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不知所措地站在皇宮旅館的大廳。寬敞的大廳裏擠滿了高聲喧譁的人們。玫瑰 環顧四周，除了她以外，廳裏的每個人似乎都對這奢華的環境處之泰然。 她想反正也不用待很久，只消問出艾本恩還在不在。如果他決定不想浪費時間等一 個就要被遣散的員工，她就把裝領帶的小包留在櫃台，然後離開就好。也許他正希望她 這樣做？ 她懊惱地想，原來特意打扮了半天，也是白費功夫。但反正她也沒有真正損失什麼 。她沒有特地去買一套新衣服，來回的計程車錢又是公司出的。 她很喜歡大廳中間的噴泉。水底下投射的燈光使得水柱不斷變換顏色。一道風把水 柱往她這邊吹，打濕她的頭髮和臉，她的外套和裙子也未能倖免於難。 渾身濕透使她驚喘一下。她彷彿聽見池中點綴的魚在取笑她。她眨眨眼，想弄掉睫 毛上的水珠，在皮包裏找手帕。突然察覺到有人站在她旁邊。「我沒事，」她還說得出 話來，「別擔心──」 有人把摺好的手帕塞進她手裏，諷刺地說：「妳要不要告旅館差點淹死妳？」 她轉身看見艾本恩低著頭看她，臉上帶著嘲諷。他收回手帕。 「既然妳是我邀請來的，玫瑰小姐，還是我來幫妳擦吧。」他幫她把臉擦乾，手拂 過她的秀髮，「怎麼了？」她想阻止他，他問：「我弄亂妳的頭髮了？」他仍撫摸著她 的頭髮。 「請……」她退後一步，但他手指緊緊攫住她手臂。 他幾乎在生氣，皺著眉，將她拉近。「妳真想淹死在旅館的噴泉裏嗎？再往後退一 步，妳就會掉進池子裏去了。」 她都忘了那水池距她只有一步之遙。他的視線與她的相迎，她的雙腿似乎開始融化 ，心也開始狂跳。「抱……歉，」她舌頭打結，「謝謝你。」 每次她一靠近這個男人，就手足無措。自從田邁克後，她發誓，再也不對任何男人 有感覺。現在她就該把領帶還給他，然後跑得遠遠的，逃離他的磁場，逃離他的人生。 何況她再也沒有理由和他見面。她把視線轉開，拿出裝領帶的小包。他點點頭，放進口 袋裏。 她想離開，他緊緊攫住她手腕，「妳究竟想上哪去？」 「你的客人──她一定在等你。」 「什麼客人？誰是『她』？」他無奈地歎口氣。「我沒有別的女伴，妳就是我的客 人。我已經訂好餐位了。」 「但是艾先生，你沒提吃晚飯的事。」她看著自己一身上下，覺得打扮得還不夠漂 亮。 「沒明講而已。大部份的女人都會期待一頓豐富的晚餐。」 「我──我可不像『大部份的女人』！」玫瑰把手從他手腕中掙開，邊擦著邊反駁。 「說得極是！」他半瞇的眼裏，透著一股性感的眼神，打量著她。「我都忘了，柯 玫瑰是獨樹一格的女人。那就喝杯酒吧？」 他抓住她手，領她往吧台走去，似乎覺得她沒有理由心不甘情不願，還幫她點了酒 。但他的傲慢並不像別的男人一樣使她惱火。他倒也猜對了她愛喝什麼酒。 「坐下。不用拘謹，柯小姐。」她吞下一口酒。他把手放在她腰際，一鼓作氣把她 抬到高腳凳上坐好。「做個壞女孩，」他仍抓著她，溫柔地說。「像個出來約會的女人 一樣，好好放鬆一下。」 她不安地想著，你像這樣抱著我時，我都不能思考了。「我……我不習慣……」 「妳不常來這麼豪華的地方？」他收回手，但眼裏仍有一絲嘲諷。「難道妳男朋友 不曾偶爾寵寵妳──」 「我跟你說過──」 「妳沒有男朋友。」他轉向酒保，交待他房間號碼，並簽了帳單。 他舉杯輕碰她的杯子。「我倆都沒有感情負擔。乾一杯。」他側身斜靠在吧台上， 輕聲又問：「懂我的意思嗎，柯小姐？」為何他每次提她名字總像含有無限愛意？「我 們倆都失戀過，同病相憐，對不對？」他喝了杯酒，從杯子上緣打量著她。 「對。」她皺著眉轉開視線。她似乎已不在乎邁克拋棄她的事了。 「他傷妳那麼深嗎？」本恩溫柔地問。 她喝了口酒。「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為了再愛上別的男人？」 「才不是！」