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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幢房子坐落在一條彎彎曲曲、濃蔭密佈的老街上。當他們駛近那座房屋時,馬克本能地從座椅上向下滑去,從車窗處看去只能見到他的眼睛和頭頂。他頭上戴著一頂繪有聖徒像的帽子,那些畫像都是用黑色和金色繪成,這帽子是雷吉在一家沃爾一馬特連鎖商店買的,同時還替他買了一條工裝褲和兩件汗衫。一張市區地圖已被揉得不成樣子了,被胡亂地塞在剎車把手旁邊。
  「那是幢大房子。」馬克的聲音從帽子底下傳出來,這時他們正在那條彎彎曲曲的街道上疾駛,絲毫也沒有放慢速度。雷吉盡可能地觀察著四周,然而她畢竟是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行駛,因此她得竭力不使自己顯得形跡可疑。現在已是下午三點鐘了,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只要他們願意,他們整個下午都可以像這樣開著車到處張望。雷吉也戴了一頂繪有聖徒像的帽子,所不同的是那些畫像都是黑色的。帽子把她那頭灰白色的短髮給遮蓋了起來。她的眼睛則藏在一副大大的太陽鏡的後面。
  當他們駛過那只一側寫有克利福德名字的信箱時,雷吉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信箱上的那些字母不大,是金色的,並且向外突出著。沒錯,那是一幢大房子,然而在這一片居民區裡這房子一點也不稀奇。這房子的設計是仿英國都鋒王朝時期的風格,用的黑木料和黑磚;房屋的整個一側和正面的大部分都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常春籐。這房子沒什麼特別漂亮的地方,雷吉心想。這時她想起了報紙上的那篇有關克利福德的報道文章,上面說他有一個孩子,他是個離了婚的父親。顯然,這房子並不能吸引一個女人在裡面生活;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的。她只是在拐彎時才能對這房子掃上一眼,因為那時她必須眼觀六路才行,她得留意鄰居、警察和那幫惡棍,同時還得留心那座車庫和那幢房子;但是她還是注意到了花壇裡沒有花,那一排排的樹籬也需要修剪了。房子的所有窗戶都被深褐色的斜紋布窗簾遮得嚴嚴實實。
  這房子雖不漂亮,但無疑卻很安靜。它坐落在一大塊空地的中央,四周長有幾十棵枝葉茂盛的橡樹。那條車道沿一排茂密的樹籬在屋後的什麼地方消失了。雖然克利福德已死了五天,然而草坪上的草卻修剪得很整齊,沒有一點跡象表明這房子現已無人居住,人們也看不到一點可疑之處,也許這裡真的是藏屍的理想之地呢。
  「車庫在那兒。」馬克說,他正從車窗裡朝外窺視。車庫是一座獨立的建築物,離那房子大約有五十英尺遠。顯然它是後來才建的,有一條小道通向那幢房子,緊挨著車庫有一尊紅色的勝利女神石像。
  馬克不禁戰栗了一下;當他們沿著街道繼續往前駛去時,他透過後車窗望著那幢房子。「你有什麼感覺,雷吉?」
  「這兒看起來靜得怕人,不是嗎?」
  「是的。」
  「這不正是你所預料的嗎?」
  「我不知道。我看過許多有關警察的片子,知道嗎,不知怎麼的,我好像看見了羅米的房子到處都給拉上了警察用的黃帶子。」
  「為什麼?那房子裡又沒有發生什麼犯罪案件。那只不過是一個自殺了的人的家,警察干嘛要對那裡感興趣?」
  那房子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馬克轉過身來,將身體坐正。「你說他們有沒有搜查過這幢房子?」他問道。
  「可能。我敢說他們弄到了一張搜查證,對他家和他的辦公室進行了搜查。可是他們又能找到什麼呢?他已經將那點秘密隨身帶走了。」
  他們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然後又繼續著他們在這一帶的旅行。
  「他的房子怎麼辦呀?」馬克問。
  「他一定留下了一份遺囑。他的繼承人將得到這幢房子和他的所有財產。」
  「對。知道嗎,雷吉,我想我得立一個遺囑。因為現在大家都在追捕我,還因為所有發生過事情。你認為怎麼樣?」
  「那你究竟有些什麼財產呢?」
  「哦,現在我已經出名了,還有其他等等原因,我想那些好萊塢人會來敲我的門的。唔,我想起來了,我們眼下根本沒有門。可這樣的事會發生的。你不這樣認為嗎,雷吉?我意思是說我們會有門的,你說呢?不管怎樣,他們一定想拍一部叫座的電影,那內容就是一個小孩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我討厭說這些,原因很明白,可一旦那些壞蛋把我給殺了,那麼這電影就了不得了;這一來媽媽和裡基過日子就不發愁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懂,你想立一個遺囑,這樣黛安和裡基就可以得到有關你生平故事的電影拍攝權,是嗎?」
  「正是這樣。」
  「你不需要立遺囑。」
  「為什麼?」
  「不管怎樣他們都會得到你的財產的。」
  「立不立都一樣。這倒省了我的律師費了。」
  「我們能不能談點別的,別再談什麼遺囑和死人了,好不好?」
  馬克住嘴不說了,轉頭去看他這一側的街邊房屋。昨天夜裡他在汽車的後座上睡了大半夜,白天又在汽車旅館的房間裡睡了五個鐘頭。而雷吉則正相反,她開了整整一夜車,白天只睡了不到兩小時,她又疲倦,又擔心,所以開始對馬克沒好氣起來。
