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想下星期再告訴妳……可是想到今晚……」柏雷搖著頭說不下去。 安妮很緩慢地拉上車門,她一定是聽錯了。她伸出手去。「你說什麼?」 柏雷退向車邊,好像接受了十幾年的碰觸,突然變得無法忍受。 丈夫這樣的姿勢,使一切變得真實。她把手收回,發現它們在發抖。 「我該早一些說,跟妳在一起我不快樂,這情形已經好幾年了。」 她從未受到這種震驚。它全方位的襲來,一波比一波更讓人麻木。 他輕柔的聲音微帶哽咽。「我已經和另一個女人在交往。」 她張嘴瞪著他。他有外遇,她感覺痛到骨頭裡去。幾千個小細節被回想起來,趕不 上的晚餐、地點特殊的旅行、絲質的內褲、用了十幾年卻突然改變的古龍水、他們少之 又少的房事……她怎會如此盲目?在她女性的中心,她一定早就知道,只是儒弱的選擇 了逃避。她轉身面對他,渴望兩人有所碰觸到痛苦的程度。半輩子以來,她隨時可以碰 觸他。現在他把這個權利拿走了。「外遇總會過去,我是說……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原諒 你、再重新學習信任,可是——」 「我不要妳的原諒。」 這不可能是真的。「可是我們曾經擁有那麼多,我們還有黛莉。我們可以克服的, 或許去找婚姻顧問。我知道我們有問題,可是,我們會克服的。」 「我不想嘗試。安妮,我想退出了。」 「可是我不想!」她的聲音高了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你不能把二十年說去就去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辦?她嚇壞了,也許有些話語可以救她,或者可以救他 ,可是她找不到。「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做……」 他的沈默讓她以為還有希望。他會回心轉意,他會發現這只是中年危機……「我愛 上另一個女人了。﹂愛?他怎能愛上別人?愛需要時間和努力,是千百萬小小事情的集 合。丈夫如此簡單的一個宣示,以及它所代表的意義,使她無地自容。她覺得自己像 一個正在消失的小人物,與她一向所愛的男人相隔了十萬八千里。「多久了?」 「快一年。」 她感覺到熱淚的刺痛。這一年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是誰?」 「簡蘇姍,事務所新加入的合夥人。」 上個週末還來參加柏雷的生日宴會,一個總是以崇拜的眼光看著他的嬌小女人。安 妮的視線因眼淚而模糊。「可是生日宴會後,我們還做愛……」他想像的是她的臉嗎? 所以他才關掉臥室的燈?她再也忍受不住。「柏雷,你怎能這樣?」 他那無助的樣子好像又變回她的丈夫,而不是那個無法看著她的眼睛的狠心男人。 「安妮,我愛她。請不要逼我再說一次。」 他的承認污染了空氣,讓她無法呼吸。我愛她,安妮。 她撞開車門,視而不見的朝家裡的門跑去。她由皮包中拿出鑰匙,卻因手抖得太厲 害而插不進門鎖。好不容易她終於開了鎖,便一頭衝了進去用力關上。 安妮喝了三杯葡萄酒,還是很清醒。她呆呆的在屋內到處走,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 是哪裡錯了,怎會如此一敗塗地。 二十年來,家庭都是她的第一要務。可是她卻失敗了,只落得孤孤單單的在一個過 大的屋子徘徊,女兒遠在海的另一邊,而丈夫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一路行來,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一件她以為自己在童年已學得很好的事:人們 遲早都要離開,如果你愛得太深、太用力,他們的驟離只會使你冷到靈魂凍結。 她爬到床上,胃中的酒使她想吐。她瞪著天花板,眨掉淚水,在顫抖的抽泣中只覺 得自己越來越小。 她該怎麼辦?這麼久以來都是我們,她已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 電話鈴響。 安妮立刻驚醒,是他!是他打電話來說他很抱歉,他還愛她!可是當她拿起電話, 另一頭是笑聲連連的黛莉。「嘿,媽,我辦到了。」 女兒的聲音使頭痛轟然返回。安妮坐起來,用手抓抓頭髮。「嗨,寶貝,妳已 經到了啊。」察覺聲音怪怪的,她力圖振作起來。「一路上還愉快嗎?」 黛莉嘰嘰咕咕地講了十五分鐘,才發覺到她母親什麼也沒說。「媽,妳怎麼啦?」 