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迷
第十一章
次日清晨莉雅睡得很晚,而克林早已離開了臥室。那正合她的意,因為她不想讓他
看見自己的窘態;她渾身僵硬疼痛,下床時活像個老太婆一樣呻吟不已。當她看見床單
上的血跡時,很自然地胡思亂想起來。沒有人警告過她做愛會使她流血。她既擔心又憤
怒地皺起眉頭,因為根本沒人告訴過她任何事。流血是正常的嗎?如果不是呢?如果是
克林意外地把什麼給弄破而無法復原呢?
她試著不驚慌,直到洗澡時浴巾上新染的血跡嚇了她一大跳,而且也相當不好意思。
她不想讓富恩在換床單時看到血跡,因此親自把床單剝了下來。
莉雅著裝時仍焦慮不安。她穿上一件淡藍色的日裝,配以柔軟的皮鞋,衣裳的方形
領口和長袖袖口四周有白色滾邊。這是一件相當女性化的洋裝,也是莉雅最鍾愛的衣服
之一。她梳了梳頭髮,然後去找她的丈夫。
在昨夜的親密後,白天的第一次見面對她而言想必會很窘,因此她想盡快把它了結。
她確信只要她嘗試,就能掩飾她的尷尬。
克林坐在書房裡的書桌後,通往走廊的門是敞開的。她站在門口,躊躇著要不要打
擾他。他一定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突然間抬起頭來。他仍因專心讀信而皺著眉,但他
的表情很快改變了。他朝她微笑,眼中閃爍著溫暖。
她想自己或許已報以微笑,卻無法確定。老天,她可能有適應他的一天嗎?他是個
這麼英俊、強健的男人。今天他的肩膀看起來似乎更寬,頭髮似乎更黑,皮膚也似乎更
黝黑。他穿的白襯衫和他的膚色成了明顯的對比,更強調了他的魅力。她的目光移向他
的嘴,心裡頓時滿是他吻她的回憶。
莉雅的目光匆匆移下他的下巴。她不打算讓他知道此刻她有多尷尬,她會維持尊嚴
和優雅。
「早安,克林。」老天,她的聲音像是蛙鳴,她的臉像著火般發燙。現在撤退似乎
很合邏輯。她會等比較能控制自己時,再試著面對他。「看得出你在忙,」她慌忙說道,
一邊開始往後退。「我先下樓去好了。」
她轉身開始舉步走開。「莉雅。」
「什麼事?」
「到這兒來。」
她走回門口,克林正倚在椅背上朝她勾勾手指。她挺真肩膀勉強笑笑,然後走進去。
她走到他的書桌前停下腳步,而那對他還不夠好。他示意她繞到他身旁,她保持泰然自
若的態度繞過書桌。克林絕不會知道她現在有多尷尬。
他久久地凝視她。「你要跟我說你怎麼了嗎?」
她的肩膀下垂些許。「你真難騙。」她說道。
他皺起眉頭。「你再也不會試著騙我,那麼這也不重要了,對不對?」
「是的。」
他等了一、兩分鐘還沒聽見她解釋,因此他再度問她:「告訴我你的心事。」
她緊盯著地板。「那是……我很尷尬在……之後……」
「在什麼之後?」
「昨晚。」
她的臉頰一片嫣紅。克林發現她的反應讓他很愉悅,也很撩人。他把她拉坐在他腿
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對她笑道,「然後?」他追問道。
「在白天裡想到我們一起做的事,使我覺得有些尷尬。」
「那回憶使我想再要你一次。」
他粗嗄的告白使她瞪大雙眼。「但是你不能。」
「我當然能。」他喜孜孜地告訴她。
她搖頭。「我不能。」她輕聲說道。
他皺眉。「你為什麼不能?」
他臉紅得像是皮膚受到灼傷似的。「我告訴你我不能還不夠嗎?」
「老天。不,還不夠。」
她低頭看著她的膝蓋。「跟你說這個真難。」她說。「假如我母親在這裡,我就可
以跟她說,但是……」
她沒說下去,她哀傷的口吻使他忘了憤怒。她正擔心著某事,他決定查明原委。
「你可以跟我說,」他說道。「我是你丈夫,記得嗎?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而且你喜
歡做愛的。」他點頭說道。
