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來到佐伊熱點酒吧前的人行道,桃紅色的霓虹燈發出滋滋的聲音。
她捏緊皮包大步往內走。酒吧比她的想像中更大,一個長方形的大房間,沿著右邊
的牆是長條型的吧檯。淺藍色的燈光從長長的鏡面上照下來,十來個啤酒霓虹燈閃著藍
、紅和金色的光,男男女女癱坐在高椅子上喝酒、說話和抽菸。
房間的最裡邊有兩座撞球檯,有人打球、有人在旁邊看。球兒相撞的清脆聲音不時
的傳來。
她保持背對著牆的姿勢開始深入,直到她看見坐在角落的尼克。她推開前面的人走
過去。「尼克?「看到她,尼克跳了起來。「依莎——」
「她沒事。」
「謝天謝地。」
他踉蹌的退坐回椅中,抓起酒杯一口喝淨。「妳回去吧,我不……」
她卻擠到他身邊。「你怎樣?」
他好小聲地說:「我不喜歡妳看到我在這裡……這個樣子。」
「你知道她每天晚上聽著你的車聲、儘量撐著不睡,在等你回家嗎?」
「不要這樣對我……」
她為他心疼,但好不容易才聚集的勇氣,使她必須說下去。「回她身邊去吧,尼克
。去照顧你的寶貝女兒,趁現在還有時間……你可知道,轉眼間她們就提著行李出國去
了嗎?」
他的眼神悲哀而絕望。「我無法照顧她,安妮,妳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嗎?」他把自
己撐起來。「但是我會回家去假裝我可以,反正我已經假裝了八個月,不是嗎?」他看
也沒看的扔下一張二十元的鈔票,走出了酒吧。
她推開人牆一邊在後追趕,一邊思考還能說些什麼。來到外面的人行道,他終於停
下來看著她。「妳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沒問題。」
「送我回家?」
她微微一笑。「樂意之至。」
第二天,安妮提早一個小時到達。她從沒有上鎖的門溜進去,上樓看看依莎後,前
去主臥室,那兒是空的。她改而走向走廊底端的客房,推開房門。
窗簾是放下的,所以室內一片陰暗,靠牆有一張舊式的四柱床,紅毛毯底下的人形
應該就是尼克。她早該知道他不會睡在原來的臥室。
安妮知道進入他的臥室很危險,可是她阻止不了自己。她走到他的床邊,睡夢中的
他年輕而純真,更像她許久以前認識的男孩,而非最近看到的男人。
在他平穩的呼吸聲中,她輕輕的想起她曾多麼愛他……直到看見他親吻凱茜。
她需要我,安妮,妳能了解嗎?後來他說。我們彼此適應。
我也能適應你啊,尼克。她輕聲的哀求。
那不好。他摸著他的臉,撫觸之溫柔使她哭了起來。妳不需要我這樣的人,今
年秋天妳就要去史丹福了,妳將使世界燃燒。
「妳這麼早來做什麼?」
安妮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他已經醒了,而且正看著她。「我……以為你會需要我。
」
他皺著眉頭坐起來,毛毯下滑、露出一大片毛茸茸的胸膛。她等他開口。但他只是
坐在那裡,似乎因為宿醉而很不舒服,額頭和人中有一層薄薄的汗光。
她抓過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尼克,我必須跟你把話說清楚。」
「改天再說。」
「為了依莎,你必須再努力一些。」
他終於看著她。「我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她,安妮,她使我害怕。」他的語氣十分痛
苦。「我本來只是跟大家去喝一杯,然後我想到回家……回到我空盪盪的臥室和正在消
失的女兒,一杯就變成兩杯……」
「你如果能戒酒,事情就會好轉。」
