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雷開車經過神秘鎮的主要街道時,想起自己一向就不喜歡這個破敗的伐木小鎮。
它使他想起拚命想要忘記的家鄉,一個愛荷華的農村。
他將租來的凱迪拉克駛入加油站,誰會想住在這種五月中旬還需要穿大衣的地方?
他拉上衣領,向公用電話跑去,雨聲大得他運自己在想什麼都快聽不見。
他想了一下才記起漢克的號碼,他已經好幾年不曾自己撥電話了。他丟下硬幣、撥
號,等著對方拿起聽筒。漢克在第三聲才出現。「喂?」
「喃,漢克,又是我,柏雷。我想跟我太……我想跟安妮說話。」
「是嗎?據我的了解好像不是這樣。」
柏雷長嘆一聲。「麻煩你請她來聽,好嗎?」
「她不在這裡,白天的時候她都不在這裡。試試我前幾天給你的號碼。」
「那是哪裡?她去那裡做什麼?」
「她去以前鮑家的房子探訪一個……老朋友。」
柏雷感覺到不對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漢克?」
漢克停了一下才說:「你必須自己去弄清楚,柏雷。祝你好運。」
祝你好運。這是什麼鬼意思?
等柏雷問出前往湖邊的路,已經一肚子的火氣。事情不對了。
事情很久以前就不對了。但他是在一個月之前才開始感覺到,他變得沒有辦法專心
,工作也受了影響。它其實只是一些小事,例如他今天的領帶就是不對的。
那都是一些愚蠢的、沒有人會注意的小事情,但他就是在意。安妮替他選購這套美
金兩千元的亞曼尼西裝時,她搭配的是有他名字之字母的白襯衫。和有紅白細條紋的灰
色絲質領帶。這是一套的,他總是一起穿。然而幾個星期之前,他發現領帶不見了。他
只差沒有拆掉臥室去找那條領帶。
「我希望你會把東西都收回去,」蘇姍看到那團混亂時說。
「我找不到配這套西裝的領帶。﹂她喝著咖啡看過來。「我會換一家洗衣店。」
她覺得他找不到最愛的領帶、必須的領帶是件好笑的事。這倒提醒他,領帶或許在
洗衣店。如果安妮在,她就會知道。
事情從那之後就不對了。
他扭開收音機,對裡面傳出的鄉村歌曲大皺其眉。可是轉了半天也沒什麼好轉的,
他嫌惡地關掉它。銀色的湖面開始在樹林間出現,柏油路面變成碎石路,帶他來到一處
大空地。一座鮮黃色的房屋坐落在一片花團錦簇之中,一輛紅色的福特野馬和一輛警車
停在楓樹下面。
他停好車出來,又把大衣的領子翻起來。他走過院子,跳上階梯,用力地敲了前門
。它幾乎是立刻打開,一個手中抱著舊娃娃的小女孩站在門口。
「你好,我是——」
一個男人立刻出現在小女孩的背後,雙手保護地按著女孩的肩頭,把她往屋內拉進
去一點點。「你好。」
柏雷注視著這個銀髮的高大男人,然後轉向屋內。「對不起,我來找柯安妮。
她父親告訴我,她在這裡。」
那男人明顯的僵住不動,奇特的藍眼睛微微瞇起,一個眼光就把柏雷從頭到腳掃了
一遍。柏雷似乎感覺到他什麼也沒有遺漏,一眼看盡他的亞曼尼西裝和不搭配的領帶。
「你就是柏雷。」
柏雷把眉一皺。「是的,而你是……」
屋內某處傳來有人跑下樓的聲音。「我準備好了,兩位。」
柏雷認出了安妮的聲音,他擠過沒有說話的大人和小孩,進入屋內。
安妮看見了他,猛然停住。
他差點認不出她來。她穿著黃色的雨衣,頭戴遮了大半張臉的寬邊帽子,腳上的雨
靴起碼大了四號。他裝出特大號的微笑,張開雙臂。「給妳一個驚喜。」
她朝銀髮的男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才又回到柏雷身上。「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看向兩個盯著他的陌生人,雙手慢慢地放下來。「我們私下談好嗎?」
安妮咬著下唇,嘆氣一聲。「好吧,柏雷,我們談一談,但不是在這裡。」
小女孩發出呻吟聲,還跺了跺腳。「可是,安妮,我們正要去吃冰淇淋。」