安妮緊閉上眼睛,想要甩開與女兒分別後所發生的一切。「我在聽啊,妳繼續說。 」 「媽,妳沒事吧?」 眼淚潸然而下,她甚至懶得去擦。「我很好,妳呢?」 另一邊的聲音稍微哽咽。「我想念你們。」 安妮聽出女兒的寂寞,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說:回來吧,寶貝,我們一起寂寞 。「妳很快就會交到很多朋友,等老媽的電話會變成最無聊的事。而且會覺得六月十五 日怎會那麼快就到了。」 「嘿,媽,妳好像在發抖。我不在家的時候,妳不會有事吧?」 安妮的笑聲既神經質又空洞。「我當然不會有事,我可不准妳替我操心。」 「好吧。」那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趁我哭出來之前,讓我和爸爸說話吧。」 安妮渾身一顫。「他現在不在,但是他要我告訴妳他愛妳。」 「好吧,你們星期一會打電話給我?」 「那當然。」 「我愛妳,媽。」 安妮覺得眼淚衝到喉頭,緊到她幾乎無法說話。她好想警告黛莉小心這個世界,它 會在一個下雨天的下午毫無預警的把你打得體無完膚。「一切小心,黛莉。我也愛妳。 」 電話掛斷了。安妮跌跌撞撞地衝進浴室。 第二天一早,安妮最好的朋友把門敲得震天價響。「快來開門,不然我叫消防隊了 。」 安妮穿上柏雷的黑絲睡袍,因昨晚的酒而頭疼、痛苦萬狀地拉開前門,赤腳下的地 磚顯得特別冰涼。 石德琳穿著牛仔連身褲、頭巾下兩個大圓耳環,十足十是她在肥皂劇中演出的 吉普賽女郎模樣。她一手插在肥腴的臀部上說:「妳的樣子可真難看。」 安妮嘆口氣,德琳當然是聽到消息了。她的現任丈夫是個律師,而律師是最長舌的 。「妳知道了。」 「妳就不能自己告訴我?我還得從富藍那裡聽到。」 她和德琳像姊妹一樣親,長久以來德琳的影藝生涯起起落落、結婚離婚,一直都是 安妮在照顧她。安妮把每一個人都照顧得很好,除了她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德琳一把摟住安妮,將她轉回客廳,順手拉開白絲窗簾,窗外的碧海藍天照得安妮 更無所遁形。「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安妮希望自己能掛上微笑,不必讓德琳操心,而且把事情說出來好像就會成為真實 ,且無法改變了。她把哭腫了的臉埋入掌中。「哦,我的天……」 德琳過來抱住她,前後搖晃著、手指梳著打結的亂髮。被人抱住的感覺真好。 「妳會克服的,相信我。」德琳說著。「柏雷是個王八蛋,甩掉他最好。」 安妮退開,淚眼矇矓地看著好友。「可是……我不想沒有他。」 「我知道妳不想沒有他,我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妳的意思,妳是要告訴我事情會越來越容易。我當然可以相信妳的意見, 妳換丈夫跟我換內衣一樣尋常。」 德琳的眉毛一揚。「家庭主婦萬歲。安妮,我知道我很憤世嫉俗,所以我的婚姻老 是失敗。可是妳還記得我大學時候的樣子嗎?」 那時的德琳是個善解人意的乖巧女生,所以她們會成為好朋友。純真的德琳在第一 任丈夫跟他們的會計師的女兒鬧外遇、而德琳在二十四小時內知道她既失去丈夫也失去 一生的存款後,從此變了一個人。 那時安妮全程陪著她,她們有時在白天喝酒、甚至偶爾還吸大麻,惹得柏雷非常不 高興,而要她疏遠德琳。安妮很少反抗柏雷,但這一次她堅持立場保護好友。 「那時妳整天陪著我,現在我也會二十四小時讓妳依靠。」 「我不知道會這麼痛……就好像……」安妮不願意哭泣,可是淚水好像停不下來。 「好像內在的一切都流血流光了……好像妳再也快樂不起來?那種感覺我知道 安妮閉上眼睛。她不要視離婚為家常便飯的德琳如此了解她的感覺,那會讓她覺得自 己的事好普通,只是每年的數百件分手之一。好像過去的二十年根本不算。 「安妮,我不想說這個,但柏雷是個大牌律師,你要保護自己。」 這是帶劍的忠告,使安妮更想縮成一個小小的球。「柏雷不是那樣的人。」 「是嗎?妳有必要問問自己,妳有多了解他?」 安妮受不了了。發現過去這一年根本是個謊言,已經夠可怕了,她一時還無法接受 柏雷變成陌生人。「德琳,妳正在要我變成另一個人。我不可能現在去銀行,提出我們 所有的錢。這使得一切好像只是金錢、物質、東西,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我知道事到如今還信任他,是天真、甚至愚蠢,但他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這樣傷害妳的人叫朋友?」 