  「雷吉,你是不是對我感到厭煩了?」馬克問這話時沒朝她看。
  「當然不是。你對我感到厭煩嗎?」
  「沒有,雷吉。眼下在整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希望自己沒有惹你生氣。」
  「我保證不生你的氣。」
  「雷吉,你想逃走嗎?」
  「有點想。你呢?」
  「我不知道。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如果現在逃走,那看起來有點傻,在我看來那車庫沒什麼好怕的。」
  雷吉在折疊那張地圖。「我想我們可以試試。要是害怕,我們就跑回到這裡來」
  「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她打開車門,說:「讓我們去散散步。」
  那條自行車道通向一個足球場,然後攔腰穿過一個繁密的樹林。兩旁的樹枝在路的上方相交,使得這條路顯得黑乎乎的,就像在隧道裡一樣,陽光透過樹枝忽隱忽現。偶爾有一個騎車人會將樹枝從柏油路上推開幾秒鐘。
  這趟散步的確提神,馬克在醫院呆了三天,在監獄裡呆了兩天,後來又在汽車裡坐了七個小時,在汽車旅館裡睡了六個鐘頭,因此當他們在樹林裡漫步的時候,馬克簡直都無法克制自己了。這會兒他很想念他的那輛自行車,他想要是現在他和裡基能一起在這條小道上,那該有多好啊。那他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在這片林子裡飛快地穿來穿去。那他們就又可以是兩個普通的孩子了。他想念他們居住的那片活動房屋區裡的擁擠的街道,在那裡,孩子們可以到處亂跑,想玩什麼游戲就玩什麼游戲,人們一下也不會注意他們。在靠近塔克﹒惠爾莊園的地方有一片樹林,那是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天地,他想念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一條條的小徑,還有那些長長的,荒無人煙的小道,他自打記事起就非常喜歡這些地方,雖然這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然而他還是很想念他的那塊藏身之地,那地方就在由他親自選定的那幾棵樹的下面,在那條只屬於他的小河的旁邊。在那裡,他可以坐下來想心思,不錯,還可以偷偷地抽上一二支香煙,自星期一以來他連一只煙都沒有碰過。
  「我在這兒干什麼呀?」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那可是你自己的主意啊。」雷吉說道。她兩手深深地插在新買的工裝褲的褲袋裡。
  「『我在這兒干什麼呀?』——這句話已成了我這個星期最愛提的問題了。我在哪兒都提這個問題,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監獄或法庭,在哪兒都問。」
  「你想回家嗎,馬克?」
  「什麼家呀?」
  「孟菲斯。我帶你回去找你母親。」
  「好是好,可我不會和她呆在一起的,不是嗎?事實上還沒等我們走近裡基的房間,他們就會把我拖走了,我會重新回到監獄,回到法庭;我還會重新見到哈裡,而他會非常生氣,不是嗎?」
  「是的,不過我可以做做哈裡的工作。」
  「我不能回去,雷吉。」
  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相信自己真的會去挖博伊德﹒博伊特的屍體。在去幹這件事的中途準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會把他們嚇跑,一直跑回到孟菲斯。他們中間總有一個人會承認這一點的。
  雷吉在標有半英里的標志牌那兒停了下來。在他們的左側是一片長滿了青草的曠野,中間有一座供人們野餐的亭子;他們的右側是一條羊腸小道,一直通向樹林的縱深之處。「讓我們試試這條路吧,」雷吉說,於是他們就離開了那條自行車道。
  馬克緊跟在雷吉的後面,問:「你知道你這是上哪兒去嗎?」
  「不知道。不管怎樣跟著我好了。」
  小道漸漸變寬了一些,後又突然沒有了,消失了。這裡的地上到處是啤酒瓶和裝炸薯條的口袋。他倆在樹木和灌木叢中穿梭而行,直至找到了一小塊空曠之地。此時陽光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雷吉用手遮住眼睛,看著眼前那一列排列整齊的樹木。
  後來他們看見了那個圍欄。在一排鐵鏈圍欄的另一側,紅色的勝利女神像孤伶伶地在那裡,被遺棄在緊挨著羅米的車庫的地方。樹林的盡頭距那排圍欄還不到二十英尺。在圍欄和車庫的後牆之間有十幾棵橡樹和掛滿了西班牙青苔的榆樹,它們將整個後院給遮了個嚴嚴實實。
  毫不奇怪,羅米是一個懶散的人,因為他將木板、碎磚、水桶,還有草耙什麼的全部一古腦地堆放在車庫後面,從前街上根本看不見這些東西。
  那排鐵鏈圍欄上有一個門。車庫的後牆上有一面窗子和一扇門。靠牆處堆放著許多袋沒用過,已經失效了的化肥;門邊還停放著一台掉了手柄的破舊的除草機。總之,後院裡雜草叢生,這個樣子已有相當一段時期了。沿圍欄野草叢生,草高沒膝。
  他倆在樹叢中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座車庫。他們不能再靠近了,因為鄰居那與房屋相連的室外就餐處和烤架近在咫尺。
