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為什么我們現在,男人和女人都不真正相愛子?”康妮問著唐米•督克斯他多少象是 她的問道之神。 “啊,誰說他們不相愛!我相信自人類被創造以來,男女的相愛沒有更甚于我們今日 了,他們是真情相愛的,拿我們自己來說……我實在覺得女人比男人更可愛。她們的勇气比 男人大,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對待她們。” 康妮沉思著 “呵,是的,但是你從來就還沒有和她們有過什么關系喲!” “我?那么我此刻正在做什么?我不是正和一位女人誠懇地談著話嗎?” “是的,談著話……” “假如你是一個男子,你想,除了和你誠懇地談話以外,我還能和你怎樣?” “也許不能怎樣,但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要你去喜歡她,和她談話,而同時又要你去愛她,追求她。我覺得這兩件事 是不能同時并行的。” “但是這兩件事應該可以并行才是!” “無疑地,水不應該這樣濕才是呵,水未免太濕了。但是水就是這樣濕的!我喜歡女 人,和她們談話,所以我就不愛她們,不追求她們。在我,這兩件事是不能同時發生的。” “我覺得這兩件事是應該可以同時發生的。” “好吧。但是事情才就是這樣,若定要事情成為別樣,這我可沒有法子。” 康妮默想著。“這不見得是真的,”她說,“男人是可以愛女人,并且和她們談話的。 我不明白男人怎么能夠愛她們而不和她們談話,不和她們親熱。他們怎么能夠?” “晤,這個我可不知道。”他說,“為什么要一概而論呢?我只知道我自己是這樣。我 喜歡女人,但是我不追求她們,我喜歡和她們談話,但是談話雖然使我在某一种說法上和她 們發生親密,但是一點也不使我想和他們接吻。你看我就是這樣!但是不要拿我當作一個一 般的例子,也許我正是一個特殊的例子。我是一個喜歡女人但是不愛女人的男人之一,如果 她們要迫我裝模作樣地講愛情,或做出如膠似漆的樣子,我還要恨她們呢。” “但是那不使你覺得悲哀嗎?” “為什么要悲哀?一點也不!當我看見查里•梅和其他許多与女人有關系的男人時…… 不,我一點也不羡慕他們!如果命運送給我一個我能愛而追求的女人,那好极了。但是我從 來就沒有磅到過這樣的女人……我想我是冷痰的;但是有些女人卻是我非常喜歡的。” “你喜歡我嗎?” “很喜歡。而你可以看出,在我們之間是沒有接吻的問題的,可不是嗎?” “不錯,”康妮說。“但是也許我們之間應該要有這問題吧?” “為什么,請問?我喜歡克利福,但是假如我走去抱吻他,你要作何感想?” “但是其間沒有不同的地方么?” “不同的地方在哪里,拿我們來說吧?我們都是沒有智慧的人類,男女的關系是放在度 外的,放在度外的,如果我突然在此刻玩起那大陸上的男性的把戲,向你顯示著性欲,你要 覺得怎樣?” “那我一定要覺得可恨。” 你瞧!我告訴你如果我真是個有男性的人,我是永遠不會遇著一個和我相投的女人的, 可是我并不芥蒂于心。我喜歡女人,那就完了。誰還去迫我愛她們。或假裝愛她們,而玩那 性的把戲嗎?” “我決不這樣迫你,但是這其中恐怕有些謬誤的地方吧?” “你也許這樣覺得,我卻不。” “是的,我覺得男女之間有什么不對勁的東西。女人對男人再也沒有魔力了。” “而男人對女人呢,有沒有?” 她考慮了問題的那一面。 “不甚有。”她誠實地說。 “那么好,我們不要再說這個了。只要我們做好人,互相坦直而合禮便得了,至于那不 自然的講愛情,我是絕對地拒絕的!” 康妮知道他确是對的。但是他的一番話,使她覺得這樣的無主宰,這樣的迷憫,她覺得 自己好象一枝草梗似地迷失在一個荒涼的池澤上,她的和一切事物的要點在哪里? 那是她的青春反叛了。這些男子仿佛是這樣的老,這樣的冷淡。一切都仿佛是而老冷 淡。蔑克里斯是這樣令人失望,他是毫無用處的。男子們不要你,他們實在不需要一個女 人,甚至蔑克里斯也不需要。 而那些坏蛋們,假裝著他們需要女人,而發動那性的把戲,這种人比一切更坏。多么悲 慘呵!可是一個人不得不忍痛遷就。 那是非常真實的:男從對于女人已沒有真正的魔力了,假如你能瞞著你自己去幻想蚌他 們還有魔力,正如康妮瞞著她自己去幻想著蔑克里斯還有魔力一体,那是最好的一件事。同 時你只是敷衍著生活下去,那是毫無什么的。她很明白人們為什么要有醇酒宴會、爵士音樂 和卻爾斯登舞……這些宴安毒的東西。原來你得讓青春沉醉。否則青春要把你吞掉。但是, 多么可憎呵,這青春!你覺得象麥修徹拉一樣老,而這青春卻沸騰著,使你坐寐不安。多么 卑賤的一种生活!而毫無希望!她几乎真想跟蔑克去,而把她的生活變成一個不盡的醉酒宴 會,一個爵士音樂的長夜。無論如何那總比打著哈欠等死為上呢。 一個她覺得不愉快的早晨,她一個人到樹林里去散步,沉郁地走著,不留心著什么,甚 至不知道她自己在何處,不遠處的一聲槍響嚇了她一跳,而激起她的怒气。 她向前走著,她听見了些聲音,退縮了。有人在這儿呢!她是不愿意遇著什么人的。但 是她的靈敏的耳朵呼著了另一种聲響,她惊悸著,原來是一個孩子的哭聲。她再听著,听見 什么人在罵孩子。她迅速地向那濕路上下去,陰郁的感情的怒气充滿著她。她覺得自己已准 備了了要去向誰發脾气了。 轉過一個彎,她看見兩個人在她面前的路上,守獵人和一個穿著紫色外磋商,帶著鼴鼠 皮帽的女孩,女孩正在哭泣。 “喂,不要哭了,你這小鬼子。”那人怒叫道。 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康妮走上前去,眼睛發著光,那人回轉身來望著她,冷淡地行了一 個禮,他的臉正气得發白。 “什么事?她哭什么?”康妮問道,很堅決的,但是有點喘不過气來。 一個輕輕的微笑,好象嘲弄人似的,顯現在那人的臉上。“那,你得問她去。”他用他 的沉濁的土音冷淡地答道。 康妮覺得好象被他在臉上打了一下似的,气得臉色都變了,她抖擻著精神,望著他,她 那深藍色的眼睛茫然地發著亮。 “我是問你。”她喘著气說。 他舉著帽子向她行了個奇特的鞠躬。──“對的,男爵夫人,”他說。然后他又帶著土 音說“但是我不能告訴你。”他變成了一個士兵似的,令人不可捉摸的態度,臉孔煩惱得發 青。 康妮轉過身到孩子那里去。這是一個九歲或十歲的女孩,紅赤的臉,黑頭發。──“什 么事呀,親愛的?告訴我你哭什么?”康妮在這种情境中路著那人之常情的溫情說道。孩子 故意的嗚咽得更厲害了。康妮更溫柔地對待她。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告訴我別人殷你怎么欺負了!”……聲音中帶著無限地溫 慰。同時她在絨編織的短衣袋里摸著,恰好找到了一個六辨士。 “不要哭了!”她向孩子彎著身說,“你看看我給你什么東西!” 嗚咽著,吸著鼻涕,掩著哭腫了的臉的一只拳頭移開了,一只靈動的黑色的眼睛向六辨 士瞥了一瞥。她還中鳴咽著,但是輕了許多──“好,好,告訴我什么事,告訴我!”康妮 說著把錢放在孩子的肥厚的小手里,這只小手把錢接著。 “那是……那是……為了貓貓!。” 嗚咽減低了,抽噎著。 “什么貓貓,親愛的?” 等了一會,那握著六辨十的羞縮的小手伸了出來,指著一叢荊棘。 “在那儿!” 康妮望著那儿。不錯,她看見了一只大黑貓,身上染著血。獰惡地躺在那儿。 “啊!”她憎惡地叫道。 “這是一只野貓,夫人。”那人嘲諷地說。 他向康妮眼里望著,猛捷地,傲慢地,一點也不隱藏著他的感覺:康妮的臉色變紅了, 她覺得她剛才發了他的脾气,這個人并不尊敬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和气地向孩子問道,“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孩子吸著鼻涕;然后用一种矯揉造作的尖聲道:“康妮•梅樂士!” “康妮•梅樂士!呵,這是個美麗的名字呢!你是和爸爸一同出來的嗎?他向那貓貓開 槍是嗎?但那是一只坏貓貓嗎?” 孩子用她那勇敢的黑眼睛望著她,探究著她,打量著康妮這個人和她的怜愛的態度。 “我本來要跟奶奶留在家里的”女孩說。 “是嗎?但是你的奶奶在那儿?” 孩子舉起手臂,向馬路下邊指著:“在村舍里。” “在村舍里?你要回到她那里去么?” 想起了剛才的哭泣,突然發抖地抽噎起來。──“是的,我要去!” “那么來吧,我帶你去好么?”把你帶到你奶奶那里去好么?這樣你爸爸便可以做仙所 要做的事情了。”──她轉過臉去向那人說道:“這是你的女孩,是不是?” 他行了一個禮。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想我可以帶她到村舍里去吧?”康妮問道。 “如果夫人愿意的話。” 他重新向她的眼睛望望著,用他那种冷靜的、探究的、不在乎的眼光望著她。這是一個 很孤獨的人。只管著他自己的事的人。 “你喜歡同我到村舍里,到你奶奶那里去么,親愛的?” 那孩子又通告著那尖銳的聲音,嬌媚地說:“是的!” 康妮并不喜歡她,這,個嬌養坏了的陰險的小女性,但是她卻替她揩了臉,拉著她的 手,守獵人行了個禮,不說什么。 “早安!”康妮說。 到村舍里差不多有一英里路。還沒有到那守獵的人富有風趣的村舍以前,康妨已經覺得 太討厭那女孩了。那孩子是猴子創造的狡猾,而且是這樣的泰然。 村舍的門開著,听得著里面的聲響。康妮猶豫著,孩子撤開了手,向屋里跑去。 “奶奶!奶奶!” “怎么,你已經回來了!” 祖母剛把火爐用黑鉛油過,那天是星期六的早晨。她穿著粗布的圍裙,手里拿著一個黑 刷子,鼻子上染著黑灰,走到門邊來。她是有點干枯了的小婦人。 “啊,怎么!她叫道,當她看見了康妮在門口站著,急忙地用手臂擦著臉; “早安!”康妮說,“她哭了,所以我把她帶回來的。” 祖母向孩子迅速地瞥了一瞥。 “但是,你爹爹在哪儿?” 女孩牽著她祖母的裙,痴笑著。 “他在那邊,”康妮說,他把一只野貓打死了,把小孩嚇慌了。” “呵,那不應該這樣麻煩你的,查太萊夫人;你太好了,但是真不應該這樣的麻煩夫人 呀!” “沒有什么麻煩,這還可使我散散步呢。”康妮微笑著說。 “你太好了!你真太好了!呵,她哭了么?我早知道他們倆走不了多遠就要生事的。這 女孩子怕他,她就是怕他。他好象是她的陌生人似的。完全陌生人,這父女倆。我看他們是 不容易會得來的,她爸爸是個古怪的人。 康妨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瞧,奶奶!”孩子作媚態說。 那老婦女望著孩子手中的六辨士。 “還有六辨十!呵,夫人啊,你真不應該,真不應該。你瞧,查太萊夫人對你多好!你 今卑真是運气喲!” 她把“查太萊”這個字象一般平民似的讀成“查萊”。──“你瞧,查太萊夫人對你好 不好!”──康妮不由得望了望那老婦人的黑鼻子,老婦女重新用著腕背擦著臉,但是沒有 擦著那黑灰。 康妮正要离開她們……“啊,多謝得很,查萊夫人!一一說謝謝查萊夫人?──最后這 句話是向小孩說的。 “謝謝你。”孩子尖聲地說。 “好孩子!”康妮笑著說。她說著“早安”走了。走遠了以后,心里覺得很高興已經离 開她們了。她覺得有些奇怪,那清瘦而驕傲的人的母親,但是這個干枯的小婦人。 當康妮走了以后,那老婦人連忙跑到廚房后間里,向一塊小鏡子照著。她看見了自己的 臉孔,忍不住頓起腳來。“自然啦,穿著這圍售裙,肮臟著這個臉鼻,便給她碰著了!她定 要說我是多漂亮了!” 康妮慢慢地走回家去。“家!……用這個溫暖的字眼去稱這所愁悶的大房子。但是這是 一個過了時的宇了,沒有什么意義了。康妮覺得所有偉大的字眼,對于她的同代人,好象都 失掉了意義了:愛情、歡樂、幸福、父、母、丈夫,報有為纛有權利威的偉大字眼央今日都 是半死了而且一天一天地死下去了。家不過是一個生活的地方,愛情是一個不能再愚弄人的 東西,歡樂是個“卻爾斯登”舞酣時用的詞幸福是一個人用來欺騙他人的虛偽的語調。父親 是一個享受他自己的生涯的人,丈夫是一個你和他同任而要忍心靜气和他住下去的人。至 于”性愛”呢,這最后而最偉大的字眼,只是一個輕挑的名稱, 用來指那肉体的片刻銷魂──銷魂后使你更感破碎──的名稱,破碎!好象你是一塊廉 价的粗布做成的。這塊布漸漸地破碎到無物了。 剩下的唯一的東西,便是倔強的忍耐。而倔強的忍耐中,卻有某种樂趣。在生命之空虛 的經驗本身中,一段一段地,一程一程地,有著某种可惊的滿足,不過就是這樣!這常常是 最后一句話;家庭、愛情、結婚,蔑克里斯,不過就是這樣!一個人到瞑目長眠的時候,向 生命分別時的最后一句話也是:不過就是這樣! 至于金錢呢?也許我們使不能這樣說。人總是需要金錢的。金錢,成功,這“財神”─ ─這名字是唐米•督克斯依照亨利•詹姆士的說話,常常拿來象征成功的──那是永久需要 的東西。你不能把你最后的一枚銅子花光了,結尾說:不過就是這樣!不,甚至你還有十分 鐘生命,你還是需要几個銅子。若要使生命的机械運轉不停,你便需要金錢,你得有錢。錢 你得有。其他的什么東西你實在不需要。不過就是這樣! 當然,你在世上生活著,這并不是你的過錯,你既生活著,你便需要金錢,這是唯一的 絕對的需要品,其余一切都可以不要,你看,不過就是這樣! 她想著蔑克里斯,楊著她要是跟他時所能有的金錢,甚至這個,她還是不想要他,她宁 愿幫助克利福用著作去內部矛盾來的小錢。因為這個錢實在是她幫助他賺來的。下─“克利 福和我,我們用著作一年賺一千二百金鎊。”她對自己這樣說。賺錢!賺錢!從無中賺得! 從稀薄的空气中賺得!這是一個人可以自夸的唯一的秣!此外一切都管它的! 這樣。她緩緩地回到克利福那里去,重新和他合力一,從虛無中找出篇把小說:所謂小 說,那便是金錢。克利襪好象很關心著他的小說是否被人認為第一流的文學,但是她,她卻 滿不在乎。雖然她的父親常說:“克利福的作品里空洞無物。”但是她的簡單堅決的回答 是:“去年賺了一千二百英解放軍!” 要是你年輕,你只要咬緊著牙;忍耐著,等到金錢從無中開始擁來,這是力量的問題, 這是志愿的問題,一种微妙的、有力量的南愿從你身体里進發出來,使你感覺得金錢之神秘 的空虛:一張紙上的一個宇,它是一种魔術,無疑地它是一個胜利。財神!要是一個人不得 不出賣自身的話,還是賣給財神去好!我們甚至正在獻身与他的時候,還可以輕蔑著她以求 自慰。 克利福當然還有許多孩子气的想頭。他要人家視他為“真正好作家”,這是愚蠢的想 頭。真正好作家,是個能攫著許多讀者的人。做一個“真正好作家”而沒有讀者,那有什么 用?大部分的“真正好作家”都象赶不上搭公共汽車的人,究竟呢,你不過活一回要是你赶 不上搭公共汽車,你便只好留在街頭,和其他沒有赶上車的失敗者們在一起。 康妮計划著冬天來了時,要和克利福到倫敦去過一個冬。她和他都是好好地赶上了公共 汽車的人。所以他們很可以驕傲地坐在上層焙耀一番。 最不幸的就是克利福日見趨于不著實,分心,而陷于空洞抑郁的病態中。這是他的靈魂 的創傷外發了的緣故。可是這卻使康妮覺得窮迫。啊,上帝呀!要是意識的運用不靈活了, 這怎么好呢?由它罷,我們盡力做去好了,難道我們就這樣讓自己失盡了勇气么? 有時她悲痛地哭著,但是,她一邊哭著,一邊對自己說:“傻子把一些手絹哭濕了;好 象哭了就有什么用處似的!” 自從她和蔑克里斯發生關系以后,她已下了決心不再需要什么東西了。沒有辦法解決 時,這似乎是最蠢的解決方法。除了她自己已得到的東西外,她不再需要什么東西了。她只 愿把她已得到的東西好好地料理下去。克利福,小說,勒格貝,查泰萊男爵夫人的地位,金 錢,名譽。她要把這一切好好地料理下去!愛情、性欲這一類的東西,只是糖水!吞了它而 把它忘記就是。如果你心里不牽挂著它,它是沒有什么的,尤其是性欲……更沒有什么!決 心忍耐著,問題便解決了,性欲和一杯醉酒,都是一樣地不能持久的東西,它們的效力是一 樣,它們的意義也差不多。 但是一個孩子!一個嬰儿j那卻是令人興奮的事情。她決不能冒昧從事。首先得要找到 那個男子。說來也奇怪,世界上競沒有一個男子是她喜歡跟她生個孩子的。和蔑克生孩子嗎? 這是多么可憎的想法!那等于想我兔子生孩子一樣!唐米,督克斯?……他是一個在自己身 上完結的人。此外,在克利福的許多友人中,沒有一個人不使她想到要和他生孩子便使她感 到可鄙。其中雖然也有几個,如果拿來做情人還算可以過去,甚至和蔑克!但是若要和他們 生個孩子,咳!那是屈辱而可憎的! 就是這樣! 雖然,康妮的心靈深處,卻想著孩子。等待吧!她要把這些同代的男子們,在她的篩子 上細篩一煙,看看有沒有一個合用的。──“到耶路撒冷的街頭巷角走走看,看你能找到一 個‘男子’不。”在這預言者的耶路撤冷,找不著一個男子,雖然那么雄性的人類多著,但 是一個“男子”,那是不同的東西呵! 她想,也許,那得要一個外國人:不是英國人,更不是愛爾蘭人,得要一個真正的外國 人 但是等待吧!等待吧!冬天來了她要帶克利福到倫敦去,下一個冬天,她要帶他到法國 南部,或意大利去。等待罷!孩子和問題是不著急的。這是她的私事。對暈事她是怪女性 的,她是十分鄭重其事的。她決不會冒險、隨便,她決不!一個人差不多隨時都可以找到一 個情人;但是找個使你生孩子的男人……那得等一等!等一等!那是很不同的事情。── “那耶路撤冷的街頭巷角走走看……”這并不是愛情的問題,那是找一個?男子”的問題。 呵,你私下也許要恨這相男子。但是,如果他是個你所要的男子,那么一點私人的恨有什么 重要!這并不是恨与愛的問題喲。 天下著雨,和通常一樣,園里的路太濕了,克利福不便坐著車子出去,但是康妮還是想 出去。現在她天天一個人出去,大部分是在樹林里。那儿,她是真正的孤寂。愚不見半人影。 這千,克利福有什么話要吩咐守獵的人,而仆人卻因患著流行感冒,不能起來──在勒 格貝好象總有誰在患流行感冒似的──康妮說她可以到村舍那邊去。 空气是軟的,死的,好象世界就要斷气了。一切都是灰色的。滑濕、靜寂。煤礦場的聲 音也听不著,因為今天停工了,好象世界之末日到了! 樹林里,一切都是毫無生命似地靜息著。僅有無葉的樹枝上落下來的雨滴,發著空洞的 微音,在老樹叢中,只有無邊的灰色,絕望的靜止,寂默,虛無。 康妮原朦朧向前走著。這古老的樹林發出一种古代的憂郁,這卻使她覺得有點安慰。因 為這憂郁比之外面世界的那种頑固的麻痹狀態還要好些。她喜歡這殘余的森林的“內在性” 和那些老樹的列盲的陳忍。它們象是一种靜默的力量,卻又是一种有生命的現實。它們也是 等待著,固執著,含忍著,等待著而發揮著一种斯默的權能。也許它們只等著他們的末日─ ─被人所伐,被人運走!森林之末日,對于它們是一切之末日!但是,也許它們的高傲的有 力的靜默,那大樹的靜默,是含有其它的意義的。 當她從樹林的北邊出去時,她看見了守獵人的村台。這是一個有些灰暗的、棕爭的石砌 的屋,有著尖角的屋翼和雅致的煙囪,冷靜孤僻,好象是沒有人住似的。但是煙囪里卻冒著 一縷輕煙,而屋晨前的圍著欄杆的小花園,也修理得很是清洁。門關閉著。 現在她到門前了,她覺得那人,那有著奇的銳敏的眼睛的人,使她有些羞縮。她不喜歡 對他傳達命令,她輕輕地再拍著,也沒有人答應,她從窗口向內窺視,看見了里面的陰沉沉 的小房子;那种差不多不祥的隱秘情形,好象不愿被人侵犯似的。 她站在那里听著,好象听見了屋后有些專聲響。因為沒有人听見她,所以她气忿起來, 她不愿就此干休。她繞著屋子定了過去,在村舍后邊,地面是高凸的,所以后院子是陷在里 面,四周圍著矮矮的石牆,她再繞過去,站著了,在那小院子里,离她有兩步遠的地方,那 人正在洗著他自己,一點儿也不知道有外人來了。他的上身全裸著,那棉褲子在他的瘦小的 腰際懸著,他的細長的自哲的背部,在一盆盛著肥皂水的盆上彎曲著,他把頭浸在水里,用 一种奇异的迅捷的小動作搖動著他的頭,舉起他瘦長的白皙的兩臂,把耳朵里的肥皂水擠出 來。又迅捷又靈敏,好象一只鼬鼠在玩著水似的,完全地孤獨著。,康妮繞著回到村舍前面 去,急忙地向樹林里走開了。她不由自主地,很為感動。畢竟這只是一個男子在洗身罷了, 一點也不值得惊怪的。 但是那种印象,于她卻是一個奇异的經驗:她和身体的中部好象受了打擊似的,她看見 了那沉重的褲子在他腰際懸著,那純洁的、白皙的、細弱的腰,骨路在那儿微徽顯露著,這 樣一种純粹地寂寞著的男子的孤獨的感覺,使她改正仲不安。那是一個妹居著而內心也孤獨 著的人的完全的、純洁的、孤獨的裸体,不單這樣那是一個純洁的人的美。那不是美的物 質,更不是美的肉体,而是一种光芒,一個寂寞生活的溫暖的白光,顯現而成的一种可從触 膜的輪廓:肉体! 這种印象深入到了康妮的肺腑里,她知道的,這印象嵌在她的心里面了,但是她的心里 卻覺得有點可笑:一個在后院里洗身体的男子!無疑地他還用著惡臭的黃色的肥皂呢!── 她覺得有點討厭;為什么她偏偏碰著了這种不高尚的私事! 她一步一下地走開,忘記了自己在走著。過了十會,她坐在一棵樹樁上。她的心太亂 了,不能思索什么了,但是在迷亂之中,她仍然決意要去把克利福的話送給那人。無論如何 她得送去。不過還得讓那人穿衣服的時間。只是不要讓他出去就得了,因為大概是准備著出 去的。她向著村舍慢慢地走回去,耳朵探听著。當她走近了村舍時,那村舍還是和剛才一 樣。一只狗吠了起來,她拍了拍門,心里不由自主地跳著。 她听見了那輕輕地下樓的聲音。他敏疾地把門打開了,使她吃了一惊。他自己也好象不 安的樣子,但是他立刻露出了笑容。 “查太萊夫人!”他說,“請進來嗎?” 他的樣子是這樣的斯文而自然,她只好跨過了門檻。而進到那間有點沉郁的小屋里。 “克利福男爵有點話吩咐你,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她用她的溫柔的、有點喘急的聲音說 道。 他用他那藍色的、洞視一切的眼睛望著她,這使她的臉微微地向旁邊躲開。在她的羞懼 中,他覺得她是可愛的,而且可以說是美麗的。他馬上占了上風。 “請坐坐好嗎?”他問道,心里想著她是不會坐下的。門還是開著。 “不坐了,謝謝,克利福男爵想問你,如果……”她把吩咐的話對他說,無意地向他的 眼睛望著,現在,他的眼睛是溫暖的,仁慈的,一种特別地對婦人而有的仁慈,無限的溫 暖,仁慈,而且泰然。 “好的,夫人,我就去看去。” 答應著她吩咐的話時,他完全變了,他給一种堅硬和冷淡的神气籠罩著了,康妮猶豫 著。她應該走了,但是她用著一种頹喪的樣子,向這所整洁的,有點憂郁的小屋子四下打量 著。 “你只一個人住在這儿嗎?”她問道。 “是人,夫人,只一個人。” “但是你的母親呢?” “她住在村中她自己的村舍里。” “和孩子在一起么?”康妮問道。 “和孩子在一起!” 他的平凡的、有點衰老的臉孔,顯著一种不可解的嘲笑的神气。這是一個難于捉摸的、 不住地變換的臉孔。 當他看見了康妮的莫名其妙的樣子時,他說道: “晤,我的母親每星期六上這儿來收拾一次。其余的時間都是我自己料理。” 康妮再望著他。他的眼睛重新笑著。雖然帶點嘲諷的神气,但是很藍,很溫暖,而且慈 祥。她惊异地望著他。他穿著長褲和法蘭絨的襯衣,結著灰白色的領帶,他的頭發柔軟而潤 濕,他的臉孔有點蒼白而憔悴。當他的眼睛不帶笑的時候,顯得很苦痛前的樣子,但是總不 會把熱力失掉了。突然地,一种孤獨的蒼白色呈現在他的臉上:她在那儿并不是為了他呵。 她有許多話想說,可是說不出來,她只向他望著,說: “我希望沒有打扰你吧?” 一個輕輕的譏諷的微笑,把他的眼睛縮小了。 “不,我剛才正在梳頭發,請你愿怨我沒有穿上外衣,但是我并不知道是誰在敲門。這 儿是從來沒有人來敲門的意外的聲音是使人覺得不祥的。” 他在她面前走著,到了園路的盡頭,把門打開了。他只穿著襯衣,沒有那笨重的棉絨外 衣,她更看出了他是多么的細瘦,而有點向前頌曲,但是,當她在他面前走過的時候,她覺 得他的生動的眼睛和淺褐色的頭發,有點什么年輕南昌活潑的地方,他大約是個三十七八的 人了。” 她局促地走到了樹林里,她心里知道他正在后面望著她。她使他這樣的不安而不能自抑。 他呢,當他走進屋里時,他的樣子不象是一個守獵的人,無論如何不象是一個工人,雖 然他有些地方象本地的平民,但他也有些和他們很不相同的地方。 那個守獵人,梅樂士,是一個奇怪的人。”她對克利福說,“他差不多象一個上流階級 的人。” “真的嗎?克利福說,“我倒沒有注意。” “但是他不是有點特別的地方么?”康妮堅持著說。 “我想他還不坏,但是我不太知道他。他是舊年才离開軍隊的一還沒有到一年。我相信 他是從印度歸來對,他也許在那邊得了一些什么怪癖。他也許是一個軍官的傳令兵,這把他 的地位弄好了一些。許多士兵都是這樣的。但是這于他們是沒有好處的。當他們回到了老家 的時候,他們便只好恢复舊態下” 康妮凝望著克利福,心里沉思著。她看見了他對較下階級的稍有上升希望的人所生的那 种狹窄的反感,她知道這是他那一類人的特性。 “但是,你覺得他是有點什么特別的地方么?”她問道。 “老實說,我不覺得,我毫沒有注意到什么。” 他奇异地,不安地,半猜疑地望著她。她覺得他并沒有對她說真話。說真切點,他并沒 有對他自己說真話。他厭惡人家提起什么有特別地方的人。人得站在他的水平線邊,或以 下,而不應該超出。 康妮又感覺到她同代的男子們的狹隘和鄙吝。他們上這樣地狹隘,這樣地懼怕生命! ------------------ 第七章 當康妮回到樓上她寢室里去時,做了一件很久以來沒有做的事:她把衣服都脫光了,在 一面很大的鏡子面前,照著自己的裸体。她不太知道究竟她看什么,找什么,但是她把粉光 移轉到使光線滿照在她的身上。 她想到她常常想著的事:一個赤裸著的人体,是多么地脆弱,易傷而有點可怜!那是多 么地欠缺而這完備的東西! 往昔,她的容貌是被人認為美好的,但是現在她是過時了,有點太女性而不太有單男的 樣式了。她不很高大,這种風韻也許可以說便是美。她的皮膚微微地帶點褐色,她的四肢充 滿著某种安胸的風致,她是身軀應有飽滿的流暢下附的華麗,不過現在卻欠缺著什么東西。 她的肉体的堅定而下奔的曲線,本應成熟下去的,現在它卻平板起來,而且變成有點粗 糙了,仿佛這身体是欠缺著陽光和熱力,它有點蒼白面無生气了。 在完成一個真正的女性上,這身体是挫敗了,它沒有成就一個童男似的透明無理的身 体;反之,它顯得暗晦不清了。 她的乳房有點瘦小,象梨予似的垂著。它們是沒有成熟的,帶點苦味,而沒有意義地吊 在那儿。她在青春時期所有的一一當她年輕的德國情人真正愛她的肉体的時候所有的,那小 腹的圓滑鮮明的光輝,已經失掉了。那時候,她的小腹是幼嫩的,含著希望的、有著它所特 有的真面目。現在呢,它成為馳松的了,有點平板而比以前消瘦了,那是一种馳松的瘦態。 她的大腿也是一樣,從前富著女性的圓滿的時候,是那樣的靈活而光輝,現在卻是平板、馳 松而無意義了。 她的身体日見失掉意義,成為沉悶而贈晦,現在只是一個無意義的物質了。這使她覺得 無限的頹喪的失望。還人什么希望呢?她老了,二十七歲便老了。是啊,為著犧牲而老了。 時髦的婦從們,用外表的攝養法,把肉体保持得象一個脆嫩的瓷器似的放著光輝。瓷器的內 面自然是什么都沒有的。但是,康妮卻連這种假借的光彩都沒有。啊,精神生活!她突然覺 得狂憤地憎恨這精神生活!這欺騙的精神生活! 他向后邊那面鏡子照著,望著她的腰身。她是日見纖瘦了,而這种纖瘦的樣子于她是不 台适的。當她扭轉身去時,她看見她腰部的皺折是疲乏的,但是從前卻是很輕盈愉快的!臀 部兩旁和臀尖的下傾,已失掉了它的光輝和富麗的神態了。失掉了!只有她那年輕的德國情 人曾愛過這一切。而他卻已經死去近十年了。時間過得多快!他死去已經十年了,而她現在 只有二十歲!她曾貌視過的,那壯健青年的新鮮的印拙的性欲!現在她何處可以找到呢?男 子們再也不會有了。他們只有那可怜的兩秒鐘的一陣抽搐,如蔑克里斯……再也沒有真正的 人性的性欲,再也沒有那使人的血液沸騰,使人的全身全心清爽的性欲了。 雖然,她覺得她身体歸美的部分,是從她背窩處開始的那臀部的悠長的下墜,和那兩靡 臀面的幽靜思睡的圓滿。如阿膠伯人說的,那象是些沙丘,柔和地、成長坡地下降。生命在 這儿還帶著一些希望,但是這儿也一樣,她是比以前消瘦了,不成熟了,而且有點澀苦了。 但是她的前身卻使她悲傷起來。這部分已經開始馳松了,現著一种差不多衰萎的松懈的 消瘦,沒有真正生活就已經老了。她想到她將來也許要有的孩子,她究竟配不配呢? 她穿上了睡衣,倒在床上苦痛地哭淬。在她的苦痛里,她對克利福,他的寫作,和他的 談話,對所有期罔婦人和欺罔她們的肉体的男子們,燃燒著一种冷酷的憤懣! 這是不公平的,不平的!那肉体的深深不平的感覺,燃燒到了她靈魂的深處。但是,雖 然如此,翌日早晨的七點鐘。她還是照樣起來,到樓下克利福那里去。她得幫助他梳洗更衣 的一切私事,因為他已沒有用男仆。而他又本愿意一個女仆人來幫助他。女管家的丈夫── 他是當克利福還是孩童的時候便認識他的。幫助著他做些粗笨的事情。但是康妮卻管理著一 切私事,而且出于心愿。那是無可標何的,但是愿意盡她所能地傲去。 所以她几乎從不离開勒格貝,就是离開也不過一二天,那時是女管家白蒂斯太太照料著 克利福,他呢,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地覺得康妮替他所做的事情是當然的,而他這种感覺畢竟 也是自然的呵。 雖然,在康妮的深心里,、卻開始燃燒著一种不平的和彼人欺圈的感覺,肉体一旦感覺 到了不平,這种感覺是危險的。這种感覺要發泄出來,否則它便要把怀著這感覺的人吞食 的。可怜的克利福!那并不是他的過錯。他比康妮更是不幸呢。這一切都是人間整個災禍的 一部分啊。 然而,他真是沒有一點儿可以責備的地方么?那熱力的欠缺,那溫暖的肉体的簡單接触 的欠缺,不是他地過錯么?他從來不溫熱,甚至也不慈和,他只有一种冷淡、受過高等教養 的人對人的懇切与尊重。但是他從來沒有過一個男子對于婦人所有的那种溫熱。甚至如康妮 的父親對她所有的那种溫熱他都沒有。那种男子的溫熱,雖只為著男子自己,而男子也只這 樣作想,無論怎樣,一點男性的熱烈是可以把一個婦人溫暖起來的。 但是克利福并不這樣,他那一燈的人并不這樣,他們的內心都是堅鈍無情,他們以為熱 情是卑劣的東西。你得冷酷下去,守著你便可以守著的地位。但是,如果你不是那一階級那 和囊類的人,這便不行了死守著你的地位,覺著你自己是屬于統治階級的人,那不是好玩的 事,那有什么意義?因為甚至最高貴的貴族,事實上已沒有什么地佼可守,而他們的所謂統 治,實際只是滑稽把戲,全不能說是統治了,那有什么意交?這一切只是無聊的胡鬧罷了。 康妮的反抗的感覺,潛然地滋生了。那一切究竟有什么用處?她的犧牲,以她的生命犧 牲于克利福,究竟有什么用處?畢竟,她有什么于人有用的地方?那儿只有那种冷酷的虛榮 心,沒有溫熱的人道的接触,正如任何最下流的猶太人般的缺德,欲望著賣身与成功的財 神。甚至克利福,那樣的冷淡,那樣的遠引,那樣的相信自已是屬于統治的階級,尚且不禁 垂著舌頭,喘著气息,追逐于財神之后,實在,在這种事中。蔑克里斯是尊嚴些的,他的成 功是大得多的,真的,細看起來,克利福只是個丑角;而一個丑角是比一個光棍更卑下的。 在這兩個男人中間,她對于蔑克里斯是較有用處的。而他比克利福也更需要她,因為任 何一個好看護都能看護一個兩腿風癱的人!如果拿他們所做的英雄事業來說。蔑克里斯是個 英雄的老鼠,而克利福只是個玩把戲的小狗。 家里現在來了些客人,其中一個是克利福的站母愛娃本納利爵士夫人。這是一位六十歲 的、有個紅鼻子的瘦小的婦人,她是一個寡婦,依舊還有點貴婦的派判斷,她出身名門,并 且有名門的气性。康妮很喜歡她。當她愿意的時候,她是這樣的簡單率直,而且外表上是這 樣慈藹。其實她對于守著她的地位,而且守到比他人高一點的它術上,她是個能手。她一點 也不是個熱利的人,她太相信自己了。在社交上,她是這樣地善于冷靜地守著自己的地位, 而使他人向她讓步。 她對康妮很是親切,用著她的出身高門的人的觀察,象尖銳的鑽予一樣,努力地把也的 婦人的靈魂的秘密刺穿。 “我覺得你真可欽佩。”她對康妮說。“你替克利福真是出了惊人的力。他的天才的煥 發,我是從不怀疑的。現在他是惊天動地了。”一……愛娃妨母對于克利福的成功,是十分 得意的驕傲的。因為那是有光門据的!至于他的著作嘛,她倒是毫不關心的,關心干什么呢? “啊,我不相信我出了。什么力。”康妮說。 “那一定是你的力。除了你以外,還有誰能出力呢?