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在家等安妮。第一個小時裡,他直罵自己是笨蛋,她怎麼可能在跟丈夫見面之
後,還回到這裡。
可是,一個小時變成兩個、三個、四個,終於五個小時過去了。
他苦笑著,為了依莎去準備豐盛的晚餐。他翻閱著安妮的食譜,雞胸配薯條和玉米
片,可是怕太慢才開始煮飯,所以端上桌的是太熱的雞肉配香蕉和起司。他盡力的讓對
話進行,可是他和依莎都無法不去注意那空出來的位子。
本來一切都還好,直到依莎抬起上唇沾了牛奶痕跡的臉問他:「爹地,她會回來吧
,爹地?」
尼克的叉子碰到盤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說:「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要說
話。」
晚上九點,他們已洗好碗盤,尼克也幫依莎洗了澡、送她上床,他整個人像小鳥
一樣隨時會跳起來。他甚至無法專心地唸床邊故事,所以只親了女兒一下便逃出臥室。
柏雷正是他想像及害怕的模樣。一眼看到這個穿著昂貴黑西裝、且自信十足的俊挺
男人,尼克覺得自慚形穢。他立刻只看到自己的缺點:廉價的褪色牛仔褲、洗成死灰的
藍T恤,而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長相——拜凱茜之賜的眼旁皺紋,和顏色奇特的頭髮
。
柏雷是尼克永遠不可能達到的一切。
他真希望可以推開所有的疑慮,想想別的事,可是他越想釐清思緒,她就越深入他
的體系。他的心和靈魂都在安妮的掌心裡面,可是她甚至不知道。
他從來不曾這麼的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家庭的一份子。
問題只在於另一個成員已是別人的妻子。
安妮看見他站在湖邊。她從野馬出來,輕聲地關門並走過草地。
她默默地來到他身邊,等著他靠近。好讓她感受些許熱度。可是他動也不動,只是
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情況如何?」
說謊是沒有意義的。「他說他做錯了,還有他愛我。」
「他的確是做錯了。」
他的聲音破了一下,她聽出其中的痛。
「妳打算怎麼做?」他輕聲問。
「我不知道。我花了兩個半月的時間要自己別再愛他,如今他卻在我快要成功的時
候又改變一切。我的適應力沒有那麼好。」
他的沈默令她警覺自己說了什麼。快要成功,那表示這些時候她還是有些愛著她的
丈夫。她很想對這話加以補救,可是這又真的是她的感覺。
湖水沖刷著細石,微風在碩大的楓葉間低語。想到要離開這裡,叫她十分驚慌。她
想起加州那棟空盪盪的大房子和所有的孤單。「假如——」
他轉向她。「假如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假如……我回來這裡,會怎樣?在一切……都決定好之後?
我越來越常想到書店的事。你說的對,緬因街上那棟房子是絕佳的地點。而且,
天知道的,這個鎮上真的需要一家書店……」
他完全沒有動。「妳在說什麼?」
「如果我辦了離婚……黛莉去上大學,我一個人在加州……」
「安妮,不要這樣對待我。不要隨便丟一個希望給我,我不能一輩子都在等妳,天
天看著車道心想:今天,也許今天她就會回來。那會使我本來就已所剩無幾的心,完完
全全的破碎。妳沒有辦法實現的諾言。就不要說出來。那樣……我的日子會比較容易過
。」
她的肺好像被掏空了,整個人垮了下來。他是對的,她的未來是個謎,無法參透也
毫不肯定。對於回家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她完全沒有概念,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
。「我很抱歉。」她輕聲地說。她想加上一些藉口,例如她已經認識柏雷一輩子、例如
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可是言語已無關緊要。
他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站在那裡,微微地搖晃著,像已經失去她似的專注地看著
她。
第二天,安妮沮喪到甚至沒有辦法去尼克的家,只是躺在床上有時哭泣,有時盯著
天花板看。
她想著太多必須要想的事,令她幾乎要發瘋。她的丈夫、她自十九歲起就開始愛戀
的男人,要求一個讓婚姻重來的機會,他道了歉、承認他做錯了事。
不過才幾個月前,她不也曾經哀求他再給他們的婚姻一次機會?
