恩也一樣。 他們和裘恩先吃了晚餐才回家,他很高興的聽著亞蓓和倫敦店裡的新消息。莎拉絕 口不提和菲利見面時,他對裘恩的批評。她不想火上加油的惡化他們兄弟的感情。最後 莎拉駕著車帶賽偉返回莫斯堡。賽偉在車上睡著了,她不時轉頭看他一眼,心想能夠擁 有他實在是太幸運了。和她同年的女人這時候只能偶爾在假期見見兒孫,她卻能獨享這 個迷人的小東西。她還記得當時發覺懷孕有多麼沮喪,威廉又是多麼鼓勵她……還有她 去世的婆婆,她總是把威廉比作天賜的寶物。而現在這個孩子是她的,她個人特殊的寶 貝。 亞蓓盡可能不寫家信,僅僅在老師逼她的時候才提筆,而且寫的滿紙儘是怨言。不 過實際上她只過了幾星期就愛上學校了。她喜歡那些同學的世故,她們去的場所,也深 愛在卡帝那滑雪。她在那裡認識的人比在法國結識的更有趣,雖然校規極嚴,她仍然交 到許多朋友,不斷接到異性的電話和信,學校儘管全力阻撓,卻無法完全禁絕。 到了學期結束時,莎拉和艾梅都發覺亞蓓有了顯著的改變。她不見得比較乖巧,但 是比較講道理也懂事多了。她清楚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以及如何應付男人,而不是全 盤接納他們。莎拉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她是個危險的姑娘,〞她曾對裘恩說,他當然再同意不過了。〞讓我聯想到即將 爆炸的炸彈。而且現在更複雜了……也許像蘇俄製造……構造精密的飛彈……〞 裘恩被這番描述逗得大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改善這一點。〞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害怕。〞他的母親承認。〞那麼你呢?〞她幾周以來都在 期待見到他。〞我聽說你和我們的一位客人做了不少生意。〞他們都知道莎拉指的是誰 ,裘恩懷疑會不會是艾梅洩漏的。〞布利斯伯爵夫人是很有意思的女人,裘恩,也比你 妹妹危險得多。〞 〞我知道,〞他笑瞇瞇地說。〞她把我嚇死了,我喜歡她。〞去世的伯爵是她的第 三任丈夫,他們結褵十五年,她今年三十四歲,見到男人就緊迫不放。她現在的目標是 裘恩。這一個月她買了五十萬元珠寶,當然她付得起這筆費用,而且她還會買進更多。 而她覬覦的最大珠寶則是裘恩。 〞你認為你能應付嗎?〞她問,深怕他會受害。不過他也在害怕,所以行事十分謹 慎。 〞應該可以,媽媽。我會當心的。〞 〞很好。〞她露出笑容。他們可真是忙碌的一群,忙於惡作劇、追逐異性、談情說 愛。她只希望亞蓓能平安念完兩年的精修學校。結果她居然念完了,在韋特菲珠寶店二 十五週年慶宴會的這一天飛回家,莎拉在莫斯堡要款待七百名來自歐洲各地的貴賓。新 聞界也將趕來採訪,堡中將會放鞭炮、煙火。艾梅與裘恩幫助莎拉籌畫了一切,菲利、 琦莉、奈傑都將回家參加。 這是一場空前的盛會,人人都期待能夠出席,食物精緻可口,煙火燦爛輝煌,賓客 都佩戴著美麗的珠寶,有許多是出自韋特菲家。這是一個完美的夜晚,每一個人都向莎 拉道賀,她也感謝所有參與幫忙的好朋友。 〞有沒有人看見亞蓓?〞莎拉在深夜時分四處打聽。她派人去機場接亞蓓過來,亞 蓓抵達時曾經和她打招呼,此後就不再見到她的蹤影。客人實在太多,她忙得抽不開身 留意女兒。她連菲利和裘恩都找不到。菲利一到就丟下妻子不管,陪著一名替他們拍過 廣告的模特兒,他和她跳舞,告訴她有多麼喜歡那些廣告。裘恩也忙著追求最新的目標 ,其中之一結過婚,另外兩人年紀稍大,以及所有美艷如花的女人,在場的男士無不嫉 妒他,尤其是他哥哥。 他們把賽偉送到一位朋友家去過夜,以免他惹麻煩,不過九歲半的他已經比較聽話 了。他迷戀的不再是西部拓荒英雄,而是○○七情報員。裘恩只要找得到新玩具就立刻 買給他。 莎拉替亞蓓挑了一件自倫敦買來的深粉紅禮服,相信她穿上之後會像神話中的公主 一般迷人。但願她不會穿著那身衣服躲在草叢裡與人廝混。她對自己的想法深覺好笑。 不過當她終於看見亞蓓時,她倒不是在草叢裡,而是在和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共舞 ,模樣極其端莊。她滿意的瞥一眼亞蓓,揮揮手示意她繼續玩。她的全家今晚都好搶眼 ,連大媳婦也不例外,穿著名牌服飾,頂著名家整理的髮型。她好希望威廉能目睹這一 切。 他將會為他們驕傲,也為她精心維護莫斯堡而讚美她。這裡的景像已經和當初他們 發現它時是兩種面貌,而那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距離珠寶店開張二十五年……距離他 們蜜月期間發現此地三十五年。時間都到哪裡去了? 第二天報上以大篇幅報導了韋特菲家族的晚宴。人人都同意這是本世紀的重要宴會 ……此後數日,莎拉沐浴在宴會後的勝利與榮耀中。這幾天她鮮少見到亞蓓,她正在忙 著和老朋友敘舊。十八歲的她可以駕車了,比前兩年享有更多自由。莎拉仍舊很留意她 ,一天下午由於一直找不到她而緊張起來。 〞她開著勞斯萊斯出去了。〞賽偉對母親說。 〞真的?〞莎拉詫異的說,她應該開那輛標緻的旅行車才對。〞你知道她去哪裡嗎 ,甜心?〞莎拉問,暗忖她也許只是去附近的村子。 〞她好像是去巴黎了。〞他說著就蹦蹦跳跳的走了。馬廄來了一匹新馬,他要去看 它。他偶爾還是喜歡假裝自己是牛仔,其餘的時候他是個探險者。 莎拉打電話給裘恩,要他注意妹妹是否會去店裡。結果一小時後她果然出現了,活 像一名客人,身穿漂亮的翠綠色衣裳,戴著墨鏡。 裘恩從樓上辦公室的閉路電視看到亞蓓,立刻就下樓去見她。 〞能為你服務嗎,小姐?〞他以最迷人的聲音問,她噗哧一聲笑了。〞也許一隻鑽 石手鐲?一枚訂婚戒指?還是小小的頭飾?〞 〞一頂皇冠好了。〞 〞當然啦。〞他繼續和她玩遊戲。〞翡翠好嗎?可以配你的衣服。還是鑽石?〞 〞我兩樣都要。〞她對他粲然一笑,他不經心的問她怎麼會進城。 〞來找朋友喝一杯。〞 〞你開了兩個小時又十分鐘的車只為了喝一杯?〞他說。〞你一定很渴。〞 〞很幽默。我在家沒事,所以就進城了。我們在意大利也時常這麼做。你知道,去 卡帝那滑雪或採購。〞她顯得極端成熟美艷,足以令男人神魂顛倒。 〞真時髦,〞他取笑道。〞可惜這裡的人沒那麼大的雅興。〞他知道她再過幾個星 期就要去法國南部,和她的同學住在一起。她仍然驕縱成性,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她長大 了。〞你和朋友在哪兒見面?〞 〞麗池飯店。〞 〞來吧,〞他繞過櫥窗。〞我送你過去。我要送一串鑽石項鏈去給一位子爵夫人。 〞〞我有自己的車,〞她冷冷的說。〞呃,事實上是媽媽的。〞他沒有多問任何問 題。 〞那麼你就送我過去。我的車壞了。我本來要搭計程車的。〞他扯謊道,一心想看 看她要和誰見面。他走到包裝櫃檯前拿了一個很漂亮的盒子,把它裝入信封,再跟著亞 蓓出去,在她反對前擠進她的車裡。他一路閒聊,彷彿她進城訪友是天經地義的事,他 和她在飯店的大廳分手,假裝和他熟識的一名職員聊天。 〞你能不能收下我這個盒子,雷諾?事後再把它丟掉就行了,不過可不要讓別人看 見你。〞 〞我會交給我太太的。〞他低聲說。〞但是她也許期望的不只是得到盒子而已。你 今天要做什麼啊?〞 〞跟蹤舍妹。〞他坦承道。〞她要和一個人在酒吧見面,我想去瞧瞧那個人是誰。 她是個漂亮的姑娘。〞 〞我看見啦。她幾歲?〞 〞剛滿十八。〞 〞唔啦啦……〞雷諾同情地歎道。〞幸好她不是我的女兒……對不起……〞他慌忙 道歉。 〞你能不能進去看她有沒有跟某人坐在一起?然後我再進去佯裝無意間撞見他們。 我不想在那人出現之前進去。〞他猜想她是來和一個男人見面,她不大可能開兩個 多小時車來找女朋友。 〞當然。〞雷諾欣然答應,並且接過一張面額不小的鈔票。韋特菲大人一向出手闊 綽。 裘恩假裝在櫃檯忙著留言,等雷諾回來。〞她在裡面。朋友,你有麻煩嘍。〞 〞也許吧。對方是什麼人?你認得他嗎?〞他開始害怕妹妹會不會惹上了黑手黨。 〞當然認識。他經常來這裡釣女人。有年老也有年輕的女人。〞 〞我認得他嗎?〞 〞可能。他每次出遠門支票都會跳票;除非有旁人在場,他絕不給小費。〞 〞很有趣嘛。〞裘恩呻吟道。 〞他是個窮光蛋,我想他是來挖金礦的。〞 〞太好了,正是我們需要的。他叫什麼名字?〞 〞你一定會喜歡的。威尼斯的巴王子。他自稱是威尼斯的王子,說不定沒錯。那兒 大概有一萬名王子。〞不像英國也不像法國,意大利的王子比牙醫還多。〞他是個混球 ,長得很體面。她還年輕,分不出是非。我記得他的名字是羅倫。〞 〞多麼偉大的名字。〞裘恩聽完這段話,一顆心跌到了深淵。 〞反正別指望他會付小費。〞雷諾再次提醒裘恩,裘恩謝完他,就擺出心不在焉、 一本正經的態度走進酒吧。雷諾看在眼裡暗中叫好,裘恩是真正的貴族,氣派恢宏,無 人能及,一點也不像那名〞意大利面王子〞,這是雷諾給巴羅倫的綽號。 〞喔,你們在這裡……抱歉……〞裘恩堆著一臉笑容,裝出不期而遇的神情。〞我 只是想來和你吻別。〞他瞟一眼妹妹身邊的男人,一副極端樂於見到他的表情。〞嗨, 很抱歉打擾你……我是亞蓓的哥哥,韋裘恩。〞他悠閒的伸出手,他的妹妹則在座位中 蠕動。而這位意大利面王子卻不以為意,顯得油滑、精明。 〞在下巴羅倫,……很榮幸認識您。令妹非常迷人。〞 〞謝謝。我完全同意。〞他輕吻她一下,聲稱必須先回店裡開會,便頭也不回的出 去了。他的表演固然不著痕跡,亞蓓卻很清楚自己又有大麻煩了。 裘恩匆匆趕回辦公室,立刻撥電話給母親。 〞媽媽,我想我們有點小問題。〞 〞什麼問題?或者我應該說那人是誰?〞 〞她和一個看起來有五十歲的傢伙在一塊兒,根據麗池飯店職員的說法,他是個有 名的獵艷高手。外表還算像樣,一肚子草包。〞 〞該死!〞莎拉在電話中罵道。〞我應該拿她怎麼辦?再把她鎖起來?〞 〞她現在年紀不小了,這可沒那麼容易。〞 〞我知道。〞她氣急的歎口氣。亞蓓才回家兩天就有了麻煩。〞我實在不知道拿她 怎麼辦才好。〞 〞我也一樣。我不喜歡那小子的模樣。〞 〞他叫什麼?〞她問,似乎這很重要。 〞巴羅倫王子。大概是威尼斯人。〞 〞老天!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個意大利王子。我的天,她真是個傻瓜。〞 〞我附議。不過她實在太漂亮了。〞 〞這才更教人頭痛呢。〞莎拉絕望地喊著。 〞你要我怎麼做?回去拉著她的頭髮把她拖出來?〞 〞也許這是最好的作法。不過你還是先別管她,她反正會回家的,我再和她談談。 〞〞精神可佩。〞 〞才不呢,〞莎拉說。〞我好累。〞 〞不要灰心。我認為你很棒。〞 〞你只知其一。〞他對兒子的鼓舞很感動。她需要在面對亞蓓之前打打氣,而亞蓓 直到午夜才駕著勞斯萊斯回家。這表示她十點離開巴黎,對她算是相當合理的時間。不 過莎拉聽見亞蓓進來時,仍然很不高興,守在屋裡等她出現。 〞晚安,亞蓓。玩得開心嗎?〞 〞很好,謝謝你。〞亞蓓緊張的面對母親,外表卻很冷靜。 〞我的車呢?〞 〞很好……我……對不起沒有先問你。希望你沒有要用車。〞 〞我的確不用。〞莎拉鎮靜地說。〞你何不來廚房喝杯茶?開了半天車一定累了。 〞這些話嚇壞了亞蓓。這次她死定了。媽媽沒有破口大罵,只是口氣死板板的。 