「我因為妳替我擔心而更加愛妳,可是目前我還聽不進任何勸告。」望入德琳世故 的雙眼,她覺得自己好天真。「可能我還在奢望自己不會用到。」 德琳裝出活潑的笑容。「也許妳對,也許這只是中年危機,他還會回頭。」 她們又談了幾個小時,安妮挖出許多陳年往事,好像談著她的生活、記憶著它,事 情就會恢復原狀,柏雷也會回來。 德琳掛著微笑傾聽,偶爾抱抱她,但不再提供任何忠告。中午了,她們叫來一個大 披薩,坐在陽台上吃個精光。當太陽逐漸西斜,安妮知道德琳很快必須離開。 她終於轉向好友問出懸宕了一個下午的問題。「如果他不回來怎麼辦?」 「的確,如果他不回來怎麼辦?」 安妮轉開視線。「我無法想像沒有他的生活,我該怎麼辦?我該去哪裡?」 「妳應該回家,如果我有漢克那麼酷的老爸,我一定立刻回家。」 家?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字像骨瓷一樣脆弱。「家是和柏雷在一起。」 「啊,安妮,」德琳嘆口氣,握住她的手。「那是過去式了。」 兩天以後,他打電話來。 他的聲音是她這輩子所聽過最甜美的聲音。「柏雷……」 「我必須見妳。」 她困難地吞嚥,突然感覺到眼淚刺痛。感謝上帝,我就知道他會回來。「現在? 」 「不是,今天早上我很忙。我一有空就和妳聯絡。」 好幾天以來的第一次,安妮總算可以呼吸了。 柏雷看著那棟一磚一瓦、一巾一物都由安妮親手設計的美麗白屋,心中感到一陣失 落。他很想記起愛著安妮的感覺,可是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十年了,他引誘其他的女人、跟她們睡覺、再忘記她們。他帶她們去旅行、跟她們 過夜、再把她們扔掉,而安妮則在這棟白屋內照著食譜烘烤餅乾,或接送黛莉上下學。 他以為她遲早會發現他已經不再愛她,可是安妮一旦愛了人那就是一生一世的。 他嘆口氣,突然覺得好累。四十歲生日使他省悟他不想再被困於沒有愛的婚姻中。 在頭髮變灰、眼角出現紋路之前,他原本以為自己什麼都有了:成功的事業、美麗的妻 子、可愛的女兒,還有很多自由。 他和大學好友每年出門釣魚兩次,喝很多啤酒、搞很多女人,每星期兩個晚上去打 籃球,週五晚上則在附近的酒吧喝到人家打烊。他的朋友都不像他這麼好命,有一個全 心信任他的妻子乖乖留在家中。他也以為如此完美的人生他已經滿足。 然後他認識了蘇姍。原本的性征服發展出他怎麼也沒想到的事:愛情。 多年來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年輕而有活力。他們在每個地方、每個時間日夜做愛,蘇 姍從不擔心鄰居會怎麼想、也不擔心孩子睡在隔壁。她狂野、不可預測,而且非常聰明 ,不像安妮以為家長會已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組織。 他緩慢朝門口走去,才上階梯前門就開了。 她站在門口,雙手緊張地抱住腰部。米色的絲質洋裝使他知道她明顯的瘦了。 她小形的臉過分蒼白,雙眼呆滯而充血。長髮綁成馬尾,使顴骨更為突出。她戴了 不成對的耳飾,一個鑽石、一個珍珠,這個小小的不完美,竟意外的讓他想起他的背叛 。 「柏雷……」他聽出其中隱約的希望,這才發現他的電話引發的想法。 該死,他怎會這麼笨? 「進來吧……」她好像還要說什麼,但隨即咬住下唇往面海的陽台走去。 老天,他希望自己沒有來這一趟。一切只會形成二度傷害。 她走到放有他最愛喝的檸檬水和兩只水晶杯的桌後。「黛莉適應得很好,她打過電 話回來。我本來想再打去……又怕我的聲音會洩漏什麼。她當然有問起你……或許稍後 ……趁你在這裡,我們一起跟她聊一下。」 「對不起,我不該來。」再也受不了她抖動的聲音,他的語氣有些過分銳利。 她的手一震,檸檬水溢出了杯緣,但幸好沒有轉過來看著他。 「那你來做什麼?」 那聲音中的認命或痛苦,意外的擊中他。淚水在眼後燃燒。他沒想到自己也會心痛 。他從口袋中拿出草擬的文件,放在桌上。「安妮,這些文件……」 她沒有動、沒有回答,只是背對著他坐著。不必眼見,他也知道她正淚如雨下。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Fiona 掃描, Isatai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務必保留此信息!謝謝! 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原價: 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