我覺得你得出報酬實在不夠呢。” “怎么說的?” “你扯你怎樣的關閉在這里!我對克利福說過:要是這孩子那天反叛起來,你是活該 喲。” “但是克利福從來沒有拒絕我什么的。”康妮說。 “你听我說吧,我親愛的孩子,”本納利夫人說著;把她的瘦小的手放在康妮的臂上, “一個女子得過她的生活,否則,,她使要后悔沒有生活過,相信我吧!”她再啜了一日白 蘭地,那她也許就是后悔的形式吧。 “但是,我不是正在過我的生活么?” “不,我不這樣想。克利福應該把你帶到倫敦去。讓你走動走動。他所有的那一類的朋 友們,對于他自己是很好的,但是對于你呢,假如我是你的話,我卻不能滿意。將空度了你 的青春;你將在后悔中度你的老年生活。甚至中年生活。” 這貴婦人給白蘭地的力量鎮靜著,漸漸地陷在沉思的靜默中了。 便是康妮并不很想到倫敦而給本納利夫人引導到那時髦的社會里去。她覺得她和那种社 會是不合不來的。并且那种社會是不能使她發生興趣的。她很覺得那种社會的下去,有一种 怪异的令人畏縮的冷酷;象拉布拉多地土壤一般,地面上生長著一些愉快的小花朵,可是一 尺以下卻是冰凍的。 唐米•督克斯也在勒格貝,此外還有哈里•文達斯羅;賈。克•司登治魏和他的妻奧莉 蕪。他們間的談話是不連貫的,不象知友們在一塊時那們地一瀉千里,大家都有點發悶,因 為天气既不好,而消遣的東西又只不過打打牌子和開著留聲机跳跳舞罷了。 奧莉蕪正在念著一本描寫將來世界的書,說將來孩子們是要在瓶子里用人工培養出來 的,婦于們是可以“超脫”的。 “那是件美妙的事喲。”她說,“那時婦女們便可以享受她們的生活了。”原來她的丈 夫同登治魏是希望生個孩子的;她呢,卻不。 “你喜歡怎樣的超脫呢?”文達斯羅獰笑著問她。 “我希望我自然地超脫出來。”她說,無論如何,將來是要比現在更台理的,而婦女們 不會再給她們的‘天職’累坏了” “也許她們都要飄飄欲仙了。”督克斯說。 “我實在覺得如果文明是名副其實的話,便應該把肉体的弱點大加排除。”克利福說, 拿性愛不說,這便是很可以不必有的東西。我想,假如我們可以用人工在孩子里培養孩子, 這种東西是要消滅的。” “不!”奧莉芙叫道:“那也許要給我們更多好玩的東西呢。” “我想,”本納利夫人帶著一种沉思的樣子說:“假如性愛這東西消滅了,定會有旁的 什么東西來代替的。嗎啡,也許。整個空气中浮散著一點嗎啡,那時人人定要覺得了不得的 爽快呢。” “每到星期六,政府便在社會散布些以太,這一來星期天全國人民准快活!”賈克說: “那似乎好得很;但是星期三,我們又怎樣呢?” “只要你給忘卻你的肉体,你便快活。”本納利夫人說,“你一想起了你的肉体,你使 苦痛。所以,假如文明有點什么用處的話,它便要幫助我們忘掉肉体,那時候時間便可以优 哉游哉地過去了。” 還要幫助我們把肉体完全除掉呢。”文達斯羅說,“現在正是時候了,人類得開始把分 的本性改良了,尤其是肉体方面人本性。” “想想看,假如,我們象香煙的煙似地漂浮著,那就妙了!”康妮說。 “那是不會有的事。”督克斯說,“我們的老把戲就要完了;我們的文明就要崩毀了! 我們文明正向著無底的井中、深淵中崩毀下去。相信我,將來深淵上唯一的橋梁便是一條 ‘法樂士’” “唉呀,將軍,請你不要胡說亂道了!”奧莉英叫道。 “是的,我相信我們的文明是要倒塌了。”愛娃姑母說。 “倒塌了以后要來些什么呢?”克利福問道。 “我一點儿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總會來些東西的。”老夫人道。 “康妮說,來些象是煙波似的人,奧莉英說,來些超脫的婦女,和瓶子里養的孩子。達 克斯說,‘法樂士’便是渡到將來去的橋梁。我奇怪究竟要來些什么東西?”克利福說。 “呵,不要擔心這個!”奧莉蕪說,“但請赶快制造些養孩子的瓶子,而社我們這些可 怜的婦女們清靜好了。” “在將來的時代,也許要來些真正的人。”唐米說:“真正的,有智慧的,健全的男 人,和一些健全的可愛的女人!這可不是一個轉變,一個大轉變么?我信今日的男子并不是 真男子,而婦人們并不是婦人。我們只演著權宜之計的把戲,做著机械的智慧和實驗罷了。 將來也許要來一個真男真女的文明。這些真男真女將代替我們這一小群聰明的小丑──只有 七歲孩童的智慧的我們。那一定要比虛無縹緲的人和瓶子里養的孩子更其奇觀。” “呵,男人們如果開始講什么真正的婦人的話,我不談了。”奧獨笑說。 “當然啊,我們所有的唯一可貴的東西,便是精神。”文達斯羅說。 “精神!”。賈克一邊說,一邊飲著他的威士忌蘇打。 “你以為那樣么?我呢,我以為最可貴的是肉体的复活!達克斯說,“但是肉体的复活 總會到來的,假如我們能把精神上的重載;金錢及其他,推開一些,那時我們便要有接触的 德漠克拉西,是肉体的复活!”她實在一點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使她得到安慰, 好象其他不知意義的東西有時使人得到安慰一樣。 然而一切事物都是可怖的愚蠢。這一切,克利福、愛娃姑母、奧莉芙、賈克及文達斯 羅,甚至督克斯,都使她厭煩不堪。空話‘空話,只是些空話!這不盡的空談,令人難受得 象人地獄一般。 但是,當客人都走了時,她也不覺得好過些。她繼續著作她的憂郁的散步,但是憤懣的 激怒,占据著她的全身,她不能逃避。日子好象發著咬牙聲似地過去,使她痛苦,卻毫無新 的東西來到,她漸漸地消瘦了。甚至又管家也注意到了,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甚至唐 米•督克斯也重复說她的身体日見不好,雖然她并承認。只是那達娃斯哈教堂下的小山旁直 立著的那些不祥的白色墓石,開始使她懼怕了。這些墓石有一种奇特的、慘白的顏色,象加 拿拉的大理石一樣,象假牙齒一樣的可憎,她可發從園中清楚地望見。這些假牙似的丑惡的 墓石,聳立在那小山上,難她一种陰森的恐怖,她覺得她不久便要被埋葬在那儿,加入那墓 石和墓碑下的鬼群中,在這污穢的米德蘭地方。 她知道她是需要幫助的。于是她寫了一封信給她的姊姊希爾達,露了一點她的心的呼 喊:“我近來覺得不好,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希爾達從蘇格蘭赶了來。那是三月時候,她自己駛著一部兩入座的輕便小汽車。響著喇 叭,沿著馬路駛了上來,然后繞著屋前面的有兩株山毛櫸樹的那塊橢圓形的草坪。 康妮忙赶到門口台階上去接她。希爾達把四停了,走了出來抱吻了她的妹妹。 “啊,康妮喲!”她說,“怎么樣了?” “沒有怎么!”康妮有點難過地說,但是她知道她自己和她姊姊是恰恰地相反的,這一 點使她痛苦著。從前,這姊妹倆,有著同樣的光輝而帶點金黃的肉色,同樣的棕色的柔軟的 頭發,同樣的天然地強壯麗溫熱的体質。但是現在呢,康,妮瘦了,顏容慘淡,她的頸項從 胸衣上挺出來,又瘦又帶點黃色。 “但是你是病了,孩子喲!”希爾達用那种從前嬸妹倆同有的溫柔而有點气怒的聲音 說。希爾達比康妮差不多大兩歲。 “不,沒有什么病。也許是我煩惱的緣故”,康妮說,她的聲音有點可怜。 希爾達的臉上,煥發著一种戰斗的光芒。雖然她的樣子看起來溫柔而肅靜,查她是一個 有古代女弄士的風度的女子,和男子們是合不來的。 “多可怕的地方!”她深恨地望著這所可怜的殘敗的老勒格貝,輕輕地說。她的外貌是 溫柔而溫熱的,象一個成熟了的梨于一樣,其實她卻是一個道地的古代的女武士。 她靜默地進去見克利福。克利福心里想,她長得真漂亮,但同時她卻使他懼怕。他的妻 家的人沒有和他一樣的舉止儀態。他認為他們是有點外邊人的樣子,但是既已成了親家,便 只好以另眼相看了。 “他堂皇地、談藍色的眼睛有些凸出;他的表情是不可思儀的,但是很斯文。不過希爾 達哪里管他態度怎樣鎮定,她已准備戰斗了。他就是教里或皇帝,她也不怕。 “康妮的樣子太不健康了。”她用柔軟的聲音說道。她華麗的灰色的眼睛,不轉瞬的望 著他。她和康妮一樣,有著那种很處女的神气,但是克利福很知道那里面卻隱藏著多么堅強 的蘇格蘭人的固執性。 “她瘦了一點。”他說。 “你沒有想什么法子?” “你相信想法子有什么用處么?”他問道。他的聲音是很英國式的,又堅定又柔和。這 兩种東西常常是混在一起的。 希爾達直望著他沒有回答。她同康妮一樣,隨曰答話不是她的能事。她只是不轉瞬地望 著他,這使他覺得很難受,比她說什么都更難受。 “我得把她帶去看看醫生。”過了一會希爾達說,“你知道這附近有好醫生嗎?” “我不太知道。” “那么我要把她到倫敦去,那儿我們有一位可靠的醫生。” “克利福雖然怒火中燒,但是不說什么。 ‘我想我還是在這儿過夜吧。”希爾達一面脫下手套一面說,“明天早晨我再把她帶到 倫敦去。” 克利福憤怒得臉色發黃。到了晚上,他的眼睛的白膜也有點發黃了。他的肝臟是有毛病 的,但是希爾達依舊是這樣地溫遜如處女。 晚飯過后,當大家似乎安靜地喝著咖啡時,希爾達說。“你得找個看護婦或什么人來料 理你的私事才好,最好還是找個男仆。”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緩和,听起來差不多是溫雅的。但是克利福卻覺得她在他的頭上用棍 子擊著似的。 “你相信那是必要的么?”他冷淡地說。 “當然呵!那是必要的,否則父親和我得把康妮帶開去位几個月才行,事情不能照這樣 子繼續下去的。” 什么事情不能照這樣子繼續下去?” “難道你沒有看見這可怜的孩子怎么樣了么?”‘希爾達問道,兩眼固視著他。她覺得 他這時候有點象是煮過了的大蝦。 “康妮和我會商量這事的。”他說。 “我已經和她商量過了。”希爾達說。 克利福曾經給看護們看護過不少時間,他憎惡他們,因為她們把他的一切私密都知道 了,至于一個男仆!……他就忍受不了一個男子在他的身邊,那還不如任何一個婦人的好。 但是為個么康妮不能看護他呢? 姊妹倆在次日的早晨一同出發。康妮有點象复活節的羔羊似的。在駛著車的希爾達旁邊 坐著,的點細微,麥爾肯爵士不在倫敦,但是根新洞的房子是開著門的。 醫生很細心地診驗康妮,詢問著她的生活的各种屑事。 “在畫報上我有時看見過你的。”和克利福男爵的像片,你們差不多都是名人了,可不 是?好溫靜的女孩子們都長大了,但是畫報上雖然刊著你的像片,你卻還是個溫靜的女孩子 呢,不要緊的,不要緊的,各個器官都毫無病狀。但是卻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告訴克利福男 爵,他得把你帶到倫敦,或帶到外國去,給你點娛樂消遣的東西。你得要娛樂娛樂才行。那 是不可少的,你的元气太衰了,沒有一點儿底蓄。心的神經狀況已經有點异狀了,是的,是 的,就是這神經太不好了!到于納或比亞力治去玩一個月,准保你复原起來,但是一定不 能,一定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否則將來怎樣了,我是不敢說的。你消耗著你的生命力,而不 使它再生。你得要散散心,找些适當的有益的健康的娛樂!你只消耗著你的元气,而授有遞 補些新的元乞。你知道那是不能繼續下去的。傷神的事!避免傷神的事!” 希爾達緊咬著牙關,那是含有意思的。 蔑克里斯听見她們都在倫敦,赶快帶著玫瑰花來。 “為什么,怎么樣不好了?”他叫道,“你只剩下一個影子了。咳,我從來沒有見過變 得這么厲害的!為什么你全不讓我知道?和我到尼斯去哪!到西西里去吧!去吧、和到西西里 去,那儿此刻正是最可愛的時候。你需要陽光!你需要好好的生活!啊,你是日見衰萎下去 了!跟我去!到非洲去!咳,該死的克利福,丟了他跟我去罷。你們一离婚我便要馬上娶你, 來吧,試一試新的生活吧!天喲,勒格貝那种地方是無論誰都要悶死的!肮臟的地方!鬼地 方!無論誰都要悶死的!跟我到有陽光的地方去吧!你需要的是陽光,陽光和一點常態的生 活。” 但是,就這樣干脆地拋棄了克利福,康妮卻過意不去。她不能那佯做。不……不!…… 她簡直不能。她得回勒格貝去。 蔑克里斯厭根析了,希爾達并不喜歡蔑克里斯,但是她覺得他似乎比克利福好一點。她 們妹妹倆又回到米德蘭去了。 希爾達向克利福交叔叔。克利福的眼睛還是黃的。他也是一樣。他有他的焦慮過頭的地 方。但是他不得不听希爾達的一番話和醫生的一番話;他卻不听──當然啦──蔑克里斯的 那番話的。他听著這個最后通隙,麻木地不做一聲。 “這儿是一個好男仆的地址,他服侍過那個醫生診治的一個殘廢人,那病人是前月死了 的,這是一個很好的用人、他一定肯來的。” “但是我并不是一個病人,而且我不要一個男仆。”克利福這可怜的家伙說。 “這儿還有兩個婦人的地址,其中一個是我見過的,她很合适,她是一個五十上下的婦 人,安靜、壯健、和藹,而且也受過相當的教養……” 克利福只是倔怒著,不答應什么。 “好吧,克利福,要是到明天還沒有什么決定,我便打電話報給父親,我們便把康妮帶 走。” “康妮愿意走么?”克利福問道。 “她是產愿意走的,但是,她知道這是不得不的事。我們的母親是癌症死的,她這病是 神經耗損后得來的,我們不要再冒同樣的險了。” 到了次日。克利福出主意雇用波爾敦太太,她是達娃斯哈教區內的一個著護婦。顯然這 是女管家白蒂斯太太想起。波爾敦太太正在辭去教區里的職務而成為一個私人看護。克利福 有一种怪癬,他很怕把自己委身于一個不相識的人。但是,當他的一次患了猩紅熱的時候, 這位波爾敦太太曾經服侍過他,他是認識她的。 妹妹倆立刻去見波爾敦太太。她住在一條街上的一所新房子里,這條街在達娃斯哈是算 得高雅的。她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樣子夠好著的婦人,穿著看護婦的制服,白色的衣領和白色 的圍裙。她正在一個壅塞的小起坐室里煮著茶。 波爾敦太太是頂殷勤頂客气的,看起來似乎很可愛。她說話時帶著點土音,但說的是很 正确的英語,因為她多年瑣看護過那些礦工病人,并且他們都貼服地服從她,所以她對她自 己是很自尊而且很自信的。簡言之,在她的小環境里,她是村中領導階級的一個代表,很受 人尊敬。 “真的,查太萊男爵夫人的臉色真不好!是喲,她從前是那樣丰美的,可不是嗎?但是 一個冬天來她就瘦弱了!啊,那是難堪的,真的可怜的克利福男爵!唉,那大戰,好多的痛 苦都是大戰的啡惡啊!” 波爾敦太太答應了如果沙德羅醫生可以讓她去的話,她馬上就可以到勒格貝去。她在教 區里還要盡半個月的職務,但是他們也許可以找到一個替手的。 希爾達忙跑過去見沙德羅醫生。到了下個星期日,波爾敦太太便帶了兩口箱子,乘著馬 車到勒格貝來了。希爾達和她談過几番話。波太太是無論何時都准備著和人談話的。她看起 來是宋的年青!熱情來了時,是要把她的有點蒼白的兩頰潮紅起來的。她是四十七歲了。 她的丈夫德底•波爾敦,是在礦坑里出事死的。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時正圣誕 切,他拋下了她和兩個女,其中一個還是襁褓之中,呵,這小女孩愛蒂斯現在已和雪非爾德 的一個青年藥劑師結了婚了。名他一個是在齊斯脫非爾德當教員,她每星期末了便回家來看 望母親,如果波太太不到旁地方去的話。年輕人今日是根寫意的了,不象她──愛微•波爾 敦──年輕的時候了。 德底•波爾敦在煤礦穴晨發生爆炸而喪命時,是二十歲。那時,前的一個工友向他們喊 著躺下,大家都及時躺下了,只有德底,他就這樣喪失了性命。事后判查時,礦主方面他們 說德底是慌張起來想逃走。沒有服從命令,所以事實上,他是由自己的過錯死的。于是賠償 費只有三百鎊,他們還認為這是恩惠,因為死者是由自己的過錯死的。而且這三百解放軍他 們也不肯一次交給她;(她是想拿這筆錢來開個小鋪子的。)他們說,要是一次交了她定要花 光,也許要花在醉酒上呢!她只好每星期去領三十先令。是的,她只好每個星期一的早晨上 辦事處去,在那里站著直等兩個鐘頭才輪到她;是的,差不多四年中,她每星期一都去。兩 個孩子都是這樣幼小,她能怎樣呢?但是德底的母親卻對她很好。當孩子們會走路時,白天 里她常把她們看管著,而她,愛微,波爾敦呢,卻到雪非爾德去上戰地醫院的課。到了第四 年,她又攻讀看護的課程,而且得到了文憑。她決心不領先他人,而自己養育她的孩子。這 樣,她在阿斯魏特醫院當了一個時期的助手。達娃斯哈煤礦公司的當事人,──事實上便是 克利福男爵──看見了她能獨身奮斗,卻對她起了艱感,他們給了她教區看護的位了,事事 從旁先后,這是她不能不說的。她在那里工作著,直至現在,她覺得這工作在些使她疲乏 了,她需要找點清閑些的事了,一個教區看護的工作,是忙個不了的工作呵。 “是人,公司對我很好,我常常這樣說。但是我永忘不了他們對德底所說的話,因為從 來沒有一個礦工是象德底那樣隱健麗勇敢和,而他們所說的話,等于罵他是個懦夫。但是, 他已死了,他再也不能說什么以自白了。” 她的話里奇异地顯示著各种感情的交錯。她喜歡那些她多年來看護過的礦工們,但是她 覺得自己比他們高得多。她差不多覺得自己是上層階級的人,而同時,她心里卻潛伏著一种 對于統治階級的怨恨。老板們,在工人与老板們中間起著爭論的時候,她是常常站在工人方 面的,但是如果那儿并沒有什么爭論的話,她是熱切的希望著自己比工人高,而屬于上層階 級的。上層階級盤惑她,引起她的英國人所特有的臍身于顯貴的熱望。她到勒格貝來真是使 她心醉极了,她心醉著能夠跟查太萊男爵夫人談話,老實說,這位男爵夫人不是那些礦工的 妻子們比得上的!這是她敢率直地承認的。但是,一個人卻可以覺察出來,她是有著一种對 查太萊家的仇恨的,有著和种對老板們的仇恨。 “啊,是的,當然哪,那一定要使查太萊夫人操勞過度的:幸得她有個嬸嬸來幫助她。 男子們是想不到的。他們無論尊卑都一樣,他們覺得一個女子對他們所做的事是當然的。 啊,我常常把這話對礦工們說。但是掩飾利福男爵也有他的難處。他是個兩腿殘廢的人呢。 查太萊家里一向都是些很自尊的人,常常總站在人的上頭,這倒也是他們的權利。但是現 在,受著這么一打擊!這對于查太萊夫人是很難受的,也許她比他人覺得更難受呢。她是多 么地缺憾啊!我有德底只有了三年,但是老實說,我有了他這許久,我是有過一個我永不能 忘記的丈夫,干人中也找不出他這樣的一個人的,他是快活得和春天一樣的人。誰能想到他 要死于非命呢?直到現在我還不相信他是死了;雖然是我親手洗淨他的尸体的,但是我從不 能相信他是死了。我覺得他沒有死,沒有死,我決不能說他是死了啊。” 在勒格貝講這种話是新鮮的,康妮覺得很新鮮的听著,那使她發生了一种新興趣。 起首的時候,波爾敦太太在勒格貝是很泰然的;但是漸淡地,她的安泰的樣子和趾高气 揚的聲調失掉了,她成為惊懼不安的人了,對于克利福,她覺得害羞,差不多覺得懼怕,并 且靜默不敢多言。倒喜歡她這樣,他不久便重整了他的威嚴,讓她替他忙碌著而不自知。 “她是個有用的廢物!”他說。康妮听了惊訝地圓睜著兩眼,但她并不反駁他。兩個不 同的人所處的印象是這么相异呵! 不久。她對那看護的態度變為王候式的威嚴了。她本來就等待著這個。他卻不等她知道 已將所等待的做到了。他人所等待于我們的事情,我們是靈敏一感到而且做到的!當她從前 看護著受傷的礦工們或者替他們敷藥時,他們多么象些孩子,對她傾談著,訴說著他們的苦 痛。他們常常使她覺得自己是多么高貴,多么超人地執行著她的義務。現在克利福卻使她覺 得自己微小得象一個仆人,而她也只好忍气吞聲地接受這种情境,以討好上層階級的歡心。 她來報侍他的時候,噤若寒蟬。她的長而標致的臉孔上,兩只眼睛只敢向地下望。她很 謙卑地說: “這個要我現在做么,克利福男爵?那個要我做么?” “不,現在不用管,我以后再叫你做。” “是的,克利福男爵。” “半點鐘后你再來吧。” “是的,克利福男爵。” “把這些舊報紙帶出去吧。” “是的,克利福男爵。” 她溫順地走開了。半點鐘后,她又溫順地回來。她給人差使著,但她并不介意。她正經 驗著上層階級是怎樣的一個階級。她不抱怨克利福,也不討厭他,他只是一個怪物,一個上 層階級的怪物──這個階級是她今日以前所不認識的,但今日以后,她便要認識了她覺得和 查太萊夫人在一起時好過得多了。在一個家庭里畢竟是女主人才算要緊呵! 波太太每天晚上幫助克利福上床就寢。她自己睡在隔著一條走郎的一間房子里,夜里如 果他按鈴叫她,她得去,早晨她也去幫助他。不久,她服侍他一切梳洗穿著的事了,甚至還 要替他刮臉,用她的柔和而女性的動作替他刮臉。她被和藹,很机巧,她不久便知道怎樣去 管束他了。漢你在他的兩頰上涂著肥皂的泡沫,柔和地擦著他粗硬的胡須時,他畢竟并不怎 樣于普通的礦工啊,那种高傲的神气和不直率的樣子,并不使她難過,她正嘗試著一种新和 經驗。 雖然,在克利福的心里,他總不太寬恕康妮,因為她把她從前替他所做的私人工作都交 給一個外來的雇佣的婦人了。他對自己說,她把他們兩人間的親密之花殺害了,但是康妮對 這個卻滿不在乎,所謂他們間的親密之花,她覺得有點象蘭花,寄生在她的生命的樹上,這 樣生出來的花,在她看來,是夠難看的。 現在,她比以前自由了,她可以在她樓上的房子里,幽雅地彈著琴,而且唱著:“不要 摸触那刺人的野草……因為愛之束縛不易解開。”她直至最近不沒有明白那是多么不易解 開,那愛之束縛。但是我謝天,她現在把它解開了!她是這樣的愉活,她現在是孤獨了,不 必常常和克利福說話了,當他是一個人的時候,他打,打,打,打著打字机,無窮地打著。 但是當他不“工作”,而她又在他身邊時,他便談著,總是談著,無限細微地分析著各种人 手、因果、性格及人品,她已經夠胺了,好几年以來,她曾經愛過這些談話,直至她受夠 了,突然地,她覺得再也不能忍受了。好了,她現在清靜了,她真是感恩不盡喲。 他們倆的心靈深處,好象生著成千成万的小根蒂和小絲線,互相交結著而成了一個混亂 的大團,直至再也不能多生了,而這個植物便漸漸萎死下去。現在,她冷靜地、細密地把他 倆的心靈間的交錯的毛團清理著,好好地把亂絲一條‘條地折斷,忍耐而又著急地想使自己 自由起來。但是這第一种愛情的束縛,比其他的束縛都難解脫,雖然波爾敦太太來了,那量 個大大援助。 但是,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每個晚上他總要和康妮親密地談話:談話或高聲地念書。但 是,現在康妮可以設法叫彼太太在十點鐘的,時候來把他們中斷了,于是十點鐘的時候,康 妮便可以到樓上去,一個人孤獨著。有了波太太,不必替克利福憂慮什么了。 波太太同白蒂斯太太在女管家的房子里吃飯,這种辦法是大家都方便的。真奇怪,從前 仆人的地方是那么遠,現在象是移近了,好象在克利福書房門口了,因為女錠家白太太不時 到波太太的房里去,當康妮和克利福孤獨著的時候,她可以听見他們倆低聲地談著話,她好 象覺得著那另一种強有力的雇佣者的生命在顫動著,而把起侍室都侵占了。這便是自從波爾 敦太太來到勒格貝后的變化。 康妮覺得自己已經解脫而進到另一個世界了,她覺得連呼吸都不同了。但是她還是懼 怕,自己問著究竟她還有多少根蒂一……也許是偵關生死的根蒂,和克利福的根蒂交結著。 雖然這樣,她畢竟是呼明得更自在了,她的生命要開展一种新 第八章 波爾敦太太對于康妮也是很慈愛地看護的,她覺得她必要把她的女性的職業的看護,擴 張到女主人的身上。她常常勸男爵夫人出去散步,乘汽車到由斯魏特走走去,到新鮮空气里 去,因為康妮已經成了個習慣,整天坐在火旁邊。假裝著看書,或做著活計,差不多不出門 了。 希爾達走了不久以后的一個刮風天,波太太對她說:“你為什么不到樹林里去散散步, 到守獵人的村舍后邊去看看野水仙?那是一幅不容易看到的最美麗的景色。并且你還可以采 些來放在房里呢,野水仙總是帶著那么愉快的風姿,可不是么? 康妮覺得這主意很不坏,看看吱水仙花去!畢竟呢,為什么這樣困守愁城,摧殘自己? 春天回來了……”春大顯身手秋冬去复回,但是那歡樂的日子,那甜蜜地前來的黃昏或清晨, 卻不向我回來。” 而那個守獵人!他的纖細的白皙的身体,象是一枝肉眼不能見的花朵里的孤寂的花心! 她在极度的頹喪抑郁中竟把他忘記了,但是現在什么東西在醒轉了……幽暗地,在門廊与大 門的那邊……所要做的,但是通過那些門廊与大門。 她現在更有气力了,走起路來也更輕快了,樹林里的風,不象花園里的風那么緊吹著她 而使人疲乏。她要忘記,忘記世界和所有可怖的行尸走肉的人們,在三月的風中,有無窮的 詞語在她的心中迅疾經過:“你得要投胎重生!我相信肉体之复活!假如一粒小麥落在地下 面不死,它是要發牙的……當報春花生長晨,我也要露出頭來看太陽!” 一陣陣的陽光乍明乍暗,奇异的光輝,林邊棱樹下的毛莫草,在陽光照耀下,好象金葉 似的閃著黃光,樹林里寂靜著,這樣地寂靜著,但給一陣陣的陽光照得揣揣不安,新出的白 頭翁都在開花了,滿地上布散著它們蒼白的顏色。整個樹林都好象蒼白了。“在您的呼吸之 下,世界就成蒼白了” 但是這一天,那卻是珀耳塞福涅的呼吸;她在一個寒冷的早晨,從地獄中走了出來,一 陣陣的風呵著冷气,在頭頂上,那糾纏在樹枝間的亂風在憤怒著。原來風也是和押沙龍一 樣,被困著,但是掙扎著想把自己解脫出來,那些白頭翁草看來多委怕冷的樣子,在它綠色 的衣裙上,聳著洁白的赤裸的肩膊。可是它們卻忍得佐。在小徑的旁邊,還有些抉出的小蓮 馨花,乍開著黃色的花蕾。 狂怒的風在頭頂上吼叫著,下邊只有一陣陣的冷气,康妮在樹林里奇异興奮起來,她的 兩頰上潮紅涌起,兩只眼睛藍得更深。她蹣跚地走著,一邊采些蓮馨花初出的紫羅蘭,又香 又冷的紫羅蘭。她只管前進著,不知自己是在那里。 未了,她到了樹林盡頭的空曠處,她看見了那帶綠色的石筑的村舍,遠看起來差不多是 淡紅色的,象是一朵菌的下面的顏色,村舍的石塊繪陽光溫暖著。在那關閉著的門邊,有些 素馨花在閃著黃色的光輝。但是闐寂無聲。煙囪里不冒煙,也沒有狗吠聲。 她靜默地繞到屋后面去,那儿地勢是隆起的,她有個托詞,她是來看野水仙的。 它們都在那儿,那些花柄短短的野水仙,在發著沙沙的的聲響,搖動著,戰栗著,這樣 的光耀而富有生命,但是它們都在閃避著風向,而不知何處藏匿它們的臉儿。 它們在窘迫至极的時候,搖擺著那光輝的向陽小花瓣,但是事實上也放它們喜歡這樣─ ─也許它們喜歡這樣地受著虐待。 康妮靠著一株小松樹下,這小松樹在她的背后,蕩動著一种奇异的、有彈性的、有羅 的、向上的生命。直聳著,流動著,它的樹梢在太陽光里!她望著那些野水仙花,在太陽下 變成金黃顏色,這同樣的太陽,把她的手和膝瘋都溫暖起來,她甚至還聞著輕微的柏油昧的 花香。因為是這樣的靜寂,這樣的孤獨,她覺得自己是進入到了她自己的命運之川流里去 了。她曾經被一條繩索系著,顛簸著,搖動著,象一只碇泊著的船。現在呢,她可以自由飄 蕩了。 冷气把陽光赶走了。野水仙無言地深藏在草蔭里。它們整天整夜在寒冷中這樣深藏著, 雖然是弱質,但是那么強悍! 她站了起來,覺得有些硬直,采了几朵野水仙便走了。她并不喜歡摘斷花枝,但是她只 要一兩朵去伴她回去。她不得不回勒格貝去,回擂格貝的牆里去。唉!她多么恨它,尤其是 它堅厚地牆壁!牆歸牆!雖然,在這樣的風里,人卻需要這些牆壁呢。 她回到家里時,克利福問她道 “你到那儿去來?” “一直穿過了樹林,你瞧,這些小野水仙花不是很可愛么?想一想,它們是從泥土中出 來的!” “還不是從空气里和陽光里出來的。”他說。 “但是在泥土中形成的。”她反駁他說,自己有點惊异著能反駁得這么俠。 第二天午后,她又回一到樹林里去。她沿著落葉松樹叢中的那條彎曲而上知的大馬路走 去,直至一個被人叫做和約翰并的泉源。在這山坡上,冷气襲人,落葉松的樹蔭下,并沒有 一朵花儿。但是那冰冷的泉源,卻在它的自里帶紅的純洁的細石堆成的小井床上,幽煙地涌 著。多么冰冷,清澈,而且光亮!無疑地那晰來的守獵人添放了些小石子。她听著溢出的 水,流在山坡上,發著叮略的細微聲。這聲音甚至比那落葉松林的嘶嘶的怒號聲更高,落時 松林在山坡上,遍布著忿怒的、無葉的、獰惡的暗影。她听見好象一些渺小的水鈴在鳴著。 這地方陰森得有些不祥的樣子,冷而且潮濕。可是,几個世界以來,這井一定曾經是人 民鋼水的地方,現在再也沒有人到這里來飲水了。閡圍的小空地是油綠的,又冷又凄慘。 她站了起來,慢慢地步回家去,一邊走著,她听見了右邊發著軌微的敲擊聲,她站著靜 听。這是錘擊聲還中一只啄木鳥的啄木聲?不,這一定是錘擊聲。 她繼續走路,一邊听著,她發現了在小杉樹的中間,有一條狹窄的小徑,一條迷失的小 徑。一條迷失的小徑,但是她覺得這條小徑是被人走過的,她冒險地沿這小徑上走去,那兩 旁的小杉樹,不久便要給老橡林淹沒了,錘擊的聲音,在充滿著風的小杉樹,不久使要給老 橡林淹沒了。錘擊的聲音,在充滿著風的樹林之靜默中──因為樹木甚至在它們的風聲中, 也產生一种靜默──愈來愈近。 她看見了一個幽秘的小小的空地,和一所粗木筑成的幽秘的小屋,她從來沒有到過這儿 的!她明白了這是養育幼稚的幽靜的地方,那守獵的人,只穿著襯衣,正跪在地上用鐵錘錘 擊著什么,狗儿向她走了過來,尖銳地疾疾地吠著,守獵人突然地指起頭來,看見了她。他 的眼睛里表現著惊愕的神气。 他站了起來向她行禮,靜默地望著她,望著她四肢無力地走了近來,他埋怨她不該侵犯 了他的孤獨,這孤獨是他所深愛,而認為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和最后的自由。 ’我奇怪著迷錘聲是怎么來的。”她說著,覺得自己無辦,而气急。而后有點怕他因為 他暈佯直直地望著她。 “我正准備些小鳥儿用的籠子。”他用沉濁的土話說。 她不知怎么說好,而且她覺得軟弱無力。 “我想坐一會儿。”她說。 “到這小屋里坐坐吧。”他說著,先她走到小屋里去,把些廢木樹推在一邊。拖出了一 把榛樹枝做的粗陋的椅子。 “要繪你生點嗎?”她答道。 便是化望著她的兩手:這兩只手冷得有些藍了。于是他迅速地拿了些松枝放在屋隅的小 夸爐里,一會儿,黃色的火焰便向煙囪里直冒。他在那火爐的旁邊替她安頓了一個位子。 “坐在這儿暖一暖吧。”他說。 她服從著。他有著一种慈愛的保護者的威嚴,使他馬上听從。她坐了下來,在火焰上暖 著兩手,添著樹枝,而他卻在外邊繼續著工作。她實在不愿意坐在那儿,在那角落里火旁邊 藏匿著,她宁愿站在門邊去看他的工作。但是她巳受著人家的款待,那么她只好服從。 小屋里是很舒适的,板壁是些沒有上漆的松木做的。在她坐的椅子旁,有一張小桌子, 一把粗陋的小凳,一條木匠用的長板凳,還有一日大木箱,一些工具,新木板,釘子和各种 各樣的東西挂在鉤子上,大斧、小斧、几個捕獸的夾子,几袋東西和他的外衣,那儿并沒有 窗戶,光線是從開著的門邊進來的,這是一個雜物的儲藏室,但同時卻也是一個小小的庇護 所。 她听著錘擊聲,這并不是一种愉快的聲音,他是不高興的。一個女人!侵犯了他的自由 与孤獨,這是多么危險的侵犯!他在這大地上所要的,便是孤獨,他是到了這步田地的人 了,但是,他沒有力量去保衛他的孤獨;他只是一個雇佣的人,而這些人卻是他的主子。 尤其是,他不想再和一個女人接触了,他懼怕,因為過去的接触使他得了一個大大的創 傷。他覺得,要是他不能孤獨,要是人不讓他孤獨,他便要死,他已經完全与外界脫离了; 他的最后藏身處便是這個樹林:把他自己藏在那儿! 康妮把火生得這樣的猛,她覺得溫暖起來了一會儿她覺得熱起來了。她走出門邊從而在 一張小凳上,望著那個工作著的人。他好象沒有注意她,但是他是知道她在那儿的.不過他 仍然工作著,似乎很專心地工作著,他的褐色的狗儿坐在他的旁邊,視察著這不可信任的世 界。 清瘦、沉靜、而又敏捷,那人把籠子做好了,把它翻了過去,試著那扇滑門,然后把它 放在一邊。然后他站了起來,去取了一只舊籠子,把它放在剛才工作著的所板上。他蹲伏 著,試著止面的木棒是不是堅實,他把其中的几根折斷了,又開始把釘子撥出來,然后他把 木籠前后翻轉著考量,他一點儿也不露著他覺察了有一個女人在那儿。 康妮出神地望著他。那天當他裸体的時候她所覺得的那种孤獨,她現在能在他的衣服下 感覺出來:又孤獨,又專心,他象一只孤獨地工作著的動物。但是他也深思默慮著,象一個 退避的靈魂,象一個退避一切人間關系的靈魂。即在此刻,他就靜默地、忍耐地軀避著她。 這么一個熱情的躁急的國子的這种靜默,這种無限的忍耐,使康妮的子宮都感動了。她可以 從他俯著的頭。他的又敏捷又姻靜的兩只手和他那纖細多情的彎著的腰部看出這些來,那儿 有著什么忍耐著退縮著的東西,她覺得這個人的經驗比她自已的深廣,深廣得多了。