  雷吉想屏住粗氣,但卻辦不到,她抓住馬克的一只手;想到一位美國參議員的屍體就埋在離她此刻的藏身處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她覺得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們上那裡去嗎?」馬克問道。這句話幾乎是一種挑戰,然而雷吉還是從他的話音裡覺察到了一絲膽怯。太好了,她心想,他害怕了。
  她屏住呼吸,過了好一陣子才耳語道:「不,我們走得夠遠的了。」
  馬克猶豫了半天,然後說道:「這事不難。」
  「那可是一個大車庫啊,」雷吉說。
  「我知道它的確切位置。」
  「好了,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逼你說出來,可難道你不認為現在是該讓我分享你的秘密的時候了嗎?」
  「它在船底下。」
  「他告訴過你?」
  「是的。他說的很明確,屍體就埋在船底下。」
  「要是沒有船怎麼辦?」
  「那我們就打發那些蠢驢去。」
  馬克最終開始淌汗並喘起粗氣來了,雷吉認為她已經看夠了,於是便蹲著身子,開始向後移去。「我要離開了,」她說。
  凱﹒奧﹒劉易斯根本沒離開飛機。飛機降落時麥克蘇恩和他的那一班人馬正等在機場上。趁飛機加油的空隙,他們像沖鋒一般登上了飛機。三十分鐘後,他們啟程朝新奧爾良飛去,拉裡﹒特魯曼正在那裡焦急地等待著他們。
  劉易斯一點也不喜歡這次行動。他此次去新奧爾良究竟是為了什麼?那可是一座大城市。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開什麼車去那兒的。實際上雷吉和馬克究竟是開車去的還是乘飛機去的,是乘的公共汽車還是坐的火車,對此他們全都一無所知。新奧爾良是一座旅游城市,同時也是一座經常接待會議的城市;那裡的旅館房間有成千上萬,街道上人山人海。除非他們犯下什麼過失,否則要想找到他們是完全不可能的。
  然而沃伊爾斯局長要求他去現場,所以他只得離開這裡去新奧爾良。找到那個孩子,讓他開口——這就是他接到的指示。為此,他們答應他要什麼就給什麼。
  這三個人中有兩人,即利奧和尤努奇是蘇拉裡家族的老牌打手。儘管他們一再否認,實際上他倆與尖刀巴裡確實有著血緣關係。另外一個是個虎背熊腰,然而卻乳臭未乾的小伙子。他肌肉發達,頸粗腰寬;人們都叫他公牛;其間的道理自是不言而喻。他之所以被派來干這非同尋常的差事,是因為大部分下手活都得由他來干。巴裡曾向他們擔保,說這活不難干。還說那層混凝土很薄,況且那具屍體也很小。他們只需這裡鑿一下,那裡鑿一下,在不知不覺中就可以看到那只黑色的垃圾口袋了。
  巴裡曾畫了一張車庫的地面示意圖,而且非常自信地在圖上標出了那個墓穴的確切位置。他還畫了一張地圖,在上面標出了一條線,這條線的起點是西部公園的停車場,經網球場、足球場,穿過一片森林,順那條自行車道到達一條羊腸小道,然後再穿過一片中間有一座供人野餐的亭子的空地,最終到達溝邊。這事很容易,整個下午他都在試圖打消他們的疑慮。
  那條自行車道此時空無一人,也該如此,因為現在已是星期六深夜十一點十分了。空氣又悶又熱,待他們抵達那條羊腸小道時,一個個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了,公牛比那兩人要年輕得多,也結實得多;當那兩人在黑暗中輕聲地埋怨這悶熱的天氣時,他則跟在他倆的後面,獨自微笑著。他猜他們兩人可能已三十大幾了;這兩人平時抽起煙來一根接一根,喝起酒來也不要命,吃東兩時那副吃相難看極了。他倆喋喋不休地抱怨這活太苦,其實他們連一英里都沒走到呢。
  「當心。」利奧已是第十次說這句話了,就好像不斷重複這句話就可以使事情安全些似的。他們順著黑幽幽的、雜草叢生的河床向前走了二百米,然後就爬上了對岸。電筒亮了起來,他們全都趴在灌木叢中匍匐前行,直至來到克利福德家的鐵鏈圍欄後。他們跪在那裡歇了一會。
  「要知道這麼干真蠢。」尤努奇一邊大聲喘氣,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們從幾時起干起了盜屍的勾當?」
  克利福德家的後院一片漆黑,利奧正在觀察那裡的動靜。那裡沒有一絲光亮。幾分鐘前他們曾驅車從房前走過,注意到在靠近前門的地方有一盞帶球形玻璃燈罩的煤氣燈,而屋後卻是一片黑暗。「閉嘴。」利奧頭也不回地說道。他們飛快地跑過草地,來到克利福德家圍欄的門前,隨即便走了進去。他們在樹木之間奔跑著,最後來到了車庫的後牆邊。尤努奇渾身疼痛難忍,只見他四肢朝下趴在地上,身體在急劇起伏。利奧爬到了車庫的一角,觀察著鄰居家的動靜,什麼也沒看見,除了尤努奇那似乎馬上就要停止跳動的怦怦的心跳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公牛在另一拐角處窺視著,注視著克利福德家房子後面的動靜。
  整個街區全都進入了夢鄉,連狗都去睡大覺了。
  利奧站了起來,想試著打開車庫後門,門是鎖著的。「呆在這兒別動。」他吩咐道,然後就弓著身子沿車庫牆走到了前門,前門也鎖著。他又回到後牆邊,說:「我們得砸玻璃,前門也是鎖著的。」
  尤努奇從扎在腰間的小口袋裡掏出一把榔頭,利奧開始輕輕地敲打著門把手上方的髒兮兮的窗格玻璃。「留神那個角落。」他囑咐公牛。公牛爬到他的身後,朝隔壁巴蘭坦家的方向望著。
