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真的使我能不去想依莎的事。」尼克終於說得出話時，微喘著說。他稍微 離開安妮，但仍用單手摟著她，只覺得此時的安妮美得不可思議。她的短髮衝向許多方 向，淺短的呼吸似乎每一聲都在聲明她終於屬於他了。他的手在白色的薄被下找到她的 乳房，輕輕地覆住。 他真想就這樣跟她躺上數個小時，好像閒聊卻又什麼都談到了，分享著比身體更多 的一切。他知道奢望安妮不打算給予的東西，是一種危險的慾望；不管他如何盡力的想 要忘記，她終究會在六月十五日離去，而那距離現在只有三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她終將 回去過她真正的生活。 他緊緊地擁住她，明知不該多問卻又無法阻止自己。「妳的婚姻生活是什麼樣子？ 」 「從誰的觀點來看呢？我以前認為，那是和我唯一所愛的男人長相左右的、美好 的十九年；然後，有一天他把車子停在車道上，甚至不肯進門，劈頭就告訴我：「我愛 上了另一個女人，請你不要逼我再說一次。」」她苦笑一聲。「好像我可能會想再聽一 次。」 「妳還愛著他嗎？」 「愛著他？那怎麼可能？」她嘆口氣，他感覺到她的胸部輕柔的起伏。「但這是一 件困難的事，二十年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情人，也是我的家人之一。你 怎麼可能不愛你的家人？」 「他如果……要跟妳重修舊好，妳會怎麼辦？」 「柏雷不是這種人。那等於要他承認做錯了事，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 看見他向任何人認錯。」 他在平靜的話語中聽出傷感。她無奈地笑一笑，看向別的地方。 他將她攬入懷中，望入那對綠色的眼睛裡。「我還記得妳高三所寫的一篇文章 ，故事是二隻狗協助一個迷路的小男孩找到他的家。我一直以為妳會成為有名的作 家。」 「那個故事叫做「尋找嘉穎」，我真不相信你還記得。」 「妳寫得很好。」 她靜默了許久，再度開口時聲音有些哽咽。「我應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一些，可是柏 雷……認為寫作只是一種傻裡傻氣的小嗜好，所以我就丟開了。這不是他的錯，是我自 己的問題，是我自己太容易放棄。在那之後我學過很多東西，書法、柔道、畫畫、雕塑 、插花、室內設計。」她自嘲地哼了一聲。「難怪柏雷要取笑我了，他說我像一個總在 尋找靈魂的小孩。」 「我無法想像那種情形。」 「是真的。我把兩本沒有寫完的小說放在漂亮的粉紅色盒子裡，藏在我放內衣的抽 屜。我讓柏雷的嘲弄將我腐蝕，幾年後就忘了我最初也有夢想。我變成柯柏雷夫人，沒 有他就誰也不是。直到現在，你和依莎讓我找回了自己。」 他輕撫她的臉。「不。安妮，是妳自己找到的。而且是非常努力才找到的。」 她凝視著他。「我曾經迷失路途，尼克，我好害怕再發生一次。」 他知道這話的意思。她已看出他極力隱藏的秘密，知道他愛上了她，以及他們在 一起的時間並不多；這是他身為外圍者應該了解的事實：即便她或許即將離婚，可是她 還有個女兒，以及絕不包括他在內的另一套生活。「沒問題的，安妮，」他平靜地說。 「我們不會有問題。」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而她也逐漸知道了。 安妮站在父親家的前廊，望向如銀帶一般的小溪。鮮藍色的藍玲花在高高的草間舞 動，不知何處有隻琢木鳥正辛勤的工作著，有節奏的聲音在林間迴盪。 她身後的門咻呀打開又關上。父親平靜的聲音傳來。「發生什麼事，安妮？」 安妮老早知道父親會問，可是她並沒有答案。「您是什麼意思？」 「妳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每次提到尼克的名字，妳的臉就像少女一樣的紅，而這 兩個星期妳幾乎不見人影。妳到那邊絕不只是在當保母。昨天晚上我聽到妳講電話，還 特別告訴德琳，尼克只是一個普通朋友。可見發現情形不對的，不是只有我。」 「那真的不是戀愛。」她平靜地說著，其實也一邊在推想。她跟尼克在一起的時候 ，感覺好年輕，像是腎上腺素分泌十足的積極活動著。夢想好像又可以成真了，就像明 天一樣的觸手可及；這是她的婚姻生活裡從來沒有的。可是，她後來又會想，夢是兒時 的玩具；當真實的生活跳出來召喚妳時，就必須收起來了。 「你要和柏雷復合嗎？」 「不要。僅有的一次，我不要再替柏雷或黛莉著想，我只要想到我自己。」 「這樣公平嗎？」 她轉過身去面對他。「為什麼只有女人必須做到公平？」 「我是替尼克想。我認識那孩子很久了，他自小吃苦長大，看過許多不好的事。他 約會凱茜時，我好感謝他沒有挑上妳。接著他安定下來，成為鎮上有史以來最好的警察 ；我們都看見他多麼愛凱茜，以及他把那小女兒當成公主。然後……那件事情發生，他 ……逐漸崩潰，頭髮變成了古怪的顏色，每次看見他，都像把悲傷掛在胸前。沒有人責 怪他，可是他一直責怪自己，叫人看了好難過。」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 「妳是一個鬥士，安妮，而且——」 「算了吧，老爸，我是天字第一號的擦鞋墊。」 