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安妮、尼克和依莎去奧林匹亞國家森林健行。並在公園內的溫泉泡了幾個
小時,直到天黑了才打道回府。
等他們卸下所有東西放好,已經午夜了。尼克建議安妮留宿在另一間客房,她略微
考慮之後便接受了。她打電話給再次等門的父親,表示明天一早就回去。
這樣做聰明嗎,安妮?漢克平靜地問。
她只要他別擔心,就掛了電話。稍後她也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明智,可是她真的不
大舒服,只想躺到最近的床上、睡它十個小時。她的頭和背部很痛,而且開車回來的路
上一直想吐。看來她真的不是登山健行的料。
她避開尼克匆匆上樓,刷好牙就鑽到床上睡了。
可是第二天的感覺更不好。除了頭痛得厲害外,一動就反胃。她只好小心地數
到十,再用手肘撐起上半身。耀眼的陽光刺激得她的眼睛後面更不舒服,這樣一個美
麗的五月天,她竟然沒有福氣享受。
她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入附屬的浴室,不必開燈也看得到眼袋好明顯。她發現自己簡
直變成了一百歲的老婦人,刷牙洗臉都很吃力。等她弄完這些,感覺更是難受,所以她
又踱回床鋪躺下來。稍涼的床單令她渾身一顫,她閉上眼睛。
不知多久之後,有人敲她的門。安妮勉強地撐坐起來。「請進。」
依莎探頭進來。「安妮,妳起來了嗎?我好餓。」
安妮連忙對她說:「寶貝,對不起。可是妳別靠近我,我可能是感冒了。」她連打
好幾個噴嚏,甚至來不及伸手掩住口鼻。她癱回床上,覺得自己好像不曾這麼不舒服過
。
依莎的眼睛睜大。「妳是不是生病了?」
「感冒是很平常的事,不能算真的生病吧。不過我可能還得再躺一下。對不起喔。
」
「沒關係,我去找爹地。」
依莎一走,她就打電話到賀醫生的辦公室。診所的接待員美琪說賀醫生出去度假,
如果安妮急需看診,賀醫生交代她可以去找天使港的社敬恩醫師。
「不過,我告訴妳喔,杜醫師是心理科醫生。」美琪小聲說。
安妮雖然虛軟無力,還是笑了起來。「那倒不必了。」
「那就好。所以妳的約就還是在六月一號、早上十點半,沒問題吧?」
她差點忘了這件事。三月剛回神秘鎮時的沮喪,已經成為褪色的記憶。她應該不必
看醫生了,不過讓賀醫師看到病人被他醫治得多麼成功、得意一下也無妨吧。
「沒問題,我會到的。謝謝妳了,美琪。」
她還沒把電話掛好,眼睛已經閉上了。
安妮夢見自己身處一個濕冷的地方。有人在森林的深處等地,她甚至可以聽到對方
在陰影中的呼吸。她想伸出手去,可是她害怕。等她感覺熟悉又安全之後,他已經去了
一個她不知道規則的世界;她卻害怕自己如果跟去,會找不到路。
「安妮?」
她突然醒來,發現尼克坐在她的床尾。她試著微笑,想坐起來。「嗨?」
「依莎說妳生病了,」他探身向前摸著她的前額。「好像有點發燒。」
「真的?」
他更靠近一點,拿出一支溫度計。「嘴巴張開。」
她聽話地張開嘴,涼涼的溫度計滑入舌下。她閉上嘴,可是無法不看著他。
「我替妳帶來柳橙汁和一些炒蛋。噢,還有普拿疼和一壺水。」
安妮驚訝地看著他進入浴室,然後邊走邊把一條沾水後擰乾的毛巾摺成三摺。
他回到床前的椅子坐下,把清涼的毛巾放在她的前額。然後給她兩顆普拿疼。「來
,吃藥。」
安妮垂下眼睛看著他手中兩顆小小的藥丸。
他皺起眉毛。「安妮?妳怎麼哭了?」
她用力眨眨眼睛,真是的。「有嗎?別擔心。大概是過敏。不然就是更年期。
我一整個星期都像被荷爾蒙控制著,而且我的——」她急忙忍住月經這兩個字。眼
前的人並不是她丈夫,月經這種事不該拿出來談。這個了解使她發現自己是多麼孤單無
依,今後她將不再擁有可以暢所欲言的空間了。
「怎麼啦,安妮?」
他的溫柔反而使她哭得更兇。雖然這樣沒頭沒腦的哭很讓人羞愧,可是她好像就是
止不住。
「安妮?」
她無法看他的眼睛。「你一定認為我像個傻瓜。」
他的笑聲溫柔而平靜。「妳還擔心一個酒鬼的看法?」
她用力地吸鼻子。「不要這樣說自己。」
「加州的有錢人都是這樣做的嗎——我是否該假裝沒看見妳哭呢?告訴我怎麼回事
好不好?」
安妮閉上眼睛,許久才找到聲音。「從來沒有人主動拿藥給我——除非我開口
要求。」老天,她把自己說得多麼可悲,而且一無遮攔。她趕緊又想解釋。「我當