  利奧不停地輕輕敲著,直到窗格玻璃碎了為止。他小心翼翼地拿掉那些碎玻璃片,將它們拋在一邊。等到窗框上的那些鋸齒般的玻璃片被清除乾淨後,他將左胳臂伸了進去,把門鎖打開了。他擰亮手電筒,於是三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巴裡說過他記得這個地方亂七八糟的;顯然,克利福德沒死以前太忙了,顧不上將東西堆放整齊。他們首先注意到的是車庫的地面是用碎石舖的,而不是用混凝土澆成的。利奧朝他腳底下的那些碎巖石踢了幾腳。即使巴裡告訴過他們這裡的地面是用碎石舖的,他現在也不記得了。
  那條小船就在車庫的中央。那是一艘十六英尺長、裝有舷外推進器和滑水帆具的船,上面蓋滿了灰塵。牽引車上的四個輪胎三個是癟的。這條船起碼有好幾年沒有下過水了。
  利奧將手電的一小團光束直接對準了小船牽引車的主橫梁的下方。他示意公牛過來,於是公牛便趴了下來,開始用手掃去那些白色的碎石子。尤努奇又從腰間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把小泥鏟。公牛接過鏟子,將更多的石子刮開。他的那兩個搭檔一邊一個站在他的肩膀旁邊。
  當挖下去兩英寸深時,他的鐵鏟碰到混凝土時刮出來的聲音就變了,這船太礙事了。公牛站起身來,慢慢地提起牽引栓,然後猛地用力一拉,使牽引車的前部向一旁移動了五英尺。牽引車的一側擦著了那堆得像小山一般的鋁罐,於是引起了好長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這幾個人一下子呆住了,一動不動地聽著那聲音。
  「你得小心點,」利奧小聲對公牛說道。「你們呆在這裡,別動。」他讓他倆靠船邊站在黑暗之中,自己從後門走了出去。他站在車庫後面的一棵大樹旁,觀察著隔壁巴蘭坦家屋子裡的動靜。此時外面一片漆黑,四處靜悄悄的。院子裡面有一盞路燈,投出一束微弱的光,照在鐵柵欄和花壇上,但卻不見有任何東西在動。利奧張望著,等待著。他想這些鄰居此刻恐怕連空氣錘的聲音都不會聽。他又躡手躡腳地走回了車庫,將手電光對準了碎石下面的那塊混凝土層。「讓我們趕快把這倒霉的活干完吧,」他說,公牛又重新跪了下來。
  巴裡向他們解釋過,說他先挖了一個很淺的墓穴,大約有6英尺長,2英尺寬,不到18英寸深。接著就將那具屍體塞了進去。然後他把事先和好的混凝土填塞到了屍體的四周圍,那屍體是用黑色塑料垃圾袋裝著的。最後他又在他那小小的傑作上澆了點水。第二天他又回到那裡,將那地方用碎石子蓋了起來,並把船推回到了原位。
  他的活幹得真不錯,巴裡說這個墓穴只不過是暫時的,他本打算把屍體移走,可誰知後來聯邦調查局的人開始跟蹤他了。利奧和尤努奇以前曾處理過幾具屍體;通常都是裝在沉重的大桶裡扔到水裡去。這次巴裡的這個暫時的藏屍之處倒是給他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牛在那裡又是刮,又是掃的,不久整個混凝土面就暴露出來了。尤努奇在它的另一邊跪了下來,他和公牛一起開始用鑿子和榔頭將混凝土鑿開。利奧將手電筒放在了他倆身旁的碎石上,又一次從後門走了出去。他彎著身子,朝車庫的正面移了過去。四下裡一片寂靜。外面能聽見敲打鑿子的聲音,不過不要緊。他快步走到克利福德家的屋後,大概有五十英尺那麼遠,這裡幾乎聽不見敲打聲了,他臉上露出了微笑。即使巴蘭坦家裡的人醒著,他們也不會聽見這裡的聲音的。
  他又重新朝車庫奔去,在牆角與勝利女神像之間的黑暗處坐了下來,從這裡他可以看到大街。一輛小小的黑色汽車在房前那彎彎曲曲的街道上移動著,一會就不見了。再也沒有其它的車輛了。透過樹籬,他可以看見巴蘭坦家房屋的輪廓,沒有任何東西在動。他能聽到的唯一聲音就是從博伊德﹒博伊特的墳墓那邊傳來的低沉的敲鑿混凝土的聲音。
  克林特的那輛協和牌轎車就停在網球場附近。靠街的地方還停著一輛紅色的卡迪拉克牌小汽車。雷吉關上了車燈並熄滅了發動機的引擎。
  他倆默不作聲地坐在車內,透過擋風玻璃望著黑暗中的足球場。雷吉心想這倒是個遭行兇搶劫的絕好地方,可她並沒將這一想法提出來。即便不去想遭搶劫的事,令人害怕的事也夠多的了。
  自天黑以來馬克一直很少說話。店家曾按他們的吩咐將意大利式餡餅送到了他們的汽車旅館,這以後他倆躺在同一張床上睡了一個小時,後來他們又看了會兒電視。他不住地向雷吉打聽時間,就好像他馬上要去見行刑隊一樣。十點鐘時,雷吉開始確信他就要打退堂鼓了。到了十一點,他開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會走到浴室那裡,一會又走回來。
  可到了十一點四十分時,他們卻來到了這裡,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坐在一輛熱烘烘的汽車裡,準備去從事一項根本無法從事的使命;其實這兩人誰也不是真心想去幹這件事情。
  「你說有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裡?」他輕輕地問雷吉。
  雷吉望著他。而他的視線卻投向了足球場那邊的什麼地方。「你是說在新奧爾良?」
  「是的。你覺得會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新奧爾良?」
  「不會的。我想不會有人知道。」
  看來這個回答很令他滿意。她在七點左右和克林特通過一次話。孟菲斯的一家電視台已播出報道,說她也失蹤了,不過現在一切尚顯得平靜。克林特已有十二個小時沒有離開過他的臥室,因此,他說,請他們趕快,無論他們準備干什麼就趕快去幹吧。他曾給洛夫媽媽打過電話。雖然她感到擔憂,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她表現得還不錯。
  他倆出了汽車,順著那條自行車道往前走著。