她不禁脫口大聲說出。她不敢把內心真正想法說出來。 他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放在吧台上。「同是天涯淪落人。沒有愛的人生才是最棒 的人生，柯小姐。」他語氣中透著明顯的苦澀。「對不對？」 她想大叫「不對！」。但他扶她下來時她平靜地回答：「對。」 「妳還我領帶，我算是跟妳道過謝了，好嗎？」用晚餐時，他問。 「不用謝了，何況你還出了計程車錢，和這頓晚餐的錢。」他指指桌子和四周，「 妳覺得這就算謝妳了？」他帶著一股惱人的微笑，「我以為妳會要求我讓妳做主任，不 然至少也是改變關閉巧伊裝的決定。」 她喝口酒，潤潤乾澀的嘴唇，鼓足勇氣，她說：「艾先生，我──」 「玫瑰……」他等她抬頭才繼續說：「我們一起跳過舞，我也吻過妳。」他的手指 刷過自己的雙唇，然後輕觸她的唇，她全身顫抖。「幾天前，妳還睡在我懷裏一夜。妳 該叫我的名字了。」他的眼眸反映著燭光，使她迷惑。 「本恩。」她柔順地聽從他的命令。 他伸出手，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上面，與他手指交纏。他低語：「很高興認識妳 ，玫瑰。」 她微笑，不想把手抽開。服務生過來時，本恩把手放開。 服務生收甜點時問：「像往常一樣在休息室用咖啡嗎，先生？」 「是的。」她聽到了，她警告自己，別忘了他提過的「那些女人」。 她敢打包票，像他這種身分地位的男人，一定常常請女人共進晚餐。她們也像她此 時一樣，感覺備受寵愛嗎？一定是。他很能讓女人自覺頗富吸引力，且惹人憐愛。她責 罵自己，他只是把妳當做一起吃頓飯的女伴，別胡思亂想了。他和邁克一樣，只是在和 妳玩遊戲。 本恩跟她併坐在長沙發上，請她倒酒。她斟好酒把杯子遞給他，他的微笑使她的心 又開始狂跳，她想，這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時機。 「本恩。關於公司要結束巧伊裝分店的決議──」 他斷然地說：「我從來不在娛樂時工作。」他把杯子推過來，她又幫他倒了些酒。 用發著抖的手把杯子遞給他。 他的話明白表示，他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但她絕對不能讓這個機會溜走。 「但艾先生──我是說本恩……」她飛快地環顧四周，如果他不想在這時候討論這 個問題。那表示她得去辦公室找他談。她想到他所散發出的權威感，便瑟縮了一下。他 坐在她身邊，用如此斷然的口氣相應已令她害怕。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他一定令人喪膽！ 他喝口酒，微傾著頭。雖然他早上刮過鬍子，下巴和脖子現在又長出一些鬍渣來， 玫瑰看了心神恍惚。 「別說了，玫瑰。」本恩輕聲警告，放下手裏的咖啡杯。 「不行，本恩。大家都仰賴我的努力。你難道從未想過我們被遣散後的困境──」 「妳是說，遣散費還不夠高是不是？」他抿緊嘴唇，瞇著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 他站起來，「如果妳一定要當工會領導者和反抗陣線的頭目，我們就去我房間裏談 。」 「我不是，艾先生──我是說本恩！我這輩子從未加入罷工或抗議遊行的活動。」 「那就別開始，甜心。」他抓住她的手，接她起身。「我房間在這邊。」 本恩要帶她去他房間？「艾先生──本恩──我得走了。」她使勁抽手，但他抓得 很緊。「謝謝你的晚餐。如果我再不走，就趕不上火……火車了……」 「妳知道的，我會付妳回程的計程車錢，玫瑰。」他用卡開了門鎖。 他把她拉入房內才放開她。套房的起居間很豪華，另一扇緊閉的門後，顯然是臥室 和浴室。玫瑰睜大眼環顧套房，只租幾個晚上，費用也很嚇人吧？ 