安妮對小女孩一笑。「對不起,依莎。我必須跟這位先生說一些話,我會補償妳
,好嗎?」
這位先生?這是什麼話?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為難安妮,陽光。她必須離開一下子。」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可是她會回來的。對不對啊,爹地?」
問題掉入了尷尬的沈默中,沒有人回答。
安妮走過小女孩,來到柏雷身邊,對他說:「請你到泰德餐館等我。它就在市中心
。你一定找得到的。我十分鐘就過去。」
柏雷感覺世界好像傾斜了。他看看這女人,好像不認識了。「好,待會兒見。」
他轉身離開時一直在想,他們只是需要幾分鐘,把事情講清楚就沒事了。十分鐘後
,他把車停在又小又髒的餐館時,他還是這樣告訴自己。他入內坐在黃色的卡座上,要
了一杯咖啡,看看他的勞力士金錶,十一點十五分。
他其實是緊張的,汗濕的手在桌下的腿上擦著。他又看錶,十一點二十五分了,安
妮會不來嗎?她不可能不來,安妮是他所知最可靠的人。她或許會稍微遲到或趕得很急
,可是她說會到就一定會到。
「你好,柏雷。」
聽見她的聲音,他猛然轉頭。她抱著雙手站在那裡,穿著一件牛仔褲和高領無袖的
白衫,她的頭髮……像有人用雜草機除過。
「妳的頭髮怎麼了?」
「答案很明顯啊,我把它剪短了。」
「噢。」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她的髮型和衣著使他無法適應。這一切都這麼不像她
。他既期待又害怕的想像這一刻,已好幾個星期,但想像中的安妮是原來那個高雅端莊
、有點緊張的人。然而他幾乎不認識站在眼前的這個女人。「頭髮總會長長,」他義務
性地站起來。「看到妳真好,安妮。」
她的微笑仍有些許保留,而且一閃即逝。她滑入他的對面坐下。
他立刻招手把女侍找來。「喝咖啡好嗎,安妮?」
「不。」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著,他發現她沒有擦指甲油,指甲也剪得很短而左手
原來戴戒指的地方只有一圈較淡的痕跡。「給我啤酒。」
他驚駭地瞪著她。「妳不喝啤酒的。」這話很蠢,可是他想不出別的。他的思緒
只膠著在那失了蹤的戒指上。
她又假笑一下。「是嗎?」
女侍點個頭後走開了。
安妮看了柏雷一眼,令他開始猜測這個新的女人看見了什麼。他等著她開口,可是
這個臉無化妝、手無戒指、頭髮也剪去的安妮,卻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我想我們應該談一談……」他說——而且覺得自己好蠢。
「啊——哈。」
沈默又籠罩下來,女侍送來啤酒。「謝謝妳,蘇菲。」
「隨時歡迎,白小姐。」
白小姐?這個稱呼讓他無法呼吸。
「那麼,」安妮終於說話了,她喝一口啤酒。「蘇姍好嗎?」
柏雷因那冷漠的口氣把眉一皺。他知道她會有情緒,可是他沒有料到會是憤怒。安
妮是從不憤怒的人。「我沒有跟她住了。」
「真的?」
「是的,那也正是我要跟你談的事。」
她從啤酒杯的上緣看著他。「真的?」。
他真該事先排練一下,可是他並沒有料到她會這麼難弄。他以為一切總是和過去一
樣:他衝進室內,她有些遲疑,然後含淚笑著說她是多麼想念他。他張開手,她撲上來
……事情就這樣。他們就復合了。
他企圖猜測她的情緒,可是曾經如此熟悉的眼睛拒絕著他。他違反個性的謹慎挑選
用字。「我做錯了。」他的手伸過桌面。
「做錯了?」她把手收回去。
她的語氣中有著衡量,信用卡沒付也是做錯事,但那是完全不一樣的錯。她的眼光
、保留的語氣——完全不像以前的安妮——打擊了他的信心,他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東