也許比 她的還要殘酷。想到了這個倒使她覺得輕松起來,她差不多覺得自己沒有負什么責任了。 這樣.,她坐在那小屋的門邊,做夢似的,全失了時間和環境的知覺。她是這樣地仿佛 著,他突然地向她望了一望,看見了她臉上那种十分靜穆和期待的神情。在他,這是一种期 待的神情,驟然地,他仿佛覺得他的腰背有一支火餡在扑著,他的心里呻吟起來,他恐怖 著,拒絕著一切新的密切的人間關系。他最切望的便是她能走開,而讓他孤獨著,他懼怕她 的意志,她的女性的意志,她的新女性的固執,尤其是,他懼怕她的上流社會婦女的泰然自 若、果敢無畏的您情任性。因為畢竟我只是一個佣人,他憎恨她出現在這個小屋里。 康妮忽然不安地醒轉過來,她站了起來,天色已經黃昏了;但是她不能走開。她向那人 走了過去,他小心翼翼地站著,他的憔悴的面孔僵硬而呆滯,他注視著她。 “這儿真舒服,真安靜。”她說,“我以前還沒有來過呢。” “沒來過么?” “我看我以后不時還要到這儿來坐坐。” “是嗎?” “你不在這儿的時候,是不是把這屋門鎖起的?” ”是的,夫人” “你認為我也可以得一片鑰匙么?這樣我便可以不時來坐坐。鑰匙有兩片沒有?” “据我知道,并沒有兩片。” 他又哼起他的土話來了。康妮猶豫著:他正在反對她了。但是,難道這小屋是他的么? “我們不能多弄一片鑰匙么?”她用溫柔的聲音問道,這是一個婦人決意要滿她的要求 時的聲音。 “多弄一片!”他一邊說,一邊用一种忿怒和嘲弄的混合的眼光望著她。 “是的,多做一片同樣的。”她說,臉紅著。 “也許克利福男爵另有一片吧。”他用土話說。 “是的!”她說,“他也許另有一片,要不我們可以照你那片另做一片,想想那用不了 一天的工夫,在這一天內你可以不那鑰匙吧?” 我可不能說,夫人!我不認識這附近誰會做鑰匙的。” 康妮气得通紅起來。 “好吧!”她說,“我自己管去。” “是的,夫人。” 他們的視線遇著,他的眼睛是冷酷的,險惡的,充滿著厭惡和侮蔑,漠然于未來的事 情。她的眼睛則含恨的,盛她的。 但是,她的心里是難過的,她看見了當她反對他時,他是多么地厭惡她。她擔負了他是 在一种失望的神情中。 “再會吧!” “再會,夫人!”──他行了一個禮碎然地轉身走了。 她把他心里隱憂著和狂暴的舊恨──那對于堅執的婦人的憤怒──撩醒了,而他是無力 反抗的,莫可奈何的,他知道這個! 她呢,她對于男怕的固執也感到憤怒。尤其是一個仆人!她憂悶地、帶恨地回到家里。 她看見波爾敦太太在那棵大山毛櫸樹下等著她。 “我正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夫人。”她快活地說。 “我回來晚了吧。”她妮問道。 “啊……不過克利福男爵等著喝茶罷了。” “那么你為什么不替他弄呢?” “啊,我覺得我的位子不适合那种職務喲,并且我不相信克利福男爵會喜歡的,夫人。”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不喜歡。”康妮說。 她進里面書房里去會克利福,那把舊的銅開水壺正在扎盤上開著。 “我來晚了吧,克利福?,”她說著,把她采的几朵花安置了,再把茶葉罐取了來,她 站在扎盤旁邊,帽子沒有取下,圍巾也還在頸上。“我真抱歉!為什么你不叫波太太弄茶 呢?” “我沒有想到這個。”他冷嘲地說,“我不太覺得她在茶桌上執行主婦的職務是合适 的。” “啊,拿銀茶壺來斟茶,并不見得怎么神圣。”康妮說。他奇异地望著她。 “你整個下午做什么來?” “散散步,坐在一個背風的地方休息。你知道大冬青樹上還有小果子嗎?” 她把她的肩披除了,但是還戴著帽子。她坐下去弄著茶。烤的面包一定已軟韌不脆了。 她把茶壺套于套上茶壺,站起來去找一個小玻璃杯,把她的紫羅蘭花放在,可怜的花作,在 柔軟的枝頭低垂著。 “他們會活轉來的!”她一邊說,一邊把杯子里的花端在他的面前讓他聞。 “比朱諾的眼瞼還要溫馨。”他引起了這句話說。 “我覺得這句詩和這些紫羅蘭一點關系也沒有。”她說,“伊麗莎自時代的人都是有些 空泛不著邊際的。” 她替他斟著茶。 戶約翰井過去不遠,那個養育幼雉的小屋,你知道有第二片鑰匙嗎?” “也許有吧,為什么?” “我今天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地方──以前我從不曉得有這么一個地方的,我覺得那儿真 可愛,我不時可以到那里去坐坐,是不是?” “梅樂士也在那里嗎?” “是的!就是他的鐵錘聲使我發現那小屋的。他似乎很不樂意我去侵犯了那個地方。當 我問他有沒有第二片鑰匙時,他差不多唐突起來了。” “他說了什么?” “啊,沒有什么。只是他那對人的態度,他說鑰匙的事他全不知道。” “在我父親的書房里也許有一片吧。這些鑰匙白蒂斯都認得,所有鑰匙都在那里。我得 叫他去找出來。” “啊,勞駕您!”她說。 “哎,你剛才不是說梅樂士差不多唐突起來了么?” “啊,那是值不得談起的,真的!但是我相信他是不太喜歡我在他的宮堡里自由出入 的。” “我也這樣想。” “但是我不明白為什么不呢?畢竟那又不是他的家。那又不是他的私人住宅。我不明白 為什么要是我喜歡時,我不能到那儿去坐坐?” “的确!”克利福說,“這個人,他自視太高了。” “你覺得他是這樣的人么?” 無疑的,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認為他是一個特別的人。你知道他曾經娶過一個女人, 因為和她台不來,他便在一九一五年那年人了伍,而被派到印度去。不管怎樣,他曾在埃及 的馬隊里當過一時的蹄鐵匠,他常常管著馬匹,這一點他是能干的。以后,一個駐印度軍的 上校看上了他,把他升做一個中尉的軍官,是的,他們把他升為一個軍官。他跟他的上校回 印度去,在西北部弄了一個位了。他在那里得了病,于是他得了一份恤金,他大概是去年才 离開軍隊的吧。這當然嘍,象他這种人要回到從前的地位去是不容易的事,但是他倒能盡他 的職務,至少關于我這里的事他是能盡職的。不過,我是不喜歡看見他擺出中尉梅樂士的樣 子的。”’ “他講的是一日德爾貝的話.他們怎么能把他升為一個軍官呢?” ’呵,他的土話是他覺得要說晨才說的,象他這种人,他能說很正确的英語的。我想他 以為自己既重陷在這种地位是,便最好說這种地位的人所說的話罷了。” “為什么這些事你以前不對我說?” “啊,這些浪漫史我是厭煩的,浪漫史是破坏一切秩序的,發生浪漫史是万分可借的。” 康妮覺得同意于這种說法,這些無得可以适合的、不知足的人,有什么用處? 好天气繼續著,克利福也決意到樹林里去走走。風歐來是冷的,但并不令人疲憊,而且 陽光象是生命的本身一樣,又溫暖又充實。 “真奇怪,”康妮說,“在一個真正新鮮而清朗的日子里,人覺得多么的不同,普通的 時候,一個人覺得甚至空气都是半死的。人們正在連空气都拿來毀滅了。” “你這樣想么?”他問道。” “是人,我這樣想,各种各樣的人的許多煩惱、不滿和憤怒的气氛,把空气里的生气毀 滅了。這是毫無可疑的。” “也許是空气的某种情況把人的生气削減了吧?” “不,是人類把宇宙摧殘了。”她斷言道。 “他們把自己的巢窠摧殘了。”克利福說。 小車子前進著,在擦樹的矮林中,懸著些淡金色的花絮,在太陽晒著的地方,白頭翁盛 開著,仿佛在贊賞著生之歡樂,正如往日人們能夠和它們一同贊賞的時候一樣,它們隱約地 發著苹果花香。康妮采了一些給克利福。 他接在手里,奇异地望著這些花。 “啊,您啊,您是末被奸污的幽靜的新婦……”他引了這句詩說,“這句待与其用在希 腊瓶上,似乎遠不如且在這些花上适合。” “奸污是個丑惡的宇!”她說,“這是人類把一切事物奸污了。” “啊,我可不知道,但是蝸牛們……” “甚至蝸牛們也不過只知道嚙食,而蜜蜂們并不把東西奸污呢。” 她對他生气起來,他把每佯東西都變成空虛的字眼。紫羅蘭拿來比未諾的眼瞼,白頭翁 拿來比未被奸污的新婦。她多么憎恨這些空虛的字,它們常常站在她和生命之間:這些現成 的字句,便是奸污者,它們吮听著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的精華。 這次和克利福的散步,是不太歡挾的。他和康妮之間,有著一种緊張的情態,兩個人都 假裝著不去留意,但是緊張的情態是存在著的。驟然地,她用著女子的本能的全力,把他擺 脫,她要從他那里擺脫出來。尤其要從他的“我”從他的空虛的字句,從他的自我的魔力 中,從他的無限的單調的自我的魔力中解脫出來.天又開始下雨了,但是,下了一兩天后, 她冒著圍走到林中去,一進了樹林,她便向那小屋走去。雨下著,但天气并不玲,在這朦朧 的雨天中,樹林是這樣地寂靜,這樣地隔絕,這樣地不可親近。 她來到了那塊空曠的地方,一個人都沒有!小屋門是鎖著的。她坐在那粗陋的門檐下的 門檻上。蜷伏在她自己的暖气里。她這樣靜坐著,望著霏霏的雨,听著雨滴的無聲的聲,听 著風在樹枝上的奇异的嘆息,而同時卻又仿佛沒有風似的,老橡樹環立著,它們的灰色的有 力的樹干給雨濕成黑色,圓圓的,充滿著生命,向四閡進發著豪放的樹枝,地上并沒有什么 細樹亂草。有的是繁衍的白頭翁,一兩株矮樹、香木、或雪球樹,和一堆淡紫色的荊棘。在 白頭翁的綠衣下面,衰老而焦紅的地方。末被奸污!而全世界卻都被奸污了。“某种東西是 不能被奸污的,你不能奸污一罐沙丁魚,許多女子象罐里的沙丁魚,許多男子也是一樣,但 是她的內在的、怨恨的、不可拒抗的力量壓著她,使她象麻痹了似地釘在那儿。 被奸污!唉!一個人是可以不待被人摸触而被奸污的!一個人是可以被那些淫穢的死字 眼和鬼纏身似的死理想奸污的! 一只褐色的雨琳濕了的狗,跑著走了前來,它并不吠,只是舉著它的濕尾巴。守獵人跟 在后面,穿著一件象車夫穿的黑油布的給雨淋濕的短外衣,臉孔有點紅熱,她覺得當他看見 了她時疾速的步伐退頓了一下,她在門搪下那塊狹小的干地上站了起來,他無言地向地行個 禮,饅慢地走上前來,她准備要走開了。 “我正要走了。”她說。 “你是等著要進里面去么?”他用土話說道。他望著小屋,并不望著康妮。 “不,我只坐在這儿避避雨。她尊嚴地、鎮靜地說。 他向她望著,她象是覺得冷的樣子。 “那么,克利福男爵沒有另一片鑰匙么?”他問道。 “沒有。但是沒有關系。我很可以在這屋搪下避雨的,再見!”她恨他的滿口的土話。 當她走開時,他緊緊地望著她,他掀起了他的外衣,從他的袋里,把小屋門的鑰匙取了 出來。 “你還是把這片鑰匙拿去吧,我會另外找個地方養幼雉去。” 她望著他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我說我會另外找個地方養幼雉去,要是你到這儿來,大概你不喜歡看見我在你的旁 邊。老是來來往往,忙這忙那的。” 她望著他,明白了他的模糊不表的土話的意思,。她冷淡地說: “為什么你不說大家說的英語?” “我?我以為我說的是大家說的英語呢。” 她忿怒地靜默了一會。 “那么,要是你要這鑰匙,你還中拿去吧。或者,我還是明天再交給你吧,讓我先把這 地方清理出來,你覺得好不好?”’ 她更气了。 “我不要你的鑰匙,”她說:“我不要你清理什么東西出來。我一點也不想把你從這小 屋里赶走,謝謝你!我只要不時能到儿來坐坐,象今天一樣,但是我很可以坐在這門檐下。 好了,請你不要多說了。” “他的兩只狡猾的藍眼睛又向她望著。 “但是,”他用那沉濁的迂緩的土話說,“小屋是歡迎夫人來的,鑰匙是她的,其他一 節都是她的。不過,在這個季節,我得飼養小雉,我得忙這忙那的。如果在冬天,我便差不 多用不著到這小屋里來。但是現在是春不了,而克利福男爵要我開始養些雄雞……夫人到這 儿來時,無疑地不愿意我老是在她周圍忙忙碌碌。” 她在一种朦朧的惊愕中听著他。 “你在這里于我有何關系呢?”她問道。 “這是我自己要覺得礙事!”他簡單地但是意味深長地說。她的臉紅了起來。 “好!”她最后說,我妨礙你好了,但是我覺得從而在這儿,看你管理著站雄雞,于我 一點也沒有關系,而且我還喜歡呢,但是你既以為這是礙你的事,我便不丙妨礙你好了,你 不要害怕了,你是克利福男爵的守獵而不是我的。” 這句話是奇异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說出了這樣的話。 “不,夫人,這小屋于是夫人的,夫人隨時喜歡怎樣就怎樣。你可以在一星期前通知我 把我辭退了,只是…… “只是什么?”她不知所措地問道。 他怪可笑地把帽子向后推了一推。 “只是,你來這里時,盡可以要求這小屋子你一個人用,盡可以不愿意我在這儿忙這忙 那的。” “但是為什么?”她惱怒地,說“你不是個開化了的人么?”你以為我應該怕你么?為 什么我定要留心你和你的在与不在?難道那有一點儿關系么? 他望著她,臉上顯著乖戾的笑容。 “沒有的,夫人,一點儿關系也沒有的。”他說。 “那么,為什么呢?”她問道。 “那么,我叫人另做一片鑰匙給夫人好嗎?” “不,謝謝!我不要。” “無論如何我另做一片去,兩片鑰匙好些。” “我訂為你是個魯莽的人!”康妮說,臉紅著,有些气急了。 “啊,啊!”他忙說道,“你不要這樣說!啊,啊!我是不含坏意的,我只是想,要是 你要到這儿來,我便搬遷,而在旁的地方另起爐灶,那是要花好大的功夫的,但是如果夫人 不要理會我,那么……小屋子是克利福男爵的,而一切都听夫人的指揮,听夫人的便,只要 漢我在這儿做這做那的時候,夫人不要理會我就完了。” 康妮迷亂得莫名其妙地走開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繪他侮辱了,是不是給他极端 干了,也許他說的話并不含有什么坏意,也許他不是要說,如果她去那小屋里,她便要他避 開。好象她真有這個意思似的!好象他那傻子在不在那里,有什么關系似的! 她在紛亂的屋中回家去,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么,感覺著什么。 第九章 康妮惊訝著自己對于克利福的厭惡的感覺,尤其是,她覺得她一向就深深地討厭他。那 不是恨,因為這其中是并沒有什么熱情的,那是一种肉体上的深深的厭惡,她似乎覺得她所 以和他結婚,正因為她厭惡他,一种不可思儀的肉体的上厭惡他,則實際上,她所以和他結 婚,是因為他在精神上攝引她,興奮她的緣故。在某种情形之下,他好象是比她高明,”是 她的支配者。 現在,精神上的攝引已經衰萎了,崩潰了,她所感到的只是肉体上的厭惡了。這种厭惡 從她的心的深處升起,她体悟了她的生命曾經給這兢兢業業惡的感覺怎樣地咀食著。 她覺得自己毫無力量,而且完全地孤獨無診了。她希望有什么外來的救援,但是整個世 界中并沒有可以救援的人。社會是可怕的,因為它是癲狂的。文明的社會產癲狂的。金錢和 所謂愛情,便是這個社會的兩個狂欲,其中金錢尤為第一,在混沌的瘋狂里,個人在這兩种 狂欲中──金錢与愛情中──追逐著。看著蔑克里斯!他的生活,他活動,只是癲狂罷了。 他的愛情也是一种癲狂症。 克利福也是一樣,所有他的談話,所有他的作品,所有他的使他自己飛黃騰達的狂野的 掙扎!這一切都是癲狂,事情卻越見坏下去,而成了真正的狂病了。 康妮覺得惊怕得麻木了。但是還好,克利福對她的操縱,改向波爾敦太太施展,她覺得 輕松了許多,這一點是克利福自己不知道的,好象許多癲狂著一樣,他的癲狂可以從他所不 自知的事物的多少看出來,可以從他的意識的大空虛看出來。 波太太態度在許多事情上是可欽佩的,但是她有一种駕馭他人怪癬和堅持自己的意志的 無限的固執,這是新婦女們的一個癲狂的標志。她相信自己是全身全心地盡忠于他人。克利 福使她覺得迷惑,因為他常常或一直使她的意志挫折,好象他的本能比她的更精細似的,是 的,他比她有著更精細更微妙的堅持意志的固執性,這便是克利家庭副業這惑的地方吧。 “今天天气多么美好!”有時波太太要用這种迷人的動听的聲音說,“我相信你今天坐 著小車子出去散散步,一定要覺得寫意的,多美麗的太陽!” “是么?給我那本書吧──那邊。那本黃皮的。哎,把那些玉簪花拿開吧!” “為什么,這樣好看花!它們的香味簡直是迷人的。” “恰恰是那味道我不愛聞,我覺得有些殯葬的味道。” “你覺得么?”她惊訝地听道,有點覺得惱怒,但是被他的威嚴壓服了,她把玉簪花拿 了出去,深覺深覺得他的難于應付。 “今天要我替你刮臉呢,還是你喜歡自己刮呢?”老是那种溫柔的,阿澳的,但是調度 有方的聲音。 “我不知道。請你等一會吧。我准備好了再叫你。” “是的,克利福男爵!”她溫柔地、屈服地答道。然后靜靜地退發出去,但是每次的挫 折,都增強了她的意志。 過了一會他按鈴時,她馬上便到他那里去。他便要說: “我想今天還是你替我刮臉吧。” 她听了心里微微地顫動起來,她异常溫柔地答道: “是的,克利福男爵!” 她是很伶俐的,她的撫触是溫柔的,纏綿的,而又有點迂緩的,起初,她的手指在他的 臉上的這种無限的溫柔的撫触,漸漸地她的手指尖熟悉了克利福的臉頰和嘴唇,下含和頸項 了,他是個養尊處优的人,他的臉孔和咆部是夠好看的,而且他是一位貴紳。 她也是個漂亮的婦人,她的蒼白的有點強長的臉孔,非常肅穆;差不多是用著愛情,她 可以提著他的咽喉,而他好對她馴服起來了。 她現在是什么都替他做了。他也覺得在她物里比在康妮手里更自然、更無羞赧地去接受 她的卑賤的服役了。好喜歡管理他的事情,她愛擔任他的身体上的所有的事情,至于最微賤 的工作。有一天,她對康妮說: “當你深深地認識他們的時候,一切男子實在都是些嬰孩。啊,我看護過達娃斯哈礦里 最可怕最難對付的工人,但是他們一有什么痛苦,而需要你的看護的時候,他們便成為嬰 陝,只是些大嬰孩罷了。啊,所有的男子都是差不多的。” 起初,波爾敦太太相信,一位貿紳,一位真正的貴紳,如克利福男爵,是會有什么不同 的,所以克利福開始占了上風,但是漸漸地,如她所說的,當她深深地認識了他的時候,她 發覺他并不异于他人,只是一個有著大人的身体的嬰孩罷了,不過這個嬰孩的性情是怪异 的,舉止上斯文的。他富有威權,他有种种她所毫無而他能夠用以駕馭她的奇异的知識。 有時康妮很想對克利福說: “天喲!不要這樣可怕地深陷在這個婦人的手里吧!”但是,她并沒有說出來,因為她 始終覺得她并不怎么把他放在心里。 他們倆依舊守著從前的習慣,晚上直到點鐘,是要在一起度過的,他們談著,或一起讀 著書,或校閱著他的草稿。但是此中的樂趣早山消失了,他的草稿使康妮煩厭,但是她還是 盡她的義務,替他用打字机抄錄著,不過,不要等待多時,那獎是波太太來做這工作了。 因為康妮對波太太來做這工作了。 因為康妮對疲太太提議過她應該學習打字,波太太是隨時都准備著動手的人,她馬上便 開始了,而且勤勉地練習著,現在,克利福有時口念著一封信叫她打,她可以打出來了,雖 然是有點緩慢,但是沒有錯了,他很有耐性地把難宇和遇著要用法文時一個個的字母念給 她。她是這樣的興奮,所以教授她差不多可說是一件樂事了。現在,晚飯過后,有時康妮便 借口頭痛到樓上房里去了。 “啊,不要擔心,你回房里去休息,親愛的。” 但是她走了不久,他便按鈴叫波太太來一玩皮克或齊克紙牌戲,甚至下象棋了,他把這 些游戲都教給了她;康妮覺她波太太那种紅著興奮得象女孩子似的樣子,手指怪不安地舉著 他的棋子又不敢動的樣子,真是難看,克利福用著一种优胜者的半嘲弄的微笑,對她說: “你應當說:我調子了!” 她的光亮的惊异的眼睛望著他,然后含鄭地馴服地低聲說: “我調子了!” 是的,他正教育著她,他覺得這是一件快樂的事,這給他一种權威的感覺。而她呢,也 覺她迷醉,而同時,她使他覺得需要她在身邊,她的天真的迷醉,對他是一种微妙的深深的 阿瘐。 康妮呢,她覺得克利福的真面目顯露出來了:他有點肥胖臃腫,有點庸俗,平凡,并沒 有什么才气,波太太的把戲和她的謙卑的威風,也太透明了,不過康妮所奇怪的便是這個婦 人從克利福那里所得到的天真的迷醉,說她是愛上了他,這是不對的,他是一位上流社會的 人,一位有爵銜的貴紳,一個相片在許多畫報上登著,能夠寫書吟詩的人。他只是覺得和這 第一個人親近,使他迷醉罷了,她迷醉到了一种怪异的熱情的地步。他的“教育”她,對她 所引起的一种興奮的熱情,是比戀愛所能引起的更深更大的。實際上,不可能有愛情的活 動,跟另种熱情──知識的熱情,和他一樣有知識的熱情一道,使她迷醉到骨髓里。 在某一點上,毫無疑義這婦人是鐘愛他了:姑無論我們把鐘愛兩字怎樣看法,她看起來 是這樣漂亮,喧佯年輕,她的灰色的眼睛有時是迷人的,而同時,她還有一种隱憂的溫柔的 滿足樣子,那几乎是得意的、秘密的滿足。咳!這种秘密的滿足,康妮覺得多么討厭但是克 利福之深陷于這個婦人的手中,是無足惊异的!她深深地堅持地愛慕他,全心全身地服侍 他,使他可以任意地使用她。他覺得被餡媚,是無可惊奇的了。 康妮詳細地听著他們倆的談話,大部分是波太太在說話,她對他說著一大堆達娃斯哈村 里的閑話,那是比閑話甚的,什么格絲太太、佐治。愛里歐、美福小姐湊在一起。關于平民 生活的事情,只要波太太一開口,那是比一切書本都詳細的,所有這些平民都是她所深悉 的,她對他們的事情是這樣的感覺興趣,這樣的熱心。听她說話是令人嘆服的,雖然那未免 有點儿屈辱,起初,她不敢對克利福“說起達娃斯哈”──這是她自己的口吻,但是一說起 了就多么起勁!克利福听著,是為找“材料”,他覺得其中的材料有的是,康妮明白了他的 所謂天才就是:知道利用閑話的一种伶俐的能干,聰明,而外表則裝作滿不在乎。波太太, 當然“說起達娃斯哈”來是很起勁的。甚至酒滔不絕的,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她很可以說出 十二部書的材料來呢。 康妮很迷愕地听著她。但是听了后又常常覺得有點羞恥。她不應該這樣好奇地、津津有 味地听著她的。不過,听他的人最秘密的故事畢竟是可以的,只要用、种尊敬的心听著,用 一种体貼的銳敏的心,去同情于掙扎受苦的人的靈魂。因為,甚至笑謔也是同刁的一种形式 呢,真正的定奪我們的生命的。東西,便是盾我們怎樣廣布或同縮我們的同情、這點便是一 篇好小說之最重要的地方。它──小說,能夠引導我們的同情心流向新的地境,也能夠把我 們同情心從腐朽的東西引退。所以,好小說能夠把生命最秘密處啟示出來,因為生命中之熱 情的秘密處,是最需要銳敏的感悟之波濤的漲落,去作一番澄清和振作的工作的。 但是小說也和閑話一樣,能夠興奮起虛偽的同情,而為靈魂的机械的致翕傷。小說能夠 把最齷齪的感情瘭崇起來,雖然這种感情在世人的眼中是“純洁”的,于是小說和閑話一 樣,終于成為腐敗了。而且和閑話一樣,因為常常地假裝著站在道學方面說話,尤其是腐敗 不堪了。波外部設備太太的閑話,是常常站在道學方面說的。’他是這么一個‘坏’男子, 她是這么一個‘好’女人。”這种話常常不离她的口,因此康妮從波太太的閑話里,能夠看 出婦人只是一個甜言蜜語的東西,男于是太忠厚的人,但是根据波太太那种錯誤的、世俗的 同情心的指引,太忠厚使一個男子成為“坏”人,而甜言蜜語使一個婦人成為“好”人。 這便是听了閑話使人覺得恥辱的緣故,這也是多數的小說,尤其是風行的小說,使人讀 了覺得恥辱的緣故,現在的民眾只喜歡迎合他們的腐敗心理的東西了。 雖然,波太太的閑話,使人對達娃斯哈村得了一個新認識,那种丑惡的生活多么齷齪可 怖!全不象從表面上所見地那么平淡所有這些閑話中的主人翁,自然都是克利福所面熟的, 康妮只能知道一二。听著這些生活故事,人要覺得那是在一個中非洲的野林中,而不象在一 個英國的村中。 “我想恢們已經听見愛爾蘇女士在前星期結了婚吧,誰想得到!愛爾蘇女士,那老鞋匠 詹姆士。愛爾蘇的女儿。你知道他們在源克羅起了一所房子。老頭儿是去年摔發地跋死的; 他八十三歲了,卻精健得象一個孩子似的,分在北士烏山上一條孩子們在冬做的滑冰道上摔 了一跤,把大腿折斷了,那便完結了他的生命。可怜的老頭儿,真是可怜,好,他把所有的 錢都傳給黛蒂了,他的男孩子們卻一枚銅板都沒有得到!黛蒂呢,我是知道的,她長五 歲,……是的,她去年秋天是五十三歲。你知道他們都是些很信教的人,真人!艱險父親死 后,她開始和一個琴卜綠的男子來往,我不知道你們認識他不,他叫威爾谷,是一個紅鼻 子。夠好看,上了年紀的人,他在哈里孫的木厂里做工,好,他至少有六十五歲了;但是如 果你看見了他們倆臂挽著臂,和在大門口接吻的情形你要以為他們是一對年青的鴛鴦呢!是 人,在正對著派克羅的大路的窗口上,她坐在他的膝上,誰都可以瞧得見。他是有了几個四 十歲以上的儿子的人了,他的太太的死去,也不過是兩年前的事呢!如果那老詹姆士•愛爾 蘇沒有從墳墓里爬出來生她的气,那是因為他出不來;他生前對她是很嚴厲的!現在他們結 了婚了,到琴卜綠去任了。人們說,她從早至晚都穿著一件睡衣跑來跑去,多不体面的事! 真的,我敢說這些上了年紀的人的行為是不体面的!他們比年輕的人更坏,更令人厭惡呢。 我常說:去看好的有益的電影戲,但是天啊,不要去看那些情劇和戀愛片,無論如何,不要 讓孩子們去看!但是事實上,大人比孩子更坏,而老年人尤其坏!說起什么道德不,沒有人 會理會你人,人們是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我不得不說,他們是無所謂道德不道德的。但是 在這樣的年頭儿,他們不得不把風頭收斂一下了,現在礦務不景气,他們也沒有我了,他們 的抱怨是令人駭怕的,尤其是婦女們。男子們都是這樣的好,這樣的忍耐!他們可有什么辦 法,這些可怜虫!但是婦女們呢,啊,他們還是繼續下去,她們湊著錢去繪瑪麗公主的結婚 送禮,但是當她們看見了公主所得的禮物都是些華貴堂皇的東西時,她們簡直气瘋了,她是 誰,難道她比我們更值錢?為什么史磺愛格公司ヾ給了她六件皮外套,而不給我一件?我真 侮气出了十先令!我奇怪我出了十先令給她,她要給我什么東西?我的父親的收入這樣少, 我甚至想一件春季外套都買不起,,而她卻几車几車地收。現在是時候了,窮人們應得些錢 來花,富人們是享福享得夠了,我需要一件新的春季外套,我實在需要,但是我怎么才能得 到呢?我對她們說:“算了,得不到你所想的這些艷麗的東西,也就算了,你能吃得飽穿得 暖已經是四天之福了,而她們卻駁我說:“為什么瑪麗公主并不穿上她的破舊衣裳說四天之 福呢?還要我們別介意!象她這樣的人,收著几車几車的衣裳,我卻不能得一件春季的新外 套,這真是奇恥大辱,一位公主!一位公主就能這樣!那都是錢作怪,因為她有的是錢,所 以人便越多給她!雖沒有人給我錢,但我和他人有同樣的權利呢,不要對我說什么教育,錢 才是好東西,我需要一件春季的新外套,我實在需要,但我不會得到的,因為我沒有 錢……” 她們所關心的,便是衣裳。她們覺得拿七八個金鎊去買一件冬季季的外套──你要知道 她們只是些礦工的女儿們喲──兩個金鎊去買一頂夏天的孩子帽。中很當然的,她們戴著兩 金鎊的帽子到教堂里去。這些女儿們。要是在我年輕的時候,她們只要有一頂三先令帽子, 已經要驕傲了!听說今年監理會派的教堂舉行縱會時,他們要替禮拜日學校的孩子們建造一 种講壇似的太平台,高到天花板一樣高,那禮拜日學校女手第一班的教員譚蓀女士對我說, 咳,這平台上的人穿的許多新的禮拜衣裳,价值定在一千鎊以上!時候是這么不景气!但是 你不能阻擋她們這么干。她們對一于衣裳裝飾品顛狂的,男孩們也是一樣:他們找的錢全都 花在他們自己身上:衣服,煙,酒,一星期兩三次跑到雪非爾德去胡鬧。唉!世界變了,所 有這些青年,都無所忌憚,無所尊敬了,上了年紀的男子們,便都是那么柔順,那么順心。 真的,他們讓婦女們把士切都拿去。事情所以便到了這步田地。婦女們真是些惡魔呢,但是 青年儿子們都不象他們的父親了。他們什么都不能缺少,什么都不能犧牲,他們是一要都為 自己,要是你對他們說,應廖省點錢成個家,他們便說:那用著著急,我要及時享樂,其余 一切都用不著著急。啊,他們是多么魯莽,自私!一切都讓老年人去干,一切都越來越糟 了。” 克利福對于他的本村開始有個新認識了他常常懼怕這個地方;但是他相信安隱無事的。 現在…… “村人中社會主義和波爾雪維克主義很盛行嗎?”他問道 “啊,”波太太說,“听是听得見有一些人在高叫的,不過這些叫的人大都是些外部設 備人錢婦女。男子們并不管這些東西的。我不相信達娃斯哈的男子會有變成赤色的一天的。 他們對那种事情是太隱當了,但是年輕人有時也饒舌起來。那并不是因為他們真正有心。他 們只要口袋里有點錢到酒店里去花,或到雪非爾德去胡鬧,此外什么都不在他們的心上,當 他們沒有錢的時候,他們便去听赤党的天花亂附的宣傳。但是沒有人真相信。’那么你相信 沒有什么危險么?”’ “啊,沒有。只要買賣不坏,危險是不會有的,但是如果事情長信地坏下去,年輕人便 不免要頭腦糊涂起來。我告訴你:這些都是自私的放縱坏了的孩子,但是,他們不見得會做 出什么事情來的。他們無論什么事都不認真,除了坐在兩輪摩托車上出風頭,和到雪非爾德 的跳舞廳去跳舞。沒有事情會使他們正經的,最正經的人是穿著晚服到跳舞廳去,在一群女 子的面前熔耀一番,跳著這些新出的卻爾斯登舞,什么不干!有時公共汽車上,擠滿著這些 穿著晚服的青年,礦工的儿子們,到跳舞廳去,不要說其他帶了女朋友乖汽車或雙輪摩托車 去的人了。他們對什么事都不認真……除了對于東加斯脫和黛比的賽馬會:因為他們每次賽 馬都要去賭的。還有足球呢!但是甚至足球也不象以前了,差得遠了。他們說,玩是足球太 苦了,不,星期六的下午,他們訂為不如乘雙輪摩托車到雪非爾德或匿汀當玩去。” “但是他們到那里去干什么?” “呀,他們在那里閑蕩……到講究的茶園如美卡多一樣的地方去晚上茶……帶著女友到 跳舞廳或電影院或皇家允院去,女孩們和男孩們一樣的放流無題。她們喜歡什么便做什么 的。” “當他們沒有錢去供這种种揮霍的時候又怎么樣呢。” “他們總象是有錢似的也不知道怎么來的,沒有錢的時候,他們便開始說些難听的話 了,但是,据我看來,既然這些青年男女們所要的只是金錢來供享樂和買衣裳,怎么會沾染 著什么波爾雪維克。他們的頭腦是不能使他們成為社會主義者的,他們不夠正經,他們永不 會夠正經地把什么事情正經看待的。” 康妮听著這一番話,心里想,下層階級和其他一切階級相象极了,隨處都是一樣:達娃 斯哈或倫敦的貴族區梅費或根新洞都是一樣。我們現在只有一個階級了:拜金主義者,男拜 金主義蜒和女拜多主義者,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你有多少錢和人需要多少錢罷了。 在波太太影響之下,克利福開始對于他的礦場發生新興趣了,他開始覺得事情是与自已 有關系的,一個新的擴展自己的需要在他心里產生了。畢竟他是達娃斯哈的真主人,煤坑, 便是他。這點使他重新感到權威,那是他一向懼怕著不敢想的。 在達娃斯哈只有兩處煤場了:一處就叫達娃斯哈,其他一處小新倫敦。從前達健斯哈是 一個著名的煤場,曾內部矛盾過大錢的。但是它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新倫敦從來變沒有 多大出息,平素不過能混過日子就是。但是瑞時候坏了,象新倫敦這种礦場是要被人放棄的 了。 “許多達娃斯哈的男子們都跑到史德門和怀德華去了。”波太太說,“克利福男爵喲, 你去史德門看過大戰后成立的那些新工厂嗎?啊!啊一天你得去看看,那全是些新式的設備 啊,偉大的化學工厂建筑在煤坑上;那全不象是個采煤的地方了。人們說,他們從化學產品 所得的錢,比煤炭所得的還要多了。人們說,他們從化學產品所得的錢,比煤炭所得的還要 多……我忘記了是什么化學產品了而那些工人的宿舍,簡直象王宮!附近的光棍們當然是趨 之若 了。但是許多達娃斯哈人也到那里去了;他們在那邊生活很好,比我們這里的工人還 好。他們說,達娃斯哈完了,再過几年便要關閉了。而新倫敦是要先關的。老實說,如果達 娃斯哈煤坑停工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事!在罷工的時候,已經是夠不幸了,但是老實說,如 果真的倒完備下去,那便要象是世界的末日來到了,當我年輕的時候,這是全國頂好的煤礦 場,那時在這里作工的人都要私自慶幸的。啊,達娃斯哈弄過不少錢呢!而現礦工他卻說, 這是一條沉著的船,大家都得离開了。真令人寒心!但是當然,不到不得已的時候,許多的 不會就些离開的,他們不喜歡那些新式的,掘得很深的,用机器去工作有礦坑。