她床邊的電話響了,她探身接起來。竟是賀醫生診所來提醒她早上應去醫院。
安妮嘆一口氣,上個星期她才確認憂鬱症已經過去,現在她又癱在床上了。
她不得已起床鹽洗,在十點一刻時拿了皮包和車鑰匙離開房間。
漢克坐在前廊的搖椅上看書,看見她匆匆出來,抬頭說:「妳今天此較晚。」
「我和醫生有約。」
他的微笑立刻消失。「妳不舒服嗎?」
「除了情緒低潮和一直想喝水,我其實還好。但是賀醫生希望我在離開之前讓他確
定一下。」她勉力笑一下。「待會兒見,爸。」
她匆匆開了車來到鎮中心,進入小時候常來的診所。接待員美琪要她進入二號診
療室等待,大約五分鐘之後,賀醫生就敲門進來了。
「喃,安妮,妳還感覺憂鬱嗎?」
這要怎麼回答?一分前她還是粉紅色的,可是柏雷來訪之後,她的憂鬱真是藍中帶
黑,甚至成為紫色的了。「有的時候。」她說。
「美琪告訴我,我不在的時候妳曾想約診,那時候有什麼問題嗎?」
「我感冒了,有些發燒……後面的一、兩天又再次想吐。」
「我說過,這種時候要特別照顧自己。憂鬱一旦來襲,人的抵抗力會很低。我們抽
一點血檢查一下好不好?如果沒有問題,我們再來研究哪裡不對。」
三個小時後,安妮站在父親的房子前面,發著抖向前走。她的腿好像失去了功能,
眼前是一片阻擋她通過的濃霧。她好不容易才進到屋內。
漢克坐在壁爐旁邊寫字,看見她進來便抬起頭。「我還以為妳要晚上——」
她立刻哭了起來。漢克趕到她身邊、抱住她,一邊撫著她的頭一邊引她到沙發上坐
下來。「怎麼回事呢,安妮?」
她只是猛力地吸鼻子,還用袖子去擦。她轉向父親,可是說不出話。
「安妮?」
「我懷孕了。」她才剛小聲說完又開始哭。她想為這個消息高興,畢竟在嘗試過除
了倒立之外的所有方法、並認定自己不孕之後,她竟然毫不費力就懷了孕。實在是值得
高興的事。她懷孕已經三個月,所以這是柏雷的孩子。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這樣困惑或震撼;即使柏雷要求離婚的時候也沒有。賀醫生告訴
她的時候,她認為是弄錯了。確定沒有錯之後,她一時無法動彈,而且害怕到極點。這
是誰的孩子?
然後她想起尼克說他已結紮,接著的內診說明她的懷孕已經三個月。那麼這絕對是
柏雷的孩子。
漢克輕柔的把她的臉轉過去。「這是奇蹟。」他說,而這的確是。她感覺到了,小
小的嬰兒已在她的體內成長。她輕按著小腹,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
「這改變了一切。」她輕聲說。
這是最叫她害怕的。她並不想走回加州那孤寂而貧乏的生活,她想留在神秘鎮,
讓這片綠色的清涼大地成為她的世界。她想繼續愛著尼克,她突然也渴望看著依莎長大
、看她換牙、剪頭髮、學跳舞。她想經營自己的書店,住在自己的房子,只需向自己負
責。
可是她最想要的是,在剩下的人生與另一個人深深的相愛,每天在尼克的身邊醒來
、在他的臂彎中入眠。可是,她不能了。神秘鎮方圓百里之內並沒有夠好的早產科醫生
,也沒有擁有早產兒加護病房的醫院。她已聯絡過她的婦產科醫生,對方勸她回家。她
必須臥床休息,像上次懷亞德時一樣,只是這一回安妮已將近四十歲,風險大了許多。
醫生要她三天後去檢查,安妮一天也不肯提前。
「妳通知柏雷了嗎?」
這一次她更想哭,可是她不能。她凝視著父親。感覺到她想要的每一件事情都正在
遠離,返到她再也碰不到的距離。「噢,爸,柏雷會要我——」
「妳呢?妳要什麼?」
「尼克。」她小聲說。
漢克對她哀傷地一笑。「那麼妳現在是認為自己愛他了?安妮,妳跟他在一起只有
幾個月,而妳十來歲就愛柏雷了。幾個月之前,妳才因為婚姻破裂而要死要活,現在妳
卻想把它當昨天的垃圾丟出去?」
父親的話當然沒有錯。她跟尼克所擁有的是特殊而神奇的東西,但是她的婚姻比較