母親和妻子太久了,變成一個總是照顧別人的人。」
「可是,從來沒有人照顧妳。」他一語道破這個簡單的事實。她想嘲弄的說那
有什麼關係?可是它真的有關係。
就是這一句話,道盡她的婚姻本質。她竭盡全力使柏雷的生活安全而完美,她愛他
、照顧他、保護他。這些年來,她一直為他的自私找藉口:他累、他忙、工作使他分心
。然而這些藉口就像美麗的包裝紙,包著一個黑暗而醜陋的事實。
從來沒有人照顧妳。
她突然開始為這一切而哭,為她所錯失的美好時刻、為她曾經有過的每一個夢想。
為她那絕不完美的婚姻、為她從未被真正愛過……終於,她顫巔巔地深深嘆一口氣,揩
揩眼睛、對尼克一笑。「很抱歉我這麼孩子氣。」
她看向他放在床頭桌的東西,柳橙汁、水、感冒藥、頭痛藥、一盤炒蛋和一片肉桂
吐司麵包。這使她又想大哭一場。她不知道該對這個碰巧把她過去的生活撞開了一扇門
、再把真實秀給她看的男人,說些什麼。
「我應該去倒一杯酒給妳。」
她擦擦鼻水流個不停的鼻子,給他一個歪歪斜斜的笑容。「這種事你最清楚了他愣
了一下,隨即大聲笑了起來。
安妮的感冒鬧了兩天,使她又累又虛,而且胃變得很敏感,可是她不想管它。
星期五,他們又開車去海邊。依莎每次找到寄居蟹或小貝殼就格格格地笑,他們三
人牽著手走過沙灘,翻起岩石和浮木來尋寶,還找到一個秘密洞窟吃野餐。直到太陽偏
西他們才開車回家,車上多了好幾個裝貝殼和小石頭的塑膠袋。
「爹地,我們可以去吃冰淇淋嗎,爹地?」
尼克立刻大笑著回答:「當然可以嘍,依莎熊熊。」
安妮看他一眼,牢牢記住他的樣子。他在短短的幾個星期之內,變成了一個嶄新的
人,他總是掛著微笑,很容易就放聲大笑,而且花很多時間陪女兒玩樂。有些時候,例
如現在,陽光打在他的側面、把他框在金色的光圈裡,他變得如此英俊、令安妮為之屏
息。
但尼克不只是這些,他的脆弱和他的力量都令她感動,尤其照顧另一個人時的
溫柔,幾乎令安妮嘆為觀止。她從來不知道任何人可以像他愛得那樣深,或那樣的徹
底與完整。所以生命才會這麼殘酷的一再用最重的拳打擊他,理想主義者脆弱的保護層
是最容易被打碎的。
幾個小時之後,當她收好碗盤、撿起依莎的蠟筆時,她還在觀察他。他又站在湖邊
,身體成為陰影中的陰影,可是安妮仍然看得出那些微小的光線變化:頭髮是較淺的輪
廓、寬闊的肩較暗、月光偶爾在他的牛仔衣褲上的卯釘照出反光。
她放下擦盤子的抹布,向屋外走去。她想跟他在一起。這想法雖讓人害怕,卻也使
她的心因為期待而加速。跟尼克在一起的時候,她是一個不一樣的女人,他身上的金屑
會掉一些給她,使她感覺美麗、耀眼,而且更有活力。
一走近就停了,光腳下的草地濕濕涼涼的。
外面似乎到處都有閃閃發亮的星星。青蛙和蟋蟀本來都大聲的合唱著,可是她「喃
,尼克。」她輕聲說道。
他很快地轉過身來。眼中的痛苦一覽無疑。
「喃,安妮。」他的聲音低低的,像老舊的磚塊般粗糙。清涼的夜風拂過她的面頰
、鑽入襯衫領口,像男人冰涼的手指溫柔地沿著肌膚緩緩下滑。過去幾個星期的深刻了
解,使她一眼就認出他的渴望。「你很想喝一杯。」
他那苦澀尖銳的笑聲又不像他了。他伸手握住她的,且緊緊捏住。
經驗使她知道,他現在需要她的聲音,說什麼倒無所謂,他只是需要一個錨來穩住
自己。「你還記得高三的舞會嗎?凱茜失蹤半個小時左右的那一次?」她靜靜地說著。
「後來我們去了新月湖。你跟我坐在湖邊,我們談了許多話,你告訴我你要當一個警察
。」
「而妳說你要當一個作家。」
一邊訝異他居然記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夢想當一個作家的女孩。舊時的事,
想來格外沈重。「那時我還沒有學到……」她的聲音消失在微風中。
他轉身注視著她。「學到什麼?」
她聳聳肩,無法再與他對視。「我不知道。生命就在妳排隊為牛奶、雜貨付錢時,
帶著許多東西悄悄的遠去了——青春、希望、夢想,尤其是夢想。」
她感覺到他的注視,可是不敢看他,害怕他眼裡會有的東西。
「有時候我簡直認不出妳,」他說著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妳說著這些奇怪的話
,像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她便擠出來的笑聲,好像飛入黑暗中的蛾。「我也不認識。」