  「你真的要去幹嗎?」雷吉邊問邊緊張地朝四下望去。這條小道上一片漆黑,多虧了他們腳底下的柏油路,他們才不至於走到樹林裡去。他倆肩並肩,手挽手,慢慢地走著。這個城市,在這些樹林裡,在這條小道上,究竟是為了什麼。雖然她真心實意地愛著這個孩子,但她卻並不想為他去送死。她緊緊地抓住馬克的手,想以此使自己勇敢些。不錯,她心裡的確在不停地祈禱,盼望最好馬上能出點什麼事,這樣他們就可以立即沖回汽車,接著就離開新奧爾良。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馬克說道。
  「我不會感到吃驚的。」
  「真要找到屍體也許很難,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決定這麼辦。你就呆在緊靠著水溝的樹林裡,明白嗎,我呢,就從後院溜到車庫裡。我要查看一下船的底下,知道嗎,弄清楚它到底在不在那兒。然後我們就離開這裡。」
  「你認為你只要查看一下船下面就能看到屍體了?」
  「也許我能看到埋它的地方,你說呢?」
  她將他的手捏得更緊了。「聽我說,馬克,我們是拴在一起的,對吧。如果你要去車庫,那麼我也要一起去。」她的聲音異常地堅定。當然,他們不可能去車庫的。
  樹林裡有一小塊空地。通過一盞掛在柱子上的燈射出的光線,他們看到在他們的左邊是那座供人野餐的亭子。而那條羊腸小道則起於他們的右側。馬克摁了一下撳鈕,他手上拿著的小手電立即射出一道光,照亮了他們前面的路。「跟我來。」馬克說,「沒人會看見我們在這裡的。」
  他靈巧地、悄無聲息地在林子中穿行著。剛才在汽車旅館時,他列舉了許多往事,都是關於他深夜裡在活動房住宅區附近的林子中走玫的事情,還有男孩子們在黑暗中通常玩的那些游戲。他管這些叫做叢林游戲。這會他手拿著電筒,走得就更快了,身體不時地擦過那些大樹枝,還得留神避開那些小樹。
  「走慢點,馬克。」雷吉不止一次地這麼說道。
  馬克拉著她的手,幫著她下了溝坡。他們爬到了溝對面,然後在樹林和灌木叢中不停地穿越潛行,直到找到了幾小時前讓他們感到吃驚的那條小道。那排圍欄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慢慢地、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著,馬克將手中的電筒熄滅了。
  此刻他們已來到了緊靠克利福德家屋後的那片茂密的樹叢中。他倆跪了下來,屏住呼吸。透過灌木和雜草可以看到車庫後牆的輪廓。
  「要是我們看不到那屍體怎麼辦?」雷吉問,「那時候干什麼呢?」
  「等那種事發生了我們再為它發愁吧。」
  現在可不是對他做的這個決定再進行一番長時間的爭論的時候,馬克全身趴在地上,慢慢地朝著那片繁密的灌木叢邊爬去。雷吉學著他的樣子也跟著爬過去。他們在離那個圍欄門還有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周圍的雜草又高又密,濕漉漉的。後院裡又黑又靜,沒有一絲光線,沒有一點響聲,也沒有任何動靜。整個這條街都在沉睡中。
  「雷吉,我要你就呆在這兒。把頭低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不行!」雷吉大聲地耳語道,「你不能這麼做,馬克!」
  可他已經爬走了。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場游戲。是他和他的小夥伴們進行的又一次叢林游戲,他們在追他,並用灌有彩色墨水的槍在朝他射擊,他像一條蜥蜴似地在草叢中滑動著,他將那大門挪開了一點,剛好能讓他滑進去。
  雷吉趴在地上,在草叢中爬著,跟在他的後面,後來便停了下來,因為馬克已經不見了。馬克在行進途中經過的第一棵大樹後面停了下來,聽了聽四下的動靜。他又爬到了下一棵樹旁,這次他聽到了一點聲音。「叮噹!叮噹!」他一動也不動地趴在那裡,那聲音是從車庫傳來的。「叮噹!叮噹!」那聲音十分緩慢。他朝樹的周圍看了一下,然後將目光投向了車庫的後門。「叮噹!叮噹!」他向後瞥了一眼,想看看雷吉,然而樹林與灌木叢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見她的蹤影。他又看了看那扇門。這回他發現了那兒有些異樣。他又向前爬到另一棵樹後,這裡離車庫又近了十英尺。那聲音這會更響了。車庫的門微微敞開著,門上的一塊窗玻璃沒有了。
  裡面有人!「叮噹!叮噹!」有人躲在裡面,燈也不敢開,他在挖東西!馬克呼吸加重了。他爬到了一個碎石堆的後面,距車庫後門不到10英尺遠。他知道到現在為止自己沒弄出一點聲響。碎石堆周圍的草比別處還要深,馬克像只變色龍似的在草叢中慢慢地爬著。「叮噹!叮噹!」
  他低低地彎著腰,開始往後門走去。一個已經腐爛了的小東西,它那殘破的一端在馬克的踝骨處絆了他一下,他跌倒了。那堆碎石處發出了一點響聲,原來是一只空油漆桶倒在了地上。
  利奧一下子跳了起來,朝車庫的後門沖去。他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裝有消音器的0.38口徑的手槍,在黑暗中奔跑著,來到這個牆角,蹲下身來,傾聽著四周圍的動靜。車庫裡,那敲打鑿子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尤努奇透過後門向外張望著。
  雷吉聽見了車庫後發出的那陣聲響,立即將自己的腹部緊緊地貼在濕漉漉的草叢裡。她閉上雙眼,開始祈禱起來。她究竟為什麼要上這裡來?
