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站在下著大雨的前院,眼前是他去年所種那棵垂死的櫻桃樹,他雙腳一軟跪了
下去。妻子去世和女兒被踢出學校,他都沒有哭,可是他現在卻很想嚎陶大哭——只因
為這棵不肯長大的愚蠢小樹。他甩甩頭,起身走回屋內。
昨天,小小的依莎站在校長室,眼中含淚、下唇顫抖,粉紅色的洋裝弄髒也撕破了
。原是她最得意的黑色長髮因為沒有母親的梳理而亂成一團。
我們不能再讓她來學校了,戴先生。原因你也很清楚吧?
依莎什麼也沒說。事實上,她已好幾個月沒有說過任何話。她的不說話和……消失
,是學校受不了她的理由。幾個月之前,她開始相信自己正一點一點的消失,如今她的
左手戴著黑色的手套,因為「它已經不見了」、不能用了,如今她笨拙的使用右手,因
為那兒也有幾隻手指消失了。
她沒有抬頭,尼克看見一顆淚珠滾下,掉在洋裝上變成灰色的水漬。他不知道該
如何安慰一個失去母親的小女孩,這種無力感使他生氣。他好想喝杯酒安撫神經,可是
那個太過安靜的六歲小女孩正用一種大人的失望和哀傷看著他。
此刻他踩過散在客廳的雜物,知道他又會太晚去接依莎。然而想到面對她、再次令
她失望,看到她的黑手套……在在使他打寒顫。或許他的確需要喝一杯……電話鈴響,
他知道是誰,果然的,他才拿起話筒已聽到羅蘭的大嗓門。「嘿,我沒有怪你還沒有來
接依莎,她很好;我只是來告訴你,我今天見到你的一個老朋友。沒有人告訴我她長得
那麼甜,好像西西史派克,她來我店裡弄頭髮……」
尼克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妳說西西史派克到妳的店裡弄頭髮?」
羅蘭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傻瓜,當然不是。是白安妮回來看她父親。」
尼克無法相信他的耳朵。「白安妮回鎮上來了?」
羅蘭繼續嘮叨髮型、衣飾,但尼克只是虛應著。他只想著安妮,她已經許久沒有回
來,他知道。因為凱茜一直在等這位老朋友的電話。
結束跟羅蘭的談話後,他走到壁爐前面,拿起一張多年來視而不見的照片。它已有
些褪色,是他們三個人在高二暑假那段玫瑰般的日子結束之前所拍的。安妮、凱茜和尼
克,分不開的三劍客。
他在中間,摟著她們兩人。他的樣子是年輕、放肆和快樂的,跟幾個月前那個以一
輛破車為家的邋遢小孩完全不同。在那個完美的夏天,他首度嚐到所謂正常生活的美味
,也第一次了解交朋友、以及做人家的朋友是怎麼回事。
而且,他還墜入了情網。
照片是在暑假的最後一天拍的,天空藍得不像話,他們在湖上玩了一天,尖叫著從
懸崖上跳入水中。他在這一天發現,再快樂的時光也會過去,以及他必須在兩個女孩之
間挑選一個。
他必須選誰其實毫無疑問。安妮已經向史丹福大學提出申請,而以她的成績一定會
被接受。她正要邁入她的大世界。然而凱茜不是,凱茜是一個憂鬱安靜的小鎮女孩,極
需他人照顧她。
他還記得那天他對安妮說的話。經過與母親的生活,他知道自己要些什麼:尊敬和
穩定。他想要改變別人的生活,想要有能力關心像母親那種寂寞的住在一輛車子裡的
人。他跟安妮說,他想成為神秘鎮的警察。
哦,尼克,你可以做到更好的,如果你對法律有興趣……就應該想得更高、更遠,
你可以當法官、甚至是參議員。
她無意中貶視了他的夢想,這話刺傷了他。我不想當法官,他說。
她的笑聲令他渴望得心疼。人要有遠大的夢想,尼克小子,你現在哪裡知道自己要
的是什麼,等你進入大學——我不可能進入大學,我拿不到妳那些獎學金。