有些人是看 見了那些鐵人──他們所起的名稱──就生怕的,那些砍煤的机器代替了以前的人工。但是 他們所說的話,在從前放棄人工織襪的時候就有人說過了,我記得還看見過一兩架那种人工 織襪机呢。但是老實說,机器越多,人也好象越多了!他們說。你不能從達娃斯哈的煤炭里 取得和史德門那里一樣的化學原材,那是奇怪的事,這兩處煤礦相距只有三哩路。總之,這 是他們所說的,但是人人都說峭想點方法改庚工人的生活,不雇用女工──所有那些每天跑 到雪非爾德的女子們──那是可恥和。老實說,達娃斯哈礦場,經過這許多人說是完了,說 是象一只沉著的船似地离開了……。 但如果复活起來,哪時談起來一定有趣呢,但是人們什么不說呢!自然呀,當在大戰的 時候,什么都是蒸蒸向榮的,那時候佐佛來男爵自己把財產囑托保管起來,這樣所有的金錢 才可以永遠巡全下去,我也不明白怎樣,這是人們傳說的!但是他們說,現在連主人和東家 都得不著什么錢了。真難令人相信,可不是!我一向相信煤礦的事業是永久永久地繼續下去 的,當我還年輕的時候,誰想得到今日這种情形呢,但是新英格蘭公司已關門了,大量高維 克林公司也一樣,是的,那真好看呢,如果到那小樹林里去看看高維克林礦場在樹木間荒蕪 著,煤坑下面生滿了荊棘,鐵軌腐鏽得發紅,死了的煤礦場,那是可怕得象頑強神本身一樣 的。天呀,要是達娃斯哈關門的話,我們將怎樣呢?……那真令人不忍想象。除了罷工以 外,總是擠擠擁擁的人駱在工作著,甚至罷工的時候,如果錢還沒有得到手,風花還是轉著 的,這世界多奇怪,我們今年不知明年事,真是茫茫然网。” 波太太的一番話,引起克利福的爭斗的新精神,他的進款,流太太已指示過了,因為有 他父親的遺產,是無虞的,雖然那并不是一筆大進款。實際上,他并不真正地關心那些煤 坑。他所欲奪得的是另一個世界,文學和榮耀的世界。換句話說,是名譽的成功的世界,而 不是那勞工的世界。 現在,他明白了名譽的成功与勞工的成功之間的不同了:一個是享樂的群眾,一個是勞 工的群眾。他呢;站在個人地位上,供給著享樂的群眾以享樂的糧食──小說;這點他是成 功了,但是在這享樂的群眾以下,還有個猙獰、齷齪而且可怕的勞工群眾。而這個群眾也有 他們的需要。供應這种群’眾的需要,比去供應其他群眾的需要是可怖得多的工作。當他寫 著他的小說,正在那一邊發跡的時候,這一邊達娃斯哈卻下在碰壁了,他現在明白了成功的 財神有兩個主要的嗜欲:一個是著作家或藝術家一類的人所供給的餡媚、阿諛、撫慰搔爬; 而另一個右怕的嗜欲是肉和骨。這財神所吃的肉和骨,是由實業上發財的人去供給的。 是的,有兩在群的狗在爭奪著財神的宏愛:一群是餾媚者,他們向她貢獻著娛樂、小 說、影片、戲劇;其他一群不太鋪線的但是粗野得多,向供給著肉食──金錢的實質。那裝 飾華麗的供給娛樂的狗群,‘彼此張牙舞爪地吵嚷著爭取財神的這寵愛。 但是比起那另一駱不可少的、內肉供給者們的你死我活地暗斗來,卻又相差千里了。 在被太太的影響之下,克利福想去參与另一群狗的色斗了,想利用工業出品的粗暴方 法,去爭取財神的寵愛了,他張牙舞爪起來了。在某种程度上,是波太太激化成就了一個大 丈夫,這是康妮不曾做到的,康妮玲眼旁觀,并且歙他覺知他自己所處的情態,波太太使他 感覺興趣的只是外界的事物,在內心他開始軟腐了,但是在外表上他卻開始生活了。 他甚至勉強地重新回到礦場里去,他坐在一個大桷里,向礦穴里降下。他坐在一個大擁 里,被人牽曳著到各得的礦洞,大戰前他所盡知而似乎完全忘記了的許我事情,現在都重新 顯現在他目前了;他現在是殘廢了,端從而在那大桶里,經理用著強有力的燈光,照著礦脈 給他看。他不太說話,但是他心里開始工作了。 他開始把關采礦工業的專門書籍重新拿來閱讀;他研究著政府的公報,而且細心地閱讀 著德文的關于代礦學、煤炭化學及石腦油尖類化學的最新書報。當然,最有价值的發明人家 是保密的。但是,當你開始探求采礦工業技術上的深奧,和研究各种方法之精密以及煤炭的 一節化學可能性時,你是要惊愕近代技術精神之巧妙及其近于高的智慧的。那仿佛妖魔本身 的魅幻的智慧,借給了工業的專門科學家。這种工業的專門科學,比之文學与藝術那种可怜 的低能者的感情的產物有意味多了。在這園地中,人好象是神,或有靈感的妖魔,奮斗著去 發現。在這种活動中,有些人精神的年齡,是高到不能計算的。但是克利福知道,這些同樣 的人,如果講到他們的感情的与常人的生活狀態上來,他們的精神年齡大約只有十三四歲─ ─只是些柔弱的孩童罷了。這种天壤的相差則令人惊怖的。 但是管這個干嗎,讓人類在感情上和“人性的”精神上陷到愚鈍的极端去,克利福是不 關心的。讓這一切都見鬼去吧。他所注意的是近代采煤工業的技術,和達娃斯哈的再造。 他一天一天地到礦場里去,他研究著,他把所有各部門的經理、工程師,都嚴厲地考詢 起來,這是他們從來沒有夢想到的。權威!他覺得在自己的心里,滋生著一种新的權威的感 覺:對所有這些人,和那內千礦工的權威。他發現了:他漸漸地把事情把握到手里來了。 真的,他象是再生了,現在,生命重新回到他身上來了!他以前和康妮過著那种藝術家 的和自學者的孤寂的私生活,他是漸漸地萎死下去的,現在,他屏除了這一切,他讓這一切 睡眠去了。他簡直覺得生命從煤央里從礦穴里,蓬勃地向他涌來,于是,礦場的齷齪空气也 比氧气還要好了那予他以一种權威的感覺。他正開始他的事業了,他正在開始他的事業了。 他就要得到了,得手了!那并不是象他用小說所得到的那种胜利,那只是竟盡精力,用盡狡 猾的廣告的胜利而已,他所要的是一個大丈夫的胜利。 起初,他相信問題的解決點是在電力方面;把煤炭變成電力,以后,又來了個新主意。 德國人巳發明了一种不用火力的發動机,這發動机所用的是一种新燃料,這燃料燒起來只要 很少的量,而在某种特殊的情形下,能發生很大的熱力。 一种新的集中的燃料,燒得慢而熱力又猛,這主意首先引起了克利福的注意;這种燃 料,得要一种界和刺激物,光是空气的供給是不夠鐵,他便開始做著實驗,聳得了一位聰慧 的青年來幫助他,這青年在化學的研究中,是有很高的成績的。 他覺得凱旋了。他錘從自我中跳出來了。他的從自我中跳出和畢生私愿已經實現了。藝 術沒有使他在室這個目的,反之,藝術只把他牽制了。但是現在呢?他的私愿已實現了。 他并不知道波太太多么扶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多么領先她。但是有一件顯然的事, 就是當他和她在于起的時候,他的聲調就變成安閑親切的,差水多有些庸俗的了。 和康妮在一起,他顯得有點僵硬的樣子,他覺得他該她一切一切的東西,所以對她盡可 能地表示敬意与尊重,只要她在外表上對他還有敬意。但是很顯然地,他在暗地里懼怕她。 他心里的新阿咯琉斯。 十章 康妮現在十分孤獨,到勒格貝不的人少了,克利福不再需要這些人。他是奇怪的,甚至 一般知友他也索性不要了,他宁愿有一架無線電收音机,所以他發了不少錢安設了一架,花 了不少的气力綏把机器弄好了。雖然米德蘭的气候不好,但是有時他還可以听著瑪德里和法 蘭克福的。 他可以連續几個鐘頭坐在那儿听著那揚聲器的吼叫。這把康妮的頭弄錯了。但是他卻迷 幻地坐在那儿,臉上的表情是空洞的,好象一個失了靈魂扔人,听著,或名胜是呼著那無法 說出的東西。 他真正在听?抑或那只是當他心底里有事時所用的催眠劑?康妮可不知道,她逃避到自 己房屋或樹林里去。有時一种恐怖占据著她,一种對于那蔓延了整個文明人類的初期狂病所 生的恐怖。 但是現在克利福正向著這加一個實業活動的不可思儀的世界猛進了。他差不多變成了一 只動物,有著一個實用的怪殼為表,一個柔軟的閃髓為里,變成了一只近代實業与財政界的 奇异的蝦蟹,甲殼虫類的無脊動物,有著如机器似的鋼甲和軟閃的內部,康妮自己都覺得全 摸不著頭腦了。 她還是不能自由,因為克利福總是需要他。他怪不安宁,好象生怕被她遺棄了的樣子。 他里面的軟漿需要她,這是一個孩子的需要,差不多可以說是一個白痴的需要。查太萊男爵 夫人。他的妻子,定要留在他的身邊,在勒格貝。否則他便要象白痴似的迷失在一個荒野上。 康妮在一种恐柿的情態中,明白了這种惊人的依賴生活。她听著克利福對他手下的經理 們、董事們和青年刻學家們說話,他的聰明銳利的眼光,他的權威,他的對于這些所謂實干 家們的奇异的物質的權威,使他惊駭了。他自己也成為一個實于家了,而且是這么一個异乎 尋常的、銳利而有權威的實干家,一個太上的主子。康妮覺得在克利福的生命的轉變關頭, 這些都是波太太的影響所致的。 但是這個銳利的實干家,一旦回到了他的個人感情生活時,他又几乎成為一個白痴了, 他把康妮象神一般地敬愛,她是他的妻,一個更高的生物,他以、個崇拜偶象的心,奇异時 卑賤地崇拜她,好象一個野蠻人,因為深怕甚至嫉恨神的權威而去崇拜神的偶像,一個可怖 的偶像。她唯一要求的事,便是要康妮立誓不要离開他,立誓不要遺棄他。 “克利福,”她對他說一但這是她得到了那小屋門的鑰匙以后了一“你是不是真的要我 哪一天生個孩子?” 他的灰色的有點突出的眼睛,向她望著,表示著几分不安。 “我是無所謂的,只要我們間不生什么變化。”他說。 “變化什么?”她問道。 “不使你我間發生變化,不使我們相互的愛情生變化,要是有什么變化的話,我是決然 反對。可是,哪一天我自己也許可以有個孩子的!” 她愕然地望著他。 “我的意思是說,這些日子里,我那個也許可以恢复過來的。” 她者是愕然地望著他,他覺得不安起來。 “那么,要是我有個孩子,你是不愿意的了?”她說。 “我告訴你,”他象是一只人了窮巷的狗,赶快答道,“我十分愿意的,但要那不影響 到你財我的愛情,否則我是絕對反對的。” 康妮只好靜默無言,惊懼地輕蔑地冷靜著。這种談話是白痴的囈語,她再也不知道他在 說著什么了。 “呵!那不會影響到我對你的感情的。”她帶點嘲諷的意味說。 “好!”他說,“關鍵就在這儿,如果那樣的話,我是毫不介意的。我想,有個孩子在 家里跑來跑去,而且知道他的偉大前程已被确定,這太可愛了。我的努力得有個目的,我得 知道那是你生的小孩是不是?親愛的,我一定也要覺得那是我生的一樣,因為,這种事情, 全是為了你。你知道的,是不是?親愛的,我呢,我是毫無重要的,我是一個零,在生命的 事件上,唯有你才是重要的。你知道的,是不是?我是說,要是沒有你,我是絕對地一個 零,我是為你和你的前程活著的。我自己是毫無重要的。” 康妮的著他,心里的反感和厭惡越深下去。他所說的都是些敗坏人類生存的可怖的半真 理。一個有理智健全的男子,怎么能對一個婦人說這种話?不過男子們的理智是不健全的。 一個稍為高尚的男子,怎么能把可飾的生命責任諉在一個女人身上,而讓她孤零零地在空虛 之中? 但是,半點鐘后,康妮听著克利福對波太太用興奮起勁的聲音談話,露著他自己對地這 個婦人的無熱情的熱情。仿佛她是他的半情婦、半乳母似的。太太小心地替他穿晚服,因為 家里來了些重要的企業界的客人。 在這時期,康妮有時真覺得她俠要死了。她覺得自已是給妖魔的的謊言,給可怖的白痴 的殘暴壓得要死了,克利福在企業上的奇异的能干使她懼怕,他自稱的對他的崇拜使她慷 怖,他們之間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她現在再也不模獨他,而他也再不摸獨她了,他甚至再也 不友好地捏著她的手了,不,因為他們已完全分离了,他只用著崇拜偶像者的宣言去挖苦 她,那是失盡了勢能的人的殘暴,她覺得她定要發狂了,或要死了。’ 她盡可能地常常逃到樹林里去,一天下午,當她坐在約翰井旁邊,思索著,望著泉水冷 清地沸涌的時候,守獵人突然出現在她的旁邊。 “我替你另做了一把鑰匙,夫人!”他一邊說,一邊行禮把鑰匙交給了她。 “呀,太感謝你了!”她慌忙地說。 “小屋里是不太整洁的。”他說,“請你不要怪我。我只能盡我可能地收拾了一下。” “但是我是不要麻煩的,在一個星期的光景,我便要把母雞安置起來,但是這些母雞不 會怕你的,我早晚都得看管他們,但是我會盡我的能力少攪扰你的。” “但是你并不攪扰我呢。”她堅持著說,“如果是我攪扰你的話,我宁可不到那小屋里 去的。” 他用他的靈活的藍眼睛望著她。他好象很慈藹而又冷淡。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瘦弱有 病,但是他的肉体与精神是健全的,他有點咳嗽起來。 “你咳嗽嗎?”她說。 “這沒什么……受了點涼罷了,前些時患了肺炎,給我留下了這咳嗽,但是沒有什么關 系。” 他疏遠地站著,不愿接近她。 早晨或午后,她經常地到小屋里去,但是他總不在那里,無疑地他是故意躲避她。他要 保持著他的孤獨与自由。 他把小屋收拾得很整洁,把小桌子和小椅子擺在火爐旁邊,放了一堆起火的柴和小木 頭,把工具和捕獸机推到很無賓角落里去,好象為了要消滅他自己的形跡似的,屋外邊,在 那靠近樹林的空地上,他用樹枝和稻草搭了個矮小的棚,是給小雄雞避風雨的,在這棚下有 五只木籠子。有一天,當她到那里時,她看見籠子里有了兩只棕色的母雞,凶悍地警備著, 正在孵著雉雞的蛋,很驕傲地箍松著毛羽,在它們的性的熱血里,深深地沉味著。康妮看 了,差不多心都碎了.她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失落無依,毫無用處,全不象個女性,只有一個 恐怖的可怜虫罷了。 不久,五個籠子都有了母雞,三只是棕色的,一只是灰色的,還有一只是黑色的,五只 母雞都同樣是在它們母性的重大而溫柔的撫養職務中,在母性的天性中,筵松著毛羽,緊伏 在卵上。當康妮在它們面前蹲伏下去時,它們的光耀的眼睛守視著她,它們忿怒地惊惶地發 著尖銳的咯咯聲,但是這种忿怒大概是每當被人迫近時的女性的忿怒。 康妮在小屋里找到了些谷粒。她用手拿著去飼它們,它們并不吃,只有一只母雞在她手 上猛啄了一下,把康妮吃了一惊,但是她卻焦苦著想把些什么東西給它們吃,給這些不思飲 食的孵卵的母雞,她拿了一罐子水給它們,其中─只喝了一口,她喜歡极了。 現在,她每天都來看這些母雞。它們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使她的心溫暖起來的東西了。克 利福的主張使她全身發冷,波太太的聲音和那些到家里來的企業界的人們的聲音,使她發 冷。蔑克里斯偶爾地寫給她的信,也使她覺得同樣的冷顫。她覺得如果沒有什么新的事情來 到,她定要死了。 雖然,這是春天了,吊鐘花在樹林里開花了,擦子樹正在發芽,好象一些青色的雨滴似 的。多么可怕喲,已是春天了,一切都是這樣的冷,這樣的無情,只有那些母雞,這樣奇异 地筵松著毛羽伏在卵上,是在他們母性的孵化的熱力中溫暖著!康妮不住地覺得自己就要暈 顧了。 有一天,那是陽光華麗的可愛的一天,蓮馨花在擦樹下一簇一簇地開著,小徑上綴滿著 許多紫羅蘭花,她在午后來到雞籠邊。在一個雞籠前面,一只很小很小的小雞在傲然自得地 瞞跚著,母雞在惊駭地叫喊。這只纖小的小雞是棕灰色的,帶了些黑點,在這時候,這整個 大地上最有生气的東西,就是這只小對外開放了。康妮蹲了下去,在一种出神人化的狀態中 注視著它。這是生命!這是生命!這是純洁的,閃光的,無恐懼的新生命!這樣的纖小,而 這樣的毫無畏懼!甚至它听著了母雞的惊叫而蹣跚地走進籠子里去藏在母雞的毛羽下面,它 也不是真正懼怕什么,它只當作那是一种游戲,一种生活的游戲,瞧!一會儿過后,一只小 小的尖頭儿,從母雞的金棕色的毛羽里銘丁出來,探視著這花花的大干世界。 康妮給這一幅美麗的畫圖迷住了。而同時,她的被遺棄的婦人的失望的感覺濃厚到他一 向所沒有過的程度,那使她忍受不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欲望,便是到林中這塊空地上去,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苦痛的夢。但是 為了盡她的主婦的職務,她有時是整天留在家里的。那時,她覺得自己也仿佛空虛上去,成 為空虛而瘋狂了。 有一天黃昏的時候,用過茶點以后,她不管家里有客沒有,她便逃了出來,天已晚了, 她飛跑著穿過了花園,好象她怕被人叫回去似的,當她進樹林里去時,攻瑰色的太陽,正向 西方沉沒,但是她在花叢中赶緊走著,大地上的光明還可以繼續多時的。 她臉色徘紅,神情恍餾地走到林中的空地上。那守獵的人,只穿著襯衣,正在關閉雞籠 的門,這樣小雞才可以安全度夜,但是還有三只褐色的活潑的小雞,在那稻草棚下亂竄著, 而不听從的焦急的呼喚 “我忍不住要赶來看看這些小雞!”她一邊气喘著說,一邊羞赧地望了望了那守獵人, 好象不太留意他似的,添了些新生的么?” “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六只了。”她說,“還不坏?” 他也一樣感覺著一种奇异的快樂,去等候著這些小生命的出世。 康妮蹲在最后的一個籠子面前,那三只小雞已經進去了。但是她們的毫無忌畏挑戰頭 儿,從那黃色毛羽中鑽了出來,一會儿又藏了進去,只有一只小頭儿,還在那廣大的母体的 上向外窺視著。 “我真喜歡摸摸它們,”她說著,把她的手指膽怯的從籠格里伸了進去,但是那只母雞 凶悍地把她的手啄丁一下,康妮嚇得向后惊退。 “你看它怎么啄我!它恨我呢!”她用一种惊异的聲音說,“但是我并不傷害它們 呀!”站在她旁邊的他,笑了起來,然后在她旁邊蹲了下去,兩膝開著,自信地把手慢慢地 伸進籠里,老母雞雖然也啄了他一下,但是沒有那樣凶悍。緩緩地,輕輕地,他用他那穩當 而溫和的手指,在老母雞和毛羽中探索著,然后把一只微弱地嗽卿的小雞握在手中,拿了出 來。 “喏!”他說著,伸手把小雞交給她,她把那小東西接在手里,它用那兩條小得象火柴 杆似的腿儿站著,它的微小的、飄搖不定的生命顫戰著,從它那輕巧的兩腳傳到康妮的手 上。但是它勇敢地抬起它的清秀美麗的小頭儿,向四周觀望著,嗽的叫了一聲。 “多么可愛!多么無忌憚”她溫柔地說。” 那守獵人,蹲在她的旁邊,也在欣賞著她手里的那只無畏懼的小雞、忽然地,他看見一 滴眼淚落在她腕上。 他站了起來,走到另一個籠前去,因為他突然覺得往昔的火焰正在他的腰邊發射著,飛 騰著,這火焰是他一向以為永久地熄滅了的。他和這火焰猙扎著,他背著康妮翻轉身去,但 是這火焰蔓延著,,向下蔓延著,把他的兩膝包圍了。 他重新回轉身去望著她。她正跪在地上,盲目地,慢慢地伸著兩手,讓那小雞回到母雞 那里去,她的神情是這樣的緘默這樣的顛沛,他的臟腑里,不禁燃燒著對她哀怜的情緒。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做著什么,他迅速地向她走過去,在她旁邊重新蹲下去,他她手里接 過了小雞。因為她正在害怕那母.雞,正要把它放回籠里去,在他的兩腰背后,火焰驟然激 發起來,比以前更為;雖烈了。他惶恐地望著她,她的臉孔躲了過去,在她孤獨凄涼的無限 苦楚中盲目地哭泣著。他的心突然熔化了,象一點火花,他的手伸了出來,把手指放在她的 膝上。 “不要哭。”他溫柔地說。 她听了,把兩手掩著臉,覺得她的心真是碎了,一切都無關重要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溫柔地,輕輕地,他的手沿著她的背后滑了下去,不能自主地用 著一种盲目的撫慰的動作,直到了她的彎曲著腰際。在那儿,溫柔地,溫柔地,用著一种盲 目的本能的撫慰,他愛撫著她的腰窩。 她找到了她的小手絹,盲目地揩著眼淚。 “到小屋里去罷。”他用鎮靜的聲音說。 說了,他溫柔地用手扶著他的上臀,使她站了起來,慢慢地帶她向小屋走去,直至她進 了里面。然后他把桌椅推在一邊,從一只用具箱里取出了一張褐色的軍氈,慢慢地鋪在地 上。她呆本地站著,向他臉上望閡。 他的臉孔是蒼白,沒有表情的,好象一個屈服于命運之前的人的臉孔似的。 “躺在這儿罷。”他溫柔地說,然后把門關上了。這一來,小屋里黑暗了,完全黑暗了。 奇异地,馴服地,在氈子上躺了下去,然后她覺著一只溫柔的,不定的無限貪婪的手, 触摸著她的身体,探索著她的臉,那只手溫柔地,溫柔地愛撫著她的臉,無限的溫慰,無限 的鎮靜,最后,她的頰上來了溫柔的吻触。 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一种夢幻的狀態中,她靜默地躺著。然后,她顫戰起來,她覺著 在她的衣裳中,那只手在溫柔地,卻又笨拙地摸索著,但是這只手,卻知道怎樣在它所欲的 地方,把她的衣裳解開了。他慢慢地,小心地,把那薄薄的綢褲向下拉脫。直脫到她的腳 上,然后在一种极樂的顫戰中,他摸触著她溫暖而柔軟的肉体,在她的肚臍上吻了一會。他 便馬上向她進去,全然進到她柔軟而安靜的肉体里的和平之域去。 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老是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她靜默地躺著。所有的動作,所有的 性興奮,都是他的,她再也無能為力了,甚至他的兩臂樓著她那么緊,甚至他身体的激烈的 動作,以及他的精液在她里面的播射,這一切都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過去,直至他完畢后, 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喘息著時,她才開始醒轉過來。 這時她惊愕了,朦朧地問著自己,為什么?為什么需要這個?為什么這個竟把她的重負 減輕而給她以和平的感覺?這是真的么?這是真的么? 她的近代婦女的煩惱的心還是不能安息下來,這是真的么?她知道,假如她自己獻身与 這個人,那么這便是真的;但是假如她固守著自己時,這便是不真了。她老了,她覺得自己 是一百万歲似的老了。總之,她再也不能支持自己的重量了。她是整個放在那里,任人拿 去,任人拿去。 那人在神秘的靜息中躺著。他感覺著什么?他想著什么?她不知道,她覺得他是一個陌 生人,她是不認識他的。她只好等待,因為她不敢扰亂他的神秘的靜息。他躺在那儿,他的 兩臂環抱著她,他的身体在上面,他的潮濕的身体触著她,這樣的近.完全一個陌生人,卻 又吵令人感覺不安,他的靜息的本身是令人宁泰的。 這一點,當他最后激醒轉來而從她的身上抽退時,她是覺得的,那好象他把她遺棄了似 的,他在黑暗中,把她的衣裳托了下來,蓋在她的膝上。他站了一會,顯然地在整理著他自 己的衣服,然后他安靜地把門打開了,走了出去。 她看見在那橡樹的梢頭,落日殘輝的上面,懸著一輪明亮的小小月亮,她赶快站了起 來,把衣裳整理好,然后她向那小屋的門邊走去。 樹林下面是昏暗了,差不多黑了。可是樹林的上面,天還帶著水晶似的幽明,不過沒有 那种睛朗的白光了。那從林下的昏暗中向好了過來,他的臉孔昂舉著,象是一個灰點。 “我們走罷!”他說。 “到哪儿去?” “我陪你到園門口去。” 他有他的料理事情的狀態,他把小屋的門鎖上了,然后跟著她出去。 “你不懊悔嗎?”當他在她旁邊走著時問她道。 “不!不!你呢?”她說。 “為那事!不!”他說,過了一會,他加了一句:“不過還有別的事情罷了。” “什么別的事情?”她說。 “克利福男爵,其他的人,和一切的糾紛。” “什么糾紛?”她沮喪地問道。 “事情常常是這樣的,于你于我都是一樣,總有些什么糾紛的。”他在昏暗中,穩定地 走著。 “你懊悔么?”她說。 “在某一方面是有點儿的!”他一邊回答,一邊仰望著天空。“我自以為和這些事情是 斷絕了,現在我卻又開始起來了” “開始什么?” “生活,” “生活!”她應聲說道。感覺著一种奇怪的興奮。 “那是生活。”他說,“沒有法子避免的。如果你避免它。你便等于死。所以我只好重 新開始,我只好這樣。” 她卻不把事情看成這樣。但是…… “那是愛情。”她歡快地說。 “無論那是什么,反正一樣。”他回答道。 他們在靜默中,在漸見昏黑下去的林中前進著,直至他們將到園門口的時候。 “但是你不憎恨我罷?”她有點不安地說。 “不,不。他答道。突然地,他用著那种古代的結合人類的熱情,把她緊緊地抱在杯 里。“不,我覺得那個太好了,太好了,你也覺得嗎?” “是的,我也覺得。”她有點不誠實地答道。因為她實在并沒有覺得怎樣。 他溫柔地,溫柔地,熱吻著她。 “假如世界上沒有這許多人,那就好了。”他悲傷地說。 她笑著,他們到了園門口了,他替她把門打開。 “我不再送了。”他說。 “不!”她把手伸了出去和他握別,但是他卻用雙手接著; “你要我再來么?”她熱切地問道。 “是的!是的!” 她离開了他,向園中過去,他在后邊望著向灰暗的園中進去,心里差不多感著痛苦地望 著她定了。 他原本是要守著他的孤獨的,現在他使他再想起人間的關系來了。好恰犧性了自由,一 個孤獨者的示的自由。 他向黑暗的林中回去,一切都靜寂著,月亮也沉了,但是他听得見夜之聲響,他听得見 史德門的机器和大路上來往的車輛。他慢慢地攀登那赤裸的山坡。在山上,他可以看見整個 鄉村,史德門的一排一排的火光,達娃斯哈煤小燈光和達娃斯哈村里的黃光。昏暗的鄉村 里,隨處都是光,遠過地,他可以看見,高爐在發著輕淡的粉紅色,因為夜色清明,白熱的 金屬發著玫瑰的顏色,史德門的電燈光,又尖銳又刺眼!多么令人難解的含著惡意的光輝! 這一切米德蘭工業區的夜的不安和永久的恐怖。他听得見史德門的車盤響著,載著七點鐘的 工人到煤坑里去,礦場是分三班輪流工作的。 他向幽暗的僻靜的樹林里下去。但是他知道樹林的僻靜是欺人的了。工業的嘈聲把寂靜 破坏了。那尖銳的燈光,雖不能見,也把寂靜嘲弄著。再也沒有誰可以孤獨,再也沒有僻靜 的地方,世界再也不容有隱遁者了,現在,他已經得到了這個婦人,并且加了自己一個新的 痛苦与罪罰的枷鎖了,因為他從經驗得知這是怎么一回事的。 這并不是婦人的過失,甚至不是愛情過失,也不是性欲的過失,過失是從那邊來的,從 那邪惡的電燈光和惡魔似的机器之囂聲里來的,那邊,那貪婪的机械化驗的貪婪世界,閃著 燈光,吐熾熱的金屬,激著熙來攘往的喧聲,那儿便是罪惡所在的地方,准備著把不能同流 台污的東西一概毀滅,不那世界全果把這樹林毀滅了,吊鐘花將不再開花了,一切可以受作 用的東西,定要在鐵的跟隨瞞之下消滅。 他用無限的溫情想著那婦人,可怜的無依無靠的人,她不知道也自己是這樣可愛。呵! 太可愛了!她所接触的庸欲之流太不配她了!可怜的人儿,她也有點象野玉簪似的易傷地嫩 弱,她并不象近代女子似的,全是樹膠品和白金。他們要壓刀的!那是毫無疑義了,他們要 壓倒她,如同他們壓倒一切自然的溫柔的生活一樣,溫柔!她有點什么溫柔的東西,象滋長 著的溫柔的玉簪花似的溫柔的東西,這東西是今日化學晶的婦女們所沒有的了,但是他定要 誠懇地把她保護一些時日,只一些時日,直至無情的鐵世界和机械化的貪婪世界把她和他自 己同時壓倒。 他帶著他的狗和槍歸,到了他陰暗的村舍里,把燈點了,把火爐里的火生了,然后吃晚 餐:一些面包和奶酷一些小蔥頭和酒。他在他所深愛的靜默中孤獨著。他的房子是清洁的。 整齊的,但是有些冷清,可爐火是光耀的,爐床是白,白漆布鋪著椅子上面懸著的一盞煤油 燈也是光亮亮的,他想拿一本關于印度的書來看,但是今晚他卻不能看書了,他穿一件襯, 坐在火旁邊,并不吸煙,但是有一杯啤酒在手旁邊,他思念著康妮。 實在說來,他是懊悔發生了那种事情的,那懊悔也許大部分是為了她的緣故,他感覺到 一個預兆,那并不是過失或罪惡的預兆,這一點他的意識是不會扰亂的,他知道一個人的意 識所最怕懼的,是社會,或是自己,他并不懼怕自己。但是他很顯然地懼怕社會,他本能地 知道這社會是惡毒的、半瘋狂的野獸。 那婦人!要是她能夠在城和他在一起,而除了他倆以外,世界絕無第三者了,那么多情 欲重新涌了起來,他的陰莖象一只活的小鳥似地興奮著,同時他又覺得被一种恐懼壓制著, 他恐懼著自己和她要被外面那些電燈光里含惡意地閃耀著的“東西”所吞食,她,這可怜的 年輕的人儿,在他看來,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性的生物罷了,但是這卻是一個你曾深進過, 并且他還在欲望著進去的一個年輕的生物。 在欲望中,他奇异地打著哈爾,伸著懶腰,因為他遠离男女們孤獨地生活著已經四年 了,他站了起來,把燈火弄小了,拿了外衣和槍,帶著狗儿出去。那是一個繁星之夜,欲 望,以及對于外界的惡意的“東西”的恐懼情緒推著他,他緩緩地,幽幽地,在樹林中巡 邏,他愛黑暗,他把自己投在黑暗的怀里,夜色正适合于他的膨脹的欲望。這欲望,無論如 何象是一种財富,不巡地興奮著的他的陰莖,火焚著他的兩腰!呵!要是可以和一些人聯合 起來,去和那外界的、閃光的、電的“東西”抗戰,去把生命的溫柔,女人的溫柔,和自然 的欲望的財富保存起來,那就好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在那邊,迷醉著那些“東西”,胜利 著,或慘敗于那机械化的念婪或念婪的机械主義鐵蹄之下。 康妮,在她這方面,差不多并不思索什么,她赶快穿過了花園回家去,她還來得及吃晚 飯的。 可是,當她到了門口時,門是關著了,這一來她得去按鈴了,這卻使她煩惱起來,來開 門的是波爾敦太太。 “呀!你回來了,夫人!我正開始奇怪著你是不是迷失了呢!”她有點笑談地說,“但 是克利福男爵卻沒有問起你;他同林先生談著話,我看他是在這儿晚餐吧,是不是,夫 人?” “大概是罷。”康妮說。 “要不是遲一刻鐘開飯?這一來你全閱以從容地換拾裳了。”一“也許那樣好些。” 林先生是礦場的總經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北方人,他有點軟弱不振,這是克利福不滿 意他的地方,他不能迎合戰后的新環境,和那些戰后的礦工們一樣,只守著他們的老成持重 的成規。但是康妮卻喜歡林來先生,雖然她討厭他的太太的謅媚樣子,心里高興著他的太太 并沒有來。 林來留在那儿吃飯,康妮顯得是個男子們所极喜歡的主婦,她是這樣的謙遜,而又這樣 的殷勤体貼,他的很大的藍眼睛和她的幽嫻的神態,是盡把她的心事掩藏起來的。這把戲康 妮做得多了,已經差不多成了她的第二天性了,奇怪的就是當她做著這把戲時,雖然這是她 的第二天性,而她卻把一切都從心里忘掉。 她忍耐著等待著,直至她能上樓去,去思索自己的事情。她老是等著,等待好象是她拿 手的事情了。 但是,當她回到房里示時,她依舊覺得模糊而昏亂,不知道打城想起。他究竟是怎樣的 一种人呢?他真喜歡她么?她不太相信,不過他是和藹的。有著一种什么溫暖的、天真的、 和藹的東西,又奇特而驟然,這東西差不多使她的子宮不得不為他展開,但是她覺得他也許 對于任何婦女都是這么和藹的,雖然是這樣,他的和藹卻是奇异地使人覺得溫慰的。他是一 個熱情的人,健全而熱情的人。但是他也許并不是很專一的,他對她這樣,而對任何婦女也 許一樣,那真是泛然不專的態度,她之于他,實在只是一個女性罷了。 但是,也許這樣還要好些,畢竟他所愛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女性,這是從來沒有男人做過 的,男人們只愛她的外表,而不愛她的女性。他們殘酷地輕蔑這女性,或茫然地不知有這女 性。男人們對于康妮小姐或查太萊男爵夫人都是十分主藹的,但是對于她的性卻不然了。他 呢,他是全不管什么康妮小姐或查太萊男爵夫人的,他只溫柔地愛撫著她的兩腰或她的乳房。 第二天,她到樹林里去,那是一個灰色的靜的午后,沉綠的水銀菜,在擦子樹林下蔓生 著,所有的樹都在靜默中努力著發芽了。她今天几乎可以感覺著她自己的身体里面,潮涌著 那些大樹的精液,向上涌著,直至樹芽頂上,最后發為橡樹的發光的小時儿,紅得象血一 樣。那象是漲著的潮水,向天上奔騰。 她,來到林中的空曠地,但是他并不在那儿,她原來也不地抱著一半的心到這儿一會他 的,小雄雞儿輕捷得象昆虫似的,遠在籠外奔竄著,黃母雞在欄干里挂虎地咯咯著,康妮坐 了下來,一邊望著它們,一邊等待著,她只是等待著,她差不多看不見什么小雞,她等待著。 時間夢一般的悠悠地過去,而他卻不來,她只好怀著一半希望等著他,他是從不在下午 到這儿來的,茶點的時間到了,她得回家去,但是她得很勉強地迫著自己,然后才站了起來 走開。 當她回家時,霏霏的細雨開始下起來。 “又下雨了么?”