他的口氣聽在她耳裡是太狂妄了。「也許吧。」她刻意想激怒他。
他讓她看見他的怒氣。「也許?你在我懷裡完全癱瘓了。」
「不,我沒忘。克林,你使我受傷了。」
她脫口說出那個事實,並等著他致謙。她會告訴他她受的傷,而他也會明白他不能
再碰她的原因。
「寶貝,我知道我使你受傷。」
他粗啞、男性的語調使她打了個冷顫。她在他腿上移動位置,他即刻抓住她臀部教
她不能移動。她顯然不知道這段談話對他產生的影響,也不知道自己的臀部與他親密地
摩擦已使他因欲望而堅硬。
莉雅不再覺得尷尬困窘,她開始為了她丈夫滿不在乎的態度而生起氣來了。他一點
兒也不後悔。
她不悅的表情使他微笑起來。「甜心,」他開口,聲音溫柔撫慰。「我不會再那樣
傷害你了。」
她搖頭,不看他的眼睛,反而把目光轉向他的下巴。「你不懂,」她低聲地說。
「某件事……發生了。」
「什麼事?」他保持耐性地問道。
「我流血了。血跡沾在床單上,我……」
他終於明白了。克林用雙臂環抱著她,把她拉靠在他胸膛上。他這麼做有兩個目的:
一是他想抱她,二是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笑。她也許會認為他是在嘲笑她。
她一點兒也不想被他抱,但他比她強壯許多、也堅決許多,不論她要不要,他都要
安撫她。最後她終於放鬆身體挨著他,他輕歎一聲,下巴在她頭頂上廝磨。「而你認為
事情不大對勁,是吧?我早該解釋清楚的,我很抱歉讓你平白無故地擔心。」
他話裡的溫柔使她寬心不少。不過她仍然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他。「你是說我應該
會流血嘍?」
她聽起來很懷疑……也很震驚於那個念頭。克林沒笑,「是的,」他說。「你是會
流血的。」
「但那很……野蠻。」
他不同意。他告訴她他覺得那使人既快樂又興奮,她隨即說他也很野蠻。
莉雅成長於修女們禁錮的環境裡。她在修道院的時候只是個小女孩,離開時卻是個
小女人。她無法跟任何人談論她體內的變化或者那些變化引起的感覺,而克林為她的感
宮並未因此而被毀傷而慶幸。修道院院長也許並不想跟她談論性,但她也沒有把許多嚇
人的胡言亂語灌輸到莉雅的腦子裡。那位修女把婚姻行為昇華成美化的「神殿」與「膜
拜」的關係,而由於她的態度,莉雅並不認為性是墮落污穢的。
他甜蜜的新娘就像掙脫與世隔絕的花的蝴蝶一般,她自己的肉欲和激情的反應或許
已經嚇死她了。
「我真幸運,那些修女沒用恐懼扭曲了你的想法。」他說道。
「她們怎麼會呢?」她顯然很困惑。「我們許下的婚誓是神聖的,嘲弄它是有罪
的。」
克林真是對她太滿意了。他抱緊她,再度為她平白無故的煩惱致歉,然後詳細解釋
為什麼她流血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沒有就此打住;院長曾跟莉雅說孩子是夫妻結合後高
尚合宜的結晶,克林則仔細解釋懷孕如何發生。他懶懶地搓揉她的背,同是為她解說他
們身體的差異。即席解說持續了二十分鐘,一開始她有些尷尬,但她就事論事的態度很
快地便幫她克服了害羞。她對他的身體極其好奇,問了他一堆問題,他全部為她解答。
他說完時,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傾身離開他,想要向他致謝,但他眼裡溫柔的
光芒使她忘記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反而吻了他。
「你真的認為我們不能再……」
她沒讓他說完。「恐怕我們不能。」
「我現在就要你。」
「我太虛弱了,」她低聲說。「而你剛才也說幾天後才會比較舒服的。」
「還有其它方法。」
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有嗎?」她屏氣凝神地問道。
