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停於市區邊緣的巡邏車中，尼克看著熟悉的街道。他對鎮上的每個人也都很熟 悉，知道誰家有嫁娶、誰家有小孩出生或離家去上大學，或誰家的老人住進了療養院。 他一向以充滿驕傲的心情執行他的工作，照顧這些他發誓要保護的人。 他知道自己正讓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從身邊溜走，可是他好害怕再度去關心另一個 人。萬一他又讓依莎失望怎麼辦？他的寶貝小女兒是這麼的需要他，而尼克卻有使他所 愛的女人失望的醜惡習慣——不管他是多麼的努力。 依莎逐漸消失是他的錯，她沒法感受到安全或被愛，也是他的錯。如果他是一個更 堅強和更好的人，就能幫助她克服哀傷，可是他什麼也做不到。他甚至沒辦法幫助自己 ，他當然也沒有幫過凱茜。 找回過去並不容易，可是安妮說時間不等待人的話，也是對的。好幾個月以來，他 第一次想再次去關心別人，也第一次感到有一點點希望。 他跨出車子，開始重拾過去的習慣，以關心的感覺去看周遭的人。他走過商店，跟 人們揮手或點頭打招呼。來到一家童裝店，店老闆跑出來叫他。 「尼克，你好啊，好久沒看到你呢？」 「淑珊，你好。生意不錯吧？」 「還好，進來喝杯咖啡如何？依莎好吧，許久沒看你帶她出來，都幾歲了？」 「六歲——」進入色彩繽紛的童裝店，突然讓他想起凱茜帶依莎來買衣服的情形， 各種的花草裝飾也讓他想起凱茜的花園，他突然覺得很不舒服。 「尼克，你沒事吧……」淑珊倒了一杯咖啡正要走過來。 「我很好，可是我必須走了。」不顧淑珊驚訝的眼光，他轉身推門外出。 來到陽光亮麗的街道，他只想朝著佐伊酒吧的方向過去。可是，他穩住自己，抓住 路邊的消防栓阻止自己轉向那個方向。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朝巡邏車走回去，每走一 步都覺得自己更好、更堅強。 他回到巡邏車坐進去，才要拿起無線電，那裡已先發出聲音。 磨坊路有家庭糾紛。 「該死的，又是山迪。」他向調派員回話，拉開警笛，朝鎮外飛馳而去。 來到魏家的車道，他立刻知道情況不妙。拖車屋前已有兩輛巡邏車和一輛救護車。 尼克跳出車子，第一個看見的是多年前收容了尼克的芮喬伊隊長。 喬伊搖著頭走出拖車，灰白色的辮子隨之搖動，他看見尼克趕來而定住。 「喬伊？」尼克已無法呼吸。 喬伊厚厚的手掌按住尼克的前臂。「別進去，尼克。任何人都幫不上忙了。」 尼克甩開喬伊的手，用力推門進去。 拖車的客廳裡有一票人在收集線索，尼克衝入裡間。身穿花洋裝、細瘦的莎麗仰躺 在床上，臉部已血肉模糊、胸前有一攤血滲透到床單上。 尼克猛然住腳，覺得自己正碎成片片崩塌在地。他像杉樹在強風之下搖擺，可是他 阻止不了自己。他彷彿被扔回另一個時空，那時他被迫去指認另一具同樣支離破碎的屍 體……「可惡的，莎麗，妳怎麼可以讓自己這樣……」他嚴厲而沙啞地小聲說。 他走過去，在屍體旁邊跪下來，伸手拂去她臉上的長髮。她的皮膚還是溫暖的，足 以令他相信她就要站起來對他說她沒事、不要替她操心。 「請你不要碰她，」有人說。「那會破壞現場。」 尼克踉蹌地站起來，視而不見地轉身出了拖車，一切都和十分鐘前一樣，可是也全 都不一樣了。 喬伊過來把他拉走。那感覺好奇怪，好像回到許多許多年前，那時喬伊在天使港的 公車站第一次見到瘦巴巴、幾乎快凍死的十五歲少年。