她們在廚房坐下,莎拉泡了薄荷茶,亞蓓一口也喝不下。〞你哥哥裘恩今天下午打 過電話來。〞莎拉盯住女兒的雙眼說。 〞我知道他會打。〞亞蓓恐慌的說。〞我只是和意大利的一位老朋友見面……是我 們的老師。〞 〞真的?〞她母親說。〞很有意思的說法。我查過賓客名單,那天晚宴他也來了。 巴王子。我看見你和他跳舞,對不對?他很英俊。〞亞蓓無言以對的點頭。她不敢 和母親拌嘴,只想聽聽她的處罰會是什麼,可惜莎拉還有許多話要說,亞蓓因而有如坐 針氈般難受。 〞很不幸的,〞莎拉繼續說。〞他的名聲非常不好……他時常來巴黎……找有錢的 女人。有時候他混得很好,有時候不好。不過他不是你應該交往的對象。〞她沒有抗議 亞蓓未經許可就進城,也沒提她的朋友年紀太大,只從理性的角度點明她的新朋友是個 獵人,莎拉以為這麼做能夠打動女兒,可惜沒有成功。 〞人們總是這麼批評王子,這是出於嫉妒。〞她天真的說,不敢和母親起正面衝突 。因為她直覺的知道這麼做必敗無疑。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告訴我的。〞 〞他對你說這些?〞莎拉嚇壞了。〞你不覺得他是為了掩飾自己才說的,以免別人 批評他?這是煙霧,亞蓓。老天有眼,你並不笨。〞可見她對男人總是很笨,尤其是對 這個意大利惡棍。 這天下午裘恩又打了幾通電話,對亞蓓的新朋友,大家的評述一致不樂觀,他是麻 煩的代名詞。 〞這人不是好東西,亞蓓。這次你得相信我,他在利用你。〞 〞你在吃醋。〞 〞胡說。〞 〞本來就是!〞她對母親大叫。〞打從爸爸過世以後,你就沒有其它男人,你覺得 自己又老又醜,你想把他據為已有!〞這一連串話令莎拉張口結舌,不過她依然平靜地 對她說話。 〞但願你不相信這些話,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不是真的。我每天時時刻刻都在想念你 爸爸--"她想到威廉不禁傷感起來。〞我才不會以一個威尼斯來的獵艷高手交換你爸爸 。〞 〞他現在住在羅馬。〞亞蓓糾正道,彷彿這是重點,莎拉則對年輕人的愚蠢完全無 法置信。有時候她對孩子們的混亂生活震驚得說不出話。當然年輕時代的她和前夫佛雷 也是弄得一團糟,她一面提醒自己,一面試著和女兒講道理。 〞我不管他住在哪裡,〞莎拉的火氣開始往上升。〞你不能再和他見面。聽見了嗎 ?〞亞蓓沒有作聲。〞如果你下次再開我的車,我就報警抓你回來。亞蓓,你最好聽話 ,否則你的日子不會好過!聽見了嗎?〞 〞你不能再規定我做什麼,我十八歲了。〞 〞而且是個傻瓜。那個男人想的是你的錢、你的名氣。你要保護自己,離他遠一點 。〞 〞假如我不聽呢?〞她挑釁道。莎拉沒有答案。也許她應該把亞蓓送去韋特菲堡和 菲利、無趣的嫂嫂及無趣的孩子們合住。不過菲利不會是妹妹的好榜樣,他的周圍有太 多女秘書、爛女人和惡劣的花招。他們到底都是怎麼回事?菲利娶了他不愛的女人,裘 恩和每一個女人,以及她們的母親上床,現在亞蓓又為這個威尼斯來的騙子和家人作對 。她和威廉到底做錯了什麼,會生出這群無法理喻的子女?她自問。 〞不要再這麼做。〞她警告完亞蓓便上樓回房。不久之後,她聽見亞蓓砰然關上她 的房門。 亞蓓規矩了一星期就再次失蹤,這次開的是標緻旅行車。她堅持去探望老朋友,莎 拉無法證明卻也不相信她。直到她和朋友出遠門度假,莎拉才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不是 去外層空間,不過起碼是和朋友在一起,不是和那個威尼斯來的痞子廝混。 然後裘恩也出去度假,從尼斯、坎城、蒙地卡羅寄了當地的報紙給莎拉。上面全是 巴王子和韋亞蓓小姐出遊的消息。 〞我們應該怎麼辦?〞莎拉絕望的問。 〞我不知道,〞裘恩答道。〞我們最好親自去一趟。〞他們在下一周抽出時間雙雙 趕去找亞蓓。亞蓓完全不聽勸,聲稱他們彼此深愛對方。 〞當然啦,你這個小傻瓜。〞裘恩試著說服她。〞他猜到你的價值有多高了。有了 你,他可以一輩子躺著不用動。〞 〞你的話好噁心!〞她尖聲大叫。〞你們兩人都一樣!〞 〞不要再當呆子啦!〞他也還以顏色。母子倆將亞蓓架回旅館守住她,她立刻溜掉 了,而且乾脆失蹤一星期。她回來時,羅倫和她在一起。他沒命的向他們致歉,表示自 己不應該不和他們聯絡……莎拉的雙眼像箭一般不斷刺向他。她擔心得半死,又不便報 警,深恐製造醜聞,丟盡韋特菲家族的臉,她知道女兒一定和羅倫在一起。 〞亞蓓心情不好……〞他說下去,謙卑地請求他們原諒。 可是亞蓓打斷他,直率地對母親說:〞我們要結婚。〞 〞休想!〞莎拉悍然回絕。 〞那我們就再逃走,直到你答應為止。〞 〞你在浪費時間,我永遠不會答應。〞莎拉轉向羅倫。〞你聽好,我會切斷她的經 濟來源。〞可惜亞蓓沒那麼容易被唬住。 〞你不可能完全切斷的。你知道爸爸留給我的在我二十一歲就會由我全權繼承。〞 莎拉很遺憾對她提過此事,而羅倫聞訊似乎喜不自勝,裘恩見狀都快要吐出來了。 這件事情誰都看得一清二楚,唯獨亞蓓是盲目的。她是個十八歲的姑娘,毫無人生歷煉 ,但卻熱情如火,這是最可怕的組合。〞我要嫁給他。〞她再度宣佈。莎拉訝異的注意 到羅倫毫無表示。他在讓他的准新娘獨自奮戰,這不是好預兆。 〞我會盡全力阻止你們。〞莎拉的誓言使亞蓓的雙眼射出驚人的恨火。 〞你從來不要我快樂,你恨我。〞不過裘恩戳穿了妹妹自以為是的胡言亂語。 〞拿這話去對別人說吧,我從未聽過更笨的話啦。〞他轉向未來的妹夫,希望能喚 醒他的理性和良知,可惜這個騙子兩者皆欠缺。 〞你真的要娶她嗎,巴羅倫?有什麼意義?〞 〞當然不啦。你們吵成這樣,我的心都碎了。〞他的眼珠一轉,除了亞蓓,每個人 都覺得他荒謬絕倫。〞可是我能說什麼……我愛她。她代表我們兩人說話……我們要結 婚。〞他再說下去就要唱起來了,裘恩簡直是哭笑不得。 〞你不覺得愚蠢嗎?她才十八歲,你都可以當她的祖父了。〞 〞她是我生命中的女人。〞他宣佈。他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從未結過婚,玩世不恭至 今。眼前的這一頭羊太肥了,假如他能弄到韋小姐,她的家族擁有全歐洲最大的珠寶店 ,外加土地、頭銜、祖上遺物,這是不容溜走的良機,也不是等閒者辦得到的。而巴羅 倫可不是等閒之輩。 〞假如你們都這麼肯定,為什麼不等一陣子?〞裘恩的話只換來兩人的搖頭。 〞我們要顧及顏面……〞羅倫一副行將落淚狀。〞我才和她共度一個星期,她的聲 譽……萬一懷孕怎麼辦?〞 〞我的天!〞莎拉跌坐下來。這個說法令她作嘔。〞你現在懷孕了嗎?〞她乾脆質 問亞蓓。 〞我不知道。我們沒有避孕。〞 〞太好了。我等不及過幾星期才聽得到結果。〞 〞我們要在今年夏天結婚……不然最多等到耶誕節。在莫斯堡舉行婚禮。〞亞蓓的 話似乎事先經過羅倫指點,這是事實。他要舉行一場豪華婚禮,以免他們輕易擺脫他。 反正他們休想擺脫得了他。一旦結婚,這樁婚姻即將成為永恆。他是天主教徒,以 後還要和亞蓓在羅馬的教堂再補一次儀式。他已經告訴過亞蓓說這是他唯一的條件。他 唯一在乎的是在上帝面前真正的永結連理,亞蓓聽到這些話時淚如雨下。幸好莎拉沒聽 見這一段。 他們幾個人一直爭執到深夜,直到裘恩聲嘶力竭,莎拉的頭比整座旅館還大,亞蓓 幾乎暈倒,羅倫連忙叫人送來冰塊、嗅鹽、冷毛巾。莎拉最後只好讓步。就算她不答應 ,亞蓓也會私奔。她想說服他們再等一年,但是他們連這點也不肯。羅倫堅持盡快結婚 ,以免亞蓓懷孕。 〞我們何不等等看有沒有懷孕再說?〞莎拉篤定的建議。結果他倆甚至不肯等到耶 誕節。羅倫知道他已經惹毛了尊貴的韋特菲家族,假若不能快刀斬亂麻,他們說不定會 想出治他的辦法,婚禮也就永遠舉行不成了。 於是他們最後決定八月底在莫斯堡舉行婚禮,只邀請少數幾位客人,不發新聞,不 准鋪張。羅倫有點失望,不過他保證會在意大利舉行盛宴,而莎拉立刻保證她不會出一 毛錢。 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事後亞蓓搬去羅倫住的旅館。她再也不回頭了,她就像著了 魔一般執意要摧毀自己。 婚禮在莫斯堡安靜的舉行。亞蓓穿著狄奧設計的婚紗小禮服,戴著美麗的帽子,嬌 艷如花。莎拉則因為她沒有懷孕而大呼上當。 菲利、琦莉從倫敦飛來赴會,裘恩將亞蓓交給新郎,賽偉負責拿戒指,莎拉卻巴不 得賽偉把戒指弄丟。 〞你看起來可真高興。〞艾梅和莎拉在院子喝香檳時低聲說。 〞我可能會在午餐前吐出來。〞莎拉慘然道,眼睜睜看著自己嬌滴滴的女兒在自家 草地前羊入虎口,由一名天主教神父和英國國教的神父主婚。這等於是雙重枷鎖,對亞 蓓則是雙重災難。羅倫整天忙著和每一個人攀談、對酌,暢談他渴望能夠和偉大的公爵 、亞蓓的父親認識。 〞他有點過分,是不是?〞菲利一貫的含蓄這次居然逗笑了母親。〞可悲的東西。 〞〞可不是嗎?〞琦莉和他相較簡直太可愛了。現在莎拉有兩個她不喜歡的家人。 不過琦莉僅僅是無趣而已。羅倫卻令她恨之入骨,也教她心碎,因為這代表她再也無法 和亞蓓保持親密。家人對新郎的觀感不是秘密。 〞她怎會以為自己愛他?〞艾梅絕望地說。〞他的用心太明顯啦……根本就是貪婪 。〞 〞她太年輕,不瞭解男人。〞莎拉對這方面自然最有資格表示意見。〞她將會在短 期內認清許多事。〞她再度想起自己和范佛雷的婚姻,沒想到亞蓓竟不能倖免。全世界 除了亞蓓,人人都知道這是個錯誤的選擇。 婚禮結束後,亞蓓和羅倫飛往薩丁尼亞度蜜月,去拜訪他的朋友。這全是他的說法 。而莎拉根本不相信他會有什麼像樣的朋友。 新人離去後,一家人悒鬱的坐在花園,覺得永遠失去了亞蓓。菲利照舊不太在乎, 一逕和艾梅的一個朋友聊天。不過對其它人而言,這是一場葬禮而非婚禮。莎拉只覺得 對不起亡夫。威廉若是看到羅倫,恐怕會當場氣暈。 莎拉在他們抵達羅馬後曾經有她的消息,之後直到耶誕節才聽到一些蛛絲馬跡。亞 蓓從來不接母親的電話,也不回信。她顯然還在生氣。她倒是和裘恩通過兩次電話,可 是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幸福。第二年亞蓓完全不回家,也不准莎拉去看她。裘恩飛去羅馬 找她。他告訴莎拉說她很嚴肅、美麗,而從他們的共同帳戶看得出亞蓓花錢如流水。她 在羅馬買了一幢小別墅,在郊外又買下一幢度假別墅。羅倫買了一艘遊艇、一輛勞斯萊 斯和一輛法拉利。裘恩還發現妹妹根本沒有懷孕的跡象。 第二年亞蓓總算勉強回家過耶誕節了。她不對任何人多說話,倒是送了母親一隻漂 亮的手鐲。她和羅倫稍後又去卡帝那滑雪。他們之間到底怎麼樣,旁人很難揣測,她甚 至不肯對裘恩坦白。最後打探出實情的是艾梅。她在倫敦和菲利、奈傑開過會之後飛往 羅馬,之後她對莎拉說她覺得亞蓓難看極了。她的眼眶下有陰影,骨瘦如柴,從來不笑 。而且每次她去見亞蓓,羅倫都不在場。 〞我認為他們大有問題,只是她還不想對你承認。不要拒絕她,她終究會來找你的 。〞 〞但願你是對的。〞莎拉悲痛地說。失落感沉重的壓迫著她。因為無論她多麼努力 ,她已經失去唯一的女兒整整兩年了。 經過痛苦的五年,亞蓓才終於再次回到巴黎。他們夫婦是來參加韋特菲珠寶店三十 週年擴大慶祝會。韋特菲家借用了羅浮宮的一部分舉行盛會。艾梅動用於她和政府部門 的關係才好不容易借到這個場地。整座羅浮宮都暫時關閉,上百名的警衛用來維持安全 。