克利福看見了她搖著帽子上的雨滴,這樣說:“只一點儿細雨。” 她默默地她靜默地斟著茶,出神地深思著她的心事,她今天實在想會會那守獵人,看看 那究竟是不是真的,那究間是不是真的。 “回頭你要不要我給你念念書?”克利福問道。 她望著他,難道他猜疑什么了? “春天使我覺得點有頭暈……我想去休息一會儿。”她說。 “隨你便罷,你真覺得不舒服嗎?” “是的,有點儿疲倦……這是春天到了的緣故,你要不要波太太來和你玩玩脾?” “不!我听听收音机好了。” 她听見了他的聲音里,含著一种滿足的异的音調,她到樓上寢室里去,在那儿,她听見 放音礬在呼號著一种矯揉造作的嬌媚蠢笨的聲音,這象是一种布廛的囂喧,象是一個人摹舍 己為人一個老販的令人嘔吐的聲音,她穿上了她的紫色的舊雨衣,從一個旁門閃了出去。 蒙蒙的細雨好象是遮蓋著世界的帳幕,神秘,寂靜而不冷。當她急促地穿過花園時,她 覺得熱起來了,她得把她的輕雨衣解開了。 在細雨中,樹林是靜息而比几的,半開著的葉芽,半開著花,和孵估万千的卵子,充滿 著神秘,在這一切朦朧暗昧中,赤條條的幽暗的樹木,發著冷光,好象反怕衣裳解除了似 的,地上一切青蒼的東西,好象在青蒼地低哦著。 在那空曠處,依然一個人也沒有,小雄雞差不多都藏到母雞的毛以下去了,只有一兩中 較冒失的,還在那草棚下的干地上啄食著。它們都是猶豫不安的。 好!他還沒有來,他是故意不來的,也許,什么事情不好了罷,或者她最好是到村舍里 去看看。 但是她是生成要等待的。她用她的鑰匙,把小屋門打開丁,一切都很整齊,谷粒盛在一 只箱里,几張氈子摺壘在架上,稻草整洁地堆在一個角落里,這是新添的一堆稻草,一盞風 燈在釘子上懸著,在她躺過的地上,桌子和椅子也都放回原處了。 她走開著門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一切都非常靜寂!細,雨輕柔地被風史著,但是風 并沒有聲音,一切都沒有聲息。樹木站立著,象是些有權威的生物,朦朧,幽明,靜溫而有 生气,一切都多么地有生气! 夜色又近了,她得回去。他是在躲避著她。 但是突然地,他大踏步地來到了空曠處,他穿著車夫似的油布的短外衣,濕得發亮,他 向小屋迅疾地望了一眼,微微地行了個禮然后轉身走到雞籠邊去,他靜靜地蹲了下去,小心 地注視著一切,然后小心地把籠門關好了。 最后,他慢慢地向她走了過來,她還是坐在小凳上。他在門廓下站在她的面前。 “你來了。”他用著土話的腔調說。 “是的!”她望著他說,“你來晚了。” “是的!”他一邊回答,一邊向林中望著。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把小凳子拉在旁邊 “你要進來嗎?”她問道。 他向她尖銳地望著。 “要是你天天晚上到這儿來,人們不會說什么嗎?”他說。 “為什么?”她不明白地望著他,“我說過我要來的,沒有人會曉得的。” “但是他們不久終要曉得的,”他答道,“那時怎么辦好?” 她不知道怎樣回答的好。 “為什么他們要曉得呢?”她說。 “人們總會知道的。”他凄然地說。 她的嘴唇有點顫戰起來,她油油地說; “那我可沒有法子。” “不。”他說,“你不來是可以的,要是你愿意。”他低聲地添了一句。 “但是我不愿意不來。”她用怨聲說。 他無言了,回轉眼睛向樹林里望著; “但是假如人曉得了,你將怎樣?”他終于問道,“想想看!你要覺得多么屈辱,一個 你的丈夫的仆人!” 她望著他的側著的臉。 “你是不是,”她支吾地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想看!”他說,“要是人們知道了,你將怎樣!要是克利福男爵和……大家 都……” “那么,我可以走。” “走到那儿去呢?” “無論那儿!我有我自己的錢,我的母親繪了我兩万鎊保管著,我知道這筆錢克利福是 不能動的,我可以走。” “但是假如你不想走呢?” “哪里話!我將來怎樣,我才不管呢。” “呀,你這樣想嗎?但是你是要考慮的,你不得不考慮,人人都是這樣的,你要記著你 是查太萊男爵夫人,而我是個守獵人,假如我是一位貴紳的那么事情自然又不同了,是的, 你不能不顧慮的。” “我不,我的男爵夫人又怎么樣!我實在恨這個名稱,人們笨次這樣叫我的時候,我總 覺得他們嘲弄我。他們實在是在嘲弄我!甚至你這樣叫我的時候,你也在嘲弄我的。” “我!” 這是第一次他向她直望著,向她的眼里直望著。 “我并不嘲弄你。”他說。 當他這樣望著她時,她看見他的眼睛陰郁起來,完全陰郁起來,兩只瞳孔張大著。 “你不顧一切地冒險么?”他用著一种沉啞的聲音說,“你應該考慮考慮的,不要等以 太遲了” 他的聲音里,含著一种奇民蝗警告的懇求。 “但是我沒有什么可以失掉的東西。”她煩惱地說,“假如你知道實在的情形是怎樣, 你便要明自我是很喜歡失舊它的,但是你是不是為你自己有所懼怕呢?” “是的?”他簡單地說,“我怕,我怕!我怕那些東西。” “什么東西?”她問道。 他奇异地把頭向后來歪,指示著外面的世界。 “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人!所有他們。” 說完,他彎下身去,突然在她愁苦的臉上吻著。 “但是,”他說,“我并不顧慮那些!讓我們受用罷,其他一切管它的!不過,要是那 一天你懊悔起來•……” “不要把我拋棄了。”她懇求道。 他的手指撫触著她的臉,突然地又吻了她一下。 “那么讓我進去罷。”他溫柔地說,“把你的雨衣脫了。” 他把槍挂了起來,台灣省了他自它的濕外衣,然后把氈子拿了下來。 “我多帶了一張氈子來。”他說,“這樣,要是我們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拿一張來盞 的。” “我不能久留呢,”她說,晚餐是七點半開的。” 他向她迅速地顧盼了一下,然后望著他的表。 “好的。”他說 他把門關了,在懸著的風燈里點了一個小小的火。 “哪一天我們要多玩一會儿。”他說。 他細心地鋪著氈子,把一張招疊起來做她的枕頭,然后他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把她拉到 他的身邊,一只手緊緊地抱著她,另一只手探摸關她的身体。當他摸著了好怕時候,她听見 他的呼吸緊促進來,在她的輕薄的裙下,她是赤裸裸的。 “呵!摸触您是多么美妙的事!”他一邊說,一邊愛撫著她的臀部和腰部的細嫩、溫暖 而隱秘的皮膚。他俯著頭,用他的臉頰,頻頻地摩擦著她的小腹和她的大腿。他的迷醉的狀 態,使她再次覺得有點惊訝起來。他在摸触著她生動而赤裸的肉地所感得的美,這种美的沉 醉的欣歡,她是不了解的。這只有熱情才可以了解,當熱情沒有了或死了的時候,那么,美 所引起的美妙的惊心動魄是不可了解的,甚至有點被物的,溫暖的生動的接触之美,比之眼 見的美要深厚得多,她覺著他的臉在她的大腿上,在好怕小腹上,和她的后臀上,溫柔地摩 著。他的髭須和他的柔軟而通密的頭發,緊緊地擦著她;她的兩膝開始顫戰起來了,在她的 靈魂里面,狠遙遠地。她覺著什么新的東西在那里跳動著,她覺著一种新的裸体在那里浮露 了出來,她有在這害怕起來,她差不多希望他不要這樣愛撫她了,她只覺得被他環抱著,緊 束著然而,她卻等待著,等待著。 當他強烈地感到安慰与滿足,面向他的和平之域的她的里面進去時,她還是等待著,她 覺得自己有點被遺忘了j但是她知道,那是一部分她自它的過失,她想這樣便可以固守著她 与他的距离,現在也許她是命定了要這么固守著了。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她覺著他在她坦克 面的動作,她覺著他深深地沉伏著的專心,她覺著當他插射精液時的驟然的戰栗,然后他的 沖壓的動作緩慢了下來,返种臀尖的沖壓,确是有些可笑的。假如你是一個婦人,而又處在 當事人之外,一個男子的臀尖的那种沖壓,必定是太可笑的,在這种姿態這种動作中,男人 确是十分可笑的! 但是她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也不退縮,甚至當他完了時,她也不興奮起來,以求她自 己的滿足,好象她和蔑免里斯的時候一樣,她靜靜地躺著,眼淚慢慢地在她的眼里滿溢了出 來。 他也是一動不動,但是他緊緊地摟著她,他的兩腿壓在她的可怜的兩條赤裸的腿上,想 使她溫暖著,他躺在她的上面,用一种緊密的無疑的熱力溫暖著她。 “您冷嗎”他溫柔地細聲問道,好象她很近很近的。其實她卻覺得遠隔著,被遺忘著。 “不!但是我得走了。”她和藹地說。 他嘆息著,更緊地樓抱著她,然后放松了,重新靜息下來。 他還沒看出流淚,他只以為她是和他一樣舒暢。 “我得走了。”她重新說道。 他人她那儿抽退了,在她旁邊跪了一會,吻著她的兩腿的里面,把她的裙拉了下來,然 后在微微的激光里,毫無思索地把他自己的衣服扣好,甚至連身也沒有轉過去。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里來。”他一邊說著,一邊熱切地安閑在望著她。 但是她還是毫無生气地躺在那儿,沉思著,望聞他,陌生人!陌生人!她甚至覺得有點 怒恨他。 他把他的外衣穿上,找著他的摔在地上的帽,然后把槍挂在肩上。 “來罷!”他用他的熱烈,溫和的眼睛望著她說。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她不想走;卻又不想留。他幫助她穿上了她的薄薄的雨衣,望著她 是不是衣裳都整理好了。 然后他把門打開了,外面是很黑了。在門廊下坐著的狗儿,看見了他,愉快地站了起 來,細雨在黑暗中灰灰地降著。天是很黑了。 “我得把燈籠帶去。”他說,“不會有人的。”,在狹徑中,他在她面前走著,低低地 把風燈搖擺著,照著地上的濕草和蛇似的光亮的樹根,蒼暗的花,此外一切都是炙灰的雨霧 和黝黑。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里來。”他說,“您來不來?反正山羊或羔羊都是一樣一吊的了。” 他對于她的返种奇特固掃訴欲望,使她惊訝著,而他們之間卻沒有什么東西,他也從來 沒有對她真正地說過話,則且她不自禁地憎惡他的土話,他的“您得來”的粗俗的土好象不 是對她說的,而是對任何普通人的說的,她看見了馬路上的指形花的葉儿,她知道他們大約 是走到什么地方了。 “現在是七點一刻,”他說,“你赶得及回去吃晚飯的。”他的聲調變了,好象他覺察 著了她的疏遠的態度。當他們在馬路上轉過了最后一個彎,正向著榛樹的篱牆和園門去的時 候,他把燈火吹熄了。他溫和地握著她的手臂說:“好了,這里我們可以看得見了。” 但是,話雖這樣說,實在不容易啊。他們腳下踏著的大地是神秘的。不過他是習慣了, 他可以摸得著他的道路。到了園門時,他把他的手電筒交給她,說:“園里是光亮點;但是 把這個拿去罷,恐怕你走錯路。” 真的,在空曠的園中,有著一种幽靈似的灰星的徽光,突然地,他把她拉了過去,重新 在她的衣裳下面摸撫著,他的濕而冷的手,触著她的溫暖的肉体。 “摸触著一個象您這樣的女人,我死也甘心了!”了沉啞的聲音說,要是您可以多停一 會的話……” 她覺著他的重新對她欲望起來的驟然的熱力。 “不!我得赶快回去了!她有點狂亂地說。 “好罷。”他說著,態度突然變了,讓她走開了。 她正要走開,卻立即回轉身來對他說:“吻一吻我罷。” 在黑暗中,他彎著身在她的左眼上吻著。她向他舉著嘴唇,他輕輕地在上面吻了一吻, 立即便縮回去了,他是不喜歡在嘴上親吻的。 “我明天再來。”他一邊走開一邊說,“要是我能夠的話。”她加了這一句。 “是的,但是不要來得這么晚了。”他在黑暗里回答道。她已經完全看不見他。 “晚安。”她說。 “晚安,男爵夫人。”他的聲音回答著。 她停著了,回過頭來向潮濕的黑暗里望著。在這夜色里,她只能看見他的形影。 “你為什么這樣叫我?”她說道。 “好,不這樣叫了。”他回答道,“那么,晚安,快走罷!” 她在朦朧的夜里隱沒了,她看見那旁門正開著,她溜了進去,直至她的房里,并沒有被 人看見,婁她的房門磁起來時,晚餐的鑼聲正在響著,雖然這樣,她還是決意要洗個澡一她 得洗個澡。“但是我以后不要再遲歸了。”她對自己說,“這未免太討厭了。” 第二天,她并不到樹林里去。她陪著克利福到阿斯魏去了。他現在有時可以乘汽車出去 了,他雇了一個年青而強壯的車夫,在需要的時候。這車夫可以幫助他從車里下來。他是特 地去看他的教父來斯里一,文達的。文達佳在阿斯魏附近的希勃來大廈里,這是一位富有資 產的老紳士,是愛德華王時代繁榮過的許多富有的煤礦主人之一,愛德華王為了打獵,曾來 希勃來佐過几次,這是一個牆的美麗的古老大廈,里面家具的布置是很都麗的,因為文達是 個獨身者,所以他對于他家里的修洁雅致的布置是很驕傲的,但是,這所大廈卻給許多煤礦 場環繞著了。文達對于克利福是關心的,但是因為他的文學作品和畫報上刊登的他的像片, 他個人對他是沒有什么大尊重的。這老紳士是一個愛德華王一派的花花公子,他認為生活就 是生活,而粗制濫造的作家是另一事,對于康妮,這者鄉紳總是表示搜勤溫雅。他覺得她是 純洁如處女的、端正的、動人的人,她對于克利福未免勞而無功了,并且她的命運不能給勒 格貝生個繼承人,是千可惜万可惜的,不過他自己也沒有繼承人。 康妮自己間著,假如他知道了克利寶的守獵人和她發生了關系,假如他知道了這守獵人 用土話對她說“那一天您得到村舍里來”,他將怎樣想呢?他定要憎惡她,輕鄙她,因為他 差不多是疾恨勞工階級的向前邁進的,假如她的情人是和她同樣階級的人,那么他不會介意 的,因為康妮吳然地有著端庄的、馴服的、處女的風采,也許她生成是為了戀愛的。文達叫 她“親愛的孩子”,給了她一幅十八世紀的貴婦人的很可愛的小畫像,她實在不想要,不過 只好收下。 但是康妮一心只想著她和守獵人的事情。畢竟,文達先生确是個上等人,是個上流社會 的一分子,他當她是個人物,是個高尚的人看待,他不把她和其他的婦女看成一樣,而用著 “您”、“您的”這种字眼。 那天她沒有到樹林里,再隔一天她也沒有去,第三天還是沒有去,只要她覺得,或者自 以為覺得那人在等著她,想著她,她便不到那儿去,但是第四天,她可怕的煩躁不安起來 了。不過她還是不愿到林中去,不愿再去為那個男子展開她的兩腿。她心里想著她可以做的 事情一到雪非爾德去,訪訪朋友去,可是想到了這些事情就使她覺得憎惡。最后,她決定出 去散散步,并不是到樹林,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去,她可以從大花園的其他一面的小鐵門里出 去,到馬爾海去,那是一個宁靜而灰色的春日,天气差不多可說是溫暖的,她一邊走著,一 邊沉味在飄渺的思想里,什么都沒有看見。直到馬爾海的農庄里時,她才被狗的狂吠聲,從 夢幻里惊醒了,馬爾海農庄!這狐牧場,寬展到勒格貝的花園圍牆邊,這樣他們是親鄰呢; 但是康妮好久沒有到這儿來了。 “陪儿!”她向那條白色的大叭儿狗說。“陪儿!”你忘記了我了?你不認識我了么?” 一她是怕狗的,陪儿一邊吠著,一邊向后退著,她想穿過那農家大院,到畜牧場那條路上去。 弗林太太走了出來。這是和康妮一樣年紀的人,她曾當過學校教員;但是康妮疑心她是 個虛偽的小人物。 “怎么,是查太萊男爵夫人!”弗林太太的眼睛光耀著,她的臉孔紅得象個女孩似的。 “陪儿!陪儿!怎么了!你向著查太萊夫人吠!陪儿!赶快停嘴!”她跑了過去,用手里拿 著的白手巾打著狗,然后向康妮走來。 “它一向是認識我的。”康妮說著,和她握了握手,弗林一家是查太萊的佃戶。 “怎么會不認識夫人呢!它只想賣弄賣弄罷了。”弗林太太說,她臉紅著,很羞難過地 望著康妮,”不過它好久沒有看見您了,我很希望你的身体好些了罷?” “謝謝你,我很好了。” 我們差不多整個冬天都沒有看見夫人呢。請進來看看我的小孩嗎?” “晤!”康猶豫著,“好不過只一會儿。” 弗林太太赶快跑進去收拾屋子,康妮緩緩地跟了進去,在那幽暗的廚房里,水壺正在爐 火邊沸著,康妮在那里躊躇了一’會,弗林太大走了回來。 “對不起得很。”她說,“請你進這邊來罷。” 他們進了起坐室里,那儿,在爐火旁的地毯上坐著一個嬰孩桌子上草率地擺著茶點用的 東西。一個年輕的女仆,害羞地、笨拙地向走廊里退了出去。 那嬰孩約莫有一歲了,是個檄難得脾小東西,頭發是紅的,象她的父親,兩只傲慢的眼 睛是淡藍色的,這是一個女孩怪不怕人的,她坐在一些墊枕中間,四同擺著許多布做的洋固 固和其他玩具,這是時下的風尚。 “呵。真是個寶貝!”康妮說,“她長得多快!一個大女孩了,一個大女孩了!” 女孩出世的時候,她給過十條圍巾給她。圣誕節的時候,又曾給了她一些賽璐璐鴨子。 “佐士芬!你知道誰來看你嗎?這是誰,佐士芬?查太萊男爵夫人……你認得查太萊男 爵夫人嗎?” 這奇的不怕人的小東西,鎮靜地望著康妮,“男爵夫人”于她還是毫無所謂的。 “來!到我這儿來好不好?”康妮對孩子說。 孩子表示著無可不無可的樣子,良把她气象上膝上。抱著一個孩子在膝上是多么溫暖, 多么可愛的!兩個手臂是這樣的柔軟,兩條小腿是樣的無知而無羈! “我正要隨便喝點茶,孤孤單單的,陸克上市場去了,因此我什么時候用點茶都隨我的 便,請喝杯茶好不好,查太萊夫人?這种坏茶點自然不是夫人慣用的,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 話……” 康妮并不介意,雖然她不喜歡人家提到她慣用佬。桌子上很鋪張地擺了些最漂亮的茶本 少茶壺。 “只要不麻煩你就好了。”康妮說。 但是假如弗林太太不麻煩,那儿還有什么樂趣!康妮和小孩玩著,她的小女性的無懼憚 她的溫柔的年輕的溫暖,使康妮覺得有趣而得到一种濃厚的快樂,這年輕的生命!這樣的無 畏!這樣的無畏,那是因為毫無抵抗的緣故。所有的成人們都是給恐懼壓得這樣的狹小! 康妮喝了一杯有點太濃的茶,吃了些美味的奶油面包和罐頭李子。弗林太太臉紅著,非 常地興奮,仿佛康妮是一個多情的武士似的,她們談著些真正婦人間說的話,兩個人都覺得 寫意。 “不過這茶點太坏了。”弗林太大說。 “比我家里用的還要好呢。”康妮誠實地說。 “呵!……”弗林太太說,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是最后康妮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她說,“我的先生并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他要疑心各种各樣的事情 呢。” “李決不會想到你在此地的。”弗林太太高興地笑道,“他要派人滿村叫著找呢。” “再會,佐士芬。”康妮一邊說,一邊吻著孩子,揉著她的紅色的卷發。 大門是鎖著而且上了門悶的,弗林太太緊持著去替刃康要開了,康妮出到了農庄門前的 小花園里,這小花園是用冬青樹的篱芭圍繞著的,沿著等候徑的兩旁,植著洗我報春花,柔 軟而華麗。 “多可有賓報春花!”康妮說。 “陸克把它們叫作野草鬧花。”弗林太太笑著說,“帶點回去吧。” 弗林太太熱心地采著。 “夠了!夠了!”康妮說。 她們來到了小花園的門邊。 “你打哪條來呢?”弗林太太問道。 “打畜牧場那條路去。” “讓我看……呵,是的,母牛都在柵欄里,但是它們還沒有起來。不過那門是鎖著的, 你得爬過去呢。” “我會爬的。”康妮說。 “也許我可以陪你到柵欄那邊去罷。” 她走過了那兔子蹂躪得難看的草場。在樹林中,鳥雀在啾呶著胜利揭歌最后的牛群,慢 慢地在被殘踏得象人們行路似的草場上曳著笨重的步伐,一個人在呼喝著它們。 “今晚他們捋乳捋得晚了。”弗林太太嚴厲地說,“因為他們知道陸克在天黑以前是不 會回來的。” 她們來柵欄邊,柵欄的后面蔓生著小衫樹的叢林。那里有一個小門,但是鎖著。在里面 的草地上放著一個空瓶子。 “這是守獵人盛牛奶的空瓶子。”弗林太太解說著,“我們裝滿了牛奶便帶來話此地, 他自己會來取的。” “什么時候?”康妮問。 “呵,他什么時候經過此地便什么時候取的。多數是早晨。好了,再會罷,查太萊夫人! 請你常來,你到我家里來真是難得的。” 康妮跨過柵欄,進到了一條狹隘的小徑上,兩旁都是些叢密的小杉樹。弗林太太戴著一 頂教員戴的遮日帽,在牧場上跑著回去。康妮不喜歡這叢密的新植的樹林,這种地方令人覺 得可怖和悶塞。她低著頭赶路,心里想著弗林太大的孩子,那是個可這的小東西,不過她的 兩腿將來要象她父親似的,有點彎曲罷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來了,但是也許長大了會變得 好的。有個孩子是我么溫暖,多么稱心,弗林太太顯得多么得意!她至少是一樣東西是康妮 沒有,而且是顯然地不能有的。是的,弗林太大熔耀她的為母的尊榮,康妮有點儿,微微地 有點儿嫉妨。這是她無可如何的。 突然地,她從沉思中嚇了一跳,微地惊叫了一聲,一個人在那里! 那是守獵人,他站在狹徑中好象巴藍的驢子,截著眼也的去路。 “怎么,你?”她惊愕地說。 “你怎么來的?”她喘著气追問道。 “但是你怎么一煌?你到小屋里去過么?” “不:不:我剛從瑪爾海來。” 他奇异地探究地望著她;氏著頭,覺得是點罪過。 ”你現在是到小屋里去么?”他用著有點嚴厲的聲調問道。 “不,我不能去,我在瑪爾海已离好一會,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我回去要晚 了,我得赶快跑。” “似乎把我丟棄了?”他微微地冷笑著說。 “不!不,不是這樣,只是……” “不是這樣還有什么?”他說了,向她走了過去,兩上她,她覺得他的全身是可怕地緊 貼著她。這樣的興奮。 “呵,不要現在、不要現在。”她一邊喊著,一邊想把他推開。 “為什么不?現在只是六點鐘,你還有半點鐘。不,不!我要你,” 他緊緊地抱著她,她覺得他的著急。她的古代人的本能使她為自由而掙扎,但是她的里 面有著一种什么又遲鈍又沉重珠怪東西,他的身以迫在假壓著她,她再也沒有心去掙扎了。 他向四下望了一望。 “來……這儿來!打這邊來。”他一邊說,一邊尖銳地望著濃密的小杉樹叢中,這些小 松樹還沒他們一半高。 他加望著她。她看見他的眼睛是強烈的,光亮的,凶悍的,而沒有濕情,但是她已不能 自主了,她覺得她的四肢奇异地沉重起來,她退讓了,她馴服了。 他引著她在不易穿過的刺人的樹叢中穿了進去,直到二塊稍為空曠而有著一叢拓死的樹 枝的地方,他把些干拓的樹校鋪在地上,再把他的鈣套和上衣蓋在上面,她只好象一只野獸 似地,在樹下躺下去;同時,只穿著襯衣和短褲的他,站在旁邊等待著,牢牢地望著她,但 是他還有体貼閡到的,他使她舒舒服服地躺著,不過,他卻他她的內衣的帶子扯斷了,因為 她只管懶慵地躺著,而不幫助他。 他也是把前身裸露著,當他進她里面的時候,她覺得他裸著的皮肉緊貼著她,他在她里 面靜止了一會,在那儿彭脹著,顫動著,當他開始抽動的時候,在驟然而不可抑止的征欲 里,她里面一种新奇的、惊心動魄的東西,在波動著醒了轉來,波動著,波動著,波動著, 好象輕柔的火焰的輕扑,輕柔得象毛羽樣,向著光輝的頂點直奔,美妙地,美妙地,把她溶 解,把她整個內部溶解了。那好象是是鐘聲一樣,一波一波地登峰造极。她躺著,不自覺地 發著狂野的,細微的呻吟,呻吟到最后。但是他結束得太快了,太快了;而她再也不能用自 己的力量迫使自己完結,這一次是不同了,不同了,她毫無能力了,好也不能豎挺起來纏著 他,去博得她自己的滿足了。當她覺得他在引退著,可退著,收縮著,就要從她那里滑脫出 去的可怕的片刻,她的心里暗暗地呻吟著,她只好等待,等待。她的整個肉体在溫柔地開展 著,溫柔地哀懇著,好象一根洁水下的海蕪草,衰懇著他再進去,而使她滿足,她在火熾的 熱情中昏迷著,緊貼著他,他并沒有完全滑脫了她,她覺得他的溫軟的肉蕾,在她里面聳動 起來,用著奇异的有節奏的動作,一种奇异的節奏在她里面泛濫起來,彭脹著,彭脹著,直 至把她空洞的意識充滿了。于是,難以言語形容的動作重新開始一其實這并不是一种動作, 而是純粹的深轉著的肉感之旋渦,在她的肉里,在她的意識里,愈轉愈深,直至她成了一個 感覺的波濤之集中點。她躺在那儿呻吟著,無意識地聲音含混地呻吟著,這聲音從黝黑無邊 的夜里發了出來,這是生命!男子在一种敬懼中听著他下面的這种聲音,同時把他的生命的 泉源插射在她的里面,當這聲音低抑著時,他也靜止下來,懵懵地,一動不動地臥著;同時 她也慢慢地放松了她的擁抱,軟慵地橫陳著。他們躺著,忘了一切,甚至互相忘著,兩個人 都茫然若失了。直至最后,他開始振醒過來,覺察了自己無遮地裸露著,而她也覺察了他的 身体的重壓放松了,他正要离開她了,但是她心里覺得她不能容忍他讓她無所麻蓋,他現在 得永久地庇蓋著她。 但是他終于引退了,他吻著她,把她遮掩起來,然后開始遮掩著他自己,她躺著,仰望 著上面的樹枝,還是沒有力量移動,他站著,把他的短褲扣好了,向四周望著,一切都在死 寂中,只有那受惊的小狗儿,鼻子挾在兩腳中間,俯伏著。他在樹枝堆上重新坐了下去,靜 默地握著康妮的手。 “這一次我們是同時完畢的。”他說。 她回轉頭來望著他,沒有回答。 “象這個樣子是很好的,大部分化,過了一生還不知道這個呢。”他象是做夢似地說著。 她望著他的沉思的股。 “真的么?”她說,“你快樂嗎?” 他回轉頭來向她眼里望著,”快樂,”他說,“是的,但是不要談這個,他不要她談這 個。”他俯著身去吻她,她覺得他應該這樣永久地吻著她。 最后,她坐了起來。 “人們很少有同時完畢的么?”她用一种天真的好奇心問道。 “很少。你只要看他們的呆板的樣子便看得出來。”他無可奈何地說著,心里懊悔著為 什么開始了這种談話。 “你和基聳女人這樣完畢過么” 他覺得好笑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 她明白了,他決不會對她說他所不愿說的事情的,她望著他的臉,她對他的熱情,在她 臟腑在顫動著,她盡力抑制著,因為她覺得自己迷失著了。 他穿好了上衣和外套;在小杉樹叢中避開了一條路直至小徑上。落日的最后光輝,沉在 樹林梢頭了,“我不送你了。”他說,“還是不送的好。” 在他离開之前,她熱情地望著他,他的狗儿不耐煩惱地等著他。她好象沒有什么話好說 了,再也沒有什么了。 康妮緩緩地歸去,明白了在她的坦克面,另有一件深藏著的東西了。唱一個自我在她的 里面活著,在她的子宮里,臟腑里,溫柔地溶化著,燃燒著,她以這個眶我的全部,去崇拜 她的情人,她崇拜到覺得走路時,兩膝都柔軟無力起來,在她的子宮里,臟腑里,她滿足 地,生气蓬勃地,脆弱地,不能自己地崇拜著他,好象一個最天真的婦人。她對自己說: “那好象是個孩子,那好象有個孩子在我的里面。”……那是真的,她的子宮,好象一向是 關閉著的,現在是展開了。給一個新的生命充實了,這新的生命雖然近于一种重負,但是卻 是可愛的。 “要是我有了孩子!”她心里想著,“要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在我的里面!”……想到了 這個,她的四腳軟怠了,她明白了有個自我的孩子,和有個全身全心欲愛著的男人的孩子, 這其間是有天壤之別的,前者似乎是平凡的,但是從一個整個心欲崇拜著的男子得到孩子, 那使她覺得和舊日的大不相同了。那使她深深地,深深地沉醉在一切女性的中心里,沉醉在 開化以前的睡眠里。 她所覺得新奇的并不是熱情,而是那渴望的崇拜。這是她一向所懼怕的,因為這种崇拜 的情感要使她失掉力量;她現在還在懼怕,唯恐她崇拜得過深時她要把自己迷失了,把自己 抹殺了,她不愿象一個未開花的女子似地被抹煞而成為一個奴隸。她決不要成為一個奴隸, 她懼怕她的崇拜的心情,但是她了愿立刻反抗起來,她胸中有個固執的意志,那是很可以對 她子宮里的日見增大的崇拜的溫情宣戰而把它殲滅的。甚至現在,她可以這樣做,至少她心 里這樣想,她可以忽意地駕馭她的熱情。 唉,是的,熱情得象一個古羅馬時代狂飲爛醉的酒神的女祭司,在樹林中奔竄著找尋伊 亞科斯,找尋這個無人性的,純粹是的神仆赫陽物!男子,這個人,得不要讓他僭越。他只 是個庫堂的司閹者,他只是那赫赫陽物的持有者与守護者,這陽物是屬于女子的。 這樣,在這新的醒覺中,古代的堅固的熱情,在她心里燃了些時,把男子縮小成一個可 陪鄙的東西,僅僅是一個陽物的持有者,當他盡他的職務是,全果被撕成碎片的,她覺得她 的四肢和身体里面,有著那种古代狂歡節的族縱的女祭司的力量,有著那种蹂躪男性的熱情 而迅速的女人的力量。但是,當她覺著這個的時候,她的心是沉重的,她不要這一切,這一 切都是不神秘的,光赤的,不育的,只有崇拜的溫情才是她的寶藏,這寫藏是這樣的深奧而 溫柔,這樣的神秘而不可思儀!不,不,不,她要放棄她的堅固的、光輝的、婦人權威,這 東西使她覺得疲乏而僵硬;她要沉沒在生命的新的洗浴里,沉沒在無聲地歌唱著崇拜之歌的 她的子宮臟腑的深處,那未免太早去開始懼怕男子了。 “我到瑪爾海去散步來,并且和弗林太太喝了杯茶。”她對克利福說,“我是想去看她 的孩子的,她的頭發好象是好的蛛絲,這孩子真可愛,真是個寶貝!弗林上市場去了,所以 她和我和孩子大家一起一吃了些茶點,你沒有納悶我到那儿去了嗎?” “是的,我納悶不知你到那儿支他,但是我猜著你定是在什么地方喝茶去了,。克利福 嫉妨地說,他的心眼里,覺察了她有著什么新的地方,有著什么她不太了解的地方,但是他 把這個歸因于孩子。他相信康妮之所苦腦,都是因為沒有孩子,換句話,都是因為她不能机 械地生個孩子。 “夫人,我看見你穿過了花園打那鐵門出去,。波太太說,“所以我想你恐怕是到牧師 家里去了。” 這兩今婦人的眼睛交視著,波太太的是灰色的,光耀的,探究的;康妮的是藍色的,朦 朧的,奇异地美麗的,波太太差不多斷定康妮有了個情人了。但是這怎么可能呢?那里來個 男子呢? “呵,不時出去走走,訪訪人家,于你是很有益處的。”波太太說,“我剛對克利福男 爵說,如果夫人肯多出訪訪人,于她是有無限益處的。” “是的,我覺得很高興出去走一趟,克利福,那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這樣玲瓏而毫無忌 憚”康妮說,“她的頭發簡直象蜘蛛网,有著光耀的橙紅色,兩只眼睛淡藍得象磁做的一 樣,那奇妙而毫無忌憚自然呵,因為那是個女孩,否則不會這么大膽的。” “夫人說得一點不錯……那簡直是個小弗林。他們一家都是多頭發。都是毫無忌憚 的。”波太太說。 “你喜歡看看她嗎.克利福:我已經約了她們來雖茶,這樣你就可以看看她了。” “誰?”他一邊說,一邊怪不安地望著康妮。“弗林太太和她的女孩下星期一。” “你可以請他們到樓上你房里去。”他說。 “怎么,你不想看看那孩子么?”她喊道。 “呵,看看倒無所謂但是我不想整個鐘頭和她們坐在一塊几喝茶。” “呵!”康妮說著,兩只朦朧的大眼睛望著他。 其實她并沒有看貝,他、他是另一個什么人。 “你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你樓上房里用茶呢,夫人,克利福男爵不在一塊儿。弗林太太 要覺得自在得多的。”波太太說。 她确定康妮已有了情人了,她的靈魂里有什么東西在歡欣著,但是他是誰呢?他是誰 呢’也許弗林太太替她牽線的罷。 那晚上,康妮不愿意洗澡。她覺得他触過她的肉,她覺得他的肉緊貼過她,這感覺于她 走可貴的。是一神圣的感覺。 克利福覺得非常煩躁。晚飯后,他不愿讓她走開,而她卻渴望著快點到房是城去孤獨地 待著,她的眼睛望著他但是奇异地順從他。 “我們玩玩牌呢。還是讓我念書給你听?”他不安地問道。 “念書給我听罷。”康妮說。 “念什么……詩呢。散文呢,還是戲劇呢?” “念點拉車的詩罷。”她說。 從前,他法式的抑揚婉轉地念拉車的詩是他的拿手好戲,但是現在呢,他再也沒有那种 气派,而且有點局促了,其實,与其念書,她是宁愿听收音机,但是康卻替弗林太大的嬰孩 縫著一件黃綢的小衣裳;那衣料是她散步回一晚餐以前,從她的一件衣裳剪裁下來的,她靜 航海地坐著,在溫柔地情緒中沉醉著,疑縫綴著,与此同時,他在繼續在念著拉辛的詩。 在她的心晨,她可以感覺到熱情在嗡嗡發聲,好象沉鐘的尾聲。 克利福對她說了些關于拉辛的話,他說過了好一會,她才明白他說什么。 “是的!是的!”她抬頭望著他說,“做得真好。” 