有基礎。「柏雷和我一直想要有孩子,等他知道……」
「妳會回去了。」漢克那平靜的肯定把她的心撕成兩半。
事情必須這樣做,她不能帶走柏雷的孩子回來過她要的生活,孩子理應有父親。
事實就是如此,即使它撕裂她的靈魂,只留給她一把破滅的美夢,和無法實現的承
諾。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想到她必須告訴尼克,那痛楚令她無法呼吸。她不想堅強,
不想當一個有榮譽感的人,不想做必須做的事。
她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他的擁抱、他的親吻。她想起依莎和她的失落,然後她
又想起加州、柏雷的床,和棕色的乾燥大地。但她想的最多的仍是失去尼克之後,她的
世界會是多麼孤寂……安妮開著車子繞了又繞,終於開回尼克的家。她到的時候,他
和依莎在花園裡。
這個地方、這個家,沒有她仍會繼續下去。依莎將會長大,將會去學跳舞、赴第一
次的約會,可是安妮不會在這裡看到。她看向尼克,驚駭地發現她已淚眼模糊。
「安妮?」
她顫魏魏地深吸一口氣,多麼想投入他強壯的懷抱裡。她渴望說出那幾個珍貴的字
,我愛你,可是她不敢。她知道如果可能,尼克會保證陽光永遠照耀著他們。
可是,他們都不再那麼天真了;他們十分清楚一切可在一瞬間改變。他們也都知道
濃情蜜意時的承諾非常之脆弱;一旦破滅,那傷口會深到使人一輩子流血不止。
他起身向她走來,沾有泥土的手指像蝴蝶的翅膀般輕盈地拂過她的下巴。「怎麼回
事呢,寶貝?」
她勉強裝出笑容。「沒什麼,東西跑進眼睛了。我去換件衣服,馬上就來幫你們。
」她急忙在他問出另一個使她痛苦的問題之前,跑進屋內。
依莎上床後,他們擁住彼此,並沒有多談彷彿懸在空中的許多事,直接上了床。現
在他緊緊地擁著她,愛撫著她柔軟微濕的胸前。她整個晚上都很安靜,眼中有著遙遠的
哀傷。這使他害怕,但詢問的言語總是到了舌尖又收回去。
「我們需要談一談。」她終於轉向他。
「天老爺,這一定是女人最讓人害怕的一句話。」他等著她一起笑。
「是很嚴重的事情。」
他嘆一口氣。「我知道。」
她幾乎趴躺到他身上,眼睛顯得好大且充滿哀傷。「我今天去看醫生。」
牠的心臟停止跳動。「妳沒事吧?」
她的微笑疲憊,而且邊緣有刺。「我很健康。」
他匆忙地吁出一口氣。「謝天謝地。」
「我同時還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噢,我的天……」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呼吸了。
「我們試過好多年,我一直沒辦法懷孕。」
柏雷的孩子。她的丈夫,那個說他做了大錯事、如今又想要她回去的丈夫。安
妮曾提起她想要更多孩子,他不難聽出其中的痛楚。他當時就想到,那將是他沒有辦
法給她的。如今,能不能給都沒有關係了。
他太了解安妮;她是一個有愛心、也很有榮譽感的人,當然更是個盡責的母親。她
那毫不打折扣的榮譽感,也正是他愛她的原因之一。她會認為柏雷應該有機會認識他的
孩子。
他們沒有未來了,再也不可能雙雙坐在搖椅中一起老去。
他很想說些話,好把這個時刻轉化成將來回憶時不會那麼痛苦的,可是他早已詞窮
。
他們的愛之歌甚至還沒有開始唱,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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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原價: 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