「你已經盡力了，尼克，」喬伊 說。「是她不要我們的幫助。」 尼克覺得生命正一點一滴的離他而去。另一個血淋淋的畫面浮了土來，他逃避了八 個月，把它埋葬到潸意識底下，可是它們在此時衝了回來，殺刨著他。「太過分了，」 他搖著頭說。「太過分了。」 喬伊拍著他的背。「回家去吧，回到你可愛的小女兒身邊，和你在湖邊的美麗的家 ，忘掉這裡的一切。」 尼克握著槍柄無法動彈，知道現在只有一樣東西可以幫他。 尼克再次沒有回來晚餐，而不管安妮如何的想使氣氛熱鬧起來，依莎仍然滿臉的 失望。她抱著小女孩坐在前廊的搖椅上，靜靜地哼著歌、輕撫她柔軟的髮絲。她可以感 覺到小孩體內的細微顫抖，好像她正非常非常仔細的傾聽。 「妳的爹地很快就會回來，」她祈禱這是真的。「他是那麼愛妳。」 依莎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大人也跟小孩一樣……會弄不清楚事情，妳的爹地現在就是，好像到哪裡都沒有 歸屬感。如果我們耐心的給他時間，他就會想清楚。但是我們必須非常有耐心，尤其等 待是這般的痛苦。」 安妮仰起頭，傾聽著風吹樹林和雨打屋頂的節奏。 「他是愛妳的，依莎。」安妮覺得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我知道他愛妳。」 安妮好一會兒才發現，小女孩正輕輕的發出模仿雨滴打在屋頂上的聲音，她緩緩微 笑，依莎正在尋找回到現實世界的路。 依莎感覺心底深處那個噩夢又要開始尖叫，她每次閉上眼睛就聽見她媽咪的話：妳 不能跟著我……妳不能跟著我……她好害怕如果她消失到霧裡面，媽咪卻不在那裡等地 ，怎麼辦？ 她還夢到那個醫生，他一直叫她忘記媽咪的事、忘記就會好了，可是她不要忘記媽 咪。她的身體在發抖，她不想再尖叫。 她掀開毛毯，好不容易才用兩隻手指扭開門鈕。走過陰暗的走廊，她知道爹地還沒 有回家。安妮和羅蘭通過電話，她知道爹地在那個使他滿身菸味還帶來頭痛的壞地方。 但是安妮睡在沙發上。 安妮抱她、替她梳頭髮，她還要把媽咪的花園救回來，即使依莎都不說話，也不怪 她。她慢慢地下樓，本來很想叫安妮，可是她已經太久沒有說話，那感覺好奇怪，她甚 至忘記自己的聲音了。 她踮著腳來到沙發旁邊。安妮睡得很熟，短短的頭髮壓在臉頰下面。依莎不知道該 怎麼辦，以前她如果害怕就跑去睡在爹地和媽咪之間，那樣就安全了。這時，安妮打個 呼、伸展了一下，沙發上剛好有一個依莎可以塞得下的空間。 依莎小心地掀起藍色的毛毯，爬到沙發上。她動也不動地躺著，好怕安妮醒來叫 她回床上去。她不想回房間。那裡黑得好可怕。 安妮又發出一個聲音，居然伸出手臂把依莎抱近她的身體。 依莎覺得自己快融化了。好幾個月來的第一次，她覺得呼吸順暢。她向後擠，把屁 股塞入安妮彎起的身體中，使她們兩人像兩隻湯匙那般貼合著。 地無聲而快樂地嘆口氣，閉上眼睛。 凌晨時分，安妮在撲鼻的小孩香味和貼著自己的暖暖身體中醒來。這帶回很多美好 的回憶，她輕撫依莎微微汗濕的頭髮，親吻她柔軟的耳朵。 「好好睡吧，我可愛的小公主。」 依莎扭扭身體，貼得更近些，而且居然發出好像在笑的聲音。 安妮看看時鐘，五點半，這可惡的尼克，居然一夜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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