西開始流失。「我想回家,安妮。」他輕聲說著,以他這一生從未用過的方式求著她。
「我愛妳,安妮。我現在知道了,我是一個愚蠢的大傻瓜,妳能原諒我嗎?」
她坐在那裡,看著他,嘴唇抿成一條嚴厲的線。
寂靜中,他感覺到一點希望的火花。他繞到對面去坐在她的身邊,知道他全部的心
和靈魂都顯現在雙眼中,而且他只能祈禱她還在意。他們一起生活的回憶湧了上來,替
他的信心加了油。他想起他對她的傷害、忘掉的生日、不歸的夜晚、因他的缺席而毀掉
的晚餐,她總是原諒他。她不可能改變那麼多。
她直直地看向前方,眼中充滿他知道是他所造成的痛苦。他瞪著她的側面,用意志
力要她轉過來。只要她轉過來看他一眼,他就會知道她的答案了。「安妮?」
他握住她的手,發現它好冷。「我愛妳,安妮。」他的聲音有些梗塞。「看著我。
」
她很慢很慢地轉身,他看見她的眼中滿是眼淚。「你認為只要說聲抱歉,一切就過
去了,對不對,柏雷?好像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會用我的餘生補償妳。」
她閉上眼睛一會兒,一顆淚珠滾了下來。然後她張開眼睛看著他。「你幫了我一個
忙,柏雷。過去的我……」她抽出手來拭去眼淚。「我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但我不再是那個女人了。」
「妳還是我的安妮。」
「不,我是我自己的安妮。」
「回到我身邊來,安妮。我求求妳,給我們另一次機會,妳不能把這一切都丟開—
—」
「你住口,丟開一切的人是你,你用你的自私、謊言和喜歡四處獵豔,毀了一切。
現在,你的小蘇姍只肯當你的情人,不肯兼任妻子、母親和擦鞋墊,所以你趕緊跑回來
找我,這個把你的大便當寶貝、從不要求只提供一個任你為所欲為的家的女人。」
她的語言和火氣使他驚駭。「安妮——」
「我認識了另一個人。」
他的下巴掉了下來。「一個男人。」
「是的,柏雷。一個男人。」
他滑回自己的位子,喝了一大口已涼的咖啡,試圖安撫心裡的震驚。一個男人?安
妮和另一個男人?
那個眼神哀傷的銀髮男人。
為何他從未想過這種可能?在他眼中,她永遠是安靜可靠的安妮,用心照料每一個
人,笑著學習一樣又一樣的手藝。他突然抬頭。「妳……跟他睡了嗎?」
「噢,天老爺,柏雷。」
她睡了。安妮,他的安妮,他的妻子,跟另一個男人上了床。柏雷感覺到一股動物
性的原始憤怒,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他想仰頭嘶喊出他的怒氣,然而做只是
靜靜地坐著,雙手痛苦地緊握成拳。這麼一來事情就不一樣了,非常的不一樣,他必須
極其小心地進行。
「一段婚外情,」他平靜地說,可是卻因為腦海中出現的影像而皺起眉頭。安妮愉
悅地扭動著,親吻著另一個男人的嘴、撫摸著他。他趕緊推開這些可怕的想像。「看來
妳是因為想要報復我才這樣做的。」
她哈哈一笑。「世界不是繞著你打轉的,先生。」
「那麼……」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呢?他想舉拳敲碎一大片玻璃,可是他卻必須像個
紳士般坐在這裡,假裝他沒有痛得要死,假裝她並沒有摘出他的心放在地上用力的踐踏
。「或許……」他聳聳肩。「我們可以互相原諒。」
「我並不想要你的原諒。」
他震了一下。這正是他幾個月前說過的話,他這才知道它如此傷人。天老爺,好痛
啊!「我很抱歉,安妮。」他平靜地說完,抬頭看著她。第一次體認到自己對她做了什
麼。傲慢而自私的他,並不曾真的想過他害她經歷了些什麼。他為自己的行為加上了許
多九0年代的糖衣:我需要空間,人如果不快樂何必綁在一起,沒有我妳會比較好,我
們漸行漸遠。