「不會,我從來就沒辦法把我所愛的女人照顧好,妳問凱茜就知道。」
安妮好想替他撥開落到前額的頭髮,讓他知道他並不孤單。「你不可能醫好她的躁
鬱症,尼克。」
他好像很洩氣,低沈而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改天再談好嗎?我好難過,我需要—
—」
「依莎需要你,尼克。我了解你的心碎,可是只顧舔舐自己的傷口,實在太過奢侈
。你是一個父親,你沒有權利崩潰。你的女兒需要你強壯起來,但最重要的,她需要你
在家裡陪她。」
「我知道,」他輕聲地說,話中有許多的心疼。「星期五晚上我會回來吃晚餐,這
總是一個開始,好嗎?妳要我做的就是這樣,對吧?」
安妮知道這又是另一個謊言。尼克已經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像漂在一片汪洋大海中
卻沒有任何方向感,只等著被另一次的潮流吸進去。
「我要你做的絕不只是這樣,尼克。」她輕聲說著,而且從他沈浸在悲哀中的眼睛
裡知道,他十分明白她的意思。
依莎如果絕對靜止地站著,就可以感覺到她的爹地在這個屋子裡。他有一種很淡
很淡的味道,一種使依莎聞到就想哭的味道。
她緊緊抱著潔美小姐走出房間,爹地的新房間有說話的聲音,使她一時以為一切又
像以前一樣,那件不好的事發生以前。
但那不是媽咪在說話。媽咪到天上去了,爹地說去了那裡的人都不會再回來。
她溜過黑黑的走廊下樓,到處都好乾淨,窗戶開著、花瓶裡插著花,媽咪一定會喜
歡現在的這個家。她打開前門出去。
粉紅色的太陽掛在樹頂上,不久就會升到藍藍的天空。但是現在時間還早,湖邊有
柔和的霧從樹林間滲透出來,她的心開始狂跳、好像吸不到空氣。
她開始朝湖邊走去,來到樹林中的藏身處,她用力的望向那團霧氣。媽味?
她好仔細、好仔細的聆聽。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了,母親正以輕柔的耳語回答她。
嘿,依莎熊熊,妳很忙嗎?
她的眼睛猛然睜開,在搖晃的灰霧中看見一個金髮的女人。
媽咪,我正在消失,我快跟妳一樣了。
媽咪的嘆息像微風一樣。她感覺她正溫柔地撫弄她的頭髮。啊,依莎熊熊……媽咪
第一次露出悲哀的口氣,好像並不高興。她用力往霧裡面看。看見母親的藍眼睛,而且
那兒正有像血一樣的紅色東西一點一點的流出來。依莎,我來看妳越來越困難了……依
莎感到一陣驚惶。可是我已經盡快要去找妳了呢。
她再次感覺母親的手像輕風拂過。那是不可以的,依莎熊熊,妳不能跟著我。
淚水刺痛依莎的眼睛,使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她用力眨掉眼淚。
霧漸去漸遠,她追了上去,直到湖邊。媽咪,別走,我會做個乖小孩,求求妳別走
……我會自己去刷牙,也會乖乖的上床……媽咪,求求妳……可是陽光出來了,把霧切
到什麼也不剩。她跪在碎石湖邊哭了起來。
尼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制服穿好,緊緊握著樓梯的扶手一階一階的下樓。他覺得
自己的身體好像秋天的落葉那樣的脆,一碰就會碎裂。而且他渾身都在冒冷汗,胃部翻
攪而想吐,他能安然抵達樓下真是一項奇蹟。
安妮也把他的客廳做了些奇蹟式的改變,灰石壁爐裡燃著火,桌上一個亮晶晶的
銀瓶裡,插著白花和厥類植物。他也曾夢想過擁有這樣的房間,它同時也充滿笑聲……
而不是凱茜的冷漠,和突如其來的爆發。
他嘆口氣,離開樓梯間。
這時他看見依莎。她正站在臨湖的大窗前,金色的陽光為她的臉龐加上光圈。
