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的油燈輕柔地跳動著，一縷黑煙從玻璃口的上方悠然飄出。
安妮倚偎在尼克身邊，赤裸的腿跨在他的腿上。他們已經在一起輕聲談笑了幾個小
時，當然也纏綿了好幾次。午夜左右，她不情不願的打了電話給父親，說她因為要照顧
感冒的依莎無法回家，漢克當然沒有被騙。聽了她微弱的藉口之後，他再次問出那句熟
悉的話：「這樣做聰明嗎，安妮？」
她只像個小女生笑一笑，告訴他不用擔心。她才不要去想聰不聰明的問題，有生以
來的第一次。她感覺到邪惡和放肆，而且充滿不可思議的活力。她當乖小孩太久了……
今晚，她有了太多的改變。拿下結婚戒指這麼簡單的動作，把她轉化了。她變得更年輕
、更勇敢、更富有冒險性，她從來不知道性可以這麼……好玩。今晚，就 在尼克懷裡的幾個小時裡，她發現了一個嶄新的女人。
第一次結束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感到羞愧和罪惡感。她事先已開始緊張，忙著為
這種放蕩的行為尋找合理化的藉口；可是，只因為尼克的一句話、一個微笑和一個吻，
所有的解釋都不翼而飛。
嘿，別逃走，他只說；而這樣就夠了。
現在，他們四肢交纏著躺在被子裡。大約一個小時之前，他們曾一起下樓去弄了一
盤起司、餅乾和水果到床上來吃。兩人都不願意離開床鋪，進入這個房間以外的真實世
界。
尼克伸臂把安妮擁近身邊，藍眼中第一次出現哀傷。「六月十五日，嗯？」
安妮的一口氣卡住，與他對視著，可是笑不出來了。
不到一個月之後，安妮就必須回家了——至少現在看來是如此。她將離開尼克、依
莎和神秘鎮，回到真實的棕色世界。
他以一種令她心碎的溫柔輕撫她的面頰。「我不該說這句話。」
「我們擁有現在，尼克。不要看得太遠，而毀了現在。我不喜歡想到未來。」
他佔有地握住她的左手。她知道他在想已經不在那兒的戒指，以及它留下的印子。
當他終於看著她時，已再度掛上微笑。「妳給我多少我都接受，然後……」
「然後怎樣？」
他許久不答，令她以為他不想回答了。最後他平靜地說：「但願那已足夠。」
每一天都使他們更加親近。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夏天將它五彩繽紛的網罩在雨林
之上。好幾天都沒有下過一滴雨，溫度在攝氏三十一、二度徘徊。這樣的熱浪在往年是
少見的，神秘鎮的人都很珍惜這前所未有的溫暖。孩子們找出去年的短褲，把腳踏車從
車庫裡拉出來。大小鳥兒從電線上俯衝下來，琢食美味多汁的肥蟲。
安妮留在父親家中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更常流連於尼克的床上。她知道自己在玩火
，可是情不自禁。她好像又變回少女時代，因為初戀而神魂顛倒。每次看著尼克——大
約每十五秒一次，她就想起他們做愛的情形，並再度為自己的百無禁忌感覺到訝異。
白天的時候他們儘量不互相碰觸，可是這樣的限制反而加強了渴望。安妮整天
殷殷盼望著夜晚的來臨，想要再次爬上他的床。
今天他們到新月湖玩得非常愉快，除了在湖邊打排球還租了船踩到湖心去玩，在回
程的路上則跟著收音機一路唱歌回來。到家後，安妮做了一大鍋義大利通心麵，晚飯後
他們圍坐在廚房的大餐桌旁，陪依莎練習識字的技巧。
稍後，他們一起上樓，也一起擠到依莎的床上。
安妮不敢多想這樣的感覺多麼恰到好處，以及她已多麼適應了這裡。她的手從依莎
的背後伸過去碰尼克的肩膀，他或許被捏痛了，抬頭看了她一下。他先是微微的笑，然
後微笑消失，她知道他也看見了她眼中的恐懼，以及勢必會傷害他們每一個人的渴望。
她移開視線，轉而專注於打開的故事書。
尼克才剛唸完第一頁，電話鈴聲就響了。「我最好去接一下。」他說。
「我們會等你。」依莎偎進安妮懷中。
尼克把書塞給依莎，匆匆離開。幾分鐘後回來時，他的表情有些嚴肅。
安妮的心被恐懼刺痛了一下，她坐直一些傾身問道：「尼克？」
他靠回床上，坐在依莎的另一邊。「依莎熊熊，那是妳的老師打電話來。她說班上
要在星期五舉辦班級同樂會，所有的小朋友都希望你去。」