他點頭。「許多方法。」
他盯著她看的樣子使她因欲望而不安起來。她的小腹有一股熱流正在形成,她突然
想挨近他一些。她雙臂樓住他脖子,撫弄他的頭髮並對他微笑。「有多少方法呢?」
「幾百個。」他誇張地說道。
他微笑的樣子告訴她他在開玩笑,她也投桃報李。「那麼也許在你一一解釋給我聽
時,我該做些筆記,以免遺漏了其中一、二。」
他笑了。「示範比記筆記有效多了。」
「對不起,主人,但您樓下有客來訪。」
莉雅聽到富恩的聲音,幾乎從克林腿上一躍而起,但克林不放她走。他跟他的管家
說話時,仍然一直盯著他的新娘。「什麼人?」
「理察爵士。」
「該死!」
「你不喜歡他嗎?」
克林歎了一口氣。他抱開莉雅,站了起來。「我當然喜歡他,」他答道。「只是我
知道他不能被拖延,我得立刻見他,富恩,請他上來。」
管家立刻去請理察。莉雅轉身離開,克林卻抓住她拉回來。他摟著她、彎身給她一
長吻。他的嘴火熱、濕潤而且需索。他抽身而退時,她已因欲望而顫抖不已了。她坦白
的反應使他自豪而喜悅。「待會兒。」他松開她時低聲說道。
他深黝眼眸中的承諾明白表示出他意指為何。莉雅不信任自己的聲音,只是點頭表
示同意。她轉身走出書房。雙手顫抖地把頭髮撩到肩後,沿著門廊轉彎時,又幾乎撞上
牆壁。她為自己狼狽的樣子輕歎一口氣。那男人只要盯著她看,就能使她心亂如麻;只
消一吻,她就在他懷裡軟化。
她承認那是幻想,然而卻又那麼真空。也許只要新婚的新鮮感消褪,她就會習慣克
林了。她衷心盼望如此,因為她可不願下半輩子在撞牆和茫然行走中渡過。
但她也不想把他視為理所當然,而那想法讓她微笑起來。克林絕不會讓她松懈散漫
的。他是個要求甚多,欲望又強的男人,而假如昨晚暗示了什麼的話,她自己也擁有那
些特徵。莉雅走回克林的臥室,站在一扇窗前朝外看。因為克林要她,這一天也變得燦
爛起來。昨晚她的表現一定是無懈可擊,否則今天他怎麼會那麼快又想要她了,不是嗎?
欲望和愛情是不一樣的,莉雅心知肚明,因為她向來自認是個現實主義者。沒錯,
克林是因為義務而娶她的,她無法改變事實。當然她無法「使」他愛上她,但是她相信
總有一天,他的愛會屬於她。她已經成為他的朋友了,不是嗎?
這將是一樁美好、強韌的婚姻。他們雙方都在上帝面前許下誓約,允諾要結為夫妻
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克林榮譽感很重,不可能違背對她的承諾,未來他必然能學習如
何愛她。
她已經愛上他了。莉雅隨即搖頭,她還不打算思考自己的感覺。
自己的脆弱使莉雅大吃一驚,她認為婚姻是比原先想象的複雜多了。
「莉雅公主,我可以打擾您一下,進來舖上乾淨的床單嗎?」
她轉身朝富恩微笑。「我很樂意幫你忙。」
他的反應宛如她剛才對他罵了髒話一般,一副深受冒犯的表情。她笑了起來。「富
恩,我知道怎樣換床單的。」
「你真的……」
他驚愕得說不下去,她覺得他的反應很怪異。「我來英國之前,在我住的地方都得
負責打理自己的衣物和臥房。假如我想享受乾淨的床單,就得自己來洗。」
「誰竟然敢要求一位公主做這種事?」
「修道院的院長,」她回答。「我住在修道院裡,」她解釋道。「而且沒有受到特
別待遇。我很高興自己沒被認為是與眾不同的。」
富恩點頭。「現在我明白您為什麼沒有一絲驕縱氣息了。」他脫口而出。「我是贊
美的意思。」他結巴地補上一句。
「謝謝你。」她答道。
管家連忙趕到床邊開始拉開床單。「公主,我已經在您的床上換了乾淨床單了,晚
餐後我會把床罩給拉下來。」
他的解釋使她大感不解。「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呢?我以為我會跟我丈夫在他床
上就寢。」
富恩沒察覺她話中的憂慮,他正忙著把床單塞成完美的角褶。「主人吩咐我說您將