「這不是太──」 「奢侈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就是我的家，玫瑰。」他把手插在口袋裏。 她皺著眉。「你沒有自己的房子？」 「沒有。妳同情我嗎？我有的是錢，卻沒有充滿愛的家。」 她是真的同情他，但她不露聲色，「謝謝你讓我參觀這麼豪華的地方。」 他擋住她去路。她知道他是故意嚇她。 「妳真傷我自尊，柯小姐，」他皺眉，眼裏閃著嘲諷。「我以為妳願意和我吃晚飯 ，原因在於妳無法抗拒我的男性魅力。」她是沒法子抗拒，但她會竭盡全力，反抗到底。 「妳剛才問什麼？」他提醒她方才未了的話題。 她只得接口：「你不讓我提，又把我帶來這裏，這是幹嘛？」 他的眼神撫過她的曲線，然後回到她臉上，「我自己也搞不懂。」他轉身，凝視著 窗外的倫敦夜景。 本恩對她不感興趣？她不能像迷住貝羅傑那樣子迷住他？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打扮，艾先生，」她脫口而出：「如果我達不到你為女伴所訂 的衣著標準，我很抱歉，但──」她無法住口，她太生氣了，但氣什麼呢？「我不像你 那些女伴財力那麼雄厚。而且我就要和別的同事一起失業了──」 他轉身，目光炯炯，咬牙切齒說：「只有一個法子能使妳住口！」他抓住她肩膀， 擁住她，他的手撐住她後腦，使她無法轉開。 他深深地給她一記長吻。他放開她時，直盯著她的眼睛。她掙扎著呼吸，眼神一定 洩露出她的迷惑，驚訝、懷疑。他的眼同時透著冰冷和熱情。她顫抖著想掙脫，但他的 熱情佔了上風。他緊緊擁住她。他這次的吻是如此溫暖輕柔，刺激美妙。 玫瑰忘情地回吻。他在她耳畔輕語，推開她的外套，任它滑落地面。她跟著他倒退 幾步，無力阻止他。他抱起她走向沙發，隨她沈入沙發椅。她心中的理智提醒她：叫他 住手，不能讓他為所欲為……但玫瑰的心瘋狂地加速。他壓在她身上的身軀激起她的快 感，使她意亂情迷。他的手伸進她襯衫領口，愛撫她的雙峰時，她才突然恢復理智，開 始反抗。 他僵住片刻。然後才抬起頭，「可以還是不可以？」 她閉上雙眼不看他，「不可以。」她沙啞地低語。 他未發一語，抬起身子。她聽見他走開的聲響，睜開眼時，看見他正把她還回來的 領帶丟進抽屜。她慢慢坐起來，扣好襯衫。他打電話給櫃台，叫計程車。她的手抖得很 厲害，無法自己穿上外套。他走過來，面無表情地幫她套上，並小心不碰觸到她。 「抱歉，」她乾澀地道：「沒有好好報答你請的一頓晚餐。」她勇敢地面對他，「 但跟你一樣，我再也不會輕易付出感情。」 他挑高眉，用冰冷的眼神看她。電話響了。他接電話的模樣，好像想把電話扔出窗 外。 「艾公館。」他轉身背對玫瑰。「露拉，是妳？」他歎口氣，「好，妳看看那工作 適不適合再說。我現在有客人。也許吧。」他側瞥玫瑰一眼。「亂說，我的女伴服裝整 齊。」女人高八度的笑聲從話筒傳出。 「明天打到我辦公室再說，露拉。」他厲聲說：「看在舊情分上，等我女伴走後再 給妳機會好嗎？」他似乎咬牙切齒。玫瑰聽到那女人重重放下話筒。 電話隨即又響，也許又是露拉。「謝謝。」本恩摔下話筒，「櫃台打來的。車來了 。」 他扶她進計程車時，她抬頭看他，「很謝謝你──」 他聳聳肩，她只得住口。 玫瑰衝動地搖下車窗。她驚愕萬分地聽見自己說：「就算你真決定要結束巧伊裝所 有的分店，你就不能留下我的分店嗎？莫琳得照顧生病的母親，我得付房租。」 計程車開走時，她對著僵在人行道旁的本恩叫著：「拜託，艾先生！」 接下來兩個禮拜玫瑰一直在等電話。 每天早上，她一進店門就面對莫琳滿面的愁容。她一照鏡子，想到兩週後，就要失 業了，表情就變得失望且不快樂。 有天晚上，電話響了。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本恩大發同情心，改變心 意了──他的確是喜歡她的！ 