  利奧躡手躡腳地來到那堆碎石旁,圍著它快速轉了幾圈;那把槍仍拿在他的手上,隨時準備開火。他重新蹲了下來,耐心地觀察著周圍黑暗的一切,從這裡幾乎看不見圍欄,四下裡沒有一點動靜。他又悄悄地走到另一棵樹旁,離車庫後牆十五英尺遠,靜靜地等在那裡。尤努奇一直在密切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幾秒鐘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利奧站了起來,彎著身子慢慢地朝圍欄大門走去。一根樹枝在他的腳下發出了一聲劈啪的折斷聲,他僵立在原地有一瞬間沒敢動彈。
  他在後院四處轉了一圈;此時他的膽子梢大了一些,但槍卻仍拿在手裡。他身體依靠在一棵樹上,這是一棵粗大的橡樹,它那低垂的枝幹與巴蘭坦家的地界離得很近。馬克這會就躲在那排離他還不到十二英尺遠的長得參差不齊的樹籬中。他屏住呼吸,身體緊緊地趴在地上,他剛才一直在注視著那個在樹與樹之間的黑暗中不斷走動著的黑影,他明白,只要自己不出聲,就不會被發現。這會他慢慢地朝外呼著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站在樹旁邊的那個人的黑色輪廓。
  「怎麼回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車庫裡傳了出來。利奧將手槍插回到褲腰上,往回走去。尤努奇現在己站到門外來了,「怎麼回事?」他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利奧用近乎耳語的的聲音說道。「可能是只貓什麼的,回去幹活吧。」
  門輕輕關上了,利奧在車庫後面悄然無聲地踱來踱去走了五分鐘。僅僅五分鐘,可對馬克來說卻好像一小時。
  後來,那個黑影拐過牆角不見了。馬克注視著周圍的動靜;他慢慢地從一數到了一百,然後便沿著那排樹籬慢慢地爬著,一直爬到圍欄的盡頭。他在大門那裡停了下來,數到三十。除了遠處傳來的極低沉的敲鑿聲外,四下裡悄無聲息。這時他一下子躍了起來,衝到了灌木叢的邊緣;雷吉正蜷縮在那裡,心裡害怕得不得了。當他倆一起往那排長得更加厚密的樹籬裡躲藏時,雷吉一把死死地抓住了馬克。
  「他們在那裡面!」馬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誰?」
  「不知道。他們在往外挖屍體!」
  「到底出了什麼事?」
  馬克的呼吸非常急促。他急於想說話,所以大口大口地嚥著氣,頭隨著身體不住地上下晃動著。「我被一樣什麼東西給絆倒了,出來了一個傢伙,我想他手上有槍,他差點發現我。天啊,我當時害怕死了。」
  「你現在仍在害怕。我也怕死了!讓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雷吉,你聽。等一下。聽!聽見了嗎?」
  「沒有!聽見什麼呀?」
  「那叮叮噹噹的聲音。我也聽不見了,我們離得太遠。」
  「我說讓我們離得更遠些。走吧。」
  「再等一會,雷吉。該死!」
  「馬克,他們都是些殺手。他們都是黑手黨的人。讓我們趕快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吧。」
  馬克瞪著眼看著雷吉。透過牙齒縫低聲說道:「不要緊張,雷吉。不要緊張,行不?瞧,沒人會看見我們在這兒。在車庫那邊連這裡的樹都看不見。我試過,沒錯。好了,安心吧。」
  雷吉跪了下來,兩人一起盯著那車庫。馬克將一根手指放到唇上,輕輕地說:「我們在這兒很安全,是的。聽。」
  他們聽著,可那聲音卻聽不見了。
  「馬克,這些人是馬爾丹諾派來的。他們知道你已逃走,所以驚慌了。他們有槍,還有刀,誰知道還有其他什麼,我們走吧,就算他們把我們打敗了,全完了,他們贏了。」
  「我們不能讓他們把屍體弄走,雷吉。你想想嘛。要是屍體被弄走了就永遠也找不到了。」
  「那太好了。這一來你就沒有危險了,黑手黨也會把你忘掉。現在我們走吧。」
  「這不行,雷吉。我們得做點什麼才行。」
  「什麼!你想和黑手黨的惡棍們干一場?得了,馬克。這樣干是發瘋。」
  「就等一分鐘。」
  「那好,那我就不多不少等上一分鐘,然後我就走。」
  馬克轉過身來朝她微笑了一下,說:「你不會丟下我的,雷吉。我知道你是不會那麼做的。」
  「別逼我,馬克。當時你們在克利福德周圍用那根水管作弄他時,裡基有些什麼樣的感覺呢,現在我算是體會到了。」
  「安靜些,好不好。我正在想事呢。」
  「這正是最讓我感到害怕的。」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腳交叉放在身前。那些樹葉和滕蔓不時地擦著她的臉。馬克趴在地上不住地抖著,就像一只準備捕殺獵物的獅子。最後他終於開口了:「我想出了一個主意。」