睡在自己的房裡。」他告訴她。
講了一半的解釋使她更為困惑。她轉過身佯裝往窗外看,以免富恩看見她的表情。
她懷疑自己是否能不讓受傷的感覺流露出來。
「我懂了。」她想不出說什麼更好,只能這麼回答。「克林有沒有解釋原因?」
「沒有。」富恩答道。他挺直身軀,繞到床的另一邊去。「在英格蘭,大部分的夫
妻都分房而睡,這是此地的習慣。」
莉雅覺得舒坦些。然後富恩又繼續說明道:「當然,克林的哥哥凱恩並沒有遵循那
個習俗。侯爵的管家滕斯──也就是我的伯父──」他的口氣流露出一些驕傲的。「有
一次透露說他的僱主和他妻子從沒有分開睡。」
她馬上又難過了起來,凱恩和潔玉自然是同床而眠的,因為他們深愛對方。她敢打
賭公爵和他的夫人也共享一間臥房,因為他們對彼此也懷有深摯的感情。
莉雅挺直肩膀,她不會去質問克林為什麼不跟她同睡一張床。她畢竟有她的自尊,
而他早已明白表示了對他們的婚姻的看法。他先是剪了頭髮,現在又要她孤枕而眠,就
隨他吧。她打定主意,她當然不會為這小事傷心。不,當然不會。同床共枕反而很麻煩。
晚上她不需要他的溫暖,當然也不會想念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
但這些慌言都不管用,莉雅終於放棄試著要自己覺得好過些。她決定使自己忙碌以
免胡思亂想。
富恩舖好了床,她跟著他走入走廊。通向書房的門是關著的。莉雅等走過之後,才
問管家他認為克林的會談還會持續多入。
「理察帶來一大疊文件,」富恩說道。「我敢打賭還要整整一小時,他們才會結
束。」
富恩估計錯誤。直到下午兩點過後,他才把廚師準備的午餐端上樓,下樓來時又告
訴莉雅那兩個人還在研究那些文件。
狄先生預定三點來訪,莉雅試著看完當天早上她和她丈夫收到的信件。其中有五十
封是賀函,還有幾乎同樣多的請帖要整理。莉雅已把信函分類整理好,並為每一疊開出
一張清單。她把要婉拒的那疊請帖交給富恩,自己則寫了一封短箋給白尼爾,請他撥冗
與她會面一小時談談他妹妹。
「我必須跟主人提一提幫你請個貼身女僕和全職秘書的事。」富恩說道。
「不,」莉雅反對。「我什麼也不需要,富恩,除非你不願意偶爾幫我的忙。而且
你的主人正忙著建立公司,沒有必要增加他的開支。」
她激烈的語氣使管家明白如果他在她背後偷偷這麼做,她是會大發雷霆的。他點頭
表示服從。「你真是體貼,那麼了解您丈夫的財務。我們窮不了多久的。」他微笑地補
充一句。
他們現在也不窮呀。莉雅暗想,當然那要克林願意接受她的錢才行,她在心裡又做
了修正。「你的主人很固執。」她說道。
富恩不明白這話原因何在。此時有人敲門,他立刻告退去應門。
安摩根走入門廳。他瞥見莉雅在餐廳裡,於是朝她笑了笑。「公主,恭喜您。我才
剛得知您結婚的消息,希望您很幸福。」
莉雅作勢欲起身,但摩根示意她繼續坐著,解釋說他與克林和理察的會面已遲了一
會兒了。
他真是位迷人的紳士。他鞠躬後轉身跟富恩上樓,她看著他離開她的視線,然後搖
搖頭。克林錯了,安摩根根本沒有O形腿。
又過了二十分鐘後,理察爵士和摩根一起下樓來。他們和莉雅閒聊了幾句,便告辭
離去。兩人離去時,狄先生正巧進門。
「公主,我真是擔心極了。」狄馬修一打完招呼便說道。「我們在哪裡可以私下談
談呢?」
陸蒙和杜文兩人和富恩一起站在門廳裡。這兩名侍衛只要有人求見,他們總是飛奔
而來。莉雅認為自己不再需要他們的保護,因為她現在結了婚,將軍的魔掌已沒法危及
她。但是她知道這兩名侍衛將繼續履行他們的職責,直到被遣散為止。然而她不會讓他
們走,除非她在倫敦替他們找到合適的工作。陸蒙和杜文曾表示想留在英國的意願,而
她也決定試著幫助他們。這是她至少該為如此忠心耿耿的人所能幫忙的事。
「我們到客廳去如何?」莉雅建議道。
狄先生同意。他等公主先行,然後才轉向富恩。「韋爵士今天在家嗎?」他問道。