「妳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安妮?」
這問題的親密令人驚愕。夜,安靜下來,一切似乎部在靜待她說出答案,靜到她明
顯的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她一口氣把那幾個有毒的字說出來:「我丈夫愛上了別的女
人,他要離婚。」
「安妮——」
「我很好,真的。」她想說點能使兩人都笑出來的話,可是當她望入他的眼中,她
看見了可怕的、無盡的疼惜。這使她全面崩潰。她辛苦收集、建構了幾個星期的勇敢,
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一顆淚珠滑下臉頰。「事情怎會這樣?我以全部的心和靈魂愛著柏
雷,然而那還是不夠……」
他嘆一口氣,哀傷的聲音把他們緊緊的連結在一起。她看著他努力的想要找出話來
回答她,也看見他因為無言以對而焦急懊惱。
「最可怕的是,妳完全沒有預見它會來臨,」她說。「妳甚至不曾懷疑那個星期一
會是妳最後一次從身後親吻他的脖子……或最後一次一邊看電視一邊揉捏著他的腳踝後
面那軟軟的地方。妳以為妳一定不可能忘記上一次做愛是什麼時候,可是妳又真的想不
起來。一切就在剎那間不見了。」
她抬眼凝視他,有點驚訝這麼容易就說了出來。自從柏雷招認以來,她一直把燒灼
的痛苦困在心裡,用噩夢和記憶煽得原本火紅的煤炭越燒越熾熱。可是,現在,突然間
,那把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鈍鈍的抽痛。
她還是感覺到痛,它也許永遠也不會完全痊癒。就像斷了的骨頭沒有接好,傷口將
永遠是她身體上的一個弱點。當冷天侵襲,或她想起一個特別的時刻,她仍會想起她對
柏雷的愛,而且感覺到痛。可是熊熊烈火已剩冰冷的灰燼了。
尼克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哪一個時刻發生的,以及是誰先採取行動。他只知道他需要
安妮。他伸出手去,滑入她的法藍絨襯衫圈住她的頸背,將她定住。他慢慢地看著她、
低頭吻住她。起先是溫柔的,讓他們的唇和氣息交織在一起。可是她靠了過來,偎入
他的懷中。他感覺到她的手,輕軟的、柔順的,畫著讓人心平氣和的圈圈,在他的背上
緩緩移動。
他加深了親吻的力道,以舌尖探索、測試和愛撫。這個吻一直持續到他因為渴望而
感到頭暈,他慢慢的稍微退開一些。
她凝視著他,眼中有著些許哀傷,還有著他也感覺到的驚嘆。「很抱歉,」他輕聲
說著,其實心裡一點也不。「我沒有權利——」
「別這樣,」她小小聲地說。「別說抱歉。我想要你吻我,也許很久很久以前就想
要了。」
她打開了通往親密的門,而他不能走開。他已經不管這樣是愚蠢、思慮欠周,或自
找麻煩,他只知道他想要她,身體、心靈和靈魂都要。放在她頸後的手促她更加靠近,
近到他的嘴唇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我想要你,白安妮。那感覺好像我已經渴望了一
輩子。」
一顆淚珠沿頰而下,他在那閃閃發亮的水珠中,看見了把他們分開來的一切距離。
她仍然非常像是他當年與之墜入情網的十六歲女孩;可是,正如他也一樣的,過去的生
活和她所做的選擇,也在她美麗的臉上留下了細小的網狀水痕。
「我知道。」她只這樣回答,可是他已從這麼簡單輕柔的三個字中聽出一項悲哀的
事實:有時候,光有想要還是不夠的。
他放下手臂改為握住她的手,舉了起來。在閃爍的銀色月光中,那鑽石好像冰冷的
人做成的。他注視那戒指良久,什麼都沒有說。然後他轉身在讓自己出醜之前走開。「
晚安,安妮。」
回到他的房間,尼克脫下衣服,鑽入早上就沒有整理的床。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在發
抖。這一次不是酒精的缺乏在折磨他的身體,是一個女人。
不要想她……想著戒酒會,以及他們的忠告。在徹底戒酒之前,不要搞男女關係想
著「戒酒十二招」毫無幫助。他閉上眼睛,看到的仍然是安妮。她應該到鎮上了,不知
她在車上聽些什麼、或想些什麼?