她的眼睛因為他們的理想不同、他不想飛得更高,而黯淡下來。他沒有勇氣追求更
大的夢想,他只想要幫助別人、被別人所需要。他只會這個,也只擅長這個。
但是安妮不了解。她怎麼可能了解?她不知道他這一生爬過的垃圾堆。
她只哦了一聲。然後他們並肩躺著的刺人的毛毯上出現了無法丈量的距離。那時的
情況是那麼簡單:他愛安妮,可是凱茜需要他。
他在他們畢業前向凱茜求婚,三人的友誼從此改變。不管怎樣用力的保證要保持聯
繫,尼克早已心知肚明,三劍客的時代是永遠的結束了。
接了依莎回家已十點半,可是尼克無法狠心的要她立刻上床。
依莎一回來就去坐在以前總是有火燃燒的壁爐前面,手臂夾著她心愛的娃娃潔美小
姐——既然她的手指正在消失。屋中那巨大的沈默令尼克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持續的
說話,即使那些話都消失在女兒沈默且黑暗的世界裡。
「學校的事情我很抱歉,依莎熊熊︵譯註:女孩原名依莎貝兒,貝兒與熊同音,父
親因此暱稱之︶。」他口齒笨拙地說。
她抬起頭,欲哭無淚的棕色大眼睛嵌在小而蒼白的臉上。
他對一切都感到抱歉,對生命、對死亡、對使他們落入今天這可悲情境的這些年來
的距離和失望。而最使他難過的是自己的失敗,以及再來要往哪裡去。
他緩緩站起來走到窗前,望著神秘湖波光鄰鄰的湖面,前廊上黃色的燈泡照著兩張
數月未曾使用的搖椅,也照出交織成網狀的雨景。
他知道依莎正緊張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太清楚那是怎樣的滋味。那會使一個小
孩的整個生命都糾結起來,只剩下吸進下一口空氣的力量。
他記得那種感覺。同樣的一個雨夜,他十五歲,一個守著太多秘密的高瘦男孩,
站在街角等母親來接他。同學們在他羨慕的眼光下或搭巴士或被父母接回尼克從沒有機
會住進去的社區。天空開始下雨,疾馳而過的車輛沒有人注意一個身穿破洞牛仔褲及白
色T恤的黑髮男孩。
他最記得的是他快冷死了,他們沒有錢買外套,所以他凍得肌肉抽搐、雙手發抖。
快來啊,媽。他不懷希望的祈禱著。
他討厭在街角等他母親。她今天會醉到什麼程度?這會是她想起她愛他的、慈悲的
一天嗎?或是她醉得大罵兒子是一切禍根的、可怕的一天?如今他的母親只記得她失去
的,成天尖叫社會福利金連讓她買酒都不夠,以及他們被迫住在車子裡面,只比無家可
歸好一丁點。
他換著腳希望用體溫抵擋寒意,一邊仍祈求母親趕快出現。
她那天並沒有出現,第二天也沒有。他在西雅圖最危險的地區找了一整夜,最後縮
在一家餐館後門的垃圾袋之間睡了一覺,第二天他從垃圾之間找了些還算乾淨的剩餘漢
堡吃,再找了公廁稍微清洗一下後就去了學校。
中午時候,兩個警察到學校告訴他,母親被人捅了幾刀死掉了。他們沒說死前她正
做些什麼,但是他知道她為了幾個酒錢出賣自己的身體。警方說沒有兇嫌,尼克並不意
外。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關心一個酗酒的骯髒女人。
尼克很想把一切都埋葬在黑暗的角落,可是自從凱茜死後它們一天天的逼近。
他疲憊地嘆口氣,轉向沈默的女兒。「該去睡覺了。」他輕聲地說,努力的不要記
起以前她會在這時開始抗議要有一段家庭時間才要去睡。
現在,她只用她「看得見的」兩根手指捏住娃娃,一語不發地爬上那彷彿非她體力
所能負荷的長樓梯,每一個聲響都敲擊著尼克的心。依莎被退學了,他現在該怎麼辦?
他不能辭去工作來照顧她,而羅蘭有她自己的生活。
他到底該怎麼辦?