巴羅倫自然知道這是不容錯過的機會。莎拉卻沒想到亞蓓會答應前來赴宴。亞蓓和羅 倫已經結婚五年,莎拉對於母女間的疏遠早已認命。她把注意力和關懷都投注給賽偉、 裘恩,以及極少見面的菲利。菲利和琦莉結褵十三年,報紙上永遠不乏他的緋聞,不過 始終無法證實。根據有些人的說法是,韋特菲公爵很喜歡冒險。 莎拉舉行的宴會是巴黎社交界空前的大事,她的主桌上坐滿各省的省長,還有阿拉 伯王儲、希臘王子、美國政要,以及來自全歐洲各地的貴族。許多戴過他們珠寶和希望 賣到他們珠寶的人都來了。這使得五年前的宴會相形失色。 莎拉對宴會之完美深感興奮,安靜的坐在一角欣賞眼前的盛況,有上千人在這裡用 餐、交流。裘恩帶來一位美麗的女演員,莎拉在報上讀到過她最近的一樁醜聞,她是裘 恩的新歡。前一陣子他一直和一名迷人的巴西模特兒來往。他從來不缺女人,他也一直 很謹慎。莎拉倒是渴望他能選一位妻子,可是二十九歲的他毫無安頓下來的跡象,她也 沒有逼他。 菲利自然帶著妻子同來,不過整晚都和聖羅蘭旗下的一名模特兒在一起。他一年前 在倫敦認識她,兩人似乎有不少共同點。他也還是很留意裘恩的女朋友,包括現在這位 女演員,可是始終無緣和她說話。他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到琦莉,正在和希臘王子聊她的 馬。 莎拉愉快的注意到亞蓓是全場最美的女人。她穿著緊身黑衣,露出迷人的身段,長 髮披到背後,戴著亮麗的鑽石項鏈和手鐲。其實她用不著戴首飾也美得令人屏息,莎拉 很慶幸她能回來參加宴會。當然她明白他們夫婦的來意。羅倫整晚都在對顯赫之士下功 夫,不斷在記者面前擺姿勢拍照。莎拉和他的妻子都默不作聲的觀察他。莎拉輕而易舉 就覺察到其中有蹊蹺,她要等亞蓓自己對她說,只是亞蓓從來不開口。她留到很晚,和 老朋友們跳舞,尤其是一位一直垂青她的法國王子。有太多男人渴慕亞蓓,她今年二十 三歲,艷光四射,可惜她卻和羅倫共同生活了五年。 次日莎拉帶大家去吃午餐,慰勞他們對晚宴所做的貢獻。艾梅、裘恩、琦莉、菲利 、奈傑和他的設計師朋友。亞蓓和羅倫也都到齊了。賽偉這時已經走了。他向莎拉苦苦 哀求數月,希望去肯亞探望朋友。起初她不答應,但是熬不過他的央求,終於同意了。 十四歲的他一心只想看看這個世界,走得愈遠愈好。他愛母親,也愛法國,對於未 知的異鄉卻懷著憧憬,對非洲、亞馬遜,以及所有家人絕不會想去的地方似乎丁若指掌 。他已經有自己的主見,有一點像威廉,也有點像莎拉,具有裘恩的熱情和威廉的幽默 。不過他的冒險心和追求粗獷生活的熱情卻在家人當中獨樹一幟。其它人都寧可待在倫 敦、巴黎。 〞我們相形之下可真是無聊的一群。〞莎拉笑著說。賽偉已經寫過信回來描述他見 到的野生動物,並且求母親准許他以後再去。 〞他絕對不像我。〞裘恩咧嘴而笑。他情願坐在沙發上也不要去狩獵。 〞或者我。〞菲利居然自己笑了。羅倫立刻開始無休無止的敘述他和非洲某國王子 的無聊故事。 餐後大伙陸續離開。裘恩要和朋友去度假,菲利與琦莉將飛回倫敦。奈傑要和朋友 在巴黎逗留幾天,艾梅和莎拉將一起回去工作。只有亞蓓沒有走,羅倫則聲稱要去買些 東西,先行離開了。這是多年來亞蓓首次有和母親談心的意願。當兩人終於獨處之後, 莎拉問她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兩人都點了意大利咖啡,亞蓓坐到母親身邊,眼中分明飽含不快樂,並且對母親露 出淒慘的神情,眼中的淚水也突然冒了出來。 〞我想我現在沒資格抱怨了,不是嗎?〞她悔恨的說。莎拉拍拍她的手,希望能代 她受苦,能夠在當初就免於她吃苦。不過她早已經痛苦的學到這是不可能的。〞你們都 警告過我了,所以我現在是咎由自取。〞 〞你要抱怨是絕對有權利的。〞莎拉決定好好問她。〞你很不快樂吧?〞 〞嗯。〞亞蓓抹掉淚珠。〞我不知道會這樣……我太年輕、太愚昧……你們全看出 來了,我卻這麼盲目。〞莎拉知道這是實話,卻無從安慰她。亞蓓如此不快樂令她幾乎 心碎。她已經適應了經年見不到這個女兒的失落感,而今她見到亞蓓之後,又痛惜她浪 費了這些年的黃金歲月。 〞你當時還小,〞莎拉替她開脫。〞又很倔強。他卻十分精明。〞亞蓓點點頭,現 在已經完全明白。〞他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知道他的每一步。〞 〞你們知道的還只是一點點而已。我們一到羅馬,等他弄到他想要的東西,態度立 刻變了。他早就選中一幢房子,還說這是為我們的孩子選的。然後他買了車、遊艇…… 之後我突然再也見不到他。他成天和朋友在一起,報紙也註銷他和別的女人的相片。每 次我問他,他總是笑著說那些是他的老朋友或是表親。他八成和全歐洲一半人有親戚關 係。〞她直視著母親。〞他欺騙了我許多年,連掩飾都不掩飾。他隨心所欲,還說我沒 辦法阻止他。意大利沒有離婚,他和三位大主教有親戚關係,他說他永遠不會離婚。〞 她絕望的坐在那裡。莎拉不知道事情會鬧到這種地步,羅倫竟敢如此明目張膽。而 他居然還有臉來這裡和他們同桌進餐,參加韋特菲家的宴會,和他們的朋友打交道,背 地裡卻羞辱她的女兒。莎拉氣瘋了。 〞你要求過他離婚嗎?〞莎拉撫摸著女兒的手,擔憂地問,亞蓓點點頭。 〞兩年前,當他和一個羅馬的名女人陷入熱戀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了。報紙上全 是他們的新聞。我認為沒必要再和他拖下去。〞她開始啜泣。〞我好孤單。〞莎拉摟住 她,她擤擤鼻子,繼續敘述。〞去年我提出離婚,但是他還是拒絕。我必須認命,我們 是永遠分不開了。〞 〞他娶的是你的存款,不是你。〞這是他一貫的企圖,照裘恩的說法,羅倫十分幸 運。他從亞蓓身上刮了不少油水,不斷讓她付錢買各種東西,如果她愛他也就罷了。但 是這些年來她完全不愛他。他們最初的熱情很快就消褪一盡,之後一年所餘,只剩下灰 燼。〞至少你和他沒有孩子。假如你能脫離這個婚姻,沒有孩子會比較單純。你還年輕 ,以後再生也不遲。〞 〞和他是不會有孩子的。〞亞蓓淒涼地說,聲音降得很低。〞我們連孩子都不能生 。〞 莎拉著實吃了一驚。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聽到什麼出人意表的事。〞為什麼?〞 他當初要娶亞蓓時曾經揚言她說不定會懷孕,這是他不肯拖延婚禮的唯一借口。而 他並沒有老得無法生育,他今年五十四。她生賽偉時,威廉的歲數還要大呢,而且身體 並不好。〞他有什麼問題嗎?〞 〞他小時候生過重病,無法生育,是他的叔叔告訴我的。他根本沒對我提過。我問 起他時,他居然笑著說我很走運,因為這是天生的避孕裝置。他騙了我,媽媽……他說 我們要生一打孩子。〞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的滾下她的臉龐。〞我覺得我會忍受和他維持 婚姻關係,只要能夠有孩子,我並不在乎恨他。〞這種渴望不是任何東西能夠填補的。 在這漫長的五年裡,她無人可愛,也沒有人愛她。連她的家人也和她斷絕關係,為 了他,她與家人為敵。 〞這不是生孩子的理由,親愛的,〞莎拉說。〞你不能讓他們生長在悲慘的環境下 。〞 〞我們反正現在也不同床了,三年來一直是如此。他從來不回家,只偶爾回來拿錢 、換衣服。〞亞蓓的話令莎拉注意到一個重點,於是暗暗謹記在心。巴王子並不是完美 的罪犯。〞我什麼也不在乎了,這就像是在坐牢。〞她也的確像個囚犯。在明亮的白晝 下,莎拉明白了艾梅對亞蓓的形容是什麼意思。亞蓓顯得憔悴、蒼白,極端不快樂。 〞你要不要回家住?你是在莫斯堡結婚的,說不定可以在這兒離婚。〞 〞我們在意大利又結過婚,在教堂。如果我在這兒離婚,到了意大利也不合法,以 後還是不能再婚。羅倫說我必須認命,他不會離開我的。〞這個婚姻陷阱比莎拉的第一 次婚姻更可怕。不過她知道一定得找個法子救女兒脫離火坑。 〞我能幫你什麼忙?你需要什麼,親愛的?〞莎拉悲傷地問。〞我會立刻和我們的 律師商量,不過你得再和他熬一段日子。他終究會需要比你還要大的寶藏,到時候我們 就可以跟他談條件了。〞她默默的承認他是個難纏的對手。 亞蓓以奇異的眼光注視她。她倒是有一項迫切的需要。不是離婚,也不是孩子,不 過這項需要至少可以使她的人生比較有意義,她早就考慮到這方面,只可惜和母親的冷 淡關係使她開不了口。 〞我想開一家店。〞她低語道,莎拉吃了一驚。 〞什麼樣的商店?〞莎拉猜想也許是服飾店。 〞韋特菲珠寶店。〞她肯定地說。 〞在羅馬?〞莎拉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意大利擁有舉世聞名的珠寶商,所以未曾考 慮在那兒開店,再說亞蓓的年紀太小了,不適於經營。〞很有意思。你確定嗎?〞 〞完全確定。〞 〞萬一你決定離開他,不管離婚與否,到時候那家店怎麼辦?〞 〞我喜歡意大利,那是個美麗的地方。〞她的臉首次出現了神采。〞我有不少好朋 友,那兒的婦女好時髦,戴成噸的上好珠寶。媽,在那兒一定會大為成功的。〞莎拉同 意這是個好主意,不過她還需要時間消化它。 〞讓我考慮一下,你也再想想。不要太草率。那是一件繁複的工程,必須付出驚人 的心血和努力。你得拚命工作,從早忙到深夜。去和艾梅談談,也和裘恩聊聊……你在 做以前一定要非常肯定。〞 〞這是我去年一整年的期望,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向你開口。〞 〞啊,你總算開口啦,〞莎拉笑著說。〞我會和你的哥哥商量的。〞她正色道。〞 我也會想辦法解決你和羅倫的問題。〞 〞你不可能的。〞她傷心的說。 〞這個很難說。〞莎拉打心底相信羅倫要的不過是錢,只要時機敲對就行了。她希 望那個恰當的時機能夠趕快成熟,以免亞蓓再和這兔崽子拖下去。 她們又聊了一小時才手牽著手走回珠寶店。莎拉感到好溫暖,慶幸能夠再和小女兒 如此親近。自從亞蓓十幾歲到今天,她覺得完全失去了她,一如失去依蘭般痛心。然而 現在亞蓓回來了,莎拉只覺得一顆心輕快了起來。 亞蓓在屋外和母親分手,去找老朋友喝下午茶,一個和她同校、最近才結婚的女孩 。亞蓓羨慕她的純真,如果能重新再開始該有多好。她的生命是這麼空洞,必須被迫和 她痛恨的男人走完餘生。如果母親准許她開店,起碼她可以有一項寄托,不用再坐在家 裡恨他,每次看見別人的嬰兒就傷心欲絕。她可以沒有丈夫的愛而擁有孩子,也可以沒 有孩子卻擁有好丈夫,然而兩者皆缺卻是雙重的懲罰,有時候她好納悶自己怎麼會遭到 這種報應。 〞她太年輕。〞菲利在莎拉打電話給他時一口回絕。莎拉在裘恩那兒倒是得到了一 張同意票,認為在羅馬可以走出另一種風格。 〞我們可以派人去幫她經營。那不重要。〞莎拉將菲利的反對推翻。〞真正的問題 是羅馬有沒有市場。〞 〞我想應該有。〞裘恩在同一通電話上對母親說。 〞我想你照舊又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菲利不客氣的說,莎拉的心一抽。菲利真 是本性不改。裘恩是他想成為的那種,而真正的他偏偏和裘恩完全相反。裘恩英俊、年 輕、迷人,廣受女性青睞。菲利這些年來愈變愈迂腐,甚至外表也開始像風乾了一般, 四十歲的他不但不性感反而有點猥瑣,簡直像個五旬老頭。