她的眼睛的深妙的藍光,和她的溫柔的靜坐著的神情、重新使他惊駭起來,她來沒有那 么溫柔,那么靜航海的,她使他不能自己地迷惑著,好象她在發著什么香味使他沉醉似的。 這樣,他無力地繼續著念詩;他的法文發音的喉音,她覺是煙囪里的風似的,他念的拉辛的 詩句,她一宇也都沒有听到。 她已經沉醉在她的溫柔的美夢里了,好象一個發著芽的春天的森林,夢昧地,歡快地, 在嗚咽著,她可以感覺著在同一曲世界里,他和她是在一起的,他,那無名的男子,用著美 麗的兩腳,神妙地美麗的兩腳,向前移支,在她的心里,在她的血脈里,她感覺著他和他的 孩子,他的孩子是在她所有血脈里,象曙光一樣。 “因為她沒有手,沒有眼,沒有腳,也沒有金發的寶藏 她象一個森林似的,象一個陰暗的、橡樹交錯的樹林似的,千千万万地蓓苗在開發著, 在無聲地低語著。同時,那些欲望的鳥儿,在她錯縮濃密的身体里睡著。 但是克利福的聲音不停地、异乎尋常地軌轢著,咕嚕著。多么异樣的聲音!多么异樣的 他,傾著身在他的書本上,樣子是奇怪的,貪婪的,文明的,他有寬闊的肩膊,卻沒有兩條 真腿!多么怪异的生物,天賦著尖銳的!冷酷無情的、某种鳥類的意志,沒有熱力,一點都 沒有!這是未一煌生物之一,沒有靈魂,只有一個极活支斬冷酷的意志。她怕他,微微地顫 戰起來,不過,溫柔的熱烈的生命之火焰,是比他更強的,并且真實的事情卻瞞著他呢。 詩念宛了。她吃了一惊,她抬頭看見克利福的灰白而乖惡的眼睛,好象含恨地在望著 她,這更使她惊愕起來。 “非常感謝!你念拉辛念得真好!”她溫柔地說。’ “差不多念和昨你听著一樣的好。”他殘酷地說。“你在什么著什么?”他問。 “我替弗林太太的孩子做件衣裳。” 他的頭轉了過去,孩子!孩子!她只想著這個。 “畢竟呢,”他用一种浮夸的口气說,“我們所需要的,都可以從拉辛的詩里得到,有 條理有法則的情緒。是比紊亂的情緒更重要的。” 她的兩只朦朧的大眼睛注視著他。 “是的,的确!”她說。 “近代人讓情緒放蕩無羈,這只有使情緒平庸化罷了,我們所需要的,便是有古典的約 束。” “是的。”她緩緩地說看見他的臉孔毫無表情,正在听著收套机的激動人心的痴話, “人們假裝著有情緒、其買他們是毫無所感的,我想這便是所謂浪溫罷。” “一點不錯!”他說。 實在說,他是疲憊了。這种晚上使他疲憊了,与其過著這樣的晚上,他是宁愿讀點技術 上的書,或和礦場的經理談話,或是听收半日机的。 被太太帶了兩杯麥芽牛奶走了進來,一杯是給克利福喝了好安睡的,一杯是給康妮喝了 好長胖的,這是她介紹勒格貝來的一种經常的的夜點。 康妮喝完了后,心里高興,她可以走開,并且心里感激著不必去幫助克利福就寢的事了。 “晚安。克利福,祝你安睡?拉車的濤好象一個夢似的深人人心,晚安!” 她向門邊走去她沒有吻他晚安便走了,他的尖銳而冷酷的眼瞄望看她,好!他為她念下 整晚的詩她卻連一個晚安的吻都不給他這樣的鐵石心腸!即令說這种親吻只是一种形式罷, 但生命是筑在這种形工上的、她實在是個波爾雪維克主義者!她的本能鄙是波爾雪維克主義 者的!他冷酷地、憤怒地望著她從那里出支泊那個門。憤怒!” 他給夜之恐怖所侵襲了.他只是一團神經同甘共网結著的東西,當他不用全力興奮地工 作的時候,或當他不空泛迷离地听著收音机的時候,他便給焦慮的情緒糾纏著,而感覺著一 种大禍臨頭的空洞,他恐怖著,假如康妮愿意的話,她是可以保護他的。但是顯然她并不愿 意,她并不愿意,她是冷酷無情的,他為好汽做的一切,她都漠然無睹,他把他的生命捐棄 繪她,她還是漠然元睹。她只想我先系,任性您情地讓她自己的道路。 現在她所醉心的便是孩子,她要這個孩子是她自己的。全是她自己的,而不是他的! 雖然,克利福的身体是很壯健的,他的臉色是這樣的紅潤‘他的肩膊寬闊而有力,他的 胸膛是這樣大的,他發胖了。但是,同時他卻怕死。什么地方好象有個可的空洞在恐嚇著 他,好象一個深淵似的;他的精力要崩倒在這深里,有時他軟弱無力地覺得自己要死了,真 的死了。 因此他的有點突出的兩只灰色的眼睛,顯怪异的,詭秘,卻有點殘暴,冷酷而同時差不 多又是無忌憚的,這种無忌憚的神气是奇特的,好象他不怕生命如休強悍,而他卻戰胜著生 命似的。“誰能認識意志之神秘一因為意志竟能胜天使……” 但是他所最恐怖的,便是當他不能人睡的夜里那時真是可怖,四方作齋的空虛壓抑著他 毫無生命而生存著,多么可怕!在深夜里毫天生命、卻生存著! 但是現在,他可以按鈴叫波太太,這是個大大的安慰。她穿著室內便友走了過來、頭發 辮結著垂在背后、雖然她的棕色的頭發里雜著自發地卻奇异地有少女的暗淡的神气。她替他 煮咖啡或煮涼茶或和他玩象棋或“畢克”紙牌戲。她有著那种對于游戲的奇民蝗女性的才能 甚至在睡眼朦朧中還能下一手好象棋,而使他覺得胜之無愧。這樣,在深夜的,靜寂的親密 里,他們坐著。或是她坐著,而他臥在床上,桌上了燈光孤寂地照著他們。她失去了睡眠, 他失去了恐怖。他們玩著,一起玩著一然后一起喝杯咖啡,吃塊餅干,在万籟俱寂的深夜 里,兩人都不太說什么話、但是兩人的心里都覺得安泰了。 這晚上,她奇怪著究竟誰是查太萊男爵夫人的情人。她又想起他的德底,他雖早已死 了,但旦她總是沒有十分死的。當她想起他時,她對于人世的,尤其對于那些殘害他的生命 的主子們的心底舊恨,便蘇醒了轉來,那些主于們并沒有真的殘害他的生命。但是,在她的 情感上,都是真的。因為這個,在她心的深處,她是個虛無主義者,而且真的是無政府主義 者。 在她的朦朧半睡中,她雜亂地想著她的德底和術太萊男爵夫人的不知名的情人。這一 來,她覺得和那另一個婦人共有著對于克利福男爵,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事物的大怨恨。同 時,她卻和他玩著“畢克”,賭著六便士的胜負。和一個有爵位的人玩“畢克”,甚至輸了 六便士,畢竟是可引為榮譽的事呢。 他們玩紙牌戲時,是常常賭錢的,那可以使他忘掉自己。他是常常贏的。這晚上還是他 贏,這一來,不到天亮,他不愿去就寢了。僥幸地,在四點半鐘左右,睡光開始顯現了。在 這一段的時間里,康妮上在床酣睡著,但,是那守獵人,他也不能安息,他把雞籠關閉了, 在樹林里巡邏一同,然后回家去吃夜餐。他并不上床去,他坐在火旁邊思索著。 他想著他在達娃斯哈過支泊童年,和他的五、六年的結婚生活,他照例苦味地想著他的 妻。她是那樣粗暴的!但是他自從一九一五年的春天入伍之后,便至今沒有見過她。然而她 還在不到三英里路之遙生活著,而且比一向更其粗暴。他希望這一生永不再見她了。 他想著他在國外的士兵的生涯由印度到埃及,又回到印度,那盲目的、無憂虎的、与馬 群在一起的生涯;那愛他的,也是他所愛的上校;那几年的軍官生涯大可以升為上尉的中尉 生涯然后上校的死于肺炎,和他自己的死里逃生;他的殘的健康的,他的深大的不安,他的 离開軍職而回到英國來再成為一個用人。 他只是把生命托延著。在這樹林中,至秒在短期內,他相信定可安全,在那里,并沒有 人來打獵,他的唯一的事便是養育雉雞,他可以孤獨而与生命隔絕,這便是他唯一希望的 事,他得有一塊立足的地方,俺這儿是他的出世的故鄉。甚至他的老母還住在這儿,雖則他 對于他的母親一向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感情。他可以一天一天地繼續著生活,与人無術怨, 于心無奢望。因為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自從他當過几年軍官,并且和其他的軍官和公務員以及他們的家 庭交往以來,他的一切雄心都死了,他認識了中上階級是堅韌的,象橡膠一樣奇异的堅韌, 卻缺乏生命,這使他覺得冰冷,而且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多么相异。 這樣,他重新回到他自己的階級里去,在那里去找回几年外出之中所忘記了的東西,那 些下分令人重大不的卑賤的心情和庸俗的儀態。他現在終于承認儀態是多么重要的了,而且 他承認,假裝對于一兩個銅板和其它生命中的瑣事滿不在乎的樣子是多么重要的了,但是在 平民之中是沒有什么假裝的,豬油的价錢多一枚或少一枚銅板,是比刪改《圣經》更重要 的。這使他真忍受不了! 況且,那儿還有工資的問題呵。他已經在占有階級中生活過,他知道希圖解決工資問題 是多么徒勞夢想的事,除了死之外,是沒有解決的可能的。中有不要管,不要管什么工資問 題。 然而,要是沒有錢而且不幸,你便不得不管,無論怎樣,這漸漸成為他們所擔心的唯一 的事情了。錢的擔心,好象一种龐大的癰病,咀食著一切階級中的個人,他不愿為錢擔心。 那么又怎樣呢:生命除了為錢擔心以外,還有什么?什么都沒有。 可是他可以孤獨地生活著,心里淡淡地滿足著自己能夠孤獨,養雉雞,這些雉雞是終要 給那些飽餐以后的肥胖先生們射樂的,多么空泛!多么徒然! 但是為什么擔心,為什么煩腦呢?他沒有擔心,也沒有煩腦過,直至現在這個女人來到 了他的生命里,他差不多大她十歲,他的經驗比她多一千年,他倆間的關系日見密切,他已 可以預見那一天,他們再也不能脫這關系,而他們便不得不創造一個共同的生活了。“因為 愛之束縛不易解開!” 那么怎樣呢?怎樣呢?他是不是必須赤手空拳地從新開始?他走不是定要牽累這個女人? 他是不是定和要她的殘廢的丈夫作可怖掐吵?還要和他自己的粒暴而含恨的妻作些可怖的爭 吵?多么不幸!多么不幸!并且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再也不輕快活潑了,他又不是無憂無慮 的那种人,所有的苦楚和所有的丑惡都能使他受傷,還有這個婦人。 但是縱令他們把克利福男爵和他自己的妻的障礙除去了,縱令他們得到了自由,他們又 將怎樣呢?他自己己又將怎樣呢?他將怎樣擺布他的生活呢?因為他總得做點什么事他不能 讓自己做寄生虫,依靠她的金錢和他自己的很小的恤金度日的! 這是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只能幻想著到美國去,到美國去嘗口新鮮的空气,他是毫 不相信金元万元的,但是也許那儿會有旁的什么東西。 他不能安息,甚至不愿上床去,他呆呆的在苦味地思索中坐到了半夜,他突然地站了起 來,取了他的外套和槍。 “來罷,女孩儿。”他對狗儿說,“我們還是到外頭去的好。” 這是個無月亮的繁墾之夜,他舉著輕輕的步伐,緩緩地,小心地巡邏著,他唯一所要留 神的東西,便是礦工們尤其是史德門的礦工們在瑪爾附近所放的舞免机,但是現在是生育的 季節,甚至礦工們對這點都有點新生而不過分放肆的,雖然,這樣偷偷地巡邏著,去搜索偷 擄野獸的人,卻使他的神經安靜了下來,而使他忘記了思慮。 但是,當他緩緩地,謹慎地巡邏完了的時候──那差不多要走五英里路一他覺得疲乏 了,他走上山頂上去,向四周眺望。除了永不這地工的,史德門礦場的隱約而斷續的聲音 外,沒有什么其他的息;除了工厂里一排一排的閃煉的電燈光外,差不多沒有什么其他的 光,世界在煙霧中陰森地沉睡著,那是兩點半了,但是這世界雖然是在沉睡中,還是不安, 殘的繪火車聲和大路上經過的大貨車的聲音攪扰著,給高爐的玫瑰色的光照耀著。這是一個 鐵与煤的世界。鐵的殘忍。煤的烏姻和無窮無盡的念婪,驅駛著這世上的一切,在它的睡眠 里,只有貪婪騷扰著。 夜是冷的,他咳嗽起來,一陣冷風在小山上吹著,他想著那婦人,現在他愿放棄他所有 一切或他會有的一切、去換取這個婦人,把她抱在兩臂里、兩個人暖暖地擁在一張氈子里酣 睡,一切未來的希望和一切過去的獲得,他都愿放棄了去換取她,和她溫暖地擁有一蹬氈子 丑酣睡,只管酣睡。他覺得把這個婦人抱在他臂里睡覺”是他唯一的需要的事情。 他到小屋里去.蓋著氈子、躺在地上預備睡覺,但是他不能人睡,他覺得冷,此外。他 殘酷地覺得他自己的天性的缺憾。他殘酷地覺得他的孤獨條件的不全,他需要她,他想摸触 她,想把她緊緊地抱在怀里,共享那圓滿而酣睡的片荊。 他重新站了起來,走出門去,這一次他是向著花園的門走去,然后慢慢地沿著小徑向著 大廈走去,那時差不多是四點鐘了,夜是透明的,寒冷的,但是曙光還沒有出現,他是習慣 于黑夜的人,他能清楚地辨別一切。 慢慢地,慢慢地,那大廈好象磁石似地吸引他。他需要去親近她,那并不是為了情欲, 不,那是為了那殘酷的缺憾的孤獨的感覺,這种感覺是需要一個靜寂的婦人抱在他的兩臂 里,才能使它消逝的,也許他能找到她罷,也許他甚至可以喚她出來,或者尋個方法到她那 里去罷。因為這种需要是不可拒抗的。 緩慢地,靜默的,他攀登那小山坡向著大廈走去,他走到了山攝,繞過那結大樹,踏上 了繞著大廈門前那塊菱形的草地,而直達門口的那條大路。門前那大草坪上矗立著的兩株大 山毛梯樹,在夜色中陰暗地浮出,他都看得清楚了。 這便是那大廈,低低的,長長的,暖味的,樓下點著一盞燈,那是克利福男爵的臥室, 但是那牽著柔絲的极端殘酷地引誘著他的婦人,竟在那一間房子呢?他可不知道。 他再前進了几步,手里拿著槍,在那大路上呆站著,注視著那大屋,也許他現在還可以 用個什么方法找到她,面到她那儿去罷,這屋并不是難進的;他又有夜盜一樣的聰明,為什 么不到那儿去呢?他呆呆地站著,等著。這時,曙光在他的背后微微的破露了。他看見屋里 的燈光熄滅了,但是他卻沒有看見被太太走近窗前,把深藍色的綢窗幕拉開,望著外面黎明 的半暗的天,希冀著曙光的早臨,等待著,等待著克利福知道真的天亮了。因為當他知道的 确天亮了時,他差不多便可以即刻入睡的。 她站在窗邊,睡眼惺松地等待著,突然地,她吃了一惊,差不多叫出來了,因為那大路 上,在黎明中,有個黑暗的人影。她完全清醒了,留神地審視著,但是不露聲色,免得打扰 克利福男爵的清睡。 自日的光明開始瘋瘋地侵浸在大地上了;那黑暗的人影好象變小了,更清楚了,她分辨 了槍和腳絆和寬大的短衣外一這不是奧利華•梅樂士那守獵人嗎?是的,因她的狗儿在那 里,好象一個影子似地東聞西嗅著,等著它的主人呢! 但是這人要什么呢?他是不是想把大家叫醒了?為什么他釘著似地站在那儿,仰望著這 大廈,好象一條患著相思病的公狗,站在母狗的門前? 老天爺喲!波太太陡然地醒悟了,查太萊男的夫人的情人便是他!便是他! 多么令人惊訝!但是她自己一愛微•波東敦,也曾有點鐘愛過他的。那時,他是十六歲 的孩子,面她是個二十六歲的婦人。她還在研究著護學,他曾大大地幫助過她研究關于解副 學和其他應學的東西,那是個聰慧的孩子,他得過雪非爾德公學的獎學拿,學過法文和其他 的東西,以后終竟成了個蹄鐵匠,他說那是因炮喜歡馬的緣故,其實那是因為他不敢与世 触,不過他永不承認罷了。 但是他是個可愛的孩子,很可愛的孩子,他曾大大地幫助過她,他有很巧妙的法使你明 白事情,他的聰明全不下于克利福男爵,并且他和婦女們是秀合得來的,人都說,他和婦人 們是比和男子們更合得來的。 直至他蠢笨地和那白黛•古蒂斯結了婚,這种婚姻仿佛是為了泄憤似的,有許多人是這 樣的,他們是為了匯憤而結婚的,因為他們有過什么失意的事情,無疑地這是個失敗的婚 姻……在大戰期中,他出外去了几年,他成了一個中尉,做了個十足的上流人!然后回到達 娃斯哈來當一個守獵人!真的,有些人是不知道攫著机會上升的!他重新說起一回下注階級 所說的土話,而她一愛微•波爾敦,卻知道他愿意時,是可以說在任何貴紳所說的英語。 呵呵!原來男爵夫人給他迷住了!晤,他并不是第一個……他有著一种什么迷人的東 西,不過,想想看!一個達娃斯哈村里生長教養出來的孩子!而是勒格貝大廈里的男爵夫人 的情人!老實說,這是繪查太萊大富大貴之家的一個耳光喲! 但是他,那守獵人,看見白日漸漸顯現,他明白了,那是徒勞的,想把你自己從孤獨中 解脫出來,邊种嘗試是徒勞的,你得一生依附著這孤獨,空罅的彌補只是間或的事,只是間 或的!但是你得等待這時机來到,接受你的孤獨而一生依著它。然后接受彌補空田的時机, 但是這時机是自已來的,你不能用力勉強的。 驟然地。引誘他么追臆她的狂欲毀碎了。這是他毀碎的,因為他覺得那應該這樣,雙方 都應該互相對著趨近,假如她不向他前來,他便不應去追逐她。他不應這樣,他得走開,直 至她向他前來的時候。 他緩緩地,沉思地、轉身走開,重新接受著他的孤立,他知道這樣是好些的,她應該向 他前來,追逐她是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波太太看著他婚姻沒了,看著他的狗儿跑著跟在他的后面。 “呵呵,原來這樣!”對延遲產,“我一向就沒有想以他,而他恰恰便我所應該想到的! 我沒有了德底以后(那時他還年輕)他曾對象很好過,呵,呵!假如他知道了的話,他將怎么 說呢!” 她向著自已經入睡了的克利福得意地望了一眼,輕輕地走出了房門。 第十一章 康妮正在一間舊物貯藏室里收拾著。勒格貝有好几間邊樣的貯藏室,這林廈真是個么貯 藏庫,而這家人卻永不把舊東西南賣。佐佛萊男爵的父親喜歡收藏圖畫,佐佛萊男爵的母親 喜歡收藏十六世紀的意大利家具。佐佛萊男爵他自己喜歡收藏橡木雕刻的老箱子,教堂里的 圣衣箱。邊樣一代一代地傳下來。克利福收藏些近代畫,一些不大值錢的近代畫。 在這舊物貯藏室里,有些蘭德西爾的坏作品,有些韓特的可怜的鳥巢和其他一堆庸俗的 皇家藝術學會會員的繪畫,都是足使一個皇家藝術學會會員的女人嚇倒的。她決意把這一切 東西查閱一遍,整理出來,那些粗重的有具使她覺得有趣。 她發現了一個家傳的紅木老搖籃。這搖籃被謹慎地包捆著,以防塵埃和損坏。她把它拆 開了。這搖籃有著某种可人的地方;她審視了一番。 “真可借用不著這個搖籃。”在旁邊幫著忙的被太太嘆著气說,“雖然這樣的搖籃現在 已經太舊式了。” “也許有一天用得著的,我也許要有個孩子呢。”康妮從容地說,仿佛說著她也許可以 有一頂新帽子似地輕易。 “難道你是說克利福男爵可以好些么?”波太太結結巴巴地說。 “不必等到他好些了,我是照他現在的情況說。他只是筋肉的癱瘓罷了──這對他是沒 有妨礙的。”康妮自然得象呼吸似地說著謊。 那是克利福給她的主意,她說過,“自然啦,我還可以生個孩子的。我并不是真的殘廢 了,縱令臀部和腿部的筋肉癱瘓了,而且殖力是可以容易恢复的,那時种子便可以傳遞了。” 他對于彩礦問題是這樣的致力,在這种活潑奮勇的日子里,他真的好象覺得他的性功能 就要恢复了。康妮恐怖地望著他。但是她是夠机警地把他的暗示拿來當作她自己的武器的。 因為假如她能夠的話,她定要有個孩子的,不過那決不是克利福的孩子。 波太大气窒著呆了一會,過后,她知道了這只是欺騙的話罷了,不足相信的,不過,今 日的醫生們是能做這种事的;他們很能夠做接种這類的事情的。 “呵,夫人,我只希望和褥著你可以有個孩子,對于你和對于大家,那是件多么可喜的 事!老實說,勒格貝大廈里有個孩子,事情就大不同了!” “可不是?”康妮說。 她選了三張六十年前的皇家藝術學會會員的圖畫,去送給學蘭公爵夫人主辦的慈善販賣 會。人家叫她做“販賣會會爵 夫人”,她是常常向所有的有爵位的人征求物品給她販賣的, 她得了這三張裝了框、署了皇家藝術學會會員的名的圖畫,定 要得意极了,她也許還要親自來拜謝呢,克利福是頂討厭她的造訪的! “但是,天呀!”波太太心里想,“你准備給我們的是不是梅樂士的孩子啊?天呀,天 呀,那簡直是一個達娃斯哈的孩子在勒格貝大廈搖籃里了!不過那也可以無愧于這個搖籃 的!” 在這舊物貯藏室堆積著的許多离奇古怪的東西中,有一日黑漆的大箱子,做得非常巧 妙,這是六七十年前的東西,里面安排著各种各樣的物件,上面是一些梳妝用品;刷子、瓶 子、鏡子、梳子、小盒子甚至三個精致的保險小剃刀、肥皂、确和一切刮臉用品。下面是寫 字台用品:吸水紙、筆、墨水瓶、紙、信封、記事薄。再下全是在女紅用具;三把大小不同 的剪刀、針、信封、記事簿。再下便是女紅用具;三把大小不同的剪刀、針、針箍、絲線、 棉線。補綴用的木球,這一切都是精細的上品,此外還有個放藥品的格子,瓶子上標著名种 藥名:“鴉片藥酒”、“松香水”、“丁香精”等,但都是空的。一切都是沒有用過的東 西。整個箱子台起來的時候,象一個小而擁腫的提箱。里面擺布得迷魂陣一樣的密。密到子 里的,水都流不出來:因為一點空也都沒有了。 做工和設計都非常精美,這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手藝但是這箱子卻有點太怪异了。購置這 日箱子的查太萊前輩一定也有這种感覺所以從來沒有人拿來使用過,這是一口無靈魂的死箱 子。 雖然,波太太卻喜歡极了。 看看多美麗的刷子這么值錢的東西,甚至那三把刮臉用的肥筇刷,都是無美不備啊!還 有那些剪刀!那是錢所能買的最精致的東西了。呵!真可愛!” “你覺得么?”康妮說,“那么,你拿去罷。” “呵,不!夫人。” “是的,拿去罷!否則它要在這儿擱到地球末日呢。假如你不要,我便拿來和圖畫一起 送給公爵夫人了,她是不配受用這許多東西的。真的,拿去罷!” “呵!夫人!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才好。” “那么不要感謝好了。”康妮笑著說。 波太太手里抱著那只大而黝黑的箱子,興奮得滿面春風地走下樓來。 女管家白蒂斯太太駛著車,把波太太利她的箱子,帶到村里她家中去。那得請几位朋友 來玩賞玩賞于是她請了藥劑師的女儿、女教員和一個掌柜助手的女人維頓太太到家里來。她 們賞嘆了一番之后,開始低談著查太萊男爵夫人要生小孩了。 “神奇的事情是常常有的。”維頓太太說。 但是波太太堅信著,如果孩子真出世了,那定是克得福男爵的孩子。便是這樣! 不久以后,教區的牧師來對克利福慈祥地說: “我們是不是可以希望一個勒格貝的繼承者呢?呵,要是這樣,那真是圣靈顯跡了! ”晤!我們可以這樣希望吧。”克利福帶著微徽和譏諷同時又有著某种信心地說。他開 始相信那是很可能的。甚至相信孩子也許是他的限。 一天下午,大家都叫他做“鄉紳文達”的來斯里•文達來了,這是個清瘦、修洁的、七 十歲的老先生。“從頭到腳都是貴紳。”正始波太太對白蒂斯太太說的一樣。的确!他說起 話來那种“咳咳!”不絕曰的古老樣子,好象比從前戴假發的紹紳還來得冬烘。飛奔的時 光,把這些古雅的東西都淘汰了。 他們討論著煤礦問題。克利福的意思,以為他的煤炭的品質給縱令不佳.但是可以做成 一种集中燃料,這种燃料如果加以某种帶酸的濕空气,好好強壓起來,是能夠發出很大的熱 力的,很久以來,人們已注意過這种事實了。在一种強有力的濕風之中,煤炕邊燃燒出來的 火是暢亮的,差不多沒有煙的,剩下來的只是些灰粉,而不是粉紅色的粗大砂礫。 “但是你到哪里去找到适當的机器去用你的燃料呢?”文達問道。 “我要自己去制造這种机器,并且自己去消用這种燃料。這樣產生出來的電力我便拿出 來賣。我确信這是可以做的。” “假如你做得到的話,那好极了,好极了,我的孩子。咳!好极了!要是我能夠幫什么 忙的話,我是很愿意的。我恐怕我自己利我的煤礦場都是不太合時宜了。但是誰知道呢?當 我瞑目以后,還可以有象你一樣的人,好极了!這一來所有的工人又有工作了,那時代不要 再管煤銷不銷了。真是好主意,我希望這主意可以成功,要是我自已有儿子的話,無疑地他 們會曾希勃來礦場出些新主意。無疑的!順便問一句,我的親愛的孩子,外面傳的風聲,究 竟真不真?我們是不是可以希望個勒格貝的繼承人?” “外面有這么一個風聲么?”克利福問道。 “是的,親愛的孩子,住在惠靈塢的馬沙爾向我問起這事是不是真的,這便是我听到的 風聲,自然,要是這是無稽之談,我決不向外多嘴的。” “晤,文達先生。”克利福不安地說,但是兩只眼睛發著异光。“希望是有一個的,希 望是有一個的。” 文達從房子的那邊踱了過來,把克利福的手緊握著。 “我親愛的孩子,我親愛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我听了心里多快活?知道你抱著得子的 希望工作著,也許那一天達娃斯哈的工人都要重新受雇于你了!呵,我的孩子、能夠保持著 家聲,和有著現成的工作給有意工作的任何人……” 老頭儿實在感動了。 第二天康妮正把一些黃色的郁金香安置在一個玻璃瓶里。 “康妮,”克利福說,“你知道外邊傳說著你就要給勒格貝生一個繼承人了嗎?” 康妮覺得給恐怖籠罩著了。但是她卻安泰地繼續布擺著她的花。 “我不知道。”她說,“那是笑話呢,還是有意中傷?” 他靜默了一會,然后答道: “我希望兩樣都不是。我希望那是一個預言。” 康妮還是在整理著她的花。 “我今早接了父親一封信。”她說,“他問我,他已經替我答應過亞力山大•柯泊爵 士,在七月和八月到他的威尼斯的‘愛斯姆拉達別墅去度署的事,忘記了沒有。” “七月和八月?”克利福說。 “呵,我不會留兩個月他么久的,你真的不能一起去么” “我不愿到國外旅行去。”克利福迅速地說。 她把花拿到窗前去。 “在是我去,你不介意罷?”她說,“你知道那是答應了的事情。” 你要去多少時候?” “也許三個星期。” 大家靜默了一會。” “那嗎,”克利福慢慢地、帶几分憂郁地說,“假如你去了一定還想回來的話,我想三 個星期我是可以忍受的。” “我一定要回來的。”她質朴地嫻靜地說,心里确信著她是一定要回來的。她正想著另 一個男子。 克利福覺著她的确信,他相信她,他相信那是為了他的緣故。他覺得心上的一塊石頭松 了,他馬上笑逐顏開起來。 “這樣嗎,”他說,“我想是沒有問題的,是不是?” “是的。”她說。 “換換空气,你定要覺得快樂罷?” 她的奇异的藍色的眼睛望著他。 “我很喜歡再見見威尼斯,”她說,“并且在那淺水湖過去的小島的沙灘上洗洗澡。但 是你知道我是厭惡麗島的!我相信我不會喜歡亞力大•柯泊爵士和柯泊爵士夫人的。但是有 希爾達在那儿,并且假如我們有一只自己的游艇,那么,是的,那定是有趣的。我實在希望 你也能一起去呢。” 她說這話是出于至誠的。她根愿意在這种小事情上使他快樂快樂的。 “唉,但是想象一下我在巴黎北車站或加來碼頭上的情形罷!” “但是那有什么關系呢?我看過其他的在大戰中受了傷的人,用异床搶著呢。何況我們 是可以坐汽車去呢。” “那么我們得帶兩個仆人去了。” “呵,用不著,我們帶非爾德去全蚝了,那邊總會有個仆人的。” 但是克利福搖了搖頭。 “今年不動了,親愛的,今年不去!或者明年再看罷。” 她憂愁地走開,明年!明年他又將怎樣么? 她憂愁地走開了,明年!明年他又將怎樣么?她自己實在并不想到威尼斯去,現在不, 現在是有了那個男了了,但是她還是要去,為了要服從生活的紀律的緣故;而且,要是她有 了孩子的話,克利福會相信她是在威尼斯有了個情人的緣故。 現在已經是五月了,他們是打算在六月間便要出發的。老是這一類的安排!一個人的生 命老是安排定了。輪子轉著,轉著,把人驅使著,駕雙著,人實在是莫可奈何的。 已經是五月了,但是天气又寒冷而多雨起來。俗話說的:“寒冷多雨再五月,利于五谷 和草秣。”五欲和草襪在我們日重要的東西了!康妮得上啊斯魏去走一趟,這是他們的小市 鎮。那儿,查太萊的姓名依舊是威風赫赫的,她是一個人去的,非爾得駛著她的汽車。 雖然是五月天,而且處處是嫩綠,但是鄉間景色是憂郁的。天气是夠冷的,雨中雜著煙 霧。空气里浮蕩著某种倦怠的感覺。一個人不得不在抵抗中生活。無怪乎這些人都是丑惡而 粗鈍的了。 汽車艱辛地爬著上坡,喲過達娃斯哈的散漫齷齪的村落,一些黑色磚牆的屋子,它們的 黑石板的屋頂的尖銳的邊緣發著亮光,地上的泥土夾著煤屑,顏色是黑的。行人道是濕而黑 的。仿佛一切的一切都給凄涼郁的情緒所浸透了。絲沒有自然的美,絲毫沒有生之樂趣,甚 至一只鳥、一只野獸所有的美的本能都全部消失了,人類的直覺官能都全部死了。這种情形 是令人寒心的。雜貨店的一堆一堆的肥皂,蔬菜店的大黃萊和檸檬,時裝鑰的丑怪帽了,一 幕一幕地在丑惡中過去,跟著是俗不可面的電影戲院,廣告畫上標著:“婦人之愛!”和原 始派監理會的新的大教堂,它的光滑的磚牆和窗上的帶青帶紅的大快玻璃實在是夠原始的。 再過去,是維斯萊源的小教堂,牆磚是黝黑的,直立在鐵欄和一些黑色的小樹后邊,自由派 的小教堂,自以為高人一等,是用鄉村風味的沙石筑成的,而且有個鐘樓,但并不是個很高 的鐘樓。就在那后邊,有個新建的校舍,是用高价的紅磚筑成的,前面有個沙地的運動場, 用鐵柵環繞著,整個看起來是很堂皇的,又象教堂又象監獄。女孩子們在上著唱歌課,剛剛 練習完了“拉一米一多一拉”,正開始唱著一首儿單的短歌。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不象歌 唱一自然的歌唱一的東西了:這只是一陣奇异的呼號,帶了點腔調的模樣罷了。那還赶不上 野蠻人;野蠻人還有微妙的節奏。那還赶不上野獸;野獸呼號起來的時候還是有意義的。世 上沒有象這樣可怖的東西,而這种東西卻叫做唱歌!當非爾德去添汽油的時候,康妮坐在車 里覺得肉麻地听著。這樣一种人民,直覺的官能已經死盡,只剩下怪异的机械的呼號和乖房 的气力,這种人民會有什么將來呢? 在雨中,一輛煤車在轟轟地下著山坡,非爾德添好了油,把車向山坡上開行,經過了那 些大的但是凄涼的裁縫店、布匹店和郵政局,來到了寂寞的市場上,那儿,杉•布勒克正在 他的所謂“太陽旅店”的酒肆里。伺望著外邊的行人,并且向查泰萊男爵夫人的汽車行了士 個鞠躬。 大教堂是在左邊的黑樹叢中,汽車現在下坡了,經過“礦工之家”咖啡店。汽車已經經 過了“威錄敦”、“納爾遜”、“三桶”和“太陽”這些咖啡酒肆,現在打“礦工之家”門 前經過了,然后再經過了“机師堂”,又經過了新開的夠華麗的“礦工之樂”,最后經過了 几個新的所謂“別墅”而到了上史德門去的黝黑的路,兩旁是灰暗的篱笆和暗青色的草原。 達娃斯哈!那便是達娃斯哈!快樂的英格蘭!莎士比亞的英格蘭!晤!不!那是今日的 英格蘭。自從康妮在那儿居住以后,她明白了。這英格半正生產著一种新的人類,迷醉于金 錢及社會政治生活,而自然的直覺的官能卻是死滅了的新人類。這是些半死的尸体,但是, 活著的一半卻奇异地、固執地生活著。這一切都是怪涎的,乖庚的。這是個地下的世界,不 可以臆測的世界,我們怎樣能夠明白這些行尸的反應呢?康妮看見一些大的運貨車,里面裝 滿著雪菲爾德鋼鐵厂的工人,一些具有人類模樣的、歪曲的、妖怪樣的小東西,正向著蔑洛 克去作野外旅行,她的心不禁酸楚起來。她想:唉,上帝呵,人類把自己弄成怎么樣了?人 類的領導者們,把他們同胞開弄成怎么樣了?他們把他們的人性都消滅了,現在世上再也不 能有友愛了!那只是一場惡夢! 她在─种恐怖的波浪中,重新覺得這一切都是灰色的、令人寒心的失望。這些生物便是 工人群眾;而上層階級的內容怎樣也是她所深知的,那是沒有希望的了,再也沒有什么希望 的了。可是,她卻希望著一個孩子,一個繼承人!一個勒格貝的繼承人!她不禁惊悸起來。 而梅樂士卻是從這一切中出來的!是的,但是他与這一切卻遠隔著,如她自己与這一切 無隔著一樣。不過,甚至在他那里也沒有什么友愛了。友愛死了,那儿只有孤寂与失望。這 便是英格蘭,英格蘭的大部分。康妮很知道,因為她今天是從這樣的英格蘭的大部分的中心 經過的。 汽車正向著史德門上去。雨漸漸停止了,空气中浮著一种奇异的、透明的五月之光。鄉 景一幕一幕地卷了過去,往南是畢克,往東是門司非德和諾汀漢。康妮正向著南方走去。 當汽車駛到了高原上面時,她看向見左手邊,在一個高臨鄉野的高地上,那深灰色的, 暗淡而雄壯的華梭勃宮堡,下面是些帶紅色的半新的工人住宅。再下面,便是煤場的大工 厂,還正在曰著一縷縷的灰暗的煙和自蒸气,這工厂每年是要把几千几万金鎊放在公爵和其 他股東的腰包里的。這雄壯的老宮堡;敗了,然而它還是高聳天際,俯視著下面濕空气中的 黑煙和白霧。 轉了個彎,他們在高原上向著史德門前進。從這路上看起來,史德門只是個龐大的壯麗 的新飯店。离路不遠的地方,金碧輝煌的柯宁斯貝飯店,在一种荒寂的情況中聳立著。但 是,細看起來,你便看得見左手邊一排排精致的“摩登”住宅,安排得象滑牌戲似的,一家 家用花園互相隔离著,這是几個妖怪的“主子們”在這塊糠人的土地上所玩的一种奇异的骨 牌戲。在這個住宅區過去,聳立著一些真正近代礦場的駭人的凌空建筑,一些化學工厂巨大 的長廓,它們的形式是前此人類所夢想不到的。在這种龐大的新設備中間,連礦場礦坑本身 都不算什么了。在這大建筑的前面,那骨牌戲都是惊奇地擺在那儿,等待著主干們去玩它。 這便是戰后新興的史德門。