富恩點頭,狄先生立刻松了口氣。「能不能請他來一趟?我相信他會想聽聽這件惱
人的消息。」
富恩轉身疾步上樓稟報。狄先生說道,他的口氣聽來很疲憊。「我很抱歉在您新婚
次日就來打擾您。」他輕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的聯絡人剛才通知我說您的錢被凍結
了,公主,似乎是一位雷將軍找到名目把這一大筆巨款給沒收了。」
莉雅對這消息反應平淡。她對他的解釋有些困惑。「我知道那筆錢已經轉到奧地利
的銀行了,」她說。「不是嗎?」
「是的,已經轉過去了。」馬修回答。
「雷將軍在那兒沒有統治權的。」
「公主,他的惡勢力是無所不在的。」
「他真的把錢從銀行裡提了出來,或者是把那款項給凍結了?」
「有什麼差別呢?」狄先生問道。
「請回答我,然後我再解釋。」
「是被凍結了。銀行不讓雷將軍碰那筆錢,但又受那鼠輩威脅,也不敢把錢轉到英
格蘭的銀行。」
「那的確是進退兩難。」莉雅說。
「進退兩難?公主,我會說它是場浩劫。您難道不知道銀行裡閒置著多大一筆資金
嗎?天哪,那是您絕大多數的財產啊。」
馬修看起來快哭了,她試著安慰他。「我還有足夠的錢過舒適的生活,」她提醒她。
「多虧你善於投資,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更不會是我丈夫的。不過這消息把我搞
胡塗了,假如將軍相信我會嫁給他,為什麼會……」
他知道您已離開了修道院,「馬修解釋。」我猜他已經明白您是要逃離他。所以公
主,他是要懲罰您拒絕他。」
「報復一向是很好的動機。」
克林在門口開口說道。莉雅和狄先生同時轉頭看他,經紀人起身。克林轉身關上門
走向莉雅,在她身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示意馬修再坐下來。
「克林,報復一點兒也不好。」莉雅說。
她轉頭注視經紀人。「我相信我知道可以使那筆錢解凍的方法。我來寫信給院長,
給她一張全額的支票。那些銀行職員也許畏懼將軍的淫威,但他們更怕修道院院長登門
募款。噢,是的,狄先生,我確信那就是最好的辦法。修道院需要那筆錢,我卻不需
要。」
克林搖頭。「你父親辛苦建立了他的家業,我不希望你將它平白送給別人。」
「我要它做什麼?」她反駁。
狄先生說出他們所談的金額總數。克林臉色一白,莉雅聳聳肩。「它會花在崇高的
事情上,我父親會同意的。院長和其它修女在我母親生病時相當照顧她,她們對她愛護
有加。是的,父親會同意的。馬修,你走之前我會寫好信、簽發一張支票給你。」莉雅
轉向她丈夫。他仍然對她的決定面露不悅之色,但她很感激他並沒有跟她爭論的意思。
「公主,關於那艘船,」馬修插嘴說道。「他們已同意您開的條件和抵達日期。」
「什麼船?」克林問道。
莉雅連忙轉變話題。「你剛才說還有另一個壞消息,是什麼呢?」
「他得先解釋那艘船的事。」克林堅持要知道。
「那本來是一項驚喜的事。」
「莉雅?」
克林沒那麼好打發。「我在你父親書房裡碰巧讀到一篇新發明的報導,克林,它叫
做蒸汽船,橫越大西洋只要二十六天,那不是很驚人嗎?」她飛快地又補上一句:「而
我寫給院長的信至少要三個月才會到,也許更久呢。」
克林點頭。他很清楚這項新發明,也和他的合夥人討論過購買一艘來擴增他們艦隊
的可能性。但是因為價錢高得離譜,因而那個念頭也只好擱置下來了。
「所以你就買了一艘,是不是?」克林的聲音充滿憤怒。他沒給他妻子時間回答他
的問題,便把他那張撲克臉轉向她的經紀人。「取消訂單。」他命令道。
「你不是認真的。」莉雅喊道,顯然很苦惱。她突然氣克林氣得幾乎想踢他。汽船
能大大增加收入,而他卻執意不要,只因那是用她繼承的財產買的。