娶琦莉為妻對他毫無助益, 不過這是他的選擇,他要這種教養好、呆板、受人尊敬的女人。琦莉大多數時間與馬為 伴,最近在愛爾蘭買下一座牧場。 〞我想我們最好見面談一談,〞莎拉一本正經地說。〞你和奈傑能不能來一趟,還 是要我們去倫敦?〞 最後他們決定來巴黎。亞蓓和羅倫這時已經離開。五人爭執了好幾天,最後艾梅獲 得勝利。她指出若非威廉和莎拉當年有勇氣嘗試新的方向,今天就不會有韋特菲珠寶店 。而且現在正值八○年代,一個擴大視野的年代,應該把觸角伸向羅馬,甚至德國、紐 約。 〞說的有理。〞奈傑贊成。他最近顯得愈來愈有威儀,風度依然翩翩,莎拉正在擔 心他會宣佈退休,因為他已經六十好幾。不過他和菲利不同,眼光還十分現代,喜歡新 點子,有勇氣開拓新的市場。 〞我也贊成,〞裘恩附和道。〞我們不能安於觀狀,否則只會走下坡。其實我覺得 早就應該想到這個主意了,不過現在的時機正好對了。〞 〞到了晚上,菲利才勉強同意其它人的意見,不過他依然認為在英國再開一處分店 要比在羅馬另辟新戰場更妥當。反正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英國,任何地方都不值得他 多瞧一眼。 莎拉當晚打電話告訴亞蓓這個好消息,這不啻是給了她天上的月亮。可憐的亞蓓渴 望得到愛、方向、關懷。莎拉表示下星期會飛去意大利和她討論細節。而在莎拉住在羅 馬的五天當中,她沒有見到羅倫一次。 〞他在哪裡?〞莎拉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 〞在薩丁尼亞。聽說他又有了新歡。〞 〞他可真好。〞莎拉狠狠的說,倏地想起前夫佛雷挽著妓女走過父親家的草坪而來 。她把這段往事告訴了亞蓓,亞蓓詫異的瞪著母親。 〞我知道你離過婚,並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當年我從來沒想過這些。我沒想到你會 犯錯……〞或是嫁給一個把娼妓帶到娘家的丈夫。四十年後的今天,這仍然是一個驚人 的故事。 〞任何人都會犯錯。我犯了大錯,你也一樣。後來我爸爸幫助我脫身,然後我認識 了你爸爸。你將來也會遇見一個好人。耐心一點。〞她溫柔地吻了女兒便回飯店休息。 此後的一年,他們瘋狂地忙於佈置新購得的店面。這家店比巴黎和倫敦的面積大。 亞蓓興奮得不得了,宛如孕育一個寶寶。她隨時隨地都在想著她的店,也不再介意 羅倫的下落。羅倫對亞蓓的店不屑一顧,諷刺她一定會失敗,出盡洋相。 莎拉僱用一家公關公司對意大利新聞界打知名度,亞蓓則舉行大小宴會,想盡辦法 在社交界宣傳新店即將開張,參加各種慈善活動、餐會。韋亞蓓女士突然間變為新聞界 的寵兒。當他們預備正式開幕時,終於連羅倫也開始正視他們。他對朋友吹噓這家新店 的規模,他挑選的精品,還有哪些重要人物已經向他訂貨。亞蓓聽說了這些消息,卻忙 得沒空理會。艾梅在最後兩個月趕來羅馬協助她做最後的準備,她還挖到一位老朋友的 兒子過來助陣,這名年輕人曾在著名的意大利珠寶店工作過四年。年輕人很輕易就跳槽 而來,心甘情願的和亞蓓並肩合作。他不相信自己會如此走運,也很崇拜亞蓓,亞蓓不 久就和他結為好友。他聰明幽默、非常能幹,已經有四個孩子和妻子,名叫馬塞羅。 他們舉行的開幕酒會在羅馬是一項熱門的活動,意大利的知名人士全部到場,甚至 從倫敦和巴黎也來了不少他們的老主顧。連菲利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家華美的珠寶店; 奈傑說就算他看到這家店之後馬上死亡,也會快樂的死去。屋內的首飾光燦奪目, 新舊設計並存,件件價值不菲。亞蓓為他們的成功欣喜無比。 亞蓓的兩個哥哥都恭賀她的成就,為她驕傲。三天後他們各自回到各人的店裡時, 亞蓓的新店已經頗上軌道。 艾梅早一天趕回巴黎,處理店裡的一樁小危機。珠寶店被人闖了空門,幸好由於安 全系統周全,並沒有損失任何財物。店內的員工飽受一場虛驚,艾梅必須趕回去為大家 打氣,提升士氣。不過到目前為止,兩家珠寶店的保全十分完善,不用擔心宵小之徒的 覬覦。 莎拉和裘恩搭上飛往巴黎的飛機時還在聊開幕的盛況。她也看見裘恩和一名漂亮的 模特兒在酒會中聊天。不過她覺得裘恩最近收斂不少,即將三十歲的他,似乎規矩多了 ,報上也不再有那麼多他的花邊新聞。當他們快要降落時,裘恩道出了緣由。 〞你記得查郁芬嗎?〞他忽然說,莎拉搖搖頭。剛才他們在談生意,因此她還以為 他指的是客戶。 〞只聽過她的名字。怎麼?我見過她嗎?〞 〞她是演員。你去年在週年慶中遇到過她。〞 〞我還遇到了上千人。〞莎拉說完就猛然想起來了。她在報上看過這個名字。〞她 不是幾年前離婚,鬧得風風雨雨嗎?後來她又結婚……我好像看過一些她的消息……怎 麼啦?〞 飛機著陸時他似乎很不自在,母親的好記性令他受不了。六十四歲的她依然精明、 貌美、強悍。他深愛母親,只是偶爾很希望她不要如此留意細節。 〞差不多……〞他含糊的說。〞事實上她正在辦離婚。我是在她兩次婚姻當中認識 她的。〞或者是在她結婚期間,莎拉太瞭解這個兒子。〞幾個月前我們又見面了。〞 〞時間拿捏得真準。〞莎拉對他笑一笑,有時候他在她面前仍然是個孩子。〞你們 的運氣不錯。〞 〞是啊。〞他的眼神突然令她恐慌。〞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 〞一定是的,都已經結過兩次婚啦。她幾歲?〞 〞二十四。不過她非常成熟。〞 "那當然啦。〞她不知道要對他說什 麼,總覺得不會喜歡這件事。 〞我要娶她。〞裘恩說完莎拉就覺得飛機似乎突然墜毀了,而事實上是機輪剛好著 陸。 〞哦?〞她竭力佯裝自然,心臟卻跳得飛快。〞你什麼時候做的決定?〞 〞上星期。我們都忙著開幕工作,所以我一直沒有說。〞他可真體貼。他居然要娶 一個已有兩次結婚記錄的女郎。〞你會愛上她的。〞莎拉希望他是對的,到目前為止, 她不喜歡他們任何一個伴侶。她已經放棄奢望,深信不可能會擁有她能夠容忍的女婿和 媳婦。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見她?〞 〞很快了。〞 〞星期五晚上怎麼樣?我們可以在美心餐廳吃飯。〞 〞好啊。〞他愉快地說。 然後她壯起膽子問:〞你真的決定了嗎?〞 〞是的。〞她所害怕的正是這個答案。然後他被她的臉色逗得大笑。〞媽媽,相信 我。〞她倒真是希望能夠信任他,不過骨子裡卻覺得他走錯了這一步。 當他們星期五在美心見面時,她確定自己的直覺沒有錯。 這個女孩果然美麗,具有瑞典式冰涼、金色的特質,修長、苗條,奶油色皮膚,藍 色大眼,淺金色的直髮披在肩膀。她說她十四歲起當模特兒,十七歲開始演電影。她在 七年內演過五部片子,莎拉卻模糊的記得她曾經和一名導演在一起,由於尚未成年而釀 成醜聞。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和她一樣私生活混亂的男演員;第二任丈夫則是一名德國的 花花公子,聽說她正想向他索取一大筆贍養費。不過裘恩堅稱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他們 在耶誕節即可結婚。 莎拉卻不急欲慶祝此事,她只想回家大哭一場。歷史又重演了。她的孩子正在盲目 的走進這個女人的圈套,為何竟然毫無所覺?為什麼裘恩不能只跟她玩玩就算了?為什 麼他要自欺的認為這種女孩適合娶進門?查郁芬美艷性感,雙眸卻是冷冷的,而且一副 精打細算的模樣,毫無發自內心的溫暖和誠摯。莎拉從她注視裘恩的眼神看得出她喜歡 他、要他,卻不愛他。這個女孩在在顯示出是個善於利用他人的人。裘恩竟然認為她是 可愛的小女孩,甚至深愛她。 〞怎麼樣?〞他在郁芬去洗手間時間莎拉。〞她是不是很棒?你愛上了她吧?〞他 簡直瞎了眼,她覺得好累。她的孩子全是瞎子。她只能拍拍他的手說她是個漂亮的姑娘 。第二天裘恩來找莎拉時,她試著婉轉地勸他。 〞我覺得結婚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她感覺自己有四百歲,其笨無比。 〞我也這麼覺得。〞他認為母親悲觀的口氣很有趣。這不像她。通常她出言坦率, 現在卻不敢直話直說。她已經學到一次教訓,因此不論自己有多麼正確,她卻不能一語 道破而失去兒子。不過裘恩和亞蓓不同,比較不會完全跟她唱反調。〞我想我們會幸福 的。〞他起勁的說。 〞我可不敢確定。郁芬不是普通女孩,她的事業和人生都很複雜,而且她獨立生活 了十年。〞她的說法是她十四歲逃家,為了當模特兒而休學。〞她是個生存者,凡事只 為自己。我不知道她和你想結婚的目標是否相同。〞 〞這是什麼意思?你認為她要的是我的錢?〞 〞有可能。〞 〞你錯了。〞他氣呼呼的看著她。她沒資格說這種話。而她卻以他的母親自居,認 為可以批評他的女人。〞她才從柏林的丈夫那兒弄到五十萬。〞 〞真有辦法,〞莎拉冷冷地說。〞他們結婚多久?〞 〞八個月。她離開他是因為他逼她墮胎。〞 〞你確定嗎?報紙上的說法是她為了一名希臘船業大亨的兒子而拋棄他,她的丈夫 又看上了一個法國小姑娘。你遇上的可真是一群複雜的人。〞 〞她是個規矩的女孩,只是經過一段艱困的日子。沒有人照顧過她。她的母親是妓 女,她連爸爸都沒有見過。他在她出世前就走了,母親也在她十三歲那年拋下她。你想 她怎麼可能像我妹妹那樣去念時髦的精修學校?〞他的妹妹念過好學校還是犯下了大錯 ,郁芬卻沒有出過錯,她是個步步為營的機會主義者。裘恩正是她的目標。 〞但願你是對的。我只是不希望你不快樂。〞 〞你必須讓我們過自己的生活,〞他怒目相向。〞不能告訴我們該怎麼過。〞 〞我盡量避免。〞 〞我知道。〞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他不想和她起衝突,只是很遺憾她不喜歡郁芬 。他自從第一次見到她就驚為天人。〞你總是覺得你知道什麼才對我們好,有時候你也 會犯錯。〞他不願意承認她鮮少出錯。 〞我也希望這次我錯了。〞她傷心地說。 〞你會祝福我們吧?〞這對他十分重要。他一直深愛母親。 〞只要你高興。〞她含著淚吻他。〞我好愛你,不希望你受苦。〞 〞我不會的。〞他粲然道。他離開後莎拉呆坐了良久,思念著威廉,還有孩子們, 心痛的納悶為何他們各個都如此愚昧。 第十一章 裘恩和郁芬在耶誕節 舉行了公證,再回莫斯堡享用午餐。他們只請了四十位客人。裘恩一臉洋溢著幸福 色彩,新娘穿著名家設計的灰褐色花邊短禮服。可是這女孩的冷酷令莎拉不寒而慄。 艾梅也看得十分清楚,兩個女人站在安靜的角落苦笑。〞為什麼這種事一再發生? 〞莎拉搖著頭,艾梅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我早說過--每次我看到你都會慶幸自己沒有孩子。〞其實這並不盡然,如今她也 老了,偶爾會十分羨慕莎拉。 〞他們的確教我頭疼。我真不懂。她根本是一塊冰,他卻以為她愛他。〞 〞希望他永遠看不出真相。〞艾梅說,她沒有對莎拉說裘恩買了三十克拉的白鑽送 給郁芬做結婚禮物,還訂了兩個手鐲。郁芬的收穫豐碩,而這僅僅是開始而已。 亞蓓也來參加婚禮,不過沒有帶羅倫來,她有許多羅馬珠寶盒的故事可說。她唯一 的煩惱是必須花大筆經費僱用警衛。