但是事實上,盡管康妮并不認識它,老史德門是在那“飯 店”下邊半英里路之遙,那是一個老的小礦場,一些黑磚筑的老住宅,一兩個小教堂,一兩 間商店和一兩間小酒店。 但是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了。新工厂里冒著濃煙和蒸汽的地方才是現在的史德門。那儿 沒有教堂,沒有小酒店、甚至沒有商店,只有些大工厂。這是現代的奧式皮亞神國里面有著 一切的神的殿堂;此外便些模范住宅和飯店,所謂飯店、雖然看起來怪講究的,其實只是個 故工們的酒店罷了。 這塊新地方,其至是從康妮到勒格貝以后才建筑起來的。那些模范住宅里,住滿著從四 方八面來的一些流氓,這些人所干的勾安之一,便是去偷捕克利福的兔子。 汽車在高原上走著,她望著整個的州府,一起一伏地開憎愛分明過去。這個州府往昔是 個驕做的、威風赫赫的州府呢!在好怖前,那直立天際,象是海市蜃樓的房屋,便是查維克 大廈。它的窗戶占了牆壁的大部分,這是伊麗莎白時代的一個最出名的宮堡。它孤獨地、高 貴地站在一個大花園的上頭。雖然是古舊了。過時了。但是人們還當作一個榮耀的遺物似地 保存著。“瞧瞧我們的祖先是多么的顯貴!” 那是過去,現在是在那下面。將來呢,只有上帝知道在哪里了。汽車已經轉著彎了,兩 旁是些老而黑的礦工的小村舍,汽車正向著阿斯魏下去。在這陰濕的日子里,阿斯魏正冒著 一陣陣的煙和蒸汽,好象為什么天神焚香似的。阿斯魏是在那山谷的下面,到雪非爾德的所 有的鐵道線都打這儿穿過,那些長煙囪里冒著煙和閃光的煤礦場和鋼鐵厂,那教堂上的螺鑽 似的凄慘的小鐘樓,雖然就要倒塌了,但是依舊還矗立在煙霧中,這樣的阿斯魏,常常總使 康妮覺得奇怪地感動。這是個山谷中央在古老的村鎮。有一個主要的旅舍名叫“查太萊”。 阿斯魏人都譙勒格貝是一個地方的總名,而不是一個屋名。 礦工們的勤黑的村舍是平著行人道起的,狹小得象百多年前的礦工住宅一樣。這些村舍 都是洞著道路起,道路于是成了一條街了。當你走進這街里面的時候,你便要立刻忘記了那 開豁的、起伏的原野。這原野上還有著富堡和大廈聳立著,但是和鬼影一般了。現在康妮正 到了那光赤的鐵道网的上頭,那儿四面都起著高大的鍍冶金屬的工厂和其他的工厂,歙人覺 得四周只是些牆壁,鐵的聲音在囂響著,龐大的載貨車震動著地皮,號笛叫著。 然而當你沿著這條路下去,到了那曲折撤摟的市鎮中心時,在那教堂的后面,你便進到 了一個兩世紀以前的世界上了。“查太萊”旅舍和那老藥房,便在這彎曲的街上。這街從前 是通到這些富堡和權貴者們的游樂別所在的曠野外去的大道。 在那街角上,一個警察正舉著手,讓三輛載著鐵條的貨車過去,使那可怜的者教堂顛震 著。直至這些貨車過去了,那警察才向查太男爵夫人行禮。 在那市區的彎曲的老街兩旁,擠擁著所有舊而黑的礦工住宅。再過去,便是一排排較新 而稍大的房屋,起在那山谷的坡上。這是些較現代的礦工的住宅。再遠一些,在那宮堡大廈 所在的臨野上,煙与蒸汽夾雜著,漾蕩著,星羅棋布著無數的紅磚建筑,有的在低凹處,有 的獰惡地在那斜坡上突入天際,這便是礦區。在這礦區的里頭,轎式馬車和茅舍時代的老英 格蘭,甚至羅賓漢時代的英格蘭還殘留著。在那儿,礦工們不做工的時候,他們的受壓制的 好動的本能無聊起來;便東奔西竄地閑散浪蕩著; 英格蘭喲,我的英格蘭!但是哪個是我的英格蘭?英格蘭的權貴者們的堂皇大廈,照起 像來真是好看极了,而且在我們和伊麗莎白時代的人們之間創造了一种幻象的聯系。古香古 色的古老大廈,現在還存在著,和在慈愛的安妮王后与湯姆•瓊斯的時代一樣。但是煙灰把 褐黃色的粉漆弄黑了,很久以來便再也沒有那黃金顏彩了,而且一個一個地,象那些官堡一 般,被人遣棄了。現在開始被人拆毀了。至于那育英格蘭時代的茅舍呢,現在卻變成芒寂的 鄉野中的一些檻樓的大磚屋了。 現在,人們把官堡拆毀了,喬治風格的大廈也漸漸完了。那無美不備地喬治風格的大廈 佛力治,當康妮的汽車打那門前經過時,也正在被人拆毀著。這大廈還是很完整的。大戰以 前,維持萊一家人還是闊綽地住在里面的,但是現在,人家覺得這大廈太大了,太花費了, 并且四鄰都太仇視了,貴族都到了較為愉快的地方去住了,那儿,他們是可以揮霍著金錢而 不必知道金錢之來處的。 這便是歷史:一個英格蘭把其他的一個英格半消滅了。煤礦業曾使那些大廈致富。現在 卻把那些大廈消滅了。如同把那些茅舍消滅了一樣。工業的英覆半把農業的英格蘭消滅了。 一种意義把另一种意義消滅了。新英格蘭把舊英格蘭消滅了。事態的繼續并不是有机的,而 是机械式的。 屬于富裕階級的康妮,曾攀附著那殘余的者英格蘭,直至經過了不少的年代,她才明白 了,實際上,她的階級已經給這駭人的右怖的新英格蘭消滅了,而且這种消滅工作將繼續 著,直至消滅淨盡了為止。佛力治萊沒有了,伊斯烏德沒有了,文達先生所愛的希勃萊也就 要沒有了。 康妮在希勃萊停了一會。屋后的園門是挨近礦場鐵道和大路的交叉點的,希勃萊礦場本 身就在那些樹叢后邊。園門大開著,因為礦工們是有權通過花園的。他們在園里游蕩著。 汽車經過了那點綴園景的水池旁邊一但礦工們卻把他們的報紙拋在這池里一•然后由一 條特別的小咱來到那大廈門前。這是個十八世紀中期的可愛的粉漆的建筑。那儿有一條美麗 的水松樹的小徑,這小徑從前是通到一個老屋去的。大廈的正面安靜地開展著,它的喬治風 格的玻璃窗戶好象一些歡樂的眼睛似地閃爍著。屋后邊便量些令人羡慕的花園。 康妮覺得里面的一切都比勒格貝可愛得多,光亮得多,并且更有生气,都麗而雅致。房 子的牆壁都嵌著乳黃色的木板,天花板油著金色,每樣東西都美妙修洁,一切布置都盡美盡 妙,處處都花費過大量金錢的。甚至那些走廓都布置得寬大而可愛,优雅地彎曲著,并且充 滿著生气。 不過文達是孤獨地生活著,他深愛他的住宅。但是他的花園卻給他自己的三個煤礦場圍 繞著。他的想法是很慷慨的。他的花園差不多是歡迎礦工們進來的。難道不是這些礦工們使 他有錢的么!所以,當他看見一君君的檻樓的工人到他的水池邊閑逛時一自然不能進到他的 私人花園里面,這几是有個界限的一他便要說:“礦工們也許不象鹿子那樣可以點綴園景, 但是他們比鹿子是有利得多了。” 但那是維多利亞王后在位的后半期一金錢滿地的黃金時代,那時,礦工們都是些“老實 的工人”。 ‘ 文達把這种話向他的貴賓,那時還是威爾士王子,半謝罪地說,那王子用他的帶喉音的 英語回答說: “你說的很對,要是在桑德靈韓富的花園下面藏有煤炭的話,我定要在那青草上開個礦 場,并且要認為那是最上等的花園布景。呵,我很情愿用這价錢把化鹿去換礦工,我還听說 你的工人都是些好人呢。” 那時,這王子也許把金錢之美和工業之福惠說得過火一點吧。 但是這王子后來做了國王,而這國王也已崩逝了。現在是一位另外的國王,他的主要職 秒似乎是在主持慈善粥研厂的開幕禮。 那些“好工人”,現在卻正浸蝕著希勃萊。大花園里,雨后春筍似地起了許多新的肘 落,“老鄉紳”的心里,覺得這种民眾是异樣了,從前,他是心下寬大的,覺得你是自己的 產業和自己的礦工們的主子。現在呢,一种新的精神在微妙地侵浸著,他覺得被排擠了。他 的產業好象再也不屬于他了,那是不容人誤會的。礦業与工業、有著一個自我的意志。這意 志是反對貴紳主子的!所有的礦工都是參預這意志的人,要想反抗這個意志是困難的,這意 志使你失掉你的地位,或者使你從生命中滾蛋! 曾經講過軍隊的“多紳文達”,虧他還站得穩。但是他在晚飯之后,再也不想到花園里 去散步了。他差不多總是躲在家里。一天晚上,他光著頭,穿著漆皮鞋和紫色的絲襪子,陪 著康妮在園門邊去,用他的“咳,咳”不离口的上流社會的文雅的口气和她談著,但是當他 經過──群礦工面前時,他們只是望著他,頭都不點。康妮覺得這清瘦的、高雅的老先生在 退縮著,好象一只籠子里的都麗的羚羊給庸俗的眼睛凝視著時退縮著一般。礦工們,在私人 方面對他是沒有惡意的,一點也沒有。但是他們的精神是無情地.反抗他的。他們的心底里 深深地怨恨地。在丑惡中生活著的他們,對于他的都麗的,斯文的,高雅的生活里含恨的。 “他是誰呵!”他們所恨的是他与他們間的不同地方。 雖然,在他的英格蘭人的心和他的兵士之心的秘密處,他相信他們急恨這种“不同的地 方”是有理由的,他覺得他的享受這一切优越的權益有點不對的,但是他是代表一种制度, 所以他是不愿被人排擠的。 只有死才能排擠他。在康妮訪他不久以后,死神突然地把他攫去了。在他的遺囑中,他 并沒有忘記給克利福很大的好處。 繼承他的財產的人,馬上叫人把希勃萊拆毀了。因為保存這大廈太花錢了。誰也不愿意 住在那里,于是這大便毀滅了。那美麗的水松樹的路線原來伐了。園中的樹木也砍光了。整 個產業也分成小塊了。這地方是很近阿斯魏的。在這新的“無人之城”的奇异的荒原上,新 起著一排排的舒适的屋宇;于是便變成了希渤萊新村子! 康妮到那里去的一年以后,一切都工了,現在那里是希特萊新村了,一座座紅磚的屋宇 起在那些新避的街道上,沒有會夢想到十二個月以前,那里還有過一座壯麗的粉漆大廈。 但是這是愛德華王所私授的花園布景法的新時代,這是一种拿煤礦場來點綴草地的花園 布景法。 一個英格蘭把另一個英格蘭消滅了。鄉紳文達和勒格貝大廈的英格蘭是完了。死了,不 過這种消滅工作還沒有做到盡頭罷了。 以后將怎樣呢!康妮是不能想象的。她只能看見一些新的磚石的街道鋪在田野上,新的 建筑物在礦場上起著,新的女工穿著她們的絲襪,新的男工到跳舞宮去。后輩人是完全意識 不著老英格蘭的。在意識之繼續中,有個破缺,差不多是美國式的,但其實是工業的破缺。 以后將怎樣呢? 康妮總覺得那儿并沒有以后。她想把她的頭藏匿在沙里;或者,至少藏匿在一個活著的 男子的怀里。, 世界是這樣的錯雜,這樣的奇怪,這樣的丑惡!普通的人是這樣多,而 又這樣可怕,真的!她回家去時,心里這樣想著,望著礦工們緩慢地离開礦坑,又炭又黑, 一身歪著,一邊肩聳著,一邊肩低著,響著他們的沉重的鑲鐵的長靴。臉色蒼白得鬼似的, 眼睛閃著自,預項縮著,肩膊失了望膊的模樣。這是人,這是人,唉。在某种說法上,他們 是些忍耐的好人;在其他的說法上,他們只是鬼。他們的人類所應具有的某种東西被戮殺 了。然而,他們卻是人,他們卻能生孩子,人是可以由他們而生孩子,可怕的,可怕的思索 呵:他們是溫和的好人。但是他們只是一种半人,灰色的半人,直至現在,他們是“好” 的,但這也不過是他們的一半是好的,呵!假如他們死了的部分蘇醒過來!晤!去想象這 個,真是太可怕了!康妮是深怕工人群眾的,她覺得他們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他們的生命是 絕對沒有美的,絕對沒有直覺的,老是“在礦坑里”。 這樣的人所生的孩子!呵,天喲天! 雖然,梅樂士是這樣的一种人生的。也許不十分是。在人情上,四十年是有變遷的,有 大大的變遷的。欽与煤把人類的肉体与靈魂深深地吞食了。 雖然,那丑惡休身的人類卻生活著!這一切結果要怎樣呢?也許煤炭消滅之日,他們也 會從這地面上消滅了罷。他們是當媒炭號召他們時,成千成万地從無中而來的,或者他們只 是些煤層里的怪异的動物罷,他們是另一世界的生物,他們是煤的一种無素,好像鐵工是鐵 的一种無素的一樣。這是些非人的人。他們是煤、鐵与陶土的靈魂。炭素、鐵索、砂素等元 素的動物。邊些小元素,他們也許有點奇异的非人的礦物的美;跟煤的光澤,鐵的重量也藍 色与抗力,玻璃的透明一樣的美。礦物世界的妖怪的、傴僂的、無素的生物!他們屬于煤、 鐵与闊土,正如魚之屬于水、虫之屬于腐木一樣。他們是礦物的分解物的靈魂! 康妮懼怕這煤和鐵的米德蘭,這种懼怕使她周身覺得一种怪异的感覺如同受了流行感冒 一樣,她覺得高興地离開了這一切而回到家里,把頭埋在沙里,她甚至覺得高興地去和克利 福聊天。 “當然啦,我不得不在彭萊小姐的店里喝杯茶。”她說。 “真的么!但是文達家里會請你喝茶的。” “呵。是的,不過我不便卻彭萊小姐的情。” 彭萊小姐是個臉色帶黃的老處女,有個大鼻子和浪漫的气質,她侍候人喝茶時候的殷勤 熱烈,是好象在做圣典一樣的。 “她問起我沒有?”克利福說。 “當然啦!‘請問夫人,克利福男爵身体好嗎?’我相信她把你看得比嘉威爾小姐還高 呢。” 一 “我想你對地說了我身体很好罷?” “是的!她听了這話,好象听了我對她說天堂的門為你開了一般的喜悅。我對她說,要 是她來達娃斯喻時,她定要到這儿來看看你。” “我!為什么?來看看我!” “呵,是的,克利福。你不能尿讓人家這樣崇拜你而不稍稍報答人家。在她的眼里,嘉 巴多西亞的圣喬治都絕對赶不上你呢。” “你相信她會來嗎?” “呵。她的臉紅了起來,那片刻問,她變得怪美麗的,可怜的東西!為汁么男子們不跟 真正崇拜他們的女子結婚呢?” “女子們的崇拜開始得太遲了。但是她有沒有說她會來?” “呵!”康妮模仿著彭萊小姐的喘息著的聲音說,“夫人喲、我哪几敢這么告次!” “造次!多么可笑!但是我希望她不要真的來了,她的茶怎么洋?” “呵,立敦茶,濃得很呢!但是,克利福,你知道你是彭萊小姐和許多;寶一類的老處 女的《玫瑰史》?,么?” “縱令這樣,我也不引以為榮。” “她們把你在畫報上所登的像怎。都好象寶貝般藏了起來,并且她們也許每天晚上都替 你祈禱呢,真是樟极了。” 她回到樓上去換布裳。 那天晚上,他對她說。 “你是不是覺得在結婚生活之中,有些什么永存的東西?” 她望著他。 “不過,克利福,你把‘永存’看得象個帽子似的,或者看得象個長長的鏈索似的,施 曳一個人后邊,無論人走到多么遠都得曳著。” 她煩惱地望著她。 “我的意思是,”他說,“假如你到威尼斯去,你不要抱著一种希望,希望有個什么可 以認為大正經的情史罷。” “在威尼斯有個可以認為大正經的情史?不,放心罷!不,我在威尼斯決不會有個比小 正經更正經的情史的。” 她的聲調里,帶著一种奇特的輕鄙的意味。他皺著眉頭望著她。 第二天早晨,當她到樓下去時,她看見守獵人的狗一佛蘿茜,正坐在克利福臥室門前的 走廓里,輕輕地叫著。 “怎么,佛蘿茜”她溫柔地說,“你在這儿干嗎?” 她靜靜地把克利福的門打開了,克利福正坐在床上,他的床桌的打字机推在一邊。守獵 人站在床邊等著,佛蘿茜跑了進來,梅樂士的頭部和眼睛做了個輕輕的姿勢叫它到門外夫, 它才溜了出來。 “呀,早安,克利福!”康妮說,“我不知道你們有事呢。” 然后她望著守獵人,向他道了早安。他摸棱地望著她,低、聲地回答著。但是僅僅他的 現在,已使她覺得一种熱情之浪蕩到她身上來了。 “我打扰了你們嗎,克利福?真對不起。” “不,那是毫無緊要的事。” 她重新走出門來,到第一層樓上的藍色梳妝室里去,她坐在窗前,望著他那种奇异的、 靜默的形態向那大路下去。他有著一种自然緘默的高貴,一种冷淡的驕傲,和某种弱不禁風 的神气。一個雇工!一個克利福的雇工!“親愛的布魯圖斯喲,不要埋怨我們的昨辰不烘 照,如果我們侈共一等,那是我們自己的過錯呵。” 他是不是低人一等呢?他是不是?他那一方面又覺得他怎樣呢?那是太陽光耀的一天, 康妮在花園里工作著,波太太幫著她。為了一种什么緣故,這兩個女人,給人類間存在著一 种不可解的同情之潮所溶台了,她們把麝香石竹系在栓子上,她們种著一些夏季的小植物, 這种工作她們倆都喜歡的。康妮尤其覺得把小植物的嫩根播入輕松的黑土里,再把它們輕輕 埋好,是一种快樂的事,在這春日的早晨,她覺得子宮的深處在顫動著。仿佛陽光照了它, 而使它快活起來似的。“你丈夫過世好多年了罷?”她一邊對波太太說,一邊拿起了一根小 植物放在泥穴里。 “二十三年了!”波太太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把樓斗菜一一分開。“自從他們把他帶回 家里到現在。有二十三年了。” “康妮听了這“帶回家里”的可怖的結局,心里不禁嚇了一跳。 “你以為她是為什么遭難的?”她問道。“他生前和你快樂么?” 這是婦人与婦人間的一個問題,波太太用她的手背,把垂在臉上的一撮頭發拂了開去。 “我不曉得,夫人!他是一种不屈不撓的人;并且不愿与他人同道的,那是一种致命的 固執性:宁死而不愿低頭,你知道,他對什么都是漠然,我認為那是礦坑的罪過。他原就不 應該到礦坑里做工的。但是他還小的時候,他的父親便強迫他到礦坑里做工。這一來,當你 過了二十歲時,那是不太容易改行的了。” “他曾說過他討厭到礦坑里做工么?” “呵。不!從來沒有說過!他是從來不說他厭惡什么的” 他只露著難看的面色罷了。他是那些粗心大意的人之一;好象大戰開始的時候,那些第 一批狂歡赴戰,立刻陣亡的青年們一樣他的頭腦不是不清醒。就是什么都漠然。我常對他 說:‘您下對什么漠然。誰也不管!但這不是真的!呵。當我生第一胎孩子時,他那一動不 動的靜默著的神气。和孩子生過后,他望著我的那种凄慘的眼睛!那時我受了不小的苦痛。 但是我得去安慰他。我對他說:‘不要緊的,親愛的,不要緊的!’他望著我,怪的道笑 著。他從來不說什么的,但我相信從此以后,他在夜里和我再也沒有什么真正樂趣了;他再 也不您意任性了。我常對他說:‘呵。親愛的。讓您自己任性點罷!’……我有時是要對他 說這种粗的話的。他卻不說什么,池總是不愿讓他自己任性時儿,也許他不能罷。他不愿我 再有孩子了,我常常埋怨他的母親。她不該讓他進產房里來的。他不應到那里去的。男子們 的旦熟思起來的時候,是要把一切事情都張大起來著。” “那對他有這么大的影響么?”康妮惊愕地說。 “是的。那种生產的苦痛。他是不能認為天然的。那把他夫婦之愛中所應得的樂趣都糟 塌了。我對他說:‘要是我自己都不介意,為什么你要介意?那是我的事情呢!……’他中 回答道:“那是不公道的!” “也許他是個太易感動的人吧。”康妮說。 “對了!當你認識了男子的時候,你便知道他們在不該感動的地方。便太易感動了。我 相信,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他是痛恨礦坑的,恨得入骨的,他死后的臉容是那么安靜。仿佛他 是被解救了似的。他生前是很漂亮的一個青年!當我看見他那么安泰。那么純洁的樣子,仿 佛是他自己愿意死似的。我的心都碎了。唉!真的,那使我的心都碎了。但是那是礦坑的罪 過。” 說著,她流了几滴傷心淚。康妮卻哭得比她更厲害。那天是個溫暖的春日。空中浮蕩著 与黃花的香馨,許多東西在萌牙,陽光的精華充滿著肅靜的園里。 “你一定難過极了!”康妮說。 “阿夫人!起初我還不太明白呢,我只能反复地哭著說:‘我的人喲,為什么你要离開 我!……’我再也找不著其他的話說。但是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 “但是那并不是他要离開你呢。”康妮說。 “是的,夫人!那不過是我哭著時說的傻話,我繼續地希望著他會回來的。尤其是在夜 里,我眼不交睫地想著,為什么他不在這床上?……仿佛我的感覺不容我相信他是死了似 的。我只覺得池是定要回來的。回來假緊著我躺著,使我可以覺得他是和我在一起,我唯一 所希望的,便是感覺著他溫暖暖地和我在一起。唉!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捻,經過了多少 年。我才明白他不會回來了!” “和他的肉体的接触不會回來了。”康妮說。 “對啦。夫人!和他的肉体的接触!直至今日。我還忘不了,而且永久也忘不了的。假 如上面有天的話,他將在那儿。他將假緊著我躺著,使我能入睡。” 康妮惊懼地向她的深思的標致的臉孔瞥了一眼。又是一個達娃斯哈出來的熱情的人!和 他的肉体的接触;“因為愛之束縛。不易解開!” “你一旦深愛了一個男子時,那是可怕的!”她說。 “唉!夫人、那便是使人覺得這么苦痛的原因,你覺得人們都是希望他死的。你覺得礦 坑是存心害死他的。唉。我覺得假如世上沒有礦坑。并且沒有經營煤礦的人的話,他是決不 會离開我的。但是他們全都是想拆散一對相投的男女。” “肉体地相投的男友。”康妮說。 “對了,夫人!這世上鐵石心腸的人太多了,每天早晨,當他起來去礦坑里做工時,我 總覺得那是不祥的,不祥的,但是他除了到礦坑里做工以外還能怎樣呢?一個窮人能怎樣 呢?” 一种奇异的疾恨燃燒著這個婦人。 “難道一种接触關系能夠延續到這么久么?”康妮突然地問道,“那使你這么久還能夠 感覺著他么?” “呵,夫人,除此以外還有什么能持久的呢?孩子們長大了便要离開你。但是男子, 呵!……但是連這點接触的記憶,他們都想把你奪殺了。甚至你自己的孩子!不過,誰知 道!我們也許是要分离的。但是感情是不同的東西喲,也許最好是永遠不要愛上誰。不過, 當我看見那些從來不曾真正地受男子徹底地溫暖過的女人,我便覺得她們總是些可怜虫。不 怕她們穿得多漂亮。風頭出得多有勁,不,我的主意是不會變的。我對于人世是沒有什么尊 敬的。” 第十二章 午飯過后,康妮馬上便到林中去,那真是可愛的一天。蒲公英開著太陽似的花,新出的 雛菊花是棕的自,擦樹的茂林,半開的葉子中雜著塵灰顏色的垂直花絮,好象是一幅花邊。 大開著的黃燕蔬。滿地簇擁。象黃金似的在閃耀。這种黃邊。是初夏的有力的黃色。蓮馨花 灰灰地盛開著。花姿招展的蓮馨花。再也不畏縮了。綠油油的玉簪。象是個蒼海。向上舉著 一串串的蓓蕾。跑馬路上,毋忘我草亂蓬蓬地繁生著。樓斗萊乍開著它們的紫藍色的花苞。 在那矮叢林的下面。還有些藍色的鳥蛋殼。處處都是蕾芽。處處都是生命的突躍! 守獵人并不在那小屋里。那儿,一切都是在靜穆中。棕色的少雞在肆意地奔竄著。康妮 繼續向著村舍走去。因為她要去會他。 村舍浸在太陽光里。在樹林的邊緣外。小園里。重苔的野水仙叢簇地生長著。靠近大開 著的門前。沿著小徑的兩旁。都是些重苔的紅雛菊。一只狗吠著。佛蘿茜走上前來。 門大開著!那么他是在家里了。陽光鋪瀉在紅磚的階台上!當她經過小園里時。她從窗 里看見了他。穿著襯衣。正坐在桌邊吃著東西。狗儿輕輕地叫著。緩緩地搖著尾巴。 他站了起來,來到門邊,用一條紅手巾揩著嘴,嘴里不住地咀嚼著。 “我可以進來嗎?”她說。 “進來!” 簡朴的房子里。陽光照了進去,房子里還帶著羊排煎過后的味道。煎煮東西用的爐子還 在防火架上。旁邊,那白色的地上。有今盛著馬鈴薯的黑鍋子。放在一張紙上。火是紅的。 但是不太起勁;通風的爐門關著。開水壺在響。 桌了上擺著碟子,里面是些馬鈴薯和剩下的羊排。還有一個盛著面包的簍子和一只盛著 啤酒的藍杯子,桌上鋪著一張白色的漆布。他站在陰影處。 “你的午餐吃得晚呢。”她說“請繼續吃罷!” 她在門。邊的陽光里,坐在一把木椅上。 “我得到了斯魏去。”他一邊說著,一邊坐了下來,。但他并不吃。 “請吃罷。”她說。 但他還是不吃。 “你要吃點什么東西嗎?”他用著土話問她。“你要喝杯茶么?開水壺里有開著的水。 一他欠身起來。 “假如你讓我自己來弄擴知。”她說著站了起來,他仿佛憂悶的樣子,她覺得她正使他 煩惱不安。 “艱險罷,茶壺在那邊。”一他指著一個壁角的褐色的小櫥子。“茶杯和茶,是在你頭 脾爐架上。” 她從爐架上取下了那黑茶壺和一盒茶葉。她用熱水把茶過來洗灌了,呆了一會,不知把 水倒在哪里好。 “倒在外邊。”他看見了她的遲疑的樣子說,“那是淨水。” 她走到門邊,把水倒在小徑上,多可愛的地方。這么清靜。這么真的森林世界!橡樹發 著赭黃色的小葉儿;花園里,戲雛菊象是些紅毛絨上的鈕結似的。她望著門檻上那塊帶洞的 大石板。現在這門檻上跨過的腳步是這么少了。 “這儿真是個可愛的地方。”她說:“這么美妙地靜寂。一切都靜寂而富有生命!” 他慢慢地、有點不太愿意地重新用他的餐午,她能感覺到他是很掃興的,她默默地沏了 花,把茶壺放在爐灶上,她知道普通人是這么做的,他推開碟子。走到屋后邊去,她听見了 開門閏的聲響,一會儿他拿了一盤干酷和牛油回來。 她把兩個茶杯放在桌上;這是僅有的兩個茶杯。 “你喝杯茶嗎?”她說。 “假如你愿意的話,糖在柜子里,牛奶過來也在那儿。牛奶在伙食間里。” “我把你的碟子收了好嗎?”她問道。他向她望著。微微地冷笑起來。 “晤……假如你愿意的話。”他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吃著面包和干酷她到后邊洗滌碗碟 的側屋里。水龍頭是安在那儿的,左邊有個門。無疑地這是伙食間的門了。她把這個門打開 了。看見了這個所謂伙食間,差不多笑了:這只是一個狹長的粉白著的壁櫥。但是這里面還 布置得下一桶啤酒和几食物。她從一個黃罐里取了點牛奶。 “你的牛奶怎么得來的?”當她回到桌邊時,她伺他道。 “弗林家里的。他們把瓶子放在畜牧場邊。你知道的,就是那天我遇著你的那個地方。” 但是他是很掃興的樣子。 她斟了茶。然后舉著牛奶過來。 “不要牛奶。”她說,他好象听見什么聲響,向門外疾望著。 “我想把門關了的好。”他說。 “那未免可惜了。”她答道。“沒有人會來吧,是不是?” “那是千載一時的。不過誰知道呢。” “縱玲有人來了也不打緊。”她說。“我不過來喝一杯茶罷了。調羹在哪儿?” 他彎身把桌子的舞屜打開了。康妮坐在桌邊。大門里講來的陽光晒著她。 “佛蘿茜!”他向那睡在樓梯下一塊小席上的狗說,“去守望去,去守望去!” 他舉著手指,狗儿奔了出去個察。 “你今天不快活嗎?”她問道。 他的藍色的眼睛迅速地轉了過來凝視著她。 “不快活?不,只有點儿煩惱罷了!我得去請發兩張傳票,去傳我所捉得的兩個偷獵的 人。咳,我是討厭這類事情的。” 他說的是冷靜、正确的英語,他的聲音里含著怒气。 “你討厭當守獵人嗎?”她說。 “當守獵人?不!只要人們讓我安安靜靜的。但是到了要我上敬禮察署和其他的地方, 等著那些混蛋來理我的時候……呵,咳,我便要發瘋了……”他著帶點幽默味道微笑著。 “難道你不能真正在自立么?”她問道。 “我?我想我能夠的,我有我的恤金使我生活。我能夠的!但是我得是點工作,否則我 便要悶死。那是說,我需要點什么事情使我不空閑著。而我的坏脾气是不容我為自己工作 的。所以便不得不替他人做事了。不然的話,我的坏脾气來了,不出一月,便要把一切踢 翻,所以算起來,我在這儿是很好的,尤其是近來……” 他又向她幽默地起來。 “但是為什么你有這种脾气呢?”她問道,“難道你‘常常”都是坏脾气的么?” “差不多是常常鐵。”他笑著說,“我有滿腔的忿懣。” “什么忿港?”她說。 “忿港!”他說“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嗎?” 她失望地靜默著。他并不注意她。 “下個月我要暫時离開這儿了。”她說。 “是么?到那儿去?” “威尼斯。” “威尼斯?和克利福男爵去么?去多久?” “一個月上下。”她答道,“克利福他不去。 “他留在這儿么?”他問道。 “是的,他是不喜歡在他這种情境中旅行的。” “暖,可怜的家伙!”他帶著同情心說。 停了一會。 “我走了你不會把我忘記罷,會不會?”她問道,他又向她凝視起來。 “忘記?”他說,“你知道沒有人會忘記的。那不是個記憶的問題。” 她想問:“那么是個什么問題呢?”但是她忍住了。她只用一种沉啞的聲音說:“我告 訴了克利福,也許我极個孩子了。” 現在他帶著強烈的好奇心,真正地望著她。 “真的么?”他終于說:“他說了什么?” “呵,他是無所謂的,只在孩子似乎是他的,他倒要喜歡呢。” 她不敢看她。他靜默了好一會,然后再凝望著她。 “沒有提到我,當然吧?”他說。 “沒有,沒有提到你。”她說。 “不,他是決難容忍我做他的代庖人的。……那么他將怎樣設想這孩子的來源呢?” “我可以在威尼斯有個情人呀。” “不錯。”他緩緩在回答道,“這便是你到威尼斯去的緣故了。” “但并不是真為了找情人去。”她望著他,辯護著說。 “只是做個樣子罷了。”他說。 兩個人重新靜默著。他望著窗外,半悲傷、半譏嘲地苦笑,她是恨他這种勞笑的。 “難道你沒有預先設法避免孩子么?”他突然說,“因為我沒有那工具。” “沒有。”她說,“我恨那樣。” 他望著她,然后又帶著那特殊的詭譎的苦笑,望著窗外。兩個人緊張地靜默著,最后, 他回轉頭來,譏否則地向她說: “那么,那便是你要我的緣故,為了要有個孩子的緣故吧?” 她低著頭。 “不,事實上不是這樣?”她說。 “為什么事實上?”他用著有點激烈的聲音問道。 她埋怨地望著她,說;“我不知道。”他大笑起來。 “你不知道,那么我知道么!”他說。 兩人靜默了好久,冷森森地靜默著。 “唔。”他最后說,“隨夫人的便,如果你有了個孩子,我是喜歡送給克利福男爵的。 我并不吃什么虧。我倒得了個很快意的經驗,的确快意的經驗:“……他伸著腰,半打著呵 欠,“如果你把我利用了,那并不是我么一次給人利用,而且這一次是最快意地給人利用 了,雖然這對于我是不十分榮譽的事。”……他重新奇异地伸著懶腰,他的筋肉顫戰著,牙 關緊閉著。.“但是我并沒有利用你。”他辯護著說。 “我是听夫人作用的。”他答道。 “不。”她說,“我喜歡你的肉体。” “真的么?”他答道,笑著,“好,那么我們是兩訖子,因為我也喜歡你的。” 他的奇异的陰暗的兩眼望著她。 “現在我們到樓上去好不好?他用著一种窒息的聲音問她。 “不,不要在這儿,不要現在!”她沉重地說。雖然,假如他稍為緊持的話,她定要屈 服了,因為她是沒有力量反抗他的。 他又把臉翻了轉去,好象把她忘了。 “我想触摸你,同你触摸我一樣。”她說,“我從來沒有真正地触摸過你的身体。” 他望著她,重新微笑起來。現在?”他說。 “不!不!不要在這儿!到小屋里去,你不介意罷?” “你怎么触摸我?”他問道。 “當你撫摩我的時候。” 他的眼睛和她的沉重不安的眼睛遇著。 “你喜歡我撫摩你么?”他老是笑著。 “是的,你呢?” “呵,我!”然后他換了聲調說:“我也喜歡,那不用我告訴你的。”這是實在的。 她站了起來,拿起了帽子。“我得走了。”她說。 “你要走了么?”他文雅地說。 她滿望著他來触摸她,對她說些話,但是他什么也不說,只是斯文地等待著。 “謝謝你的茶。”她說。 “我還沒有謝謝夫人賞光呢。”他說。 她向著小徑走了出去,他站在門口,微微地苦笑著。佛蘿茜舉著尾巴走了前來,康妮沉 默地向林中蹣跚走去,心里知道他正站在那儿望著她,臉上露著那不可思議的苦笑。 她狠掃興地、煩惱地回到家里,她一點也不喜歡他說他是被人利用了。在某种意義上, 這是真的,但是他不應該說了出來。因此她重新地給兩种感情占据著:其一是怨恨他,其一 是欲望著与他和好起來。 她十分不安地、惱怒地用完了茶點后,立刻回到樓上房里去了,但是她在房子里不知所 措,坐立不安。她得做點什么事。她得再到小屋里去。假如他不在那儿的話,那便算了。 她從旁門溜了出去,有時悶郁地直向目的地走去,當她來到林中那空曠地時,她覺得可 怖地不安起來,但是他卻在那儿,穿著襯衣,蹲在雞籠前,把籠門打開了,讓母雞出來。在 他周圍的那些小雛雞,現在都長得有點笨拙了,但比之普通的小雞卻雅致得多。 她直向他走了過去。 “你瞧!我來了。”她說。 “唉,我看見了!”他一邊,一邊站了起來,有點嘻笑地望著她。 “你現在讓母雞出來了么?”她問道。 “是的,它們孵小雞孵到只剩一張皮、一把骨了,現在,它們全不想出來和取食了,一 只孵卵期的母雞是沒有自我的,它整個身心都為了它的卵或小雞。” 可怜的母雞!多么盲目的愛!甚至所孵的卵并不是它們自已的!康妮怜地望著它們,好 懶情他之間,給一种陰郁的靜默籠罩著。 “我們進小屋里去吧?”他問道。 “你要我去么?”她猜疑地問道。 “是的,假如你愿意來的話。” 她靜默著。 “那么來吧。”他說。 她和他進到了小屋里,當他把門關上時,里面全黑了,于是他在燈籠里點了個小火,和 前次一樣。 “你把內衣脫了么?”他問道。 “脫了!” “好,那么我也把我的脫了。” 他把氈子鋪在地上,把一張放在旁邊,是預備蓋的。她把帽子除了,把頭發松了一松。 他坐了下來,脫著鞋和腳絆,解著他那粗棉布褲的扣子。 “那么躺下吧!”他說。那時他只穿著一件襯衣站著。她默默在服從著,他也在她旁邊 躺了下去,拉了氈子把他們蓋著。 “好了!”他說。 他掀起了她的衣裳,直至胸膛上。他溫柔地吻著她的乳房,把兩只乳峰含在唇里,輕輕 地愛撫著。 “呵,您真是可愛,您真是可愛!”他說,突然寺把他的臉,在她溫暖的小腹上碾轉地 摩擦著。 她呢,伸著兩臂在他的襯衣里面摟著他,但是她卻害怕,害怕他的纖瘦、光滑的、似乎 強毅有力的裸体,害怕那堅猛的筋肉,她覺得又畏縮又害怕。 當他幽怨似地說“呵,你真是可愛!”時,她里面的什么東西在抖戰起來,而她的精神 里面,什么東西卻僵結起來准備反抗;反抗這可怕的肉的親密,反抗他的奇特而迅疾的占 有。