「我是很認真。」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此刻他很生她的氣,因為他早就明白告訴她
不會碰她的錢,而她卻藐視他的決定。
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打算講理了。她正要叫狄先生取消訂單時,經紀人卻突然
打了岔。
「我不太懂,」他說道。「韋爵士,您是在跟我說您要拒絕她伯特叔父送的結婚禮
物嗎?我想接受贈禮是很自然的嘛。」
「誰是伯特叔父?」克林問莉雅。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假如她說實話,說伯特根本不存在,那狄先生一定會倍
覺受辱。也許會拒絕繼續為她工作,而她當然不願危及這個關係。但她也不想對她丈夫
說謊。
實話贏得最後的勝利。「他不是我伯父。」她開口說道。
狄先生熱切地打斷她的話。「但他喜歡相信自己是,」他打岔道。「他是她家族的
一位世交。我認識他多年,」他加了一句吹噓的話。「而且還因為他的投資大賺了一筆
呢。伯特手裡還有一些你妻子的財產,如果你不接受他的禮物,可就大大冒犯了他了。」
克林仍然盯著莉雅。她的表情沒透露什麼,一副沉著平靜的模樣,但她的雙手卻完
全是另一回事,正在腿上緊緊地握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但克林卻猜不透究竟哪裡不
對。
「你怎麼沒跟我提過這位伯特叔叔?又為什麼沒邀請他來參加婚禮?」
她到頭來還是得說謊。實話對誰都沒有好處,而且她的動機真的是非常單純的。她
只想幫克林忙。
莉雅幾乎看見了院長正不悅地搖頭,她強迫自己抹去那幅畫面,待會兒她會有很多
時間懺悔的。
「我以為我跟你提過了,」她的眼睛盯著他的下巴看。「而且他不願來參加婚禮。
他向來不去任何地方,也不接見訪客。」她邊說邊點頭。
「他是位隱士,你知道,」狄先生插嘴。「莉雅是他跟外界唯一的聯繫管道。他沒
有家人,也沒有其它親戚,假如你是因為他的禮物太貴重而遲疑的話,放心,他絕對負
擔得起的。」
「你認識他很多年了?」克林問狄先生,仍然不相信他老婆不是這件事背後的主謀。
「是的,當然。」
克林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自己該為匆促妄下斷語向莉雅緻歉,並決定待會兒跟她獨
處時再跟她賠不是。
「在你下封信上致上我的謝意。」克林跟莉雅說道。
「那你是接受……」
看到他搖頭她又住了口。「他很周到,但太奢華了。我……或者說我們,不能接受。
向他建議送別的吧。」
「好比說?」
克林聳聳肩。「由你來想吧,」他告訴她。「你們要談的另一件事是什麼?」
狄先生立刻變得焦躁不安,他頻頻摸著他稀疏灰白的頭髮。「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
事,」他說道。「你們兩位知道一七七四年所制定的的人壽保險法嗎?」
「我知道。」克林道。
「我不知道。」莉雅同時回答。
狄先生轉向她。「你沒聽說過這個法案我並不驚訝,」他說道。「沒有人會特別注
意這項法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個法的立意是什麼呢?」莉雅問道。
「它是為杜絕某些脫法的行為而立法的,」狄先生解釋道。「有些不道德的人為他
人投保壽險,再雇殺手將之謀殺好坐收保險賠償之利。公主,這雖然駭人聽聞,但確有
其事。」
她不解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上面。「這件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馬修。」