  「你當然想得出。」
  「呆在這裡。」
  她出奇不意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後脖子,將他的臉轉向自己。「聽著,小鬼,這可不是你以前玩的那種叢林游戲,那時你們射出來的是橡皮箭,扔出去的是泥塊。而那些人可不是和你一起在叢林裡玩捉迷藏的小夥伴,也不是美國大兵,不管你們還裝扮過什麼,反正他們都不是。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啊,馬克。你剛才已出過一次錯,算你命大。再出一次錯,你就沒命了。現在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吧,現在就走。」
  在她責罵他時,馬克一動不動地呆了好幾秒鐘,然後他惡狠狠地猛地一下掙開身體。「呆在這兒,別動。」他繃著臉丟下了一句話,然後就爬出灌木叢,穿過草地,朝著圍欄爬了過去。
  在一進圍欄大門的地方有一個廢棄的花壇,四周用插在土裡的木板圍著,壇內一片雜草。馬克爬到了花壇那裡,在地上選了半天,選出了三塊石頭。他選得很挑剔,就像一名廚師在市場上選西紅柿一樣。他將車庫的兩個拐角觀察了一陣,然後就不聲不響地退回到了黑暗之中。
  雷吉在原地等著,一動也沒動。馬克知道她找不到回汽車的路,他知道她需要他。他們重又一起擠在灌木叢中。
  「馬克,我的孩子,這麼做是瘋了。」雷古簡直是在懇求。「請別干了,這些人可不是在做游戲啊。」
  「他們太忙了,根本顧不上我們,沒錯。我們在這裡很安全,雷吉。喏,即使他們現在就從那門裡沖出來,那他們也休想發現我們。雷吉,我們在這裡很安全。相信我吧。」
  「相信你!連你自己都會讓人給殺掉。」
  「呆在這裡。」
  「什麼!求你了,馬克!別再玩游戲了!」
  馬克沒再理會她,只是朝大約三十英尺之外一塊離三棵樹很近的地方指了指,說了聲「我馬上就回來。」接著就消失了。
  他在這片灌木叢中爬呀,爬呀,一直爬到巴蘭坦家的屋後。從這裡,他幾乎看不見羅米的車庫。雷吉也被黑幽幽的樹籬吞沒了。
  這家人家的戶外就餐處很小,還亮著一盞昏暗的燈。那裡有三張白色的柳條椅,還有一個燒木炭的烤肉架。一扇鑲著厚玻璃的窗子正好居高臨下地位於就餐處的上方;就是這扇窗子引起了馬克的注意。他站在一棵樹後,掂量著自己和那窗子之間的距離;據他估計這距離大約有兩幢活動房子那麼長。石頭不能扔得太高,以免碰上那些樹枝;但又不能扔得太低,這樣才能避開那排樹籬。他深吸了一口氣,使出全身的力氣將石頭扔了出去。
  聽到響聲,利奧在克利福德家這邊一下子跳了起來。他爬到了車庫的前面,透過樹籬觀察著。那家人家的戶外就餐處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剛才那聲音聽上去像是有塊石頭落在了木頭蓋板上,然後在磚牆邊打了幾個滾,響了幾聲。可能那只不過是條狗弄出的響聲,他們是安全的,又是一場虛驚。
  巴蘭坦先生翻過身來,看著天花板。他六十剛出頭;自從一年半以前那家迪斯科舞廳從這裡遷走以後,他夜裡很難入睡。他剛剛打了個盹,後被一個聲音驚醒了。那難道僅僅是個聲音嗎?如今,在新奧爾良已再也找不出一處安全的地方了,因此六個月前他花了兩千美元在家裡裝了一套安全警報系統,犯罪活動比比皆是。他們一直在考慮是否有必要搬家。
  巴蘭坦先生又翻了個身;就在他剛剛合上眼睛的時候,突然砰地一聲,玻璃窗被砸得粉碎。他猛地一下子竄到了房門口,打開了臥室的電燈,高聲叫道:「旺達,起來!快起來!」於是旺達便伸手夠她的睡袍,巴蘭坦先生從壁櫥裡拽出了一桿獵鎗。與此同時警報器也發出了刺耳的尖嘯聲。這兩人一路衝到樓下的大廳裡,一邊跑一邊大聲地衝著對方喊叫,同時辟辟啪啪將所有的電燈開關都打開了。書齋裡到處都是碎玻璃片,巴蘭坦先生將槍口對準了窗口,好象在防範另一場襲擊的。「快打電話叫警察!」他朝旺達喊道,「打911!」
  「我知道號碼!」
  「快點!」巴蘭坦先生穿著室內便鞋踮起腳尖繞著那些碎玻璃走了一圈。只見他端著槍,弓著身子,就好像有夜盜想從窗口闖進屋來似的。他以這種戰鬥姿態走到了廚房,在一塊控制板上敲了幾個數字,那警報器就不響了。
  利奧回到了他那緊挨著勝利女神像的哨位,剛一坐定就聽見了玻璃的爆裂聲,這聲音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在他倉促起身的時候,他將自己的舌頭咬了一個洞。他顧不上這些,重又向那排樹籬奔了過去。一台警報器尖叫起來,過了一會又停住了。一個身穿長及膝蓋的紅色睡衣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桿獵鎗,朝戶外就餐處跑了過來。
