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在噩夢中醒來，習慣的尋求柏雷的安慰。可是他當然早已不在，她哭得滿臉是 淚，越來越覺得柏雷不可能回來了。 昨夜她第一次違反了婚誓，可恨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會在乎。 尼克正想簽退午休時，電話來了。磨坊路，家庭糾紛。 他請調度員電告羅蘭，他沒法去跟安妮和依莎碰頭了。打開警燈和警笛，他朝鎮外 疾馳而去。來到出鎮兩、三哩的雨林內，停著幾輛拖車的空地上數條狗向他吠著跑來。 通知調度員他已抵達現場後，才要步下巡邏車便已聽到女人的尖叫。他匆匆跑上當成階 梯的木箱，將鐵門用力往內一堆。 門內，體型龐大的山迪正把他太太莎麗壓在牆上，莎麗舉手保護著臉、聲嘶力竭地 叫著。尼克衝上去把山迪拉開，順手把他銬住，並往地下推壓。 這動作拉掉了室內唯一的一盞燈，使拖車內一下子變暗。莎麗已經癱到牆角，被撕 破的衣服上有著血跡，臉上有割傷和瘀傷。 尼克早已不知道來這裡阻止山迪毆打莎麗多少次了，自從山迪被造紙廠解僱之後， 次數更是頻繁。山迪平日就是喝酒，然後回來打太太。 看見莎麗，使尼克想起他的母親。她總是替山迪找藉口，不肯提出控訴讓法院把山 迪關起來。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接到莎麗被打死的電話。「莎麗……」 「尼克……」她的眼中都是淚水。「我們不會有事的，謝謝你趕來。」 無能為力的感覺使他痛恨自己為何要做這個工作。他完全使不上力氣，只能眼睜睜 的等著看出迪打死他太太，可是那時又有什麼用？ 他抓起山迪的後領把他拉起來。「老兄，跟我到局裡過一夜。」他也知道莎麗會開 著車跟到警局把山迪保回去，而且對每一個人保證只要山迪戒酒、只要山迪找到工作、 只要她不惹他生氣……他們就會沒事。 尼克並不覺得莎麗不對，而且他還不幸的非常了解。他年輕時就是這個樣子， 像 一隻饑餓的小狗跟在母親身後，只求她施捨一點點愛。 他真的很了解莎麗的行為，也知道這對雙方其實都不好。可是他幫不上忙，只能把 山迪關到牢裡，然後再等鄰居通報的另一次家庭糾紛的電話打進來。 依莎躺在羅蘭家的床上，自從媽咪去了天堂以後，每一樣東西和每一種味道都不對 了。就連她的娃娃潔美小姐聞起來也怪怪的。 她抱緊娃娃用剩下的拇指和食指撫著它美麗的黃頭髮。那一天她要拿蠟筆，發現粉 紅色的手指竟然變成灰色和模糊不清時，她好害怕。她趕緊告訴爸爸和羅蘭，她知道他 們也很害怕，還有那位醫生。 她很想跟她的媽咪說話，說那天那件可怕的事。說她聽到有人在尖叫，她用手捂住 耳朵還是聽得到。她知道同學早就認為她又蠢又笨，現在他們更指著她笑。老師抓著她 用力的搖，她只好更大聲的叫。 她一路叫到校長室，可是他們都不理會她對手指正在消失的害怕。大人都指責的看 著她、指著她，令她只想更快的消失。 她只是不想說話，可是大人好像認為她不會說話也就聽不見了似的。羅蘭總是稱呼 她「可憐的小東西」，好像她不再是人。後來爸爸來了，要不是她尖叫，他也不會來學 校，所以她覺得這樣也很好。 她很想撲進他的懷中，可是他臉上的哀傷使她不敢動。雖然他的頭髮因為這些不好 的事而變了顏色，他還是這個世界最英俊的人。她還記得他的笑聲，以及他把她弄得格 格笑的樣子……可是他好像不再是爸爸了，他不再說床邊故事、不再把她丟到天上，而 且有些晚上他的味道好臭，走路也怪怪的……「依莎親愛的，妳在裡面嗎？」她聽到羅 蘭在臥室外面叫她。「出來嘍，我要你認識一個阿姨。」 地想假裝沒聽見，可是她也知道羅蘭會進來把她帶出去。 安妮站在羅蘭的客廳，不安的換著腳。羅蘭的丈夫坐在附近翻閱運動畫報，他搭訕 地說：「尼克說他趕不過來了，妳知道吧？」 