狄先生清了清喉嚨,轉向克林,「很少有保險公司會注意這個法案,而我碰巧發現
有人為你妻子買了一份保險,日期是昨天,保險總額相當高。」
克林發出一句低咒,莉雅靠在他身側。是誰會做出這種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是該覺得榮幸還是驚慌,」她說道。「這份保險有沒有期限?」
「期限?」狄先生問道。
「我聽說拿破倫也保了壽險,但為期只有一個月,」她解釋道。「而且西敏寺公爵
也為他的馬買了保險。但我不知道那份合約期限多長。是哪家公司承保這項保險的呢?」
「我可以擔保不是羅氏公司,」狄先生回答。「他們名氣相當響亮,不會做這種事。
是摩敦父子公司承保的,我沒跟他們來往,但我的一位朋友跟他們很熟,就是他告訴我
這消息的。感謝主讓我碰見了他。」
「跟我講重點,」克林命令道。「期限究竟多久?」
「一個月。」
「受益者呢?」
狄先生搖頭。「保險人匿名。」他說道。
「他能這麼做嗎?」
「能,當然能,」狄先生解釋道。「你的伯特叔父只使用姓名縮寫也是類似的做法。
如果他不願意,連縮寫也用不著寫下來。承保公司是必須守密的。」
經紀人轉向克林。「到目前為止,我還查不出這個保險人是誰,我敢打賭這和攔截
您夫人財產的惡棍是同一個人。」
「雷將軍?不可能的。」莉雅不同意。「克林和我結婚只有一天,他還不知道呀。」
「也許是預防之計。」馬修點頭說道。
克林明白狄先生的意思。他環住他的妻子,親暱地緊緊一抱,然後說道:「他很可
能是對他派來抓你的一個屬下下的命令。他只是沒事找事罷了,老婆,他是輸家。他面
面俱到,顯然是知道你不願意嫁給他,而你的確也在夜裡逃走了。」
「他真是非常無禮的人,不是嗎,克林?」
他能想出一百個更能貼切形容他的字眼。「是的,他是很無禮。」他表示同意只為
了讓她寬心。
「我很高興你能鎮定地接受這則消息。」馬修說。
克林幾乎微笑起來。莉雅真的很擅長掩飾她的反應。他能感覺她在自己懷裡正不停
地顫抖,但她臉上卻不改其色,甚至看起來還相當泰然自若。
但他知道其實不然。「她沒理由擔心,」克林宣稱道。「我的妻子知道我會照顧
她。」
「是我活著還是死了保險公司才會付錢,馬修?」
他的遲疑給了她答案。克林又緊摟她一下。她知道他正試著安慰她,但卻不得要領,
因為事實上他已把她的肩膀都壓在一起了。這男人不知道他自己力氣有多大,她決定道。
她轉頭想叫他停止這會捏痛她的擁抱,卻瞥見了他的眼神。於是她真的感到安慰了;克
林一副震怒、擔憂的表情。他怎能在自己如此憤怒時候,還保持如此悅耳溫柔的語氣呢?
她幾乎就要問他那問題時,她丈夫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再度跟經紀人說話。
「我要你繼續試著查出幕後主謀。」他命令道。「我們可以假設那是雷將軍,但我
要確實的證據。」
「是的,當然,我不會放棄的。」
「不知道倫敦是不是人人都知道這個保險了。」莉雅說道。「假如有,那麼也許有
人會聽到一些誇口……」
「假如有人誇口,我會聽到的。」狄先生向她保證。「然而我想這不會引起太大的
注意,最近有個新鮮的醜聞正熱門呢。」
「什麼醜聞?」莉雅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塔波特子爵的麻煩啦。是他妻子惹起了這個醜聞,她拋棄了她丈夫。真是
令人震驚不是嗎?」
克林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的事。不論婚姻變得多麼困難,夫妻一定得廝守在一起的。
「一定有別的原因。」他說道。
「你識子爵嗎?」莉雅問道。
「是的,」克林回答。「他是個好人。羅萍夫人也許只是回他們鄉下的別墅裡幾天。
有些人總是喜歡無中生有。」
狄先生很同意那項評語。「我是從桑大人那兒聽到這個傳言的,我承認他是個多嘴