依莎一副十分害怕的表情。「噢。」
尼克溫柔她笑看著她，微笑直達安妮心底。「她還說了什麼杯子蛋糕的事。」
依莎輕輕地皺著眉頭。「我的確很喜歡杯子蛋糕。」
「我知道，陽光。」他伸臂摟住女兒。「害怕是沒有關係的，我們每個人都會那樣
。但是如果因為害怕而不去嘗試，那就不好了。我們不能躲避我們害怕的事。」
安妮從他的聲音裡聽出太多東西，所有他以最痛苦的方式學到的教訓，都在其中。
她的胸中湧現驕傲，並再次質疑自己如何能離開這個男人，如何返回那個冰冷貧乏的世
界，最後落得只能望著鏡子尋找自我存在的證據。
依莎嘆了一口氣。「我想同樂會應該不會怎樣吧，你和安妮會送我去嗎？」
「當然會。」
「好吧。」她抬頭對尼克笑一笑。「爹地，你再唸一個故事好不好，爹地？」
他愉快地咧開嘴笑，伸手從床下拿出一本書。「我就知道妳會這樣。」
他像演戲那樣的唸書，一下子是魔鬼低沈的聲音，一下子是小男孩高亢的聲音。
依莎動也不動地坐著，崇拜地看著她的爹地。他笑，她就笑；他皺眉，她也皺眉。
他翻開某一頁時。抬頭看向安妮，兩人的視線在小女孩頭上交鎖。他的眼中並沒有
性感，只有一個父親為心愛子女讀一篇故事的單純愉悅。他那「這已是希望與夢想之最
高境界」的表情，竟然使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說故事時間結束後，尼克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他兩次探出房門去看。兩次都失望
了。他在小房間內踱步，好一會兒才聽見敲門聲。
他衝向房門，把它拉開。安妮穿著一件過大的T恤和及膝的藍襪站在門口。
他們差點到不了床鋪，笑著、親吻著、掙扎著，好不容易才倒在縐成一片的床單上
，蓋有年矣的老舊床墊在他們的身下發出呻吟的咻呀聲。
尼克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渴望一個女人，而安妮似乎也感覺到同樣的急迫。他擁著她
，親吻她、愛撫她，他們一起翻滾、貪婪地擁吻著，直到無法呼吸。他們什麼都嘗試也
什麼都做了，笑鬧、做愛，睡了又做。
後來，尼克筋疲力盡地躺著，一手搭在牆上，一手保護地摟著安妮的腰。她倚偎著
他，光裸的腿隨意的搭在他身上，乳房貼在他的肋骨旁邊。
他們做愛後的氣味還在她的皮膚上悠遊不去，成為空氣中的一種暗香。她的頭歇在
他的肩上，呼息愛撫著他的肌膚。
她突然害怕她會在這時退縮，離開他的雙臂、躲回她父親的家，任由他無依無靠的
只能守著她的香味，和她留下的空寂。「說說話吧，安妮。」他輕嫵柔滑的背窩。溫柔
地說。
「嘿，這可是很危險的喔，」她笑了一聲。「我認識的人大部分要我閉嘴。」
「我不是柏雷。」
「對不起。」她偎近些，手指捲著他的胸毛、心不在焉地揉弄他的皮膚。「你…帶
出了我的一些東西，一些連我都不相信它存在的東西。」
「是嗎？例如什麼？」
她爬上來一些，胯間親密的抵著他的腿，美麗的胸部就在他的臉旁，使他更難專心
聽她說話。「我一向是很有組織的人，也很有效率。我替每個人準備食物、準 備服裝
，我去購物、列出菜單、辦好各種約好的事。柏雷和我也有性生活，如果運氣不錯，時
間是在每個星期五晚上的十一點四十五分，傑雷諾訪問第二個來賓之前。那通常……還
不錯，感覺很好、我也會有高潮。可是那跟和你在一起完全不一樣，我從來不曾像這樣
的、好像要從我的皮膚中跳出來。」她笑了起來，一種彷彿出自她某個深處的、勇敢且
具感染力的笑。凱茜從來不會給他這種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在他的面前敞開了，他只要
伸出手去，就可以使那些夢想成真。
那些夢想。他閉上眼睛，任由那些他早已束之高閣的夢想，輕輕的再次浮現。
他再次想起自己總認為家庭是最最重要的，而且他經常想像他的生活是沿著一條明
亮的康莊大道而行，四周都是笑得很開心的孩子。
如果他當年選擇了安妮，許多事情也許都會不一樣……「你和凱茜為什麼沒有多生
幾個孩子？」安妮突然問道。
這問題使尼克分了一下心，懷疑安妮是否會讀心？「我一直想要更多孩子，六個都