意大利的恐怖份子猖獗,他們不得不格外謹慎。不 過羅馬的生意好極了,連菲利都承認他看走了眼。菲利並沒有來參加弟弟的婚禮,不過 裘恩不在乎。他只要和郁芬在一起,有了她,他什麼都不在乎。 他們要去大溪地度蜜月,之後到洛杉磯暫停,去找莎拉的姊姊珍妮。莎拉這些年來 靠信件和珍妮維持密切的關係,而裘恩一向對親人的感情濃厚,郁芬的目標則是到比佛 利山購物。 莎拉送走了他們和賓客。亞蓓留下來過新年,使莎拉大為安慰。她們一起慶祝了賽 偉十六歲生日。亞蓓說她還記得賽偉小時候的模樣,不敢相信他也長大了。 〞我看見你和菲利也有同感。你們似乎昨天都還很小……〞她的心思飄向威廉,當 年他們是那麼快樂。 〞你還在想念爸爸?〞亞蓓問,莎拉點點頭。 〞它永遠不會消失,你必須學會與它共同存在。〞這就像失去依蘭一樣,她學會了 承擔這兩次喪失親人之痛,直到習慣那種沉甸甸的負擔時時壓在心頭。現在亞蓓也有了 類似的經驗。缺乏子女的生活是她最大的痛苦,對羅倫的憎恨壓在她的心頭。幸好她太 忙於處理店務,無暇分心多想這些事。 莎拉傷感的送走女兒,日子又恢復平靜,不知不覺的到了夏季,孩子們又飛回去給 她過生日。她今年六十五歲了,居然有點害怕,可是他們堅持要回來陪她慶祝。 〞我真不敢想自己有這麼老了。〞她對艾梅說。不幸的是羅倫這次來了,十分掃眾 人的興。 菲利和琦莉也回來了。琦莉滔滔不絕的敘述她的新馬匹。她和奧運的馬術比賽隊在 一起,最近又跟安妮公主在蘇格蘭打賭。她們是老同學,琦莉似乎完全不在意菲利根本 懶得聽,一逕敘述她的故事。他們的孩子也來了,亞力和麗絲分別是十四和十二歲,賽 偉對兩人很好,帶他們游泳,打網球,逼他們稱呼他〞賽偉叔叔〞,實際上他只比亞力 大兩歲。 最後到的是裘恩與郁芬。她變得更美艷,而且姿態慵懶。或許是出於無聊,莎拉暗 忖;一面為了把他們困在這裡度週末而覺得罪過。還好她可以對他們介紹她與賽偉去波 札那的旅遊經歷。她玩得很高興,還認識了威廉在開普敦的親戚。她帶回禮物送給每個 人,賽偉則帶回來許多奇妙的岩石和稀有的寶石、黑珍珠。他熱愛石頭,直覺的瞭解它 的價值,知道如何切割才能妥善保存。他特別喜歡在約翰尼斯堡參觀的鑽礦,想說服母 親買下一顆葡萄柚大小的原石。 〞我不曉得要拿它做什麼。〞莎拉對孩子們說。 〞在倫敦倒是會大受歡迎。〞菲利說,不過他的心情不大好。奈傑最近病了,透露 年底有意退休。菲利告訴母親根本找不到人取代奈傑,她沒有提醒兒子當年他是多麼恨 奈傑。如果他真的退休,莎拉將會非常惦念他。 他們在午餐時繼續聊非洲之行的見聞,然後莎拉歉然的表示她大概令他們感到無聊 。她看得出羅倫瞪著天空,郁芬也是坐立難安的。 琦莉想在午餐後去參觀馬廄:莎拉告訴她並沒有新添馬匹,還是原來那些老馬,不 過琦莉仍然去了。羅倫去午睡,亞蓓要母親看她新的設計圖,裘恩則帶賽偉和菲利的孩 子坐他的積架新跑車出去兜風。於是只剩下菲利與郁芬無事可做,兩人一時之間有些尷 尬。菲利在她婚前只見過她一次,不過他承認她是個艷光四射的女郎。她的金髮好濃, 在陽光下幾乎像是白色的。他提議陪她在花園散步。她稱呼他〞大人〞,而他似乎不以 為忤,當然她也渴望能夠冠上〞韋特菲夫人〞的頭銜。她對他敘述她在好萊塢拍電影的 經過,令他著迷,而他們似乎愈走愈靠近。他聞得到她的髮香,低下頭從她的胸口看得 見她的胸脯。他幾乎把持不住,覺得她性感得不可思議。 〞你好美。〞他說,她羞怯地仰首注視他。他們站在玫瑰花園的最裡面,空氣窒悶 難當,她巴不得能脫光衣服。 〞謝謝。〞她垂下眼皮。長睫毛蓋在臉頰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被一股失去 控制的慾火攫住。他把手滑進她的衣服,她呻吟著貼著他。 〞天啊,你好迷人。〞他低聲道,將她拉倒在草地上,兩人的熱情已經上升到幾近 瘋狂的境界。 〞不,我們不能--"當他脫下她的絲質內衣時,她輕聲說。〞我們不該在這裡 --"她反對的是地點而不是行為,也不是菲利。然而菲利根本停不下來了,他必須得到 她,任何事都攔阻不了他。他飢渴的與她結合,她緊貼住他,催促、挑逗他,直到他在 寂靜的空氣中失神的低吼,接著一切就結束了。 他們喘著氣躺在地上,他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以及那種特殊的感受。他從未認識 過這樣的女人,而當他注視她時,知道自己必須再度佔有她--一次又一次--當他再次這 麼做的時候,唯一聽見的是她狂喜的呻吟,他緊緊擁著她。 〞天啊,你真不可思議。〞他對她說。她擔心是否有人聽見他們,可是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這個將他推至瘋狂邊緣的女人。 〞你也一樣,〞她說,仍舊感覺到那股悸動的滋味。〞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 相信她,繼而支起身體瞅著她,想到了一個問題。 〞和裘恩在一起也沒有嗎?〞她搖搖頭,眼中似乎有另一種神情。〞是不是哪裡不 對?〞他露出滿懷希望的表情,她搖著頭抱緊他。她早就明白公爵和公爵的弟弟截然不 同,次子永遠無法繼承爵位。她卻希望能當真正的公爵夫人,不僅僅是貴夫人而已。 〞那--那不一樣--"她傷心的說。〞我不知道,〞她一副心亂如麻狀。〞也許他有 問題。我們沒有性生活,〞菲利既驚又喜地瞪著她。〞我總覺得他可能是同性戀。〞她 羞愧和年輕的姿態使他大為感動。〞現在我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了。〞她的話會使成千 的女人對她大笑,不過她的演技絕佳,把菲利完全唬住了。 〞我很難過。〞事實上他一點都不難過,他樂極了。他也不願意離開她,整理好兩 人的衣服。他們花了點時間才在花叢中找到她的內衣,忍不住笑起來,推測他母親發現 後會說什麼。〞我敢說她會以為園丁在這裡搞鬼。〞他淡淡的說法使她笑倒在地,長腿 在他面前勾引他,使他再次慾火難耐。〞我看我們該回去了。〞他最後勉強說。不過他 的整個生命都在這兩小時起了劇變。〞你今晚能離開他一下嗎?〞他問,暗忖能否帶她 去旅館。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馬廄的小隔間。那兒有十幾塊毯子和墊子。他今晚 不能沒有她,而這禁忌的遊戲使他益發感到刺激。 〞我試試看。〞她說,這是她結婚以來最有趣的事--這次的婚姻。而婚外情是她的 拿手好戲,三人行也是她熱愛的遊戲。她的第一任丈夫的雙性戀,離開他之前她和他的 哥哥、父親都有染。葛維斯比較複雜,也有趣得多。裘恩很甜蜜,只是太天真。她從五 月開始就覺得無聊透頂。菲利是她今年的最佳對手--說不定是永遠的對手。 他們一路聊著天往回走,表面上似乎在閒話家常,其實她正壓著嗓子挑逗他,告訴 他他有多棒,剛才有多刺激,她等不及再和他重聚……待兩人回到主屋時,她已經將他 逼得快要發瘋。裘恩的跑車駛進來時,菲利滿面赤紅,一副中暑的樣子。 〞嗨!〞他揮揮手。〞你們在做什麼?〞 〞欣賞玫瑰花園。〞她甜蜜蜜地說。 〞在這種高溫下?你真勇敢。〞小朋友們一一下車,裘恩這才發現他哥哥的狼狽狀 ,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可憐的寶貝,他是不是把你煩死了?〞他在菲利離開後悄悄問。〞只有他會在最 熱的時候拖著你逛花園。〞 〞他是好意。〞她答道,兩人隨即上樓休息。 這天的晚餐氣氛愉快。人人都興高采烈的聊天,只有菲利比較沉默,這並非不尋常 ,壽星莎拉自然最高興,雖然明天下午孩子們就要離去。不過最近亞蓓重回她的懷抱, 所以她感到格外滿足。 他們當晚在客廳聊到很晚。郁芬站在裘恩背後不時摩擦他的雙肩。羅倫居然又在打 瞌睡。菲利一面喝白蘭地一面瞪著窗外的夜色和馬廄。 最後裘恩先和郁芬上樓。琦莉跟著告退,菲利不久後也離開。亞蓓和母親繼續談天 、玩牌。孩子們早已經上床了。這是一次完美的生日。他們開了香檳、分食蛋糕,祝母 親身體健康。 郁芬一回房就開始對丈夫施展各種魅術,這是她從德國丈夫那兒學來的整人花招, 往往能令裘恩興奮若狂。半小時後他就滿足而力竭的呼呼大睡了。郁芬掛著笑容偷偷下 樓。她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短短的T恤,直奔馬廄。 琦莉這時也睡了。她喜歡服安眠藥以確保一夜安枕。菲利離開房間時她正在輕聲打 鼾。他從後面的小徑快步走進馬廄,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跡,他進去後先讓雙眼適應 黑暗,旋即看見了不遠處的她,在月光下美若天仙,一絲不掛的跨坐在馬鞍上。他爬到 她身後貼住她絲緞一般的胴體,再將她抱下來帶到毯子上。德軍當年曾在這裡駐紮,而 今他在這裡和郁芬親熱,擁著她求她永遠不離開他。當他摟著彼此時,他知道他的生命 再也不會同於以往。他不能讓她走……她太與眾不同、稀有,吸引力強大無比……他恍 如上了癮無法自拔。 亞蓓一點多回房就寢,把羅倫叫醒一起上樓。莎拉獨自坐在客廳心煩的思索如何是 好。 他們不能永遠這樣下去,羅倫遲早得離開亞蓓,他簡直是拿她當人質,莎拉可不打 算讓他永遠挾持她的女兒。每當想起這件事她就火冒三丈。亞蓓是個絕色美人,有權過 比現在更好的生活。莎拉一面想一面走向陽台,並且回憶起戰時和喬興曾站在這裡談論 各大詩人,試著忘卻戰事,忘卻對威廉的掛慮。她本能的向門房小屋的方向走去。那兒 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新的門房比較靠近大門,設備也現代化許多。不過她沒有拆除舊 屋,保留它作為紀念。她和威廉當初最先住在那裡,依蘭也是誕生和死於那兒。 她漫步經過馬廄時聽見一種異聲,不禁擔心會不會是老馬病了。這裡還有六匹老馬 ,多半已經不太愛活動。她輕輕推開門,看見馬兒都安靜的在休息,但是她又聽見了同 樣怪異的呻吟聲從馬廄旁邊的隔間傳出。她迷惑的接近,弄不懂會是什麼聲音。她完全 沒想到拿一枝草叉自保,以免裡面藏的是小偷或私闖進來的野獸。她走進去啪一聲打開 燈,瞪著菲利和郁芬交纏的肢體,兩人都未著寸縷,一望即知他們在搞什麼。她震驚地 呆了半晌,看到菲利一臉懼色,然後她轉過身讓他們穿上衣服,忍不住又回過頭怒不可 遏的盯住兩人。 她毫不遲疑的對郁芬痛叱。〞你竟敢背著裘恩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你這個賤貨, 和他的親哥哥,在我的屋子裡!天大的膽子!〞郁芬卻一甩金色的直髮昂然站在那裡, 連衣服也不穿,毫無愧色的面對莎拉。 〞還有你!〞她把箭頭指向長子。〞成天鬼混、欺騙你的太太、嫉妒自己的弟弟, 你真教我噁心。我為你感到丟臉。菲利爵爺。〞她打著哆嗦看著這對無恥男女,為裘恩 ,為他們不尊重週遭的親人而痛心疾首。〞假如我發現你們再犯,無論在任何地方,我 會立刻告訴琦莉和裘恩。我也會派人跟蹤你們。〞她並不想做得這麼難看,不過也絕不 會輕易饒恕他們的不忠,尤其是在她自己的家裡,背叛無辜的裘恩,他不該被如此糟蹋 。 