在那樣的一個親吻之後走開,是他耗盡所有的力氣、並鼓起所有的榮譽感,好不
容易才做到的。他多麼想把她拉進懷裡,當場佔有她、在她甜美的身體裡讓自己迷失,
讓過去消逝。然而,那是不對的,所以他不敢……理由很多。因此,他現在孤獨地躺在
這裡。
安妮心想,自己如果夠聰明,應該立刻離開。可是,她的腦海裡只有尼克,以及他
的親吻。他的碰觸及擁抱她的方式,使她像被海浪席捲而去。而當親吻結束,他說:我
想要妳,白安妮;她立刻知道自己迷失了。
她抬頭瞥看他的臥室。一個人影經過玻璃前面,然後消失。他以為她早就離開了
@。她也知道她應該趕快離開。
可是,她什麼也沒做,只是低頭看著左手上的戒指。鑽石在園燈的照射下發出各種
顏色的光,這個她已佩戴多年的戒指。柏雷在他們結婚十週年時,說了一堆甜
言蜜語後為她戴上的。
她輕輕的把戒指從手指上卸下來。「再見了,柏雷。」這幾個字光是想到就很痛苦
,何況要說出來;可是既然說了,卻又有難以言喻的自由隨之出現。或許是有生以來的
第一次,她感覺到無拘無束和獨立。再也沒有人來指導她該如何選擇,或決定她的路途
。一切掌握在她的手中。
怕自己又改變主意,她再次進入屋內、上樓,停在尼克的房門外。吸一口氣時,她
又沒有膽量了。所有前來這裡的理由,像棄船的膽小鬼一一溜走了。突然間,她不覺得
自己有任何魅力,只覺得脆弱而孤單;一個渴求老朋友施捨一點安慰的中年女人……她
正要走開時,聽到了音樂。門後正在撥放納京高的歌:「難以忘懷」。
這首歌,以及他正在聽這首歌的事實,安撫了她的神經。尼克不是經驗缺缺的青少
年,他是與她同年的男人,也與她經歷過同樣的生活滄桑與愛戀。他會了解她在這裡的
理由;除了單純的分享,他不會要求別的。
她猛然在門上敲了一下。
裡面一時靜止,音樂被關掉了。「進來吧,依莎。」
安妮清清喉嚨。「是我……安妮。」
又一次靜止,按著是一些悶悶的聲音。「請進。」
她推門,它在發出一個咻呀聲後緩緩往內開。尼克在床上。
她用力吞嚥一下,朝他走去。焦慮像響尾蛇的尾巴在她的心底吵鬧,她感覺像個青
澀少女般尷尬和不知所措。地想起這幾個星期增加的體重,擔心他會覺得她並不迷人。
以前只要她多出一磅,柏雷就會這樣說……尼克看著她,其眼神之專注,似乎奪去她的
體熱。她渾身一顫。
「妳確定嗎?」他問出最簡單也唯一重要的問題。
那當然,她絕對的、百分之百的、完完全全的確定。她感覺自己朝著他走去,並伸
出手。後來,她怎麼地想不起究竟是誰先碰到誰、或他們是如何會赤裸地躺在那張四柱
床上……可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親吻她時像唱歌一樣的唸著她的名字…或者他那幾
乎要令地無法呼吸的擁抱……或者他們那強烈的做愛方式。她更記得在愉悅的高峰時,
她呼叫的是尼克的名字。而不是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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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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