不嫌多。可是依莎出生不久，凱茜已經很明顯的應付不來。所以依莎大概兩歲的時候，
我就結紮了。」他望向緊依在身邊的她。「妳呢？妳是這麼好的一個媽媽她等了許久才
回答。「亞德如果活著，今年就十四歲了。他是我兒子。」
「安妮……」
她沒有看他。「他早產，只活了四天。在那之後我們試過很多方法，都沒能讓我懷
孕。想到他時，我有時會微笑或哭一下，有的時候就非常難過。我一直想要更多孩子。
」
他不想說很遺憾之類的話，對這句話的無濟於事，他有最切身的感受，那就像是在
割斷動脈的傷口上貼一塊oK繃那樣的沒有用。他只是把她擁入懷中，緊緊貼到自己的身
上，感受到她的心跳。
他知道他在這一刻輸去了自己、輸在安妮的身上，可是此時他並不在乎。現在才來
講求安全，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才要自己不能愛她，也是為時已晚。
傑佛遜小學位在一處周圍都是百年杉樹的小山丘土，黑色的雙扇大門後，是通往停
車場的車道，以及沿車道而設的水泥人行道。依莎站在人行道上，尼克和安妮 各在她
的一邊。
他的小女兒很害怕，必須靠他給她信心；可是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他朝安妮
無助地看了看。
你可以的，她用嘴型這麼說。
他只好用力地吞嚥一下，蹲下身面對依莎的小臉。她很努力的想笑，可是只有嘴角
牽動了一下子。他伸手拿起她辮子尾端的黃色蝴蝶結。
她的下唇微微地抖動著。「他們會取笑我。」
「那我會揍得他屁——」
安妮捏一捏他的肩膀，尼克趕緊把話嚥回去，改說：「他們不會笑妳的。」
「我跟他們……不一樣。」
他搖搖頭。「妳沒有跟他們不一樣，妳只是……比較悲傷，那有時候會使人變得…
…有些瘋狂。不過這一次不會有問題，我向妳保證。」
「同樂會後你會來接我嗎？」
「沒問題。」
「立刻就來？」
「立刻就來。」
「好吧，」她終於說。
他微微一笑。「這才是我的好女孩。」
他慢慢地站起來，看了正對著他咧嘴笑的安妮一眼，她的眼中似有淚影。
然後他們三人一起手牽手的沿著水泥路向學校走去。
「當我們同在一起。」安妮突然輕聲哼道。
尼克差一點笑出來，這好像很荒唐卻又感覺很對。他立刻加入：「當我們同在一起
……」
依莎的聲音本來還有些猶豫，然而勇氣隨著他們的歌聲漸漸增加，終於加入合唱的
行列，所以他們三人便扯開喉嚨一路唱著走過人行道、走上階梯，來到學校的前門。
尼克推開校門，三人步入悄然無聲的走廊。左邊沿牆的地方有一列長桌，擺著學生
們留在那裡的外衣、午餐盒和毛衣。
依莎停下腳步。「我想自己進去，」她靜靜地說。「我不要他們認為我像個嬰兒
。」她害怕的朝尼克和安妮看了最後一眼，轉身沿著走廊而去。
尼克好不容易才壓下追過去陪她的衝動。
安妮握住他的手。尼克嘆了一口氣，目送他的小女孩走開。他看出每一個步伐中的
遲疑，也知道她是多麼努力的想要表現出勇敢的樣子。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你只想爬
入一個溫暖黑暗的地方躲起來、卻又不得不向前走的感覺。最後，他真的看不下去，只
能轉開視線。他從不知道眼看著孩子去面對困難是這麼不容易的事。
「她不會有問題的，」安妮說。「相信我。」
他看著她，和她眼中柔柔的確信，胸中似因溫柔而漲得滿滿的。「我相信妳，真的
相信。」
走廊底端的一扇門打開來，一個女性的聲音說：「依莎！我們好想念妳啊！」
一串掌聲從開著的門流瀉出來。依莎轉過頭。對尼克和安妮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
接著就跑進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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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原價： 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