半夜裡,安妮醒來兩次,並在房間中踱步。凱茜的死令她發現時間的寶貴與飛逝,
以及生命的驟變使妳來不及說出真正重要的話。
她並不喜歡想起說他已愛上另一個女人的柏雷,但他總是在那裡。一陣閃電照亮
室內,她看著鏡中的那個人:那是誰?她歸屬何處?失去柏雷再也沒有人記得她過去二
十年的生命,再也沒有人與她分享過去的事。
別再想了吧,求求妳。
她看看床邊的鐘,六點了。她拿起電話打去倫敦,黛莉已經出門了。她再試德琳的
號碼。她在鈴響五聲後接起,咕噥著說:「這最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安妮笑道:「對不起,是我。是不是太早把妳吵醒了?」
「不會不會,我最喜歡早起了。一切都還好吧?」
安妮不認為一切還可以變好,可是這個答案會討人厭。「過得去。」
「照這時間看,妳根本沒有睡。不過我自己在那可惡的傢伙拋棄我之後,也不吃不
睡的鬧了三個月。妳需要找一件事來做。」
「神秘鎮哪有事做?或許我該嘗試一下啤酒罐藝術,這兒的酒吧生產了很多。
也或許我該去學習用弓箭打獵,再把獵物製成標本來賣。」
「能聽到妳的笑聲真好。」
「總比哭聲好聽。」
「我是說真的,妳真的必須找一件事做。它會使妳願意起床,或者,跳到別人的床
上。妳可以去買東西,或試著改變外表什麼的。」
安妮揉揉她的短髮。「我已經改變了……」她們又聊了半個鐘頭,安妮的心情多少
有了改變——即使沒有改善,她起身去沖了個熱水澡。
穿上白毛衣和白色羊毛長褲,她下樓做早餐。父親很快就被香味吸引而來,他搔著
白鬍子說:「妳這是起床了,或者稍後又要因頭痛而上床去?」
這樣的洞見使安妮想起父親看過比她更多的悲劇,也閃過更多憂鬱症的侵襲。
她替他拉開椅子,放好兩副餐具。「我從現在開始要過自己的日子了。」
她擺上豐盛的早餐,卻發現肚子翻攪,一點胃口也沒有。「我想去買幾本以前早就
想看的書,例如白鯨記;還有我的衣服在這裡也不合適。」
「是啊,誰在這種伐木小鎮穿一身白衣服呢。」他咕噥著,努力不笑出來。「安妮
,這樣很好。妳振作起來了,真的很好。」
小鎮在難得的春天陽光下動了起來,大家紛紛出來辦事購物。安妮在貫穿全鎮
的緬因街上悠閒地逛著,偶爾推開店門進去看看東西。然後進入一家咖啡店買了一杯
摩卡拿鐵,邊走邊喝邊看人。
她經過為觀光客設立的禮品店,一般人常去的五金行、衣料店、漁具店,卻找不到
一家書店。她在藥房挑了一本暢銷書,其他那些輕薄短小的東西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在
生命的災難期,妳會需要一些透視人性的經典名著。
最後她來到服飾店,才剛推門進去,鈴鐺聲後就有人大喊:「不可能!」
安妮循聲見到她的高中英文老師賀茉莉揮舞著胖胖的手朝她走來。「安妮?白安妮
,是妳嗎?」
「是的,賀太太。是我。」
茉莉雙手插腰。「別把我叫老了,我當年來教你們的時候,也還是個孩子呢。
好多年不見了吧,妳好嗎?」
「的確是好多年了。」
「妳回來做什麼呢?我聽說妳嫁了個大牌律師,住在洛杉磯最高級的社區。」
安妮嘆口氣。「事情總是有變化的。」
茉莉歪著頭看她。「妳這短髮很好看,不過這身白毛衣就不行了。只要一下雨,妳
就會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掉進水溝的兔子。」
安妮哈哈一笑。「說得真對。」
茉莉拍拍她的肩。「跟我來,我們來讓妳改頭換面。」
一個小時後,安妮穿著牛仔褲、棉襪、運動鞋和一件灰色的運動衫站在穿衣鏡前。
這身衣服使她不再是大城市之名律師的下堂妻,而像個稍後必須去餵馬或漆油漆的小鎮
女人。一個有生命、有生活的女人。她第一次喜歡她的髮型。
「好看,」茉莉抱著雙手點頭。「像個十來歲的女學生。」
「既然如此,我全買了。」
茉莉一邊算帳一邊閒聊,誰跟誰鬧緋聞、誰破產了、誰要競選議員。