「不，我不知道。」安妮說。 「這小子重要的時候都不到的，」他喝口啤酒。「依莎這孩子很麻煩，妳應該知 道自己攬了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安妮知道他認為她是一個吃不了苦的都市女孩。她告訴自己，別人的想法並不重要 ，她終究只是有心幫忙。「安妮？」 她聽見羅蘭叫她，轉身看見她抱著一個有著棕色大眼睛的黑髮女孩，從走廊轉出來 。女孩穿著以前應該很漂亮的粉紅色洋裝。雙腿細瘦、襪子一黃一紅，套著一雙有美女 與野獸之卡通圖案的骯髒運動鞋。 一個單純的小女孩，不是一堆心理問題、創傷受害者或不守校規的頑劣學生。 她只是一個極度想念母親的六歲小女孩。 安妮露出微笑。她或許不懂創傷療法，也不知道醫生、書本或專家認為這種人應如 何對待，但是她很了解害怕，以及母親一下子就不再回來的滋味。 她伸出雙手朝小女孩走過去，輕聲地說：「嘿，依莎。」 依莎果然沒有回答，看來她只肯依自己的時間表說話。在那之前，安妮打算把一切 當成很正常。根據依莎所經歷的一切，沈默也許是她的世界裡最正常的事。 「我是安妮，」她在小女孩身前跪下來，望入一對哀傷的大眼睛。「我是妳媽咪以 前的同學。」安妮把小女孩眼中的閃光視為鼓勵。「我們去上幼稚園的第一天就認識了 。」然後她站起來對羅蘭說：「她可以走了嗎？」 羅蘭聳聳肩。她低頭對小女孩說：「記得我告訴妳的話吧？安妮小姐要在你爸爸上 班的時候照顧妳，妳要做一個乖小孩哦。」 「妳不必要做一個乖小孩，」安妮對小女孩眨眨眼。「隨妳要做什麼都可以。」 依莎的眼睛睜大。 羅蘭撐著膝蓋站起來。「老天會因為妳做這件好事而報答妳的。」 「相信我，羅蘭，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改天見了。」 安妮低頭對小女孩說：「我們也該回家了。我好想看看妳的臥室，而且我好久沒玩 芭比娃娃了呢。」她把依莎安置在前座，替她釦好安全帶。 安妮一路說著話，看到什麼就說，從種樹的重要、最美的顏色、她最喜歡的電影、 她和凱茜以前去過的夏令營……但依莎仍然只是看著窗外。 安妮沿著湖邊而行時，感覺時間好像正在倒轉。來到如今是尼克家的房子，她 凍在座位上無法動彈。有一天我要擁有這座房子。 安妮當時只覺得那是一個年輕人傻傻的夢，一句他在找到勇氣親吻身邊的女孩之前 ，隨便說說的話。如今，她當然已經體會到其中的魔力，而它割得她的心開始流血。她 在那溫柔的年齡時，有沒有夢想？即使有，也忘記了。 望著眼前這美麗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她輕聲說：「妳媽咪和我——」 依莎突然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就往湖邊跑去，直到一棵大楓樹下的圍欄前面。安 妮跟著她來到這片似乎曾是花園的地方。「這裡是妳媽咪的花園？」 依莎只是低頭站著。 「花園是最奇妙的地方，對吧？植物不會像人那樣，一去就不回來。如果妳很有耐 心，而且願意一直一直的照顧它，明年它就會再長出來。」 依莎緩緩轉身。歪著頭看向安妮。 「我們可以把這個花園救回來，依莎，妳願意和我一起試試看嗎？」 依莎很慢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枝雛菊的莖，她把它用力拔出來，交給安妮。這 株乾枯帶根的植物是安妮所見過最美麗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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