「不是，妳只是從來沒有把自己看清楚。妳的內在有一個鋼鐵打造的核心，安妮— —從小就是這樣。而且妳看世界很樂觀，妳的杯子永遠是半滿的。」 「柏雷離開我的時候，我完全崩潰了。」她提醒道。 「為時多久——一個月？」他嘖了一聲。「那根本不算。妳母親去世的時候，我也 躲了幾個星期，出來的時候就更堅強了。」他停一下，搖了搖頭。「我一向不大會說話 ，寶貝，我想要說的是，妳並不真的了解絕望或脆弱。妳的思想不會繞著「沒有希望」 打轉。」 她望向河面。「這倒是真的。」 「妳還是已婚的女人，而我不認為柏雷會因為一個小妞而離開妳。他會回來的，等 他恢復理智，他會回來找妳。」 「我並不覺得已婚。」 「妳心裡還是認定的。」 她並沒有答案，漢克也沒有錯，二十年的習慣與奉獻，很難因為「我要離婚」 幾個字就自動消失。 漢克走到她身邊，摸著她的臉。「妳會傷害尼克，而他應付生命重拳的能力，對他 是很大的負擔。我不是要告訴妳應該怎麼做，可是這件事的結果，對你們每個人都會很 不好。」 第二天晚上，碗盤早已洗好、依莎也上床好久了，安妮仍坐在前廊的搖椅中。 她看著一隻黑蜘蛛在社鵑花的枝葉間結網，搖椅有節奏的聲音伴著她。她知道她應 該進去了，尼克會在樓上等地，可是外面這兒是如此的安靜與祥和，父親的話顯得比較 遙遠和小聲。她如果入內，看著尼克的藍眼睛，父親的那些警告就會逼近到她無法不予 理會。 尼克和依莎已經受了這麼多的傷害，她不想再給他們增加任何痛苦，可是她又一定 會。她在另一個城市有另一個生活，還有一個幾個月前也像依莎一樣需要母親的孩子， 需要她的照顧。她真正的生活幾個星期之後就會逼近，那將考驗安妮是否 能重新適應 ，或者她在此地所設計的夢想是否可行。 她身後的紗門咻呀打開。「安妮？」 她閉上眼睛，聚集起勇氣。「嘿，尼克。」她望向腿上緊握的手。 門被關上，他來到身邊，一手輕按她的肩膀蹲下來。「妳在外面做什麼？」 她看著他，一時有些驚慌。放棄他的想法，使她如此害怕。 可是她必須為尼克著想，她看著他說：「我不想傷害你，尼克。」 他拿起她的左手，指尖輕撫白色的戒痕。「對我有信心一些，安妮。我早就知道這 不是光拿下戒指這麼簡單的事。」 她凝視他許久，很想說些不可能的承諾、甚至說她愛他，可是她不能這麼殘酷。兩 個星期之後她就要走了，帶著這些話離開絕對只有無限多的好處。 「我知道我們沒有永久，安妮。」 她聽出他聲音裡有某種東西，永久這兩個音是破裂的，可是他的臉上有微笑，而她 不願意多想他的感覺。「是的。」她輕聲說。 他將她擁入懷中，帶上他的床。而就像往常一樣的，只要在他的懷中，她就忘了未 來的一切，任由現在將她席捲而去。 星期四早上，他們計劃去海邊玩。安妮檢查完野餐籃裡的食物，看看錶都十點半了 ，她朝樓上叫著，要尼克和依莎快一些，便哼著歌向廚房走去。 電話在她經過的時候響了起來，她隨手接起。「喂？」 「請稍候，柯柏雷先生要跟你說話。」 安妮一時失神，竟無法把這個名字和現在的生活連接起來。尼克在這時下樓，她困 惑地看他一眼。「是柏雷打電話找我。」 尼克停在樓梯中間。「我……讓妳私下和他談。」 「不，請你過來陪著我。」 尼克來到她身邊，她半轉身握著他的手。 柏雷權威十足的聲音終於出現。「安妮——是妳嗎？」 一聽到他的聲音，一切都回來了。她站得直挺挺的。「呃，嗨，柏雷。」 「妳還好嗎，安妮？」 「我很好。」她停下來，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你呢？」 「我……還好。漢克給我這個電話號碼，妳知道黛莉快回來了。」 「六月十五日，她希望我們去機場接她。」她在我們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當然。她的飛機是……」 她最討厭他什麼都不知道。「下午五點十分到。」 「我知道。」 令人不舒服的沈默緊隨在這明顯的謊言之後，然後他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好像過 去這三個月只是三個小時。「我們顯然必須在去接黛莉之前先談一談，我要你這個週末 回洛杉磯來。」 「是嗎？」這正是柏雷的標準作風，他要談話，所以她就得趕回去。 「我會用聯邦快遞送機票過去。」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我還沒打算回去。」 「什麼？我還以為——」 「而且我不認為我們還有什麼話可以說。」 「我有。」 「聽你這樣說真是奇怪。」 「安妮，」他嘆一口氣。「我要你這個週末回家來，我們必須談一些事情。」 「對不起，柏雷，這個週末我並不想回家。我知道我們曾經同意六月的時候要討論 分居的事。我們就等我預定回去的十三日再談。」 「真是的，安妮，我要你——」 「再見了，柏雷，兩個星期之後。」她掛斷電話，然後低頭瞪著它。 「妳還好嗎，安妮？」 尼克的聲音把她從黑色的地平線拉回來。她裝出笑容，轉入他的懷中。「我很好。 」 他看了她好久，好像要記住這一刻。「那將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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