安妮想起羅蘭告訴她的事,她對茉莉說:「我聽說了凱茜的事。」
茉莉的手停了一下。「那件事真是遺憾,你們原來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她哀傷地
笑笑。「我還記得你們三個在才藝表演時演唱「南太平洋」這齣音樂劇的歌,妳因為尼
克頭上戴著的椰子殼笑得唱不下去。」
「我也記得,」她輕聲地說著,並訝異自己在此刻之前從未想起。「尼克好嗎…
…自從那件事後?」她無法真的說出那個字。
茉莉搖搖頭,拿剪刀把標籤從牛仔褲上剪下來。「他照常去執勤,妳應該知道他是
鎮上的警察吧。但他不再有笑容,女兒的情況也很不好。我倒覺得妳應該去看看他,來
自老朋友的關懷一定很有幫助。」
安妮付錢後拿了東西回到車上,她坐在那裡思考並回憶。她不應該去看他,這種事
應該從長計議。妳不能這樣闖進一個陌生男人的生活,他真的是一個陌生人,他們已經
好多年沒有見面了。
而且她自己也是既心碎又飽受打擊,對一個喪妻的男人毫無助益。
可是她會去看他。早在羅蘭提起他的名字時,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去,有沒有幫助
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和凱茜曾是她最好的朋友。而她其實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然而等安妮鼓足勇氣時,已經傍晚了。迂迴的泥土路通向鮑家的房子,兩邊是高聳
的樹,偶爾可由林間的空隙瞥見銀色的湖水。天上並沒有下雨,可是霧氣很重。她終於
來到圓形的車道,停在一輛巡邏車的旁邊。安妮熄掉引擎,望著這棟建於世紀之初的美
麗房屋,那時的人講究手工,每一個細節都由以自己工作為傲的人細心的照顧到。
淺金色的霧氣由湖面上飄過來,爬上已被洗白的前廊和雕花的門柱。安妮想起另一
個夜晚,那時這座屋子沒有人住,她和尼克騎腳踏車來到它後院的湖邊。尼克把雙手插
在褲袋裡,他說:有一天我要擁有這座房子。
然後他轉身看著她,月光把他俊美的臉刻畫出許多角度。她沒有看見也沒有心理準
備,可是當他的唇如蝴蝶翅膀般觸及她的,她哭了起來。
他皺著眉頭退開,安妮?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好無知。這是她的初吻,她卻把它破壞了。
然後他轉身望著湖面許久,她湊上前去,他卻低聲說著必須回家了之類的話。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吻她。
她推開回憶,把思緒定在此時此地。
尼克和凱茜把房子整修得很好,牆面是鮮豔的黃色,窗戶的百葉窗是綠色的,
可是整個地方仍給人缺乏照料的感覺。去年的天竹葵雖已變成棕色的桔梗,都還留在
花盆裡;草兒太長、苔蘇已爬上磚面,髒兮兮的飼鳥器側躺在杜鵑花叢之間。
然而,這仍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新生的春草綠如翡翠,柔密的鋪到湖邊。屋
後,蓬鬆的雲朵掛在顏色如被洗過之鋼鐵的天空。
安妮把皮包夾在腋下,緩緩步上階梯,深吸口氣後輕敲橡木前門。
沒人應門。
她正要離開,聽見拖著走的腳步聲。突然的,門開了,尼克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到哪裡都會認得他。他還是很高,超過六呎,但時間已把足球明星的肌肉鍛鍊成
男人的精壯。他沒有穿襯衫,磊磊的腹部肌肉縮入一件起碼大了兩號的褪色牛仔褲中。
他的身體像多年皮革那樣的勁韌耐磨,可是他的臉蒼白而瘦削,頭髮很亂且因為歲月—
—或是哀傷,失去了光澤,在陽光照射下成了銀灰色。
然而,就是他的眼睛——那詭異、如游泳池的水那般幽藍的眼睛,吸引並抓住她的