〞媽媽,我……我很抱歉,〞菲利用毛毯蓋住自己,因為被捉姦成雙而嚇糊塗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眼看著快要哭了。 〞她很清楚,〞莎拉冷酷的盯住郁芬。〞不准再發生這種事。〞她望進她的眼底。 〞我警告你。〞她轉過身走出去。到了外面她靠在一棵樹上失聲痛哭,為他們痛心 、難堪,也為自己流淚。她慢慢走回主屋時心中想的全是裘恩以及他即將面對的痛苦。 她的孩子都是多麼的愚蠢啊!為什麼她從來幫上不上忙? 郁芬和裘恩離開莫斯堡回家的途中,變得沉默異常。她並不是生氣,只不過不愛說 話。他們離開的這一天氣氛十分詭異,簡直像是暴風雨欲來,這是賽偉事後對母親的描 述。莎拉絕口未提她目睹的一切,其它的孩子們都不知情的紛紛道別和離去。 回到巴黎後,裘恩問郁芬有什麼心事。 〞沒事,〞她聳聳肩。〞我只是覺得很無聊。〞當晚他向她求歡,她拒絕了。 〞怎麼啦?〞他追問,不懂她為何如此冷淡,她永遠令人難以捉摸。有時候他反而 喜歡她抗拒他,覺得這樣更能令他興奮。今晚的她又是這種推拒的態度,不過這次她不 是在跟他玩花樣。 〞住手,我累了,我頭痛。〞她以前從未用過這個借口,昨晚的事仍舊令她耿耿於 懷,莎拉高傲不可一世的逼人氣勢和菲利那種做錯事小孩的態度,都使她憤慨。後來她 氣瘋了,甩了菲利兩記耳光,結果他興奮的再次和她做愛。他們一直廝混到清晨六點才 離開馬廄,現在她自然是既累又惱。〞別碰我。〞她重複道。他們全是媽媽的寶寶,還 有那個勢利的妹妹。她知道他們全都不喜歡她,可是她才不在乎。她會得到她要的東西 ,不論那個老巫婆說什麼都沒用。而此刻她沒心情做愛,尤其對她的丈夫更沒興趣。 〞我要你……〞裘恩上下其手的挑逗她,被她抗拒得益發心猿意馬,頓時覺得自己 像個野獸一般生猛,急欲將她據為已有。〞怎麼回事?〞 〞我今天忘了服藥。〞她說。 〞待會兒再吃嘛。〞她其實昨天就吃光了藥,這幾天她得特別當心。她這輩子墮胎 的次數已足夠了,更不想替菲利或裘恩生個小雜碎。以後如果裘恩逼她生產,她會去悄 悄結紮。 〞現在先別管。〞他將她翻過去,對她升起驚人的慾火。這也是男人對她一貫的反 應,她從十二歲起就知道男人要的是什麼。裘恩現在要什麼她也很清楚,不過她不會讓 他如願。她喜歡折磨他。她睜著大眼以撩人的姿態躺在床上,假如他接近她,她就揍他 。可是這時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她把他逼過了頭,赤裸的躺在那裡,以身體召喚他, 卻假裝不要他。 他飛快的與她結合,她對那股力量吃了一驚,也迅速的顫抖、癱軟的任由他擺佈, 之後又呻吟一聲暗咒自己的愚昧。不過她一向愚昧,而這次她也氣極了。 〞媽的!〞她翻身離開他。 〞怎麼啦?〞他以受傷的神情注視他。 〞我說過我不想的,萬一懷孕怎麼辦?〞 〞那我們就生個孩子。〞他打趣道。 〞我不要,〞她啐道。〞我還年輕……我們才結婚。〞她還不能透露實情,但是知 道他很想要個孩子。 〞好嘛,去洗個澡,吃你的藥。對不起。〞他吻她時毫無歉意,他的確想讓她懷孕 。 三星期後,裘恩下班回家時看見妻子跪在廁所幹嘔。 〞喔,可憐的寶貝,〞他扶她回床上。〞是不是吃壞了?〞他從未見她病成這樣, 而她竟以含恨的眼光瞪著他。她太清楚這是什麼病了。這將是她的第六次。十二年來她 已墮胎五次,這回又得去拿掉它。她的體質敏感,從第一分鐘開始就會嘔吐。 〞沒事。〞她堅稱。〞我很好。〞晚上她喝了點湯又全部吐光。 第二天她的情況不見起色,他不放心的提早回家照顧她。他接聽電話時她不在家, 是她的醫生通知她明天早晨安排好為她墮胎。 〞什麼?〞他對著電話大吼。〞取消它!她不會來了!〞他打電話回辦公室表示下 午都不去上班了。她四點回家時正好面對他的火網。 〞你的醫生來過電話。〞她盯著他,不一會兒就明白他已經知道了,他正氣得冒煙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懷孕了?〞 〞因為太快了……我們還沒有準備……〞她不曉得他會不會接受她的說詞。〞醫生 還說葛維斯剛逼我拿過孩子,不能這麼快懷孕。〞 他差點被她騙過,繼而想起那是去年的事。 〞我還沒有完全復原,〞她開始流淚。〞我要生孩子,裘恩,但不是現在。〞 〞有些時候這是由不得我們的。我不要你拿掉他。〞 〞我要拿掉。〞她倔強地瞅住他。她不會被裘恩說服的。菲利正要和她進一步發展 ,她可不想挺著大肚子和他幽會。 〞我不准你這麼做。〞他們吵了一夜,第二天他沒去上班,怕她溜去墮胎,直到她 明白他對此事的認真程度,態度便惡劣起來。她決定給他一個當頭棒喝。 〞聽著,天殺的,不管怎樣,老娘非把他拿掉不可,說不定他不是你的孩子。〞她 的話果然如利刃一般刺中他的心口,他向後退幾步,無法相信她。 〞你在說這可能是別人的?〞他驚恐地注視她。 〞嗯。〞她不帶絲毫感情的回答。 〞請問會是誰的?難道那個希臘痞子又回來啦?〞他在他們婚前見過那小子兩次, 郁芬覺得羅倫很性感。接著她想到這可能是一個大笑話。孩子說不定是下一任的韋特菲 公爵,不是裘恩之後,而是道地的公爵之後。她開始狂笑,笑到歇斯底里,結果被裘恩 打了一耳光。〞你怎麼了?〞她知道遊戲必須到此為止,在拒絕懷裘恩的孩子之後,她 就和裘恩恩斷意絕了。現在必須把重頭移到菲利身上。 〞事實上,〞她不懷好意的笑著。〞我和你哥哥睡過覺,孩子也許是他的,所以你 用不著再擔心啦。〞裘恩驚恐而悲痛的望著她,然後坐在床上又笑又哭。 〞太幽默了。〞他抹抹眼睛,不過他已經不再笑。 〞可不是嗎?你媽媽也這麼想呢。〞她決定對他完全吐實。她不在乎,反正她從來 不愛他。〞她在馬廄發現我們搞的正起勁。〞她的話使他作嘔。 〞我媽媽知道?〞他嚇壞了。〞還有誰知道?菲利的老婆?〞 〞我不清楚。〞她一聳肩。〞如果我要生他的孩子,大概得告訴她吧。〞她有意刺 激他,因為她不會為任何人生孩子,除非菲利肯與琦莉離婚再娶她,那麼她也許會同意 替他生一個以提升自己的地位。 裘恩以心碎的表情注視她。〞我哥哥許多年前就結紮了,因為他的太太不想再生孩 子。他有沒有告訴你?或者他沒有提?〞裘恩很清楚這是他的孩子,他以憎恨的眼神望 著她。〞我不懂你怎會對我做這種事,我就絕不會對你這樣。不過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 事,你最好相信。如果你為了我的錢才嫁給我,那麼你不生下孩子就休想拿到一毛錢。 假如你拿掉他,我不會給你錢,我哥哥也不會幫你的。你體內的孩子是一個生命… …他是我的。你可以生完再走,再去找菲利。他永遠不會娶你,他沒膽量離開他太太。 只要你好好生下孩子,我會給你一筆錢。但是如果你敢害死他,郁芬,我就毀掉你。你 永遠拿不到一分錢。我是說真的。〞 〞你在威脅我?〞她以含恨的目光注視他,幾乎很難相信她自以為愛過他。 〞沒錯。如果你故意流產,我也不會給你一毛錢,留下他,好好生下來,你就可以 跟我離婚,拿一筆錢,正大光明的走怎麼樣?〞 〞我得考慮考慮。〞他走向她,有生以來首次想對一個女人施暴,一把抓住她的金 髮。 〞你最好趕緊考慮,假如你殺了孩子,我發誓也要宰掉你。〞 他將她推開便離開家。他出去了幾個鐘頭,一面喝酒一面哭,回家時因為醉了而幾 乎忘記他的傷心事。到了早晨她表示願意做這筆買賣,可是她要先拿一些錢。他說他會 和律師聯絡,但是聲明她必須住在家裡,她可以搬進客房,因為他必須確定她在好好照 料自己,等到生產時他也要在場。 她凶悍的瞪住他,以殘忍的口氣對他說:〞我恨你!〞任何人也看得出這是她的真 正想法。 她痛恨懷孕的每一分鐘。菲利前幾個月來探望過她,耶誕節以後就因為她肚子太大 而不方便再來。她已經失去性感,情況也太複雜。他不在乎裘恩知道此事,反而很高興 被他知道。不過他不想撞見莎拉。他對郁芬說等她六月份生完孩子後會帶她去度假;她 不禁更加怨恨裘恩,因為他破壞了一切。她這輩子最希望得到的是菲利,希望成為他的 公爵夫人。他說過他會離開琦莉。只是現在時機不對,因為她的母親正在重病,再加上 郁芬有了孩子……他勸她冷靜的等一陣子,而這些話卻使她更加激動,更加生裘恩的氣 。她開始天天打電話給菲利,捉弄他、誘惑他,在辦公室、在家,不分晝夜,提醒他他 們做過的事情,逼得他再度對她性趣大增,幾乎等不及到六月。他們每天在電話中調情 ,通常一天數回,菲利愈來愈少不了她的電話,期待她打來。 郁芬和裘恩幾乎不交談。她搬進了客房,氣色難看至極。她害喜六個月,兩個月後 又開始難受。裘恩相信一半是因為她恨孩子。他也看見帳單上全是她打給菲利的電話, 不過他沒說什麼。他不知道這兩人以後會有什麼發展,這對他是不可思議的重創。唯一 令他振奮的是即將出世的寶寶。郁芬不要監護權,也不要探望權,孩子將會完全屬於裘 恩。代價是一百萬。他答應在她安然生完孩子之後就把錢撥給她。 他只和母親談過此事一次,解釋他出售部分股票的理由。給郁芬的贍養費將掏空他 的積蓄,不過他知道值得這麼做。 〞我抱歉我給自己惹來這麼大的麻煩……〞他向莎拉道歉。她不要他道歉,這是他 的決定,不需要對她解釋和抱歉。 〞唯一受害的是你。我只是很遺憾。〞她對他說。 〞我也一樣,不過至少寶寶歸我。〞他悔恨的說完便返回寓所和郁芬繼續冷戰。他 已經請好保姆,佈置起嬰兒房,亞蓓表示她會從羅馬趕來照料孩子,裘恩完全不懂如何 養孩子。郁芬則宣佈她要從醫院直接回她的公寓。屆時他們的交易完成,她帳面上也將 多一百萬。 四月下旬郁芬就開始收拾行李,彷彿等不及要離開,令裘恩開了眼界。 〞你對這孩子沒有一點感情嗎?〞他難過的問。其實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她只在乎 菲利,或者他的貴族地位。 〞我干麼要有感情?我永遠不會見他。〞她沒有母愛,對裘恩也情意俱斷。她現在 唯一感興趣的是維繫住與菲利的關係。 五月一日裘恩在辦公室接到一通電話。韋特菲夫人剛住進婦產科診所。 艾梅目送他離去前問他要不要她陪著,可是他搖搖頭便跑了出去,半小時後他趕抵 醫院,等候進入產房。起先他有點擔心郁芬不准他進去,不過幾分鐘後護士交給他一套 綠色棉布衣和一頂帽子,帶他到更衣室,再進入產房。郁芬正在裡面,臉痛苦而又痛恨 地看著他。 〞對不起……〞他立刻為她的情況難過起來,並且握住她的手,她推開手握住產台 。陣痛極為劇烈,護士卻說一切順利,對第一胎而言,速度還相當快。〞希望快一點。 〞他對郁芬說,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恨你。〞她咬著牙說,一面提醒自己可以得到一百萬,只不過賺錢可真辛苦。 醫生給她打了一針,她的生產速度減緩。裘恩緊張的守在一旁。和這個他不愛的女 人困在一起感覺實在奇怪,他不禁後悔沒有找個人陪伴他,因為他突然覺得好寂寞。 郁芬的陣痛開始變得頻繁,裘恩十分同情她。大自然對她並不留情,要她付出相當 的代價才能生下那孩子。她的生產過程漫長而艱辛,甚至暫時忘了對裘恩的恨,讓他按 住她的肩膀,產房的每一個人都在鼓勵她,直到入夜室內才傳出一聲細細的哭叫,醫生 接著抱起一個面紅耳赤的男孩。郁芬淚汪汪的看看他,居然有了一絲笑容,然後她就別 開臉不再看他。醫生把孩子抱給裘恩,他流著淚摩擦他的小臉,寶寶暫時止住哭,感覺 到父親的存在。 〞老天,他好漂亮。〞他崇敬的說,把孩子抱給郁芬看,她搖搖頭拒絕看他。 