他相信這一切;直到如今,才看到他的錯誤。這些語句只是毫無意義的藉口,被一
個自以為偉大到不必遵守規則的男人順手的引用了。他的行為好像他們的婚姻是一副不
方便的枷鎖,是你想開發的土地上一棟礙眼的爛建築。他把那些真正重要的語句——愛
、榮譽、珍惜、至死方休,一把掃開了。
他第一次感到慚愧。「我從來不知道會這麼痛,可是安妮,我愛妳——這妳一定要
相信。而且我會在我有生之年繼續的愛妳,不管妳要做什麼、要去哪裡、或要說什麼,
我都會在這裡,等待妳的原諒,而且深愛著妳。」
他看見她的眼中閃過痛苦,也看見她的嘴角垮下來。就在這一剎那,她軟化了,
而既然他是這麼能幹的律師,當然知道何時該乘勝追擊。他輕碰她的臉,強迫她看著他
。「妳認為我不是真的愛妳,認為我還是原來那個混帳,認為我是因為方便才想要你…
…可是,不是的,安妮,妳使我的生命得以完整。」
「柏雷——」
「記得以前嗎?我們還住在拉格那海邊的時候,我一下班就趕回去找妳。妳總是在
門口等我——記得嗎?還有黛利出生的時候,我到醫院跟妳擠那張好窄的床,後來被護
士趕了出去。還記得我們在海邊築沙堡,計劃我們將來要有怎樣的房子。
妳說妳要有一個藍色和白色的房間,我說只要你永遠在我的床上,妳要把它漆成紫
色也可以……」
她已經哭了起來。「柏雷,請你不要再說了……」
「我只是想說那就是我們,以及我們在一起是那麼久了。」他拿出手帕替她拭去淚
水。「我們是一家人,我應該更早認清楚這一點,可是我既盲目又愚蠢又自私,過分的
把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他的聲音變成濃重的喉音,淚眼模糊地看著她。「我愛妳,
安妮。妳一定要相信我。」
她揉揉眼睛,看向別處,靜靜地抽著氣。「我曾經相信了二十年,柏雷。事情不再
像以前那麼容易了。」
「我也不敢奢望它會容易。」
「哪有,你還是那樣想的。」
他認命地一笑。「妳永遠是對的。我本來以為妳聽了我的道歉之後,就會撲進我的
懷裡,然後我們就對著夕陽開車而去。」他嘆了口氣。「好吧,那妳說我們接下來該怎
麼走?」
「我不知道。」
這至少是個開口。「妳必須給我——給我們,另一次的機會。妳上次這樣要求的時
候,我同意了;我回去想過,知道事情是我搞壞的,所以現在我來到這裡。妳也應該做
同樣的考慮,安妮,這是妳欠我、欠我們這一家的。」
「天老爺,你有資格拿家庭的重要來教訓我嗎?」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小粉盒,掀
開來對著鏡子看。「太好了,害我哭成這樣。」
「妳還是很美。」
她抬頭銳利地看他一眼。「可惜頭髮太短。」
「我不該那樣說。」
她喀喏一聲關上粉盒。「的確。」
她直視的眼光叫人不舒服,而他竟有一種雖然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他其實不了解這
個女人的感覺。「六月十四日,我們在家裡碰面,這件事……那時再討論。」
她站了起來,但身形微微搖晃。顯然她也正極力的控制著自己。
他由此吸取到一些希望。「我不會放棄的,安妮。我會盡一切努力,爭取妳回來。
」
她嘆一口氣。「贏得勝利,永遠是你的第一目標。」說完這帶刺的批評,她就轉身
走了。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Fiona 掃描, Isatai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務必保留此信息!謝謝!
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原價: 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