「嗨，好久沒聯絡了，好不好？」羅傑說。 「好──也不好？」玫瑰無神地重複他的話，心裏失望極了。 「再兩個半禮拜就得捲鋪蓋了。」他俏皮地說，「找到工作了沒？」 「還沒。你呢？」 「也沒有。我乾脆專心去唸書算了。希望能申請到助學金夠我開銷。我──請妳幫 忙的那件事……」 「我不是早答應你了嗎？」 「妳口氣好像不太好？如果妳改變心意的話……」 玫瑰想像他聳肩，「我會幫你的忙。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沒關係。我們不全都很擔心下頓飯的錢要打哪來嗎？」羅傑不知道她是為了本恩 的事。玫瑰當然是很擔心房租，但她不是為房租而脾氣不好。 她沒等到本恩的電話，心裹非常失望。 「你希望我什麼時候開始？」她問。 「今晚怎樣？」 「吃過晚飯以後開始嗎？」 「好，一言為定。」羅傑大笑著回答。 他準時到她家。他那又破又小的車在馬路旁嘎地一聲停下。 「房子不錯，」他環顧舒適的客廳說：「妳自己的？」 「租的，」她看看他手上捧的一壘厚厚筆記，「我今晚恐怕打不完那麼多。」 「我想這些起碼得打上三天吧。」他看見客廳角落的電腦，把筆記放在電腦桌上， 「先看看妳能不能看懂我的筆跡。」 玫瑰對筆記裏改來改去的地方做了個鬼臉，但大致上可以看得懂。 「那我先走了。」他站在門口微笑，「我住得離妳不遠。我明天會打電話給妳，問 看看妳需不需要我幫妳看筆記。好嗎？」玫瑰點頭，暗自高興他不打算待下來。 第二天晚上羅傑來時，似乎打好了歪主意。他抱著一堆書和筆記本，踉踉蹌蹌地進 屋。 「還有要打的東西？」玫瑰問。 羅傑搖頭，「我想順便在這兒唸書，好嗎？」他把那堆東西丟到沙發上，順勢坐下 來。 玫瑰想尖叫，別坐在我和本恩那晚相擁的地方…… 「我──」她對著電腦皺皺眉，然後轉頭看他。 「我會很安靜，真的。」他微傾著頭保證。 玫瑰只好笑一笑，其實真想拒絕他。 「多謝。」他大刺刺地坐著，拿起一本很厚的課本，「妳忙妳的，」他輕鬆微笑著 ，「妳要──我的話，我就在這。」 她懂他的弦外之意，微微一笑，但故意不接話。 那晚她問了他兩個問題。第二次他靠在桌上時，嗅嗅她周圍，「妳好香。」 「真的？」她馬上繼續打字，希望他別那麼注意她。 九點半左右，他站起來伸個懶腰。「妳這小窩裏有廚房嗎？」 她開玩笑地回答：「別侮辱我的房子。有。」 他突然往她這兒跨了一大步。「玫瑰，」他用手指梳過頭髮，「讓我抱抱妳。」 他想把她轉過來，但她不肯。「別這樣，羅傑。我只想和你做朋友。何況你還需要 我幫你整理筆記。」 他嘴角往下垂，又揚起來。「好吧。我可以等。」 玫瑰想，你永遠沒有機會。但她只說：「我去燒開水。」她正把托盤擺好電話就響 了。她注意到羅傑在看電視時，鬆了一口氣。她想，還好電話在走廊上。 「玫瑰？我是本恩。」她的心快樂地狂跳，她沒法子說話。「沒事吧？電視機吵得 讓妳聽不到我聲音嗎？要不要去把它關掉？」 「不用，我聽得很清楚。」玫瑰根本不想把電視機關掉。 「我去國外出了一趟差。」 「我一點也不知道。」 「是嗎？」他挖苦地說。「所以我一直沒打電話給妳。」 「原來如此。」她沙啞地說，腦中想著該說的字眼。「找我什事，本恩？」 「玫瑰──抱歉，」羅傑在後面說，「我以為妳講完電話了。」 她慌亂地比劃說，「茶和點心都弄好了，你自己──」 「好，我自己來。」羅傑說。 「妳房裏有人？」本恩問話的口氣平淡。 「對，是個朋……朋友。但是──」 「妳早該告訴我的。晚安，玫瑰。」她沮喪地聽著他掛斷電話。她這下無從得知他 找她有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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