他們讓裘恩抱著孩子回病房,過了好久才把郁芬送回病房。她請他出去,要護士把 寶寶抱到育嬰室,不要再抱他進來,然後她以毫無感情的聲音面對她曾經嫁過的男人和 孩子的爸爸。 〞我想我們該說再見了。〞她疲倦的說,沒有和他握手、擁抱,也不帶希望。他對 她點點頭。 〞我很難過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他說。〞寶寶很漂亮,他是不是……〞 〞我想是吧。〞她聳聳肩。 〞我會照顧他。〞他低聲說,同時還在流淚。郁芬卻並不傷感。 她一本正經地注視他。〞謝謝你的錢。〞這是裘恩對她唯一的意義。然後他就離她 而去了。 第二天她便急著出院,一大筆款項今早已經進入她的戶頭。他果真付了一百萬。 裘恩和保姆抱著嬰兒回家,他給他取名為馬克。莎拉帶著賽偉到巴黎去看他;亞蓓 當晚從羅馬飛回來,抱著馬克不放。在他短暫的生命中,已經失去了母親,不過他有一 家愛他的人守著他。亞蓓抱他在懷中時只覺得一顆心好痛,充滿渴望。 〞你太幸運了。〞那天晚上她對哥哥說。 〞六個月前我可沒有這種想法。〞裘恩對她說。〞但是現在不同了。〞當天晚上他 躺在床上,心裡想的全是他的兒子,以及擁有這孩子是多麼走運。 這一年全家人再度團聚,慶祝莎拉的另一次生日。郁芬當然沒有來,菲利則聲稱在 倫敦抽不開身,避開了這次尷尬的聚會。莎拉從奈傑口中得知菲利正在和琦莉試行分居 ,不過她沒有告訴裘恩。 裘恩帶了馬克和保姆同來,但大部分的育嬰工作卻是他在做。莎拉讚歎的欣賞他替 寶寶換尿片、更衣、餵食。唯一令她難過的是看見亞蓓注視哥哥的表情。她眼底的憧憬 仍然令莎拉心疼。不過他們這次可以比較自由的談話,羅倫沒有來。這也是一個特別的 假日,因為這將是賽偉在家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將在秋天進入耶魯大學,莎拉為他驕傲 極了。他主修政治學,副修地理。他透露第三年會去非洲做一個重大的實驗報告。 〞我們會想念你的。〞莎拉對他說。她本身將會經常在巴黎,減少在莫斯堡的時間 ,以免一個人太寂寞,六十六歲的她對生意依然十分投入。剛滿六十歲的艾梅也仍舊積 極。 賽偉對於耶魯大學抱著很大的希望,莎拉不忍心怪他。他將會在耶誕假期中回來, 裘恩答應去紐約談生意時會去探望他。兩人正在聊此事,莎拉和亞蓓則逛到花園,亞蓓 悄悄探詢菲利是怎麼回事。她也聽到謠言說他分居了,和郁芬有染的傳言則是艾梅在去 年耶誕節透露的。 〞這是一件醜事。〞莎拉歎著氣說,依然頗為氣憤。不過裘恩似乎恢復得很快,尤 其是有了寶寶之後。〞我們讓你的日子很不好過,媽媽,是不是?〞亞蓓遺憾的說,莎 拉微微一笑。 〞你們自己讓你們的日子不好過。〞 亞蓓噗哧一笑。〞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哦?巴王子終於同意退出啦?〞 〞不是的。〞亞蓓盯住母親,莎拉發覺她比往常平靜得多。〞我懷孕了。〞 〞你什麼?〞莎拉震驚至極。〞真的?〞接著她欣喜的摟住女兒。〞太好啦。〞她 推開亞蓓,神情困惑起來。〞我以為……羅倫怎麼說?他一定樂極了。〞不過眼看著這 段婚姻更加鞏固,卻不是莎拉所願意的。 亞蓓又笑了起來。〞媽媽,不是他的。〞 〞老天爺!〞事情又變複雜了。她在一堵矮牆前坐下,仰頭注視女兒。〞你又在搞 什麼了?〞 〞他是個大好人。我和他來往一年……媽媽,我情不自禁,我今年二十六,不能再 過空虛的生活……我需要愛一個人……找一個聊天的對象……〞 〞我懂。〞她靜靜的說。她很心疼亞蓓孤寂的處境和渺茫的遠景。〞可是你懷了孕 ?羅倫知道嗎?〞 〞我告訴他了。我本來希望會把他氣跑,可是他說他不在乎,大家會以為那是他的 。事實上他上星期才向朋友宣佈,他們甚至恭喜他呢。他瘋了。〞 〞不,是貪心。〞莎拉理所當然的說。〞那麼孩子的爸爸呢?他怎麼說?他是誰? 〞〞他是德國人,住在慕尼黑,是那兒一個基金會的主席,他的妻子也是知名人物 ,不肯離婚。他三十六歲,十九歲時和她結婚。他們完全各自生活,不過她就是不肯離 婚,不願鬧得有失面子。〞 〞他對私生子這種有失面子的事又作何感想?〞莎拉坦率地問。 〞不太好,我也一樣。可是我有什麼選擇?你想羅倫可能離開我嗎?〞 〞我們可以試試看。你呢?〞她搜尋著女兒的臉。〞你快樂嗎?這是你要的嗎?〞 〞是的,我真心愛他。他叫歐路克。〞 〞我聽說過這個姓氏。你想他會娶你嗎?〞 〞只要他有辦法。〞她坦然說。 〞萬一他沒辦法呢?萬一他太太不放他走怎麼辦?〞 〞那麼至少我有一個寶寶。〞她一直渴望擁有孩子,尤其是看見裘恩的孩子後。 〞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二月。你會來嗎?〞亞蓓問。她的母親點點頭。 〞當然會。〞她突然納悶地問:〞裘恩知道了嗎?〞 亞蓓今早就對他說了。〞他覺得我瘋了。〞 〞這一定是遺傳基因作祟。〞莎拉說完起身走回主屋。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 的孩子全都不會讓她無聊。 賽偉九月前往耶魯大學,裘恩十月依約去看弟弟。賽偉適應得很好,有兩名室友、 一個美麗的女朋友。裘恩請他去吃飯,兩人談得很愉快。賽偉熱愛美國的生活,預備感 恩節去加州探望珍妮姨媽。 裘恩回到巴黎時聽說菲利和琦莉離婚了,耶誕節時他從報上看到一幀菲利與郁芬的 合照。他把相片拿給也在店裡的莎拉看。莎拉不悅的皺起眉頭。〞你看他會娶郁芬嗎? 〞後來她問艾梅。 〞有可能。〞艾梅對菲利早已沒有信心,尤其是近幾年。〞他也許會借此刺激裘恩 。〞他對弟弟的妒意不但沒有減輕,反而一年比一年嚴重。 賽偉回來過了耶誕節,時光飛逝而去。他回學校時莎拉裝整飛往羅馬,照顧店務和 陪伴即將臨盆的亞蓓。 馬塞羅還在店裡幫忙,單獨挑起整座店的責任,好讓亞蓓安心生產。莎拉滿足的看 著亞蓓以意大利語對每個人下指令。她比任何時候都美艷,不過肚子很大。莎拉不禁想 起自己懷孕的經歷,每個孩子都是巨型寶寶。不過亞蓓倒是相當恬靜愉快。 莎拉抵達後不久就請女婿吃午飯。開始上菜後莎拉便進入正題,不想再和羅倫演戲 。 〞羅倫,我們都是成年人。〞他跟莎拉的年齡相仿,和亞蓓已經結婚九年。為年輕 的錯誤而付出的代價似乎太大了,她急欲結束這個錯誤。〞你和亞蓓並不幸福。這個孩 子……我們都知道事實。是該結束的時候了,不是嗎?〞 〞我對亞蓓的愛永遠不會變。〞他誇張的說詞使莎拉升起幾乎遏止不住的怒氣。 〞我相信。不過這對你們都很痛苦,尤其是對你。〞她決定換個戰略。〞現在你又 戴了綠帽。你不覺得應該乘機做個明智的投資,同意離開亞蓓嗎?〞 〞投資?〞他露出了興趣。 〞是啊?我想以你的地位,擁有美國的股票應該很不錯,或者你喜歡意大利的股票 ?〞 〞股票?多少股?〞他不再吃東西,以便聽清楚她說的每一個字。 〞你看多少比較好呢?〞 他做了個意大利式的手勢。〞呃……五百……一千萬?〞他在試探她,她搖搖頭。 〞不要太抬舉自己,頂多一、兩百萬。〞莎拉很滿意終於有了一個開始,擺脫他固 然很昂貴,不過她至少知道自己的策略沒錯。 〞那麼羅馬的房子和別墅呢?〞 〞這個我得和亞蓓商量,相信她會找到其它房子。〞 他點點頭。〞你知道,這兒的珠寶生意很好。〞 〞是的。〞她淡淡的答道。 〞我很願意成為你的合夥人。〞她聽完只差沒站起來給他一巴掌。 〞這不可能。我們談的是現金投資,不是合夥。〞 〞那麼我得考慮一下。〞 〞很好。〞莎拉說完把帳單付了,他並沒有付帳的意思。莎拉事後沒有對亞蓓提此 事,不願意製造太高的期望,以免事後不能如願。不過莎拉熱烈的祈禱羅倫能同意。 寶寶只差一個月就要生了,亞蓓急著將路克介紹給母親。他在羅馬找了一幢公寓以 便研究一項計劃,同時和亞蓓住在一起,陪她度過生產。莎拉這次沒有反對亞蓓的選擇 。路克唯一的缺點是在慕尼黑有妻兒。 他高大、骨架突出,和亞蓓一樣是黑髮,喜愛戶外活動、滑雪、兒童、藝術、音樂 ,富有幽默感。他試圖說服莎拉在慕尼黑也開一家珠寶店。 〞這已經由不得我啦。〞她笑著說,亞蓓對她搖手。 〞喔,媽媽,當然是的,不要假裝你做不了主。〞 〞唔,至少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 〞那麼你的想法怎麼樣?〞 〞我認為現在作決定太快了。再說你如果去慕尼黑開店,羅馬的店要由誰經營?〞 〞馬塞羅閉著眼都可以做。每個人都喜歡他。〞莎拉也喜歡他,不過另外設分店依 然是很大的決定。 莎拉後來又約羅倫吃了一次午餐,因為他始終沒作成決定。莎拉曾經婉轉的問過女 兒對兩幢房子的觀感,亞蓓表示她痛恨它們,不在乎羅倫要它,只要她能脫離這個婚姻 ,她不惜放棄一切。 〞為什麼?〞她問母親,莎拉含糊的帶了過去。而在第二次的午餐當中,莎拉打出 王牌,提醒羅倫假如亞蓓提出他們的婚姻涉及詐欺,舉證羅倫早就知道自己沒有生育能 力卻隱瞞亞蓓,那麼他們的婚姻可以宣告無效。莎拉堅定的打量他,幾乎對他的驚慌失 望。他還想抵賴,可是莎拉不讓他得逞,她把現金降為一百萬,外帶兩幢房子。他說他 會通知她考慮的結果,再次把帳單丟給莎拉付。 裘恩每隔幾天就打電話來探詢妹妹的情況,到了一月中旬,亞蓓幾乎快要發狂,路 克再過兩星期就要回慕尼黑了,寶寶卻尚未出世,她則每一分鐘都在膨脹。她不再上班 ,除了買手提包和吃冰淇淋,沒有其它事可做。 〞為什麼買手提包?〞她哥哥迷惑的問。 〞那是我唯一能用的東西。我連鞋子都不穿啦。〞 他失聲大笑,然後告訴她郁芬來電話通知他四月份她要和菲利結婚。〞將來可有好 戲瞧了。〞他對妹妹說。〞我怎麼向馬克解釋說他的伯母實際上是他的親身媽媽?〞 〞別擔心。說不定你早就給他找到新媽媽了。〞 〞我正在努力。〞他故作輕快的說,不過誰都曉得他為郁芬的事飽受打擊,這不啻 是被親哥哥狠狠捅了一刀,而菲利的目的也完全達到了。〞他一定比我所知的更恨我。 〞他對妹妹傷心的說。 〞他最恨的是他自己。〞她明智的說。〞我想他一直在吃我們全體的醋。也許他希 望像小時候那樣獨佔母親吧。我也不明白。不過他很不快樂,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還是 不會快樂的。郁芬嫁給他的唯一目的是當公爵夫人。〞 〞你真的這麼想?〞他不敢說這種說法能否緩和他的痛苦。 〞我相信沒錯。〞亞蓓毫不猶豫的說。〞她和他見面的時候,你就聽得到鈴聲大作 ,她要釣到這條大魚。〞 〞唔,他至少弄到一個天生的尤物。〞他的話逗得她吃吃大笑。 〞看樣子你的心情好多了。〞 〞我也希望你能趕緊輕鬆一點,快生掉那個小鬼。〞他捉弄道。 〞我正在努力!〞 亞蓓的確竭盡了一切力量,每天和路克走好幾英里,和母親去採購、做運動、游泳 。寶寶已經逾時一周,她說她要發瘋了。最後一天,她又走了無數的路,吃下一碗意大 利面,感覺有了動靜。他們住在路克的寓所,她有兩星期未見羅倫了,也不在乎他是死 是活。 這天晚上路克要她下床走動,堅稱這樣會比較順產。莎拉陪著女兒直到午夜,亞蓓 終於開始心神不寧,對他們的笑話不再有反應,無法注意談話的內容,還對路克發脾氣 。 〞我很好。〞她沒好氣的回答路克,莎拉本來想離開,不願意打擾他們。而亞蓓的 羊水這時突然破了,陣痛也劇烈起來。 他們打電話通知醫生,醫生要他們馬上進醫院。