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家庭碎片竟然十分順利的歸了位。像精心修補好的花瓶,只有近看才會發現
裂痕,那就是安妮和柏雷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們像兩個戰士,滿懷戒心的互相繞著圈圈
,設法維持一個尷尬的和平。
安妮很平順的滑入二十年來的生活方式,這個家又是一個經營良好的單位。她仍然
協助柏雷挑選服裝,提醒他一些應該注意的瑣事。每天早上她親吻他的面頰送他上班,
晚上則帶著微笑歡迎他回家。他會坐在她的床邊說說一天的事。
她其實很喜歡臥床休息,藉以逃避婚姻的現實面。柏雷上班的時候,她就和黛莉聊
天。安妮因此知道黛莉在倫敦的時候,柏雷都沒有打電話。即使安妮替他道歉,黛莉受
到的傷害好像也彌補不了。
安妮逐漸看到黛莉的改變,她有了一種以前沒有的成熟,經常以一種意外的觀
察使安妮嚇一跳。例如昨天。
妳只會想怎樣可以讓我們快樂。什麼事使妳快樂呢,媽?
或者:今年春天回到神秘鎮的妳……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很快樂。
還有一個最驚訝的問題:妳愛爸爸嗎?
安妮本來想立刻回答:我當然愛妳爸爸。然後她看入女兒的眼睛,看見了一種大人
的了解。所以安妮對著女兒長成的那個女人說著真話。
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愛上了妳爸爸,現在我們只是碰上了困難。
爸爸愛妳,就像他愛我一樣,可是他的愛就是不怎麼溫暖,跟妳的不一樣。
這使安妮想哭,她為女兒永遠無法理解父愛可以到哪種地步感到哀傷。這將是黛莉
一輩子的損失……依莎就不會有這樣的遺憾。
她閉上眼睛靠向床頭,想起正和依莎玩「糖果王國」的尼克,或在客廳地板玩芭比
娃娃時,尼克會用假聲說:妳有沒有看到我的藍色舞鞋?
昨天,黛莉陪她去看醫生。安妮痛苦到不敢回憶任何事。上回尼克握著她的手取笑
她直想小便,並為黑色螢幕上的灰影慨嘆生命的奇蹟。
她會這樣子多久呢?下半輩子都要覺得生命的重要部分被遺留在另一個地方嗎?
她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小小的、縐縐的,藍色的郵戳上印著:華盛頓州.神秘鎮。
安妮盯著那粉紅色的信封,非常小心地掀開後面、拿出紙張。封面畫的是奧林帕司
山,裡面則是依莎寫的信:親愛的安妮:妳好嗎?我很好。花開得好漂亮。
我今天學會了騎腳踏車,好好玩喔。
我好想念妳。妳什麼時候回來?
愛妳的,依莎P.S.這封信是爸爸幫忙我寫的。
安妮緊緊握著信紙,覺得每個字都扯動她的心弦。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望著一望
無垠的藍天,多麼希望它能下點雨。她知道她會回信,可是她能寫些什麼?只有幾個
字是最真實的:我也想妳。依莎……而且她說得再多,也都不是依莎真正想要聽到的。
「媽?」黛莉探頭進來。「妳還好嗎?」
不,我一點也不好,我想念我愛的男人和他的女兒,我也想念一個雨量用呎來量、
頭髮永遠不乾、而且那裡的大人下午也願意陪一個六歲小女孩玩的地方……然而這些都
不是能對妳的女兒說的,不管她看起來多麼成熟。「我很好。」
不管她多麼努力重拾舊我,安妮仍然做不到。不管她逼自己進入多少慣例,安妮仍
然覺得自己一點一滴的消失。未來只是要沒有機會突破的一團濃霧。
夏天雖然已近尾聲,可是還是熱得很不合理。柏雷赤著腳站在他的房間外的陽台上
,手上拿著一杯摻了蘇打水的威士忌。
自從他向安妮道歉,她卻毫不在意之後,他就經常睡不好。
他知道她也很努力的要使他們的婚姻順利,例如每天早上的化妝、穿他喜歡的顏色
,甚至偶爾會安慰的碰碰他,可是那只帶來反效果。她的每一次碰觸,都讓他的心為之
一痛,讓他想起以前她一天到晚的碰觸他、因他的笑話大笑、替他拂開眼前的頭髮,而
每次一想到這些,他就心痛。
她很明顯的改變了,像個沈默的鬼魂癱在他們的大床上,連笑容都一閃即逝,根本
不是原來的安妮。安妮正在……消失。
以前的她整天都在談笑,總能在瘋狂的生活中找到樂趣,可是現在她對任何事都提
不起勁。她的情緒是平的,平到沒有任何跡象可以顯示她是安妮。
上個星期下雨時,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凝視著銀色的窗外。聽到他的叫聲而轉過來
時,她的臉上有淚。她像握著聖杯一樣的緊緊抓著一條類似緞帶的東西。
他忍受不了了,他一向不是肯花很大力氣去爭取東西的人。他有自己的界限。
放下酒杯走回室內,他趁勇氣消失之前去敲安妮的房門。
「請進。」她說。
他開門進去,藍色的牆面、地毯,白色的床,這房間仍像以往一樣的舒適。
安妮靠在床上看一本「怎樣經營小生意」的書,旁邊還有一疊類似的書籍。
老天,她想做什麼?找工作嗎?什麼都不會的她能做什麼,把牛角麵包夾到盤
子上?他完全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他們失去了聯繫。他要怎樣做才能讓他們恢復
原狀?