時間飛逝不見,她仍是原來那個穿著漂亮衣服、綁著緞帶的瓷娃娃。
她遠遠地看著他,眼睛睜得好大。
「嘿,依莎,」他努力的想微笑。「妳好漂亮。」
她眨眨眼,沒有動。他潤潤唇,發現冷汗正沿著太陽穴而下。
安妮從廚房出來,看見他猛然停住。「尼克!太好了,跟我們一起吃早餐吧。」
想到早餐使他反胃。
「依莎,去扶妳爹地到陽光室,我把早餐擺在那裡。我得再擺一副餐具……」
她顯然沒注意到他的不適,忙進忙出的說著許多他沒聽清楚的話。
「安妮,我不——」
「依莎,去扶妳爹地一下,他不大舒服。」安妮說著又朝陽光室而去。
依莎遲疑地看著他。「我不需要妳的幫助,依莎。真的,我沒事。」
她看了他好長一下,緩緩朝他走來。他還以為她會逕自經過,但是她在最後一秒鐘
停在他身邊,抬頭看著他。
看見她眼中的恐懼,和她的黑手套,他差點死掉。安妮是對的,他必須做一個更好
的父親。他不能再用酒精來麻痺神經,並掩飾他的失敗。他必須好好照顧他的寶貝。懷
著尷尬和不大有信心的感覺,他低頭對她微笑。「依莎熊熊,我們過去吧?」
緩緩握住她沒戴手套的那隻手,他們一起向陽光室走去。一個不說話的女兒和一個
不知該說什麼的父親,悲哀籠罩在他們之間。
陽光室像婦女雜誌裡的照片,自桌上鋪著淺藍的桌巾,中間是繽紛的瓶花,大盤子
裡堆著煎餅和炒蛋。三個空盤子旁邊各有一杯牛奶和一杯柳橙汁。
「坐下。」安妮笑著對他們說。她把依莎抱上座位,再把椅子拉近。
他實在很想就此離開,可是依莎滿懷希望的臉龐使他狠不下心。他拭去額頭的汗
坐下來。
安妮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開始分配食物。她給自己很多的炒蛋和煎餅,為了分散
對身體之不舒服的注意力,他說:「妳吃得了這麼多?」
她笑了起來。「我十幾年沒有吃蛋,可是近來食量像豬一樣。」她接著倒了許多的
蜂蜜到煎餅上面,吃著談著、吃著談著。
尼克雙手握住裝著咖啡的馬克杯,等他的手終於穩定才舉起來喝了一大口。熱燙的
咖啡安撫了他的神經和頭痛,他慢慢的靠向椅背,讓自己隨著安妮說的話漂浮。稍後,
他還設法吃了些早餐。
他幾乎無法不看安妮。渴望隨著她的每一步穿透他的身體,令他開始回想他已經有
多久沒有笑、依莎已經多久沒有笑,還有他們的世界根本沒有值得一笑的事,又有多久
了?
「我們今天去買些工具好嗎?」安妮活潑地說。「天氣這麼好,正是整理花園的好
時機。如果我們讓妳的爹地幫忙,我們一定很快就能整理好。」
整理花園?尼克想起以前他多麼喜歡在院子裡忙碌。或種花草、或掃落葉,看見自
己種植灌溉的植物真的在成長的感覺是非常好的。他一向就愛春天的嫩芽,可是今年它
們早已萌發,他卻毫無所覺。他只看到凱茜的葬禮之後他種的那棵光禿禿的櫻桃樹。
「妳說呢,依莎?」安妮打破沈默。「我們要不要讓妳爹地幫忙呢?」
依莎用兩根手指拿起湯匙用力地搖了一下。
安妮從瓶花的對面注視著他。「這表示你女兒想跟你一起整理花園,怎麼樣?
戴尼克,我們能指望你嗎?」
尼克不認為早餐桌旁的幾句談話就可以使一切恢復舊觀,他早就不這麼天真了。即
使一邊點頭,他也知道自己不會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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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原價: 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