莎拉興奮的陪著亞蓓坐進車裡,該 來的總算要來了,但願亞蓓將來也能得到路克。 他們很快就趕到醫院,護士把亞蓓送進產房,一小時後亞蓓表示她感到驚人的壓力 。路克守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用冷毛巾擦她的額頭,不斷跟她說話。莎拉很高興他 們是如此相愛、親近,路克幾乎使她聯想到威廉。他和威廉一樣善良、聰明,深愛他的 女人。莎拉真是愈看他愈對眼。 當亞蓓開始用力,路克托住她的肩膀,替她揉背,毫無倦意。莎拉在一旁幾乎幫不 上忙。接著亞蓓的生產速度加快,整個室內都充滿呼痛和加油聲,然後他們看見了寶寶 的頭。莎拉親眼看寶寶滑出來。是一個酷似亞蓓的女娃娃。亞蓓歡欣的淚如雨下,路克 抱著她,她則抱著寶寶。這是一幅美麗的畫面,一個難忘的時刻。當莎拉黎明回到旅館 時,覺得沐浴在愛與溫馨之中。 第二天早晨莎拉打電話叫羅倫來見她。他居然已經有了決定:他要兩幢房子和三百 萬。這個代價非常高昂,不過莎拉深信只要能夠打發他,任何代價都值得。 這天下午她到醫院去宣佈這個消息時,亞蓓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你是說真的?我 自由了?〞莎拉低下頭吻她,亞蓓認為這是母親送給她的最佳禮物。 〞也許你可以和我回慕尼黑去,夫人。〞路克抱著女兒說,莎拉聞言大笑。 路克在羅馬多停留了兩星期,但是之後他非回去處理公事不可。莎拉留在羅馬等亞 蓓出院,並且為她找房子。莎拉已經愛上新生兒。她的兩個孫兒是她最近最大的收穫, 她不斷向艾梅敘述她有多麼興奮,小馬克是自從賽偉以來最可愛的寶寶,而雅麗是個真 正的小美人胚子。 今年在莎拉的生日宴會上,出現了一個新而有趣的組合。亞蓓抱著女兒雅麗獨自前 來;裘恩帶著馬克。賽偉在非洲,但是運回兩顆巨大的翡翠送給母親,還詳細指示了切 割法。它們將可以鑲成一對美麗的戒指,賽偉認為母親正好可以一手戴一個。 菲利帶著郁芬回來,他們已經結婚,裘恩因此而十分尷尬。莎拉意識到菲利帶著新 婚妻子回來完全是居心不良,想要裘恩好看。不過裘恩處理得很好,並沒有被哥哥扳倒 。最有意思的是郁芬,她對自己生的孩子毫無興趣,連正眼也不瞧一下。她大部分時間 在更衣、化妝,埋怨臥室太冷或太熱,女僕不幫她的忙。她戴的首飾也像聖誕樹一般閃 閃發亮,令莎拉暗覺好笑。她八成從菲利身上搾了不少油水;她也強迫每個人稱呼她〞 夫人〞,連莎拉也乾脆湊了這個熱鬧,私底下全家人都覺得郁芬的舉止可笑之至。 亞蓓這次又帶來一個意外之喜,在莎拉和雅麗在草地上玩的時候宣佈。雅麗六個月 大,剛學會爬,正想把一片葉子吃下去,亞蓓這時對母親說她又懷孕了。這次的預產期 是三月。 〞我想是路克的吧?〞莎拉鎮定的問。 〞當然啦。〞亞蓓開懷而笑。她熱愛路克,也從未如此幸福過。他將一半時間留在 羅馬,另一半時間在慕尼黑,除了還沒有離婚之外,他和亞蓓的關係完美。 〞他有沒有希望很快就離婚?〞她母親問,亞蓓搖搖頭。 〞恐怕沒辦法。他太太正在用盡方法抗拒離婚。〞 〞她知道她的丈夫另外有一個家嗎?還有兩個孩子?這麼說也許會有用。〞 亞蓓點個頭。〞他說必要時會告訴她。〞 〞亞蓓,你確定嗎?萬一他永遠離不成婚,你就得一輩子守著這些孩子。〞 〞我會很快樂的,這就像你在戰時擁有菲利和依蘭,爹地當時不在家,你也不知道 還會不會見到他。〞有時候事情就是沒有保證。〞莎拉只好尊重她的決定,她的生活和 傳統背道而馳,不過至少活得很誠實。連羅馬的社交界似乎也慢慢接受了她。她現在又 回到珠寶店,設計一些首飾。她還在提議要到慕尼黑開店。也許等她嫁給路克,他們就 可以擁有一家分店。德國的生活素質很高,珠寶市場行情看俏。 亞蓓的離婚將在年底生效,這代表第二個寶寶不能冠羅倫的姓,對她將是另一種有 待克服的障礙,但是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在她帶著雅麗飛回羅馬時,莎拉一點都不為 她操心。孩子們全部離開後,她倒是再次想到他們的生活實在個個都充滿高潮,有趣卻 艱辛。 賽偉三年後大學畢業,大部分的家人都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莎拉和艾梅同行,裘 恩帶著四歲的馬克前去。馬克是個破壞狂,所到之處的任何東西都會被他破壞。亞蓓沒 有帶孩子,她又懷孕了,大伙已經習慣她挺著大肚子。這是她四年來的第三個孩子。雅 麗與瑞欽在慕尼黑由路克照料。路克仍然沒有離婚,亞蓓似乎已能接受現況。菲利和郁 芬一如所料的並未出現。她在瑞士洗美容浴,菲利則太忙了,不過他送了一隻裘恩設計 的新款手錶。 典禮過後他們全部住進紐約的加萊飯店。裘恩不斷捉弄賽偉說他應該在紐約再開一 家店,賽偉技巧的說將來也許會,其實人人都知道他想先到世界各地探索一番。他一離 開紐約就要去波札那。他要飛去倫敦,再直接去開普敦。未來幾年,他唯一的心願是替 韋特菲珠寶店發掘稀有的寶石。之後他或許會安頓下來,可是他目前不肯對家人做任何 承諾。他太喜歡在叢林中探險、露營,不願意肩負起經營珠寶店的重任。 〞我猜你中了西部拓荒英雄的毒,〞裘恩挖苦道。〞你小時候戴那頂拓荒帽戴得太 久啦。〞 〞大概吧。〞賽偉笑一笑,照例不以為意。他是個英俊的孩子,是長得最像威廉的 一個,而在性格上卻又完全不像他。他在耶魯有一位女友,今年秋季要進入醫學院,不 過將會和他先去開普敦。到目前為止,賽偉對一切都不認真,只想出去旅行,搜尋奇石 。莎拉戴著他送的兩個巨大翡翠戒指去參加畢業典禮,她幾乎隨時戴著它們。 這天晚上賽偉和他的女友去格林威治村吃晚飯;裘恩和亞蓓為孩子請了臨時保姆, 以便安靜的吃頓飯。 〞你看他到底會不會娶你?〞裘恩問妹妹,看著她的大肚子,她卻笑著一聳肩。 〞誰知道?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們和結婚差不多。我需要他時他總會出現,孩子們 也習慣了他的來來去去。〞她現在經常在慕尼黑陪路克。這是一項便捷的安排,連莎拉 也慢慢適應了。路克的妻子在兩年前獲悉亞蓓的事,卻仍然不肯離婚。他們兩家有複雜 的生意交往,在北方還共同投資了土地,她正在盡力控制他的錢,以免他離婚。〞也許 將來會。現在我們很快樂。〞 〞你看起來是很快樂。我羨慕你有這些孩子。〞 〞你呢?我在羅馬聽到一些謠言。〞她取笑裘恩。 〞不要相信你聽說的。〞他的臉微微發紅。三十六歲的他尚未再婚,卻有了一個深 愛的女人。 〞好吧,那麼告訴我實話。她是誰?〞 〞她叫桂康妮,聽說過嗎?〞 〞好像有。她爸爸是不是幾年前派駐倫敦的大使?〞 〞對。她母親是美國人,和媽媽可能是遠房親戚。康妮和我是去年冬天我去西班牙 時認識的。她是個藝術家,也是天主教徒,而我離過婚。我想她的父母聽說之後並不高 興。〞 〞但是你沒有在天主教堂結婚,所以在他們眼中你根本不算結過婚。〞她和羅倫的 婚姻使她成為這方面的專家。至少這是一段結束的歷史。 〞這是實情,不過我想他們比較謹慎。她才二十五歲,亞蓓,她好甜蜜,你會愛上 她的。她很喜歡馬克,說要生一打孩子。〞當裘恩展示一張她的相片時,亞蓓覺得她簡 直像個小女孩,有一雙棕色大眼,棕色長髮,橄欖色皮膚,帶著異國風情。 〞這是認真的嗎?〞假如是真的,那麼這將是繼郁芬之後他第一次真正談戀愛。有 很長一段時期,他又回復了花花公子式的生活。 〞我希望是認真的。不過實在不曉得她雙親的感覺如何,或是她本人的感受。〞 〞他們應該覺得十分幸運。你是我所見過最好的男人,裘恩。〞她說著輕吻他。她 從小就深愛他。 〞謝謝你。〞 第二天早晨他們紛紛飛走,有如各有歸巢的鳥兒。裘恩先回巴黎,再轉往西班牙。 艾梅與莎拉也返回巴黎。賽偉帶著女友去開普敦。 〞我們真是居無定所的一群,像遊牧民族一樣四散紛飛。〞莎拉在協和飛機起飛時 感歎道。 〞我可不這麼想。〞艾梅笑瞇瞇的說。她和那位財政部長將要去度長假。他的妻子 終於在今年去世,他才向她求婚。經過這麼多年後,這對她有如電擊。不過她很想答應 。他們在一起太久了,她也真心愛他。 〞你應該嫁給他。〞莎拉在喝香檳時勸艾梅。 〞過了這麼多年名不正言不順的日子,我恐怕吃不消體面的生活。〞 莎拉笑著拍拍她的手。〞試試看嘛。〞 莎拉在返回莫斯堡途中想著每一個孩子。她只希望亞蓓不要隔太久才結婚,至少不 要像艾梅這樣拖到今天。沒想到艾梅終於要結婚了……她們做了多少年朋友……又走了 多少漫長的路……共同體驗過多少人生。 熾天使書城
【後記&聲尾】 莎拉緩緩移回窗口守候著孩子們。 他們是多麼有趣……多麼迥異……多麼可愛。他們下車時她綻開笑容。菲莉和郁芬從勞 斯萊斯下來,她美麗,衣飾過於隆重,首飾也太沉重。三十五歲的她仍舊像二十歲,她 鍛煉得十分辛苦,一如她做每一件事。她大概只想到自己,從不顧念他人。 菲利早就學到了教訓。 時隔九年,他依舊迷戀她,但是偶爾他會猜想裘恩是否樂得將她擺脫。如果這是真 的,他會失望的。 亞蓓稍後駕著租來的小巴士趕到。她和路克卸下娃娃車、嬰兒用品。車上裝著他們 倆生的三個孩子、兩個他和原配生的孩子。亞蓓仰首望向樓上的窗口,似乎覺察到莎拉 在那兒,不過她看不見母親。她接過路克手中的寶寶,讓他把各項用品帶進室內。孩子 們吆喝著跑上樓,想找他們的外婆,隨即被室內的其它東西分了心而忘記了外婆。亞蓓 含笑傾聽孩子們的叫聲在四周迴響。她和路克這些年來果真是成績斐然。 裘恩駕著岳父堅持送他的賓士六百抵達。這是一輛可怕的車,隨時需要維修,不過 正好裝得下他所有的子女。康妮牽著兩個女兒下車,她們嘻嘻哈哈的跑進來,長得好像 她們的爸爸。裘恩正在開馬克的玩笑,九歲的他英俊非凡。當康妮側過身時,老遠就可 以看得見她隆起的腹部。這一胎將在九月出世,是他們四年來的第三胎。裘恩和康妮這 幾年並沒有閒著。 最後是賽偉,開著借來的吉普車。他的皮膚很黑,結實高大。莎拉如果瞇上眼,似 乎看見走上前來的是威廉。 當她站在窗口注視他們,心中想的竟是威廉,以及他們共享的那些年,他們創造的 世界,深愛的子女。這些孩子一頭闖入茫茫人世,各有挫敗,也各自站了起來。他們雖 然截然不同,不過她愛每一個人。她再次走到擺滿照片的桌子前,停下來欣賞每一張臉 ……威廉、喬興和依蘭……他們還鮮明的活在她的心中。其中還有一張她自己的照片, 在她母親的臂彎裡……新生兒的她……七十五年前的今天。 太不可思議了。光陰荏苒,無論美好或惡劣的時刻、軟弱或堅強、悲劇和勝利,都 融入過去,飛逝而去。 她聽見門外有人輕敲。是馬克和兩個妹妹。 〞我們在找你。〞他興高采烈地嚷道。 〞真高興你們來了。〞莎拉向他走過去。滿面得意。她一把摟住他,並親吻兩個小 女孩。 〞生日快樂!〞他們說,她抬起頭看見裘恩出現於門口,還有康妮……路克和亞蓓 ,菲利和郁芬,賽偉……假如她合上眼,她幾乎看得見威廉,感覺到他和她在一起。他 一向在她的身邊,在她的心中,無時無刻不在。 〞生日快樂!〞他們齊聲對她說,她滿足的笑著,不敢相信寶貴的七十五年竟然過 得這麼快。 (全書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出版社:萬盛 出版年月: 92/12 定 價 : 180元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