她抬起頭,眼下有著黑圈,皮膚也泛著一層灰。她的體重增加了,可是臉反而更瘦
;長了一些的頭髮尾巴也亂翹。他再一次感覺到不認識她。
「嗨,柏雷,」她輕聲說著合上書本。「電影要開始了嗎?我還以為……」
他走到床邊坐下來。俯視她美麗的綠色眼睛。「安妮,我愛妳。我知道我們可以克
服這一切……同心協力的一起努力。」
「我們是一起在努力。」
「妳的結婚戒指呢?」
她朝紅木的櫃子歪一歪頭。「在我的珠寶箱裡。」
他走過去打開那裝著這些年來他買給她的各式珠寶的盒子,取出他在他們結婚十週
年送她的三克拉鑽戒。它的旁邊是最早的那只素金戒指。他拿起兩個戒指回到他的妻子
身邊。
他看著那只鑽戒。「還記得我們去科羅拉多的旅行嗎?黛莉大概一歲吧……」
「六個月。」她輕聲說。
他看著她。「我們帶了我大學時候用的那條紅藍格子的毯子鋪在湖邊,那兒只有我
們三個人。」
安妮幾乎微笑。「雖然水很冷,我們還是去游泳。」
「妳抱著黛莉站在深達腿部的水中,雖然嘴唇變紫、身上至是雞皮疙瘩,可是妳仍
然哈哈大笑,我記得我是多麼的愛妳。每次看著妳,我的心就好痛。」
她看著垂放在腿上的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曾幾何時,我們已經不再歡笑了,安妮?」他正用他們的往事誘惑她,而且看見
了效果,安妮的眼中有淚光。
他慢慢的把兩個戒指又載回她的手指上。「原諒我,安妮。」他平靜地說。
她抬起頭,一顆淚珠沿著面頰而下,滴在睡袍上。「我也想要。」
「今晚讓我們一起睡……」
她嘆口氣,思考得久到他以為沒有希望了。「好吧。」她終於說。
他要自己別去理會她的猶豫和眼中的淚,再次同床之後事情一定會好轉。他們破
碎的生活將能拼湊回去口
他很想用力地抱住她,可是他強迫自己放慢腳步。慢慢地去更衣室換了睡衣,走過
來掀開床罩、滑入清涼的白被單下。再次擁著她,好像忙了一天之後穿上舊拖鞋那般的
舒適。他依照慣例輕吻了她,然後轉過身去。她很久之後才偎上來。
他們像兩支湯匙似的側躺著,她的小腹抵著他的背,唯一的不同是她沒有抱住他。
他們靜靜地躺了許久,雖有接觸,卻已不再有以前的熱情。她只說了晚安,而他想不出
任何話可說。而且,過了許久才終於入睡。
黛莉抱了一大碗爆米花,去窩在她媽媽的身邊。星期五是「女生日」,她們在等德
琳過來聊天。這一陣子,安妮對黨莉的成熟經常感到吃驚,他們送了一個叛逆少女去倫
敦,回來的卻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為什麼爸爸從來不關心這個嬰兒的事?」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安妮無法不拿尼克和柏雷相比。尼克會每一步都陪著她她
,與她分享生命的奇蹟。他會握著她的手經歷各種檢查,說著笑話使她在打針的時候分
心……她會在發現那是一個女孩後,與他一起翻書找名字、編織夢想……她嘆口氣。「
許多男人對懷孕感到不安,孩子生下來後會好一些。」
「面對現實吧,媽。爸爸只擅長做他自己的事,他到現在還是一個星期工作七十小
時,每週二去打籃球,每週五去喝啤酒。你們什麼時候才有時間解決問題?看電視的時
候?」
安妮悲哀地笑一笑。「等妳長大一些,妳會發現熟悉的事物……有安慰的功效黛莉
注視著她。「妳知道我幾乎沒有跟父親有關的記憶嗎?除了幾個匆忙的道別吻和關門的
聲音。這個樣子下去,我去唸大學之後,妳會非常的寂寞。」
安妮很想否認,很想像個大人和盡責的父母,安撫黛莉的憂心。可是,她終究說了
真話。「可能會有一點,可是,生命就是這樣。我們不能要什麼就有什麼。」
黛莉看著自己的手。「我小的時候妳曾經告訴我,只要努力爭取並且真正的相信,
要什麼都會得到。妳告訴我,每一片烏雲都有銀色的邊。」