的人。然而事出必有因。子爵夫人似乎已經失蹤,子爵正為此而憂心忡忡。」
莉雅打了一個寒顫。「失蹤?」她低聲說道。
「喔,她會現身的,」狄先生一瞥見公主臉上的愁容便又急急說道。「我敢打賭他
們只是有點小磨擦,所以她藉此懲罰他,而且在一、兩天內就會現身,不再躲藏了。」
經紀人起身告辭。「我一發現保險的最新消息就捎信過來。」
克林陪經紀人走向門口,莉雅叫住了他。「克林?我要你向我證明你真心要保護
我。」
他被她的要求嚇了一跳,根本不及多想。莉雅在給他那句侮辱後,朝他嫣然一笑,
他也不知何以對待那個反應。
「你在想些什麼?」
她走到他身旁,眼裡閃爍著惡作劇。「為我買份保單,拿你自己作受益人,用同樣
的金額和時間期限。」
她還沒解釋完,克林已經開始大搖其頭了。
「這是個妙計,」她點頭肯定地說道。「別對我搖頭了,考慮一下這個主意。」
「莉雅,是你活著還是死去保險公司才付費呢?」
她給他一個不悅的眼神。「當然是我活著啦。」
她轉向經紀人。「我知道你不願跟摩敦父子公司做生意,但你能不能就為我辦這筆
小小交易?」
「我還沒同意這樁鬧劇呢。」克林警告她。
「這不是鬧劇。」她喊道。「這是做丈夫的為妻子所做的一種浪漫行為。」
他哼了一聲,她決定克林不是那種浪漫的人。
「那麼你是要他的名字寫在保單上,讓大家都知道嘍?」狄先生問道。
「是的,當然。」
「你必須付一筆鉅額的保險金,而我甚至不確定是否有公司願意承保。」
「我父親曾告訴我,羅氏公司只要保費夠高,他們連一艘正在沈沒的船都願意保。」
莉雅說道。「我確信以摩敦的聲名,他們一定會欣然接受這項保險,好賺上一大筆。」
「也許……如果你嫁給韋爵士以外的任何人,那會是真的。」狄先生讓步地說。
「然而公主,您丈夫的名聲會使您的計劃受挫,沒有人會賭他輸的。」
「為什麼?」她問。
狄先生笑了。「公主,您丈夫已經成為某種神話人物了,各路人馬都畏懼他。你知
道,他在戰爭部的工作,其中的危險……」
「是什麼樣的危險,狄先生?」
「夠了,」克林插嘴。「狄先生,你嚇壞我妻子了。」
經紀人立刻點頭。「韋爵士,我要試著找人承保這項保險嗎?」
「名副其實地稱它,」克林說道。「一個賭注。」
「克林,如果你懷疑你保護我的能力,我也能了解你為何不願把你辛苦賺來的
錢……」
「你十分清楚我會保護你的。」他打斷她的話。「莉雅,坦白說,大部分的女人知
道人有拿她們的性命做賭注,都會害怕得痛哭流涕,但是你……」
「怎麼樣?」
他搖頭,終於接受了失敗,雖然風度不太好。「就這麼辦吧。」他氣沖沖地說道。
「假如我妻子願意倫敦每個人都知道有這兩項賭注,我們就依她吧。」
「這是有趣的賭注。」莉雅插嘴。
「這一點也不有趣,」克林喃喃說道。「賭注是你的生命,你大概忘了吧?」
她一聳肩,他真想灌些理智進她腦袋。
「克林,我看不出任何值得你生氣的原因。我完全了解賭的是什麼,而且我衷心信
任你保護我的能力,因此也看不出有什麼需要煩惱的理由。」
她任她丈夫怒瞪她的背影,跟經紀人道別後,便自個兒轉身上樓。
富恩上前領狄先生出大門,然後走向他主人。
「她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是吧,大人?」
「你偷聽到多少?」
「全部。」
克林搖頭。「你叔叔會很滿意。你已經繼承了他全部的不良習慣。」
「謝謝您,主人。您的公主的忠誠一定使您很高興吧。」
克林笑了。他沒回答他的僕人,上樓到他書房去。富恩的話在他心裡響著。
我的公主,他想道。是的,現在她是他的公主了。而且噢,她多麼使他歡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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