注意。警察的目光當頭掃下,她的新髮型、新衣服和手指上的超大鑽戒,無一遺漏。
「白安妮,」他輕聲說著,聲音中毫無笑意。「羅蘭告訴我妳回來了。」
她不知要說什麼,氣氛尷尬的沈默下來。「凱茜的事……真遺憾。」
這話似乎使他整個人更褪色了。「是啊,」他回答。「我也是。」
「我知道她多麼愛你。」
他欲言又止,她等著那沒有說出來的話。最後他只是把門開大一些。
她隨他進入屋內,那兒很暗。既無燈光也沒有爐火,還有一點霉味。他突然開了燈
,她一時無法適應而閉了一下眼睛。
客廳像丟過一個炸彈,啤酒罐、外帶餐盒、報紙、衣服、毛毯扔得到處都是,一件
藍色的警察制服掛在電視前,遮住了螢幕。
「我很少在家。」他尷尬的沈默下來,從沙發上抓起一件襯衫穿上。
等了半天他都沒有再說什麼,安妮只好到處看。寬敞的大廳以美麗的橡木鋪成,一
座被歲月和煙霧薰黑的磚砌壁爐盤據其中,看來好像許久沒有生火了。皮沙發和原木咖
啡桌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石砌的拱型門通向正式的餐廳,那兒有張橢圓形的餐桌和四
把椅子。左邊貼著明亮壁紙的牆邊有一道橡木樓梯通往黑暗的二樓。
感覺到他的視線,安妮緊張的尋找話題。「聽說你有個女兒?」
他緩緩點頭。「依莎,她六歲。」
安妮不知如何是好地絞著手,幸好這時她看到壁爐上的照片。她走過去把它拿起來
。「分不開的三劍客,」她微微笑著。「我都忘了有這一張……」
沈浸在回憶中,她聽見腳步聲離開房間又回來。
他站得如此靠近,熱熱的呼吸吹在她的頸間。「喝點東西好嗎?」
她猛然轉身,發現他拿著一瓶葡萄酒和兩只杯子。她一時好驚訝,隨後才想起他們
都已是大人,拿酒招待客人是基本的禮貌。「好啊。你女兒呢?我能見見她嗎?」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難解的神色。「她今晚住在羅蘭的家,她要帶她去看卡通電影。
我們去湖邊坐坐。」他由沙發上抓起一條毛毯領她出門。他們保持著一點距離,在毛毯
上坐下來。
安妮淺淺地喝著尼克倒給她的酒。夕陽的紅光透過樹林射在地上,蒼白的下弦月正
要緩緩上升,將一層藍白色的紗罩在深藍色的湖面上。小小的浪沖上來,刷洗過小石子
形成的湖岸。各種回憶穿過時空而來,像雨點一樣打在他們四周。她想起以前的一切多
麼容易,他們總是擠在一起看運動比賽和凱茜當啦啦隊,然後又去速食店擠在一起吃漢
堡和薯條。曾有一段時間,她認為什麼話都可以對他說。
她嘆口氣又拿起酒杯,明知喝得太快也太多,卻只有這個方法可以消除尷尬。
紫色和紅色的天空出現了幾顆星星,她再也受不了沈默。「好美的——」
「真好看的——」他們卻又同時開口。
安妮笑了起來。「無話可說的時候,就談天氣和風景。」
「我們不應該只是那樣,」他平靜地說。「生命太過短暫,不應該用來談些無意義
的事。」
他轉身向她,她看見了那對藍眼四周的網路。他給人的感覺是那麼悲傷、疲憊和無
限的寂寞。就是這份寂寞,使她覺得他們成了夥伴,都是同一種戰爭的受害者。所以她
推開閒聊、忘掉憶當年的企圖,直指事情的中心。「凱茜是怎麼死的?」
他喝乾杯中的酒,又倒一杯。晶亮的酒液漫出杯緣,弄濕了他的長褲。「她是自殺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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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郭軒盈
出版社:林白
系列名稱:浪漫新典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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