「那是母親對小女孩說的話,現在是母親對一個女人說的話。」
黛莉轉過臉去,好久之後才又轉回來。「妳其實不必這樣的。」
「妳是什麼意思?」
黛莉搖著頭,看向別的地方。「算了。」
真相逐漸大白,隨之而來的還有痛苦。黛莉去史丹福唸生物化學,她突然的倫敦之
行,她從不跟同一個男孩約會太久,這些事情的背後都在傳達一個訊息:我不想要像妳
,我不想要一切只依賴一個男人。
「我懂的,」安妮說。「妳不想要像妳的老媽。這雖然很傷人,可是我也很驕傲。
我要你有能力靠自己,事實上,到最後那也是唯一可以依賴的。」
黛莉嘆口氣。「在他使妳心碎之前,妳絕對不會說這種話。」
「我最近也成長了一點,生命並不全都是陽光和藍天。」
「可是妳教我要在烏雲之後尋找銀邊,妳有嗎?妳有在追尋快樂嗎?」
「當然有,」這話說得太快,兩個人都不相信。「我很高興妳不想要像我,黛莉。
」
黛莉一臉悲傷。「我絕不會想要你這樣的婚姻,我不懂妳為什麼不離開;要是我,
我早就走了。但這並不表示我不想要像妳,妳是我最尊敬的人。可是,妳知道嗎?世界
上只有兩個人不尊重妳,爸爸——和妳自己。」
安妮真想融入床單裡消失算了。事情像反了過來,黛莉變成了父母,而她是讓父母
失望的小孩。她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德琳進來了。
她衝到床前才止步,雙手插在豐滿的腰上。「嘿,這一小碗爆米花只夠你們兩隻瘦
貓吃,我們真正的女人可要更大碗的。」
「我再去爆一些。」黛莉立刻跳下床出門去了。
「我說,小姐,我每星期五來這一趟,我們也夠常講電話了,妳什麼時候才把真正
的故事告訴我?」
安妮嘆口氣。「又是尼克。」
「還有什麼。我已經夠有耐心了,而且也不想再管尊重隱私那一套。快說吧,妳打
過電話給他了嗎?」
「當然沒有。」
「為什麼?妳不是愛他嗎?」
「我不想談這件事。」
「對我這種經驗豐富的人說謊是沒有用的,安妮,我談過的戀愛比依麗莎白.
泰勒更多,睡過的男人足以在打仗的時候保衛整個國家。快說,妳愛他嗎?」
「是的,」她以雙手抱住自己,小聲地說。大聲說出這個字會好痛好痛,而且她立
刻就後悔了。「我會克服的,我一定要克服。柏雷正在盡力使我們的家保持完整。現在
是比較困難,可是我一定會克服的。」
德琳給她一個哀傷的微笑。「我希望這樣的方法有效,安妮。可是,就我的了解,
愛情一旦消失就消失了,再怎麼偽裝和祈求都不會回來。」
「什麼東西不會回來?」黛莉抱著另一碗爆米花和一瓶礦泉水站在門口。
「沒什麼,寶貝。」安妮輕聲說。
黛莉又從身後拿出一捲錄影帶。「我租了一卷電影。」她把帶子放進錄影機。
再跳回床上躺在德琳的身邊。
德琳抓起一把爆米花。「什麼電影?」
「明年此時。」
德琳看了安妮一眼。「我一直認為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一年外遇一次。女主角的
丈夫是一個喜歡拈花惹草的工作狂,可是她每一次都原諒他,並且假裝一切都很美好。
但是,她仍然每年都去奧勒岡湖畔跟她的秘密情人幽會一個星期。嗯,聽起來就像天堂
一樣。」
「噓,」黛莉說。「開始了。」
安妮努力的不要有任何感覺,可是當音樂響起、演員的名字開始出規時,她越來越
沈入枕頭中,好像距離可以使記憶的銳角不要那麼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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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原價: 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