  利奧急急忙忙地爬到了車庫的後門。尤努奇和公牛正趴在那條小船的旁邊,被嚇得半死。利奧踩著了一把草耙,耙柄剛好落在了一只裝滿了鋁皮罐的口袋上。這三個人嚇得氣都不敢出了。這聲音旁邊的那家人家肯定能聽見。
  「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尤努奇透過緊咬著的牙齒縫隙問道。他和公牛渾身汗津津的,襯衣全粘在了身上,兩人滿頭大汗。
  「我不知道。」利奧努沖沖地說。他一邊吐著嘴裡的鮮血,一邊一寸一寸地朝窗口挪去。這窗子正好對著那排將巴蘭坦家的宅子與這邊隔開的樹籬。「我猜是一樣什麼東西鑽進了窗子。我也不清楚,那個瘋雜種手裡還拿了一桿獵鎗呢。」
  「拿著什麼!」尤努利差點沒尖叫起來。他和公牛慢慢地將頭抬了起來,伸向窗口,和利奧的頭湊在了一起。那個拿著獵鎗的瘋傢伙正在他的後院裡走來走去,一邊跺著腳,一邊朝著那些樹木放聲大喊。
  巴蘭坦先生一向討厭新奧爾良,討厭那些毒品,還討厭那些企圖搶劫行竊的小流氓;總之,他討厭一切犯罪活動,討厭生活在恐懼之中。剛才發生的事情更增加了他對這一切的厭惡,於是他舉起獵鎗對著樹叢開了一槍。這樣好讓那些討厭的雜種放明白些,他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誰膽敢再來這裡搗亂,那就讓他躺在棺材裡離去。「轟!」,槍又響了。
  他開著槍,打傷了好幾棵樹,與此同時巴蘭坦太太則穿著粉紅色的睡袍站在門廊裡大喊大叫。
  槍聲剛起,隔壁這家的車庫裡的那三個腦袋就一起碰到了地上。「這老雜種瘋了!」利奧尖叫了起來。過了一會他們三個人高度一致地慢慢地重又抬起了頭;也就在此時,第一輛警車駛進了巴蘭坦家的車道,車上那藍色和紅色的警燈閃得人眼花繚亂。
  尤努奇是第一個沖出門的,後面跟著公牛,然後是利奧。他們雖逃得很急,但還是小心謹慎地不去引起隔壁那對白癡的注意。他們身子彎得緊靠地面,匆匆朝前溜去。他們一會撞在這裸樹上,過了一會又僮著了另一棵樹,一心只在更多的槍子飛來之前趕快逃到樹林裡去,不過他們的撤退還算有條不紊。
  馬克和雷吉擠在一起,躲在灌木叢的深處。「你瘋了!」雷吉不住地這樣抱怨著。她這話不是沒有根據的,因為她真地相信她的當事人大腦已經神經錯亂了。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緊緊地擁抱著他,他倆緊緊地擠靠在一起。那三個黑影在倉皇地向前奔跑著,可他們兩人卻沒看見,直等到他們穿過了那道圍欄,他倆才發現了他們。
  「他們在那。」馬克手指著那些黑影小聲地說。不到半分鐘之前他剛剛吩咐過雷吉,要她留神那座大門。
  「有三個人。」他小聲說道。那三個人在離他倆的藏身處不到二十英尺遠的地方一躍跳進了那排樹籬,接著就消失在了樹林裡。
  他倆兩人相互擠得更緊了。「你瘋了。」雷吉又說了一遍。
  「也許是的,不過那很管用。」
  剛才的那陣槍子差點沒讓雷吉從灌木叢邊跑開。自他們到達這兒起她就一直在發抖。當馬克回來後告訴她車庫裡有人時,她害怕得有些受不了了。當馬克將石塊從窗子裡投進屋時,她簡直就要叫出聲來。而那桿獵鎗則終於使得她不能再忍受這一切了。她的心髒在怦怦地跳個不歇,她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
  怪得很,這會她反倒明白了現在不能跑。那三個盜墓賊現在正跑在他們與他們的汽車之間,他倆無處可逃。
  剛才的那陣槍響把鄰居們都驚醒了。各家各戶的後院都亮起了泛光燈,那些身穿睡衣的男男女女全都走到了院子裡,朝著巴蘭坦家的方向張望。人們大聲詢問著是怎麼回事,聲音越過一道道圍欄傳向了四面八方。那些狗也開始活躍起來了。馬克和雷吉趕緊朝灌木叢的深處退去。
  巴蘭坦先生和其中一名警察一道沿著屋後的圍欄走著,他們也許想再找出幾塊用來闖禍的石頭,可這根本是無望的。雷吉和馬克聽得見他倆的說話,但卻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聽見巴蘭坦先生老是一個勁地在嚷嚷著什麼。
  警察使巴蘭坦先生平靜了下來,接著他們用透明膠布幫他把窗子給貼了起來。警車上的那些紅燈和藍燈已被關滅;二十分鐘後,警察全部離開了。
  雷吉和馬克仍等在那裡;他倆渾身發抖,手緊緊地拉在一起。蟲子在他倆的手臂上慢慢爬動著。蚊子非常猖獗,他們兩人身上穿的黑汗衫上沾滿了碎草和芒刺。巴蘭坦家的燈終於熄滅了,這以後他倆又等了好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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