這一次,她并沒有被她自己的銷魂的情欲所壓倒,她躺著,兩手無力地放在他的舞動的 身上,無論怎樣,她都禁不住她的精神在作局外觀;她覺得他的臂部的沖撞是可笑的,他的 陰莖的那种渴望著得到那片刻的排匯的樣子是滑稽的。是的,這便是愛,這可笑的兩臂的沖 撞這可怜的、無意義的、潤濕的小陰莖的萎縮。這便是神圣的愛!畢竟,現代人的藐視這种 串演是有理由的,因為這是一种串演。有些詩人說得很對,創造人類的上帝,一定有個乖庚 的、幽默的官能,他造了一個有理智的人,而同時卻迫他做這种可笑的姿勢,而且使他盲目 地追求這可笑的串演。甚至一個莫泊桑都覺得愛是屈辱的沒落。世人輕蔑床第間事,卻又做 它。 冷酷地、譏消地,她的奇异的婦人之心遠引著,雖然她一動不動地躺著,但是她的本能 卻使她挺起腰子,想把那男子擠出去,想從他的丑惡的緊抱中,從他的怪誕的后臂的沖撞中 逃了出來。這男子的身体是個愚蠢的、魯莽的、不完備的東西,它的缺憾的笨拙,是有點令 人討厭的。人類如果是完完備地進化的話,這种串演,這种“官能;是定要被淘汰的。 當他很快地完了時,當他臥在她的身上,狠靜默的遠引著,遠引在一种奇异的,靜息的 境域里,很遠地,無室她所不能及的天外時,她開始在心里做哭起來,她覺得他象潮水似的 退開,退開,留下她在那儿,象一塊海岸上的小石。他舞退著,他的心正离開著她,他知道。 一股真正的哀傷襲据著她心,她痛哭起來。他并沒有注意,也許甚至不知道。強烈的嗚 咽愈來愈厲害。搖撼著她,搖撼著他。 “暖”他說,“這一次是失敗了,你沒有來呢” 這樣看來,他是知道的!她哭得更劇烈了。 “但是怎么啦?”他說,“有時是要這樣的。” “我……我不能愛你。”她哭著說,突然地,她覺得她的心碎了。 “您不能?那么,您不用愛就是!世上并沒有法律強迫您愛。听其自然好了。” 他的手還是她的胸上;但是她卻沒有摟著他了。 他的話是不太能安慰她的。她高聲地鳴咽起來。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說,“甜的要,苦的也要,這一次是有點苦的。” 她哀痛地哭道:“但是我很想愛你,我卻不能”那是可怕的!” 他半苦昧、半椰榆地笑了一笑。 “那并不可怕。”他說,“縱令您是那么覺得,您涌使不可怕的東西成為可怕。不要管 您愛不愛我。您絕不能勉強的。一籃核桃之中,總有個二泊。好的坏的都得要。” 他撒開了他的手,再也不触摸著她了。現在,她再也不被他触摸著了,她頑皮地覺得滿 足起來。她憎恨他的土話:這些“您”,“您”,“您的”,假如他喜歡的話,他可以站了 起來,毫不客气地直站在她面前,去如他那燕京飯店唐的粗棉布的褲子,畢竟蔑克里斯還知 羞地背過臉去。這個人卻是這樣的自信,他甚至不人們會覺得他是魯莽無教養的。 雖然,當他默默地舞了出來預備起身時,她恐怖地緊抱著他。 “不!不要走!不要离開我!不要和我斗气!抱著我罷!緊緊地抱著我罷!”她盲目 地,瘋狂地,哺哺地說,也不知道自己說著什么,她用一种奇异的力量緊抱著他。她要從她 自己的內在的暴怒中和反抗中逃了出來,這占据著她的內在的反抗力,是多么強呵! 他重新把她抱在他的兩臂中,緊壓著她。突然地,她在他的兩臂中變成嬌小了,這樣地 嬌小而貼服了。完了,反抗力沒有了,她開始在一种神妙的和平里溶解了。當她神妙地在他 的兩臂中溶解成嬌小玲瓏地時候,他對她的情欲也無限地膨脹了。他所有的血管里都好象為 了這臂里的她,為了她的嬌媚,為了她的勾人心魂的美,沸騰著一种劇烈的,卻又溫柔的情 欲。他的棄著純粹的溫柔的情欲的手,奇妙地,令人暈眩地愛撫愛她,溫柔地,他撫摩著邊 腰間的軟油的曲線,往下去,再往下去,在她柔軟而溫暖的兩股中間,移近著,再移近著, 直到她身上最生罷的地方。她覺得他象是一團欲火,但是溫柔的欲燕且她覺得自己是溶化在 這火焰中了。她不能自禁了。她覺著他的陰莖帶著一种靜默的、令人惊奇的力量与果斷,向 他堅舉著,她不能自禁地去就他。她顫戰著降服了。她的一切都為他開展了。呵!假如他此 刻不為她溫存,那是多么殘酷的事,因為她是整個地為他開展著,整在地在祈求他的怜愛! 那种強猛的,不容分說地向她的進入,是這樣的奇异這樣的可怕,使她重新顫戰起來, 也許他的來勢要象利刃似的,一刀刺進她溫柔地開展著的肉里,那時她便要死了。她在一种 驟然的、恐怖的憂苦中,緊緊地抱著她。但是,他的來勢只是一种緩緩的、和平的進入,幽 暗的、和平的進入,一种有力的、原始的、溫情的進入,這种溫情是和那創造世界時候的溫 情一樣的,于是恐怖的情緒在她的心里消退了。她的心安泰著,她毫無畏懼了。她讓一切盡 情地奔馳,她讓她自己整個地盡情奔馳,投奔在那泛濫的波濤里。 她仿佛象個大海,滿是些幽暗的波濤,上升著,膨脹著,膨脹成一個巨浪,于是慢慢 地,整個的幽暗的她,都在動作起來,她成了一個默默地、蒙昧地、興波作浪的海洋。在她 的里面,在她的底下,慢慢分開,左右蕩漾,悠悠地、一波一浪蕩到遠處去。不住地,在她 的最生動的地方,那海底分開,在若蕩漾,中央便是探海者在溫柔的深探著,愈探愈深,愈 來愈触著她的底下;她愈深愈遠地暴露著,她的波濤越蕩越洶涌地蕩到什么岸邊去,使她暴 露著。無名者的深探,愈入愈近,她自己的波濤越蕩越遠地离開她,拋棄她,直至突然地, 在一种溫柔的、顫戰的痙攣中,她的整個生命的最美妙處被触著了,她自己知道被触著了, 一切都完成了,她已經沒有了,她已經沒有了,好也不存在了,她出世了:一個婦人。 唉!太美了,太可愛了!在那波濤退落之中;她体會這一切的美而可愛了。現在她整個 的身体,在深情地緊依著那不知名的男子,在盲目地依戀著那萎縮著的陰莖,它,經過了全 力的、狂暴的沖刺后,現在柔軟地、嬌弱地、不自知地退縮著。當它,這神秘的銳敏的東西 從她的肉里退了出來時,她不自學地叫了一聲,一聲迷失的呼喊,她試著把它放了回去。剛 才是這樣的佳妙!這樣的使她歡快! 現在她才知道了那陰莖的小巧,和花蕊似的靜躺,柔嫩,她不禁又惊奇地尖銳了叫了一 聲,她的婦人的心,這權威者的;柔嫩而惊奇地叫著。 “可愛极了!”她呻吟著說,“好极了!” 但是他卻不說什么,靜息地躺在她身上,只是溫柔地吻著她。她幸福地呻吟著,好象一 個犧牲者,好象一個新生的東西。 現在,她的心里開始對他奇怪地惊异起來了。一個男子!這奇异的男性的權威壓在她身 上!她的手還有點害怕地在他身上輕撫著,害怕他那曾經使她覺得有點厭惡的、格格不入的 奇民蝗東西;一個男子。現在,她触摸著他,這是上帝的儿子們和人類的女儿們在一起的時 候了,他多么美,他的皮膚多么純洁!多么可愛,多么可愛,這樣的強壯,卻又純洁而嫩 弱!多么安靜,這敏銳的身体!這權威者,這嫩弱的肉,多么絕對地安靜!多美!多美!她 的兩手,在他的背上畏怯地向下愛撫著,直到那溫軟的臀上。美妙!真是美妙!一种新知覺 的驟然的小火焰,打她的身里穿過,怎么這同樣的美,她以前竟只覺得厭惡?摸触著這溫暖 生動的臀部的美妙,是不能言嗡的!這生命中的生命,這純洁的美,是溫暖而又有力的。還 有他那兩腿間的睾丸的奇异的重量!多么神秘!多么奇异的神秘的重量,軟軟的,沉重的, 可以拿來放在手上。這是根蒂,一切可愛的東西的根蒂,一切完備的美的原始的根蒂。 她緊依著他,神奇地惊嘆起來,這种惊嘆差不多可說是警畏恐怖的惊嘆。他緊緊地抱著 她,但是不說什么,他決不會說什么的。她假近著他,更加假近著他,為的是要親近他那感 官的奇异在他的絕對的、不可思議的安靜中,她又覺得他那東西,那另一個權威者,重新慢 慢地顫舉起來,她的心在一种敬畏的情緒中溶化了。 這一次,他的進入她的身內,是十分溫柔的,美艷的,純粹的地溫柔,純粹地美艷,直 至意識所不能捉摸。整個的她在顫戰著。象生命之原液似的,無知而又生動,她不知道那是 怎樣的,她不复記憶那是怎樣過去的,她只知道世上再也沒有這樣可愛的事情了。就只這一 點儿,然后,她完全地靜默著,完全地失掉意識,她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他和她一 樣地靜默著。和她一樣地深陷在無底的沉寂中,關于這一切,他們是永不會開口的。 當她的意識開始醒轉的時候。她緊依在他的胸前,哺哺地說:“我的愛!我的愛!”而 他則沉默地緊抱著她,她蜷伏在他的至善至美的胸膛上。 但是他依舊是在那無底的靜默中,他奇异地,安靜地,把她象花似的抱著。 “你在那儿?”她低聲說,“你在那儿?說話罷!對我說說話吧!” 他溫柔地吻著她,喃喃地說:“是的,我的小人儿!” 但是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他在那儿,他的那种沉默,使她覺得似乎是 失落了。 “你愛我,是不是?”她喃喃地說。 “是的,您知道!”他說。 “但是告訴我你愛我吧!”她懇求道。 “是的!是的!您不覺得么?”他模糊地但是溫柔地、确信地說。她愈緊地、愈緊地依 著他。他在愛戀之中比她安泰得多了,她卻需要他再使她确信。 “你真的愛我吧!”她固執地細聲說。他的兩手溫柔地愛撫著她,好象愛撫著一朵花似 的,沒有情欲的顫戰,但是很微妙,很親切的。她呢,卻依舊好象恐怕愛情要消遁似的。 “告訴我,你愛我吧”她懇求說。 “是的!”他心不在焉地說。她覺得他的問話,使他遠离著她了。 “我們得起來了吧?”他最后說。 “不!”她說。 但是她覺得他分心了,正在听著外邊的動靜。 “差不多天黑了。”他說。從他的聲音里,她听出了世事是不容人的,她吻著他,心里 帶著一個婦人在放棄她的歡樂時的悲傷。 他站了起來,把燈火轉大了,然后,很快地把衣褲重新穿上。他站著,一邊束緊著他的 褲子。一邊用兩只烏黑的大眼睛俯望著她。他那帶几分紅熱的臉孔,亂蓬蓬的頭發,在那朦 朧的燈光下,顯得奇异地溫暖、安靜而美妙,美妙到她永不會告訴他怎樣的美,她想去緊依 著他,樓抱著他,因為他的美,有著一种溫暖的、半睡眠的幽逮,那使她想呼喊起來,把他 緊捉著,把他占据著。但是她是絕不會把他占据的,所以她靜臥在氈子上,裸露著她溫柔地 彎曲著的腰股。他呢,他一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他覺得她是美妙的,尤其是他可以 進去的那溫軟的、神奇的東西,是比一切都更美妙的。 “我愛您,因為我可以進您的身里去。”他說。 “你喜歡我么?”好心跳著說。 “我既可以進您的身里去,一切便都行了。我愛您,因為您為我開展著。我愛您。因為 我可以這樣進您的身里去。 他俯著身上她的柔軟的腰窩里吻著,用他的面頰在那儿摩察著,然后用氈子把她蓋上了。 “你永不丟棄我吧?”她說。 “別問這种事。”他說。 “但是你相信我愛你吧?”她說。 “此刻您在愛我,熱愛到您以前所意想不到的程度,但是一旦您細想起來的時候,誰知 道要怎樣呢!” “不,不要說這种話,……你并不真正以為我利用你吧,是不是?” “怎么?” “為了生孩子……” “我們今日,無論誰都可以生無論怎樣的孩子。”他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束緊著他的 腳絆。 “呀,不!”她叫道,“你不是真的這樣想吧?” “晤,”他望著她說,“我們剛才所做的,便是最重要的了。” 她靜臥著,他慢慢地把門打開了。天是暗藍色的,天腳是晶瑩的藍玉石色,他出去把母 雞關好了,輕輕地對狗儿說著話。她呢,她躺在那儿,惊异著生命与万物之不可思議。 當他回來時,她依舊躺在那儿,嬌是象一個流浪的波希米亞婦人,他在她旁邊的一張小 凳上坐下。 “在您沒有走以前,哪一天晚上您得到村舍里來,好不好?”他舉著眉頭望著她說,兩 手垂在膝間。 “好不好?”她模仿著土話打趣說。他微笑著。“是的,好不好?”他重說道。 “是的,她模仿著他。 “和我同睡一宵。”他說,“您定得來,您哪天來?” “我哪天來?”她用著他的封知問道。 “不,您學得不象,究竟您哪天來?” “也許禮拜天。” “禮拜天,好的!” 他嘲笑著她說: “不,您學得不象。” “為什么不象?”她說。 他笑著。她模仿的土話真是有點令人捧腹的。 “來罷,您得走了!”他說。 “我得走了么。”她說。 她身体向前傾著,他輕撫著她的臉。 “您真是個好‘孔’(Cunt),您是這在地上剩下的最好的小‘孔’儿。當您喜歡的時 候,當您愿意的時候!” “什么是‘孔”’她問道。 “怎么,您不知道什么是‘孔’!那是您下面的那個;那是我進您里面時我所得的那 個;也是我進您里面時您所得的那個” “那么,‘孔’是象交合了? “不。不!交合只是做的事情,禽獸也能交合,但是,‘孔’卻是強得多了。那是您自 己,明白不,您是异于禽類的,可不是?……甚至當您在交全听時候。‘孔’!噯,那是使 您美麗的東西,小人儿;” 他的兩只幽星的、溫柔的、不這言語形容地溫暖地、令人不能忍的美麗的眼睛望著她。 她站了起來.,在他這兩眼間吻著。 “是么?”她說,“那么你愛我么?” 他吻了吻她,沒有回答。 “現在您得回去了。”他說。 他的手儿,撫摩著她身上的曲線,穩定而不含欲望,但是又溫柔,又熟落。 當她在昏邑里跑著回家去時,世界好象是個夢,園里的樹木,好象下碇的舟帆,膨脹 著,高涌著。到大廈去的斜坡,也充溢著生命。 十三章 禮拜天,克利福想到林中去走走,那是個可愛的早晨,梨花李花都突然開了,到處都是 奇艷的白色。 那是件殘酷的事,當這世界正在千紅万紫的時候,克利福還得從一把輪椅里,被人扶掖 著,轉到一個小車里,但是他卻忘怀了,甚至仿佛覺得他的刻是有某种可驕的地方了。康妮 看見人把他那死了的兩腿搶到适當的地方去時,還是覺得心里難過,現在,這种工作是由波 太太或非爾德擔任了。 她在馬路的上頭,那山毛櫸樹湊成的樹牆邊等著他。他坐在那 響著的小車里前進 著,這車子走得象大病人似的緩慢。當他來到康妮那里時,他說: “克利福男爵騎在噴唾沫的駿馬上!” “至少是在彭著鼻息的駿馬上!”她笑著說。 他停住,了望著那褐色的,長而低的老屋。 “勒格貝的神色沒有變呢!”他說,“實在,為什么要變呢?我是騎在人類的精神的功 業上,那是胜于騎在一匹馬上的。” “不錯,從前拍拉圖的靈魂上天去進,是乘著兩馬的戰車去的,現在定要坐福德汽車去 了。”她說。 “也許要坐羅斯一來斯汽車去呢:因為柏拉圖是個貴族呵!” “真的!再也沒有黑馬受人韃和虐待了,柏拉圖決沒有夢想到我們今日會走得比他的兩 條黑白駿馬更快,決沒有夢想到駿馬根本就沒有了,有的只是机器!” “只是机器和汽油!”克利福說。 “我希望明年能夠把這老屋修整一下,為了這個,我想我得省下一千鎊左右,但是工程 太貴了!”他又加上一句。 “呵,那很好!”康妮說,“只要不再罷工就好了!” “他們再罷工又有什么好處呢!那只是把工業,把這碩果僅存的一點點工業送上死路罷 了,這班家伙應該有覺悟了!” “也許他們滿不在乎工業上死路呢,康妮說。 “呵,不要說這种婦人的話!縱令工業不能使他們的腰包滿溢,但是他們的肚子是要靠 它溫飽的呵。”他說著,語調里奇异地帶了些波太太的鼻音。 “但是那天你不是說過你是個保守派無政府主義者嗎?”她天真地問道。 “你沒有懂我的意思么?”他反駁道,“我的意思只是說,一個人在私生活上,喜歡怎 樣做怎樣想,便可以怎樣做怎樣丰想,只要保全了生命的形式和机构。” 康妮靜默地走了几步,然后固掃計說; “這仿佛是說,一只蛋喜歡怎樣腐敗下去,便可以怎樣腐 敗下去,只要保全了蛋殼,但是蛋腐敗了是不由得不破裂的。” “我不相信人是和蛋一樣的。”他說,“甚至這蛋是天使的 蛋,也不能拿來和人相提并論,我親愛的小傳道師。” 在這樣清朗的早晨,他的心情是很愉快的,百靈鳥在園里 飛翔嗽卿著,遠遠地在低凹處的礦場,靜悄悄地冒著煙霧。情景差不多同往日,大戰前 的往日一樣,康妮實在不想爭論。但是她實在也不想和克利福到林中去。她在他的小車旁走 著心里在賭著气。 “不,”他說,如果事情處理得宜,以后不會有罷工的事下” “為什么不會有了。” “因為事情會擺布得差不多罷工成工了。” “但是工人肯么?”她問道。 “我們不問他們肯不肯。為了他們自己的益處,為了救護工業,我們要當他們不留神的 時候,把事情擺布好了。” “也為了你自己的好處。”她說。 “自然啦!為了大家的好處,但是他們的好處卻比我的好處多,沒有煤礦我也能生活下 去,我有其他的生計,他們卻不能;沒有煤礦他們便要挨餓的。” 他們在那淺谷的上頭,遙望著煤礦場和礦場后面那些達娃斯哈的黑頂的屋宇,好象蛇似 沿著山坡起著。那褐色的老教堂的鐘聲響著:禮拜,禮拜,禮拜! “但是工人們肯讓你這樣自由擺布么?”她說。 “我親愛的,假如擺布得聰明,他們便不得不讓。” “難道他們与你之間,不可以有互相的諒解么?” “絕對可以的:如果他們認清了工業第一,個人次之。” “但是你一定要自己占有這工業么?”她說。 “我不,但是我既已占有了,我便得占有它。現在產業所有權的問題已成為一個宗教問 題了。這是自從耶穌及圣佛蘭西斯以來就這樣的。問題并不是:將您所有的一切賜予窮人; 而是,利用您所有的一切以發展工業,面子窮人以工作,這是所以便靶靶眾生飽暖的唯一方 法,把我們所有的一切賜予窮人,那便等于使窮人和我們自己一伙儿餓餒。飢餓的世界是要 不得的,甚至人人都窮困了,也不見得怎樣有趣,貧窮是丑惡的!” “但是貧富不均又怎樣?” “那是命,為什么木星比海王星大?你不能轉變造化的!” “但是假如猜忌,嫉妒和憤懣的感情一旦粹發起來……” “但誰是君龍之首呢?”她問道。 “經營和占有工業的人們。” 兩人間靜默了好一會。 “我覺得這些人都是些坏頭目。”她說。 “那么他們要怎樣才算好頭目呢? “他們把他們的頭目地位不太當你一回事。”她說。 “他們對他們的地位,比你對你的男爵夫人的地位,更當作一回事呢。”他說。 “但是我的地位是人家強給我的。我自己實在不想。”她脫口而出道,他把車停了,望 著她: “現在是誰想擺脫負任?現在是誰想逃避頭目地位一如你所稱的一責任。” “但是我并不想處在什么頭目地位呢。”她駁反道。 “咳!這是逃避責任。你已有了這种地位:這是命定的。你應該承受下去。礦‘工們所 有的一切起碼的好處是誰給的?他們的一切政治自由,他們的教育,他們的衛生環境,他們 的書籍,他們的音樂,一切一切,是誰給的?是不是礦工們給礦工們的?不!是英國所有的 勒格貝的希勃萊,盡了他們的本分給的,而且他們應該繼續地給与。那便是你的責任。” 康妮听,臉气得通紅。 “我很想給點什么東西。”她說,但是人們卻不允許我。現在,一切東西都是出賣的, 或買來的,你所提起的那种种東西,都是勒格貝的希勃萊用高价出賣給礦工們的,你們是不 給一分一毫真正的同情的,此外,‘我要問問,是誰把人民的天然的生活与人性奪去了,而 給与這种种工業的丑惡?是誰?” “那么,彌要我怎樣呢?他气得臉發青說,“難道請他們到我家里來搶動么?” “為什么達娃斯哈弄成這么丑惡,這么肮臟?為什么他們的生活是這么絕望?” “達娃斯喻是他們自己春夏秋冬成的,這是他們自由的一种表現。他們為自己做成了這 美妙的達娃斯哈。他們過著他們的美妙的生活。我卻不能過他們的那种生活。一條虫有一條 虫的活法。” “但是你使他們為你工作,他們靠你的煤礦生活。” “一點也不。每條虫子找它自己的食糧,沒有一個工人是被迫為我做工的。” 他們的生活是工業化的,失望的,我們自己的也一樣。”她叫道。 “我不相信這話,你說的是騎麗的溺藻,只是矚目待斃了的殘余的浪漫主義的話,我親 愛的康妮呵,你此刻一點儿也沒有失望的人的樣了呢!” 這是真的。她的深的眼睛發著亮,兩頰紅粉粉的發燒,她充滿著反叛的熱情,全沒有失 望著的頹喪樣儿,她注意到濃密的草叢中,雜著一些新出的蓮馨花,還裹著一層毛茸,她自 己憤橫地奇怪著,為什么她既然覺得克利福不對,卻又不能告訴他,不能明白地說出他在哪 里不對。 “無怪工人們都恨你了。”她說。 “他們并不恨我!”他答道。“不要弄錯了,他們并不是如你所想象的真正的‘人’。 他們是你所不懂的,而且你永不會懂的動物。不要對其他的人作無謂的幻想,過去和將來的 群眾都是一樣的,羅馬暴君尼羅的奴錄和我們的礦工,或福德汽車厂的工人,是相差得微乎 其微的。我說的是在煤場里和田野里工作的奴錄。這便是群眾,他們是不會變的,在群眾 中,可以有個露頭角的人但是這种特殊的現象并不會使群眾改變,群眾是不能改變的。這是 社會科學中最重要的事實之一。PaneeCicenses!可是不幸地,我們今日卻用教育去替你雜 要場了。我們今日的錯處.就錯在把這般群眾愛看的雜耍場大大地鏟除了。并且用一點點几 的教育把這般群眾弄坏了。” 當克利福吐露著他對于平民的真正感情時,康妮害怕起來了。他的話里,有點可怖的真 理在。但是這是一种殺人的真理。 看見了她蒼白的顏色和靜默的態度,克利福把小車子再次開動了。一路無言地到了園門 邊,康妮把園門打開了,他重新把車子停住。 “現在我們所要執在手里的是一條鞭,而不是一把劍,群眾是自從人類開始直至人類末 日止,都被人統治的,而且不得不這樣,說他們能自治,那是騙人的笑話。” “但是你能統治他的么?”她問道。 “我?當然!我的心和我的志愿意都沒有殘廢,我并不用兩條腿去統治,我能盡我的統 治者的本分,絕對的盡我的本分,給我個儿子,他便將繼承父業。” “但是他不會是你真正的儿子,不會屬于你的統治者的階級,也許不。”她吶吶地說。 “我不管他的父親是誰,只要地是個健康的、有普通智慧的人。給我一個無論那個健康 的,有普通智慧的男子所生的儿子,我便可以使他成個不愧門媚的查太萊。重要的不是生我 們者是誰,而是命運所給与我們的地位是怎樣。把無論怎樣的一個孩子放在統治者階級中, 他便要成為庶民,群眾的產品,那是不可抗拒的環境所迫的緣故。” “那么庶民并沒有庶民的种,貴族也沒有貴族的轎了?”她說。 “不,我的孩子!這一切都是浪漫的幻想。貴族是一种職責,命運之一部分,而群眾是 執行職責,命運之其他一部分。個人是無基緊要的。緊要的是你受的哪一种職責的教養,你 适全呈哪一种職責,貴族并不是由個人組成的。而是由全貴族職責之執行而成的,庶民之所 以為庶民,也是由全民眾職責之執行而成的。” “依你這樣說來,我們人与人之間,并沒有共同的人性了!” “隨你喜歡,我們誰都有把肚子吃飽的需要,但是計烴職責之表現或掃許,我相信統治 階級也服役階級之間有個無底的深淵在,這兩种職責情形是相反的。職責是所以決定個人的 東西。” 康妮惊愕地望著他。 “你不繼續散步么?”她說。 他把他的小車子開動了。他要說的話都說了。他現在重新陷入了他所特有的那种空洞的 冷淡中,那是使康妮覺得很難堪的。但是無論如何,她決定不在這林中和他爭論。 在他們面前開展著那條跑馬道,面旁是兩排捧子樹和斑白色的美麗的樹木。小車子緩緩 地前進,路上棒樹影遮不到的地方,蔓生著牛奶泡沫似的毋忘我花,車子打上面經過,克 利,福在路中心歡呼著他的車,在花草滿地中,這路中心被腳步踐踏成一條小徑了。在后面 跟著的康妮,望著車輪打小鈴蘭和喇叭花上而輾過,把爬地藤的帶黃色的小花鐘儿壓個破 碎。現在,這車輪在毋忘我花中開著一條路線。 所有的花都象在這儿,綠色水池里那些初生的圓葉風鈴草,茂盛得象一潭靜止的水。 “你說得真對,這儿可愛极了。”他說,“美极了,什么東西比得上英國的春天可愛” 康妮听了他這話,仿佛春天的花開都是由議院來決定似的,英國的春天!為什么不是愛 爾蘭的,或猶太的春天?小車儿在勁健得象芥麥似的圓葉風鈴草叢中緩緩地前進,壓著牛勞 草的灰色的葉儿。當他們來到那樹木伐光了空曠地時,有點眩眼的光線照耀著他們,滿地鮮 藍的圓葉風鈴草中,間雜著一些帶企或帶紫的藍色,在這花群中。一些蕨草搶著褐色的、卷 絹的頭儿,象是些小蛇,准備若為夏娃匯漏什么新的秘密, 克利福把車駛到小山頂上,康妮在后面慢饅地跟著。山毛櫸的褐色牙儿,溫柔地開展 著。老去的冬天的粗糙,全變成溫柔了。甚至倔強嶙峋的橡樹,也發著最柔媚的嫩葉,伸展 著纖纖的褐色的小枝翅,好象是些向陽的蝙蝠的翅翼。為什么人類從來就沒有什么新鮮的蛻 變,使自己返老還童?多么拓燥刻板的人生! 克利福把車子停在小山頂上,眺望著下面。圓葉風鈴草象藍色的潮水似的,在那條寬大 的馬路上泛濫著,溫暖的把山麓鋪得通藍。 “這种顏色本身是很美的。”克利福說,“但是拿來作畫便沒有用了。” “的确!”康妮說,一點儿也不感興趣。 “讓我冒險一─下把車子駛到泉源那邊去好嗎?”克利福說。 “我以為車子回來時上得了這個山么?”她說。 “我們試試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車子開始慢慢地下著坡,在那條被藍色的風信子泛濫著的、縛麗的寬道上顛簸著。阿, 最后的一條船,在飄過風信子的淺水上!呵,波濤洶涌上的輕舟,在作著我們的文化的末次 的航行,到哪儿去,呵,你荒唐的軟舟,你蠕蠕地顛綴到那儿去!安泰而又滿足,克利福坐 在探險的舵前,戴著他的者黑帽,窮著軟絨布的短外衣,又鎮靜又小心。呵,船主喲,我的 船主喲,我們壯麗的航行是完結了!可是還沒有十分完結呢!康妮穿著灰色的衣裳,在后面 跟著輪痕,一邊走著,一邊望著顛鑷著下坡的小車儿。 他們打那條小屋里去的狹徑前經過,多謝天,這狹徑并容不下那小車子,小得連容一個 人都不易,車子到了小山箕后,轉個彎不見了,康妮听見后面的一聲代低的口哨。她轉過頭 去;守獵人正下著坡向她走來,后面跟著他的狗儿。 “克利福男是不是到村舍那邊去?”他一邊問,一邊望著她的眼睛。 “不,只到約翰井那邊去。” “呵,那好!我可以不露面厂。但是我今晚再見你。─點鐘左右。在我園門邊候你。” 他重新!向她的眼里直望。 “好。”她猶豫地說。 他們听見─厂克利福響著喇叭聲的喚康妮。她呼嘯著長聲回答著。守獵人的臉上縐了一 縐,他用手在康妮的胸前,溫柔地從下向上撫摸著。她惊駭地望了望他,忙向山坡上奔去, 嘴里呼著“喔──喔”去回答克利福。那人在上面望著她,然后回轉身去.微微地苦笑著, 向他的小徑里隱沒。 她看見克利福正慢慢地上著坡,向半山上落葉松林中的泉源處走去,當她赶上他時,他 已經到了。 “車子走得很不錯。”他說。 康福望著落葉松林邊叢生著的牛蒡草,灰色的大葉儿象反影似的。人們叫它做羅賓漢大 黃。泉水的閡圍.一切都顯得十分清靜,十分憂郁!而泉水卻歡樂地、神妙地騰涌著!那儿 還有几朵大戟花和藍色的大喇叭花。在那池邊、黃土在掀動著:一只鼴鼠!它露著頭.兩只 嫩紅的手在扒著,鑽形在嘴儿在盲目地搖著,嫩紅的小鼻尖高舉著。 “它好象用它的鼻尖在看似的。”康妮說。 “比用它的眼睛看得更清楚呢!”他說,“你要喝點水嗎?” “你呢?” 她從樹枝上拿下接著一個琺琅杯子,彎身去取了一杯水給他。他啜了几口。然后她再彎 下身去,她自己也喝了一些。 “多么冷!”她喘著气說。 “很良好喝,是不是?你發了愿嗎?” “你呢?” “是的,我發了個愿,但是我不愿說。” 她听見落葉松林里一只啄木鳥的聲音,然后是一陣輕柔的、神秘的風聲。她仰著頭。一 朵朵白云還藍色的天上浮過。 “有云呢!”她說。 “那只是些白色的綿羊。”他答道。 一朵云影在那小空地上蓋了過去。鼴鼠游到那溫軟的黃土上去了。 “討厭的小東西。”克利福說:“我們該把它打死。” “瞧!它象是個圣壇上的牧師呵。”她說。 她采了几朵小鈴蘭花給他。 “野襪草!”他說,“香得和前世紀的浪漫的貴婦們一般,可不是?畢竟那時的貴婦們 并不見得怎么顛狂呢!” 她望著天上的白云。 “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呢,”她說。 “下雨!為什么!你想不下寸么?” 他們開始向原路回去。克利福小心地駛著顛簸的車子下坡。到了沉黑的山下,向右轉走 了几分鐘。他們便向那向陽的,圓葉風鈴草遍布著的長坡上去。 “現在,好好走罷!老爺車!”克利福一邊說,一邊開著車。 小車子顛動不穩地上著這險阻的長坡,它好象不太愿意似的掙扎著慢慢走著。好容易他 們來到了一處叢生著風情的地方。車子好象給花叢絆著了,它掙扎著,跳了一跳,停住了。 “最好是把號角響一響,看守獵人會不會來。”康妮說。 “他可以推一推。不過我自己也可以推。那可以幫助一點儿。” “我們讓車子憩一憩。”克利福說,“請你在車輪后面放一塊枕石吧。” 康妮找了一塊石頭。他們等待著。過了一會,克利福把机器開了。想把車子開行起來。 它掙扎著,象個病人似地搖震著;發著怪聲。 “讓我推一推罷。”康妮說著跑到車子后邊去。 “不要推!”他惱怒地說:“如果要人推的話,還用得著這該死的机器么!把石頭放在 車輪下。” 重新停住,重新又開行著:但是愈來愈糟了。 “你得讓我推一推。”她說,否則響一響號角叫定獵的來。” “等一等!” 她等候著。他再試了一回,但是越弄越坏。 “你既不要我推,那么把號角響起來罷。”她說。 “不要管!你靜一會儿吧!” 她靜了一會,他凶暴地搖著那小小的發動机。 “克利福,你這樣子只能把机器全弄坏的。還白費你一番气力呢。”她規勸說。 “倘若我能夠下來看看這該死的東西就好了!”他激動地說,把號角粗暴地響著。“也 許梅樂士會知道毛病在那儿罷。” 他們在壓倒的花叢中待等著,天上漸漸地被云凝結著了。靜默中,一只野鴿在叫著咕嚕 咕咕!咕嚕咕咕!克利福在號角上一按,把它嚇住了嘴。 守獵人立刻在路旁出現了,行了個禮,問是什么事。 “你懂机器嗎?”克利福尖銳地問道。 “我怕我不懂呢。車子有什么毛病么?” “顯然地!”克利福喝道。 那人留心地蹲伏在車輪邊,探視著那小机器。 “這种机器上的事情,我恐怕全不知道呵!克利福男爵。”他安靜地說:“假如汽油和 油都夠了……” “細心看看有什么東西破損了沒有?”克利福打斷他的話說。 那人把他的槍靠在一株樹放下,脫了外衣,丟在樹邊,褐色的狗儿坐著守伺著,然后他 蹲伏下去,向畫底下細視,手指輕触著油膩的小机器,那油污把他的禮拜日的白襯衣弄臟 了,他心里有點惱怒。 “不象有什么東西破損了的樣子。”他說,站了起來,把帽子向后一推,在額上擦著, 思索著。 “你看了下面的支校沒有?”克利福問道,“看看那儿有沒有毛病!” 那人俯臥在地上,頭向后傾,在車下蠕動著,摸索著。康妮想,一個男子俯臥在龐大的 地上的時候,他是多么纖弱微小的可怜的東西。 “据我看來,似乎并沒有什么毛病。”他說。 “我想你是沒有力、法的。”克利福說。 “的确沒有辦法!”他欠身起來蹲坐在腳跟上,象厂工們的坐法一樣,“那儿決沒有什 么破損的東西。” 克利福把机器開著,然后上了齒輪,可是車子動也不動。 “把發動机大力點儿按一按罷。”守獵人授意說。 這种參預,使克利福惱怒起來,但是他終把發動机開到大蒼蠅似的嗡嗡響起來了。車子 咆哮的囂響起來了,似乎好些了。 “我想行了。”梅樂士說。 車子象病人似的向前跳了一跳又退了回來,然后蠕蠕地前進。 “要是我推一推,便可以好好地走了。”守獵人‘邊說,一邊走列車后邊去。 “不要動它!”克利福喝道。“它自己會走!” “但是克利福!”康妮在旁邊插嘴說,“你知道車子自己走不動了,為什么這樣固執!” 克利福气得臉色蒼白起來,他在拔動机上猛推。車子迅疾地、搖擺地走了几步,然后在 一叢特別濃密的圓葉風鈴草叢中停著了。 “完了!”守獵人說,“馬力不夠。” “它曾上過這個山坡來的。”克利福冷醒地說。 “這一次卻不行了。”守獵人說。 克利福沒有回答。他開始開動著他的發動机,有時緊,有時慢,仿佛他要開出個抑揚婉 轉的音樂來似的。這种奇异的聲音在林中回響著。然后,他陡然地上了齒輪,一下子把制動 机放松了。 “你要把車子弄碎呢。”守獵人哺哺地說。 車子咆哮地跳了起來。向著路旁的壕溝滾去。 “克利福!”康妮喊著向他跑了過去。 但是守獵的已經把車杠握著了。克利福也用盡了力量,卒把車子轉向路上來,現在,車 子發著古怪的囂聲,拼命向上爬著。梅樂士在后面緊緊地推著;小車儿于是前進無阻,仿佛 在戴罪立功了。 “你瞧,走得多好!”克利福得意地說,說了向后面望著,他看見了守獵的人的頭。 “你在推著么?” “不推不行的。” “不要推!我已經告訴你不要動它!” “不推不行呢;” “讓它試試看!”克利福怒喝道。 守獵的退開,回身去拿他的槍和外衣。車子仿佛立刻窒息了。它死了似的停著。克利福 囚犯似地困在里面,惱怒得臉都自了。他用手推著拔動机,他的腳是沒有作的,結果車子響 著怪聲。在狂暴地領袖躁中,他把小把柄轉動著,結果怪聲更大,但是車子一點儿也不肯 動。他把發動机停住了,在憤怒中硬直地坐著。 康妮生在路旁的土堤上,望著那些可怜的,壓坏的圓葉風鈴草。“再沒有象英國的春天 這么可有賓東西了:“我能盡我統治者的本份。”“現在我們所要的是一條鞭,而不是一把 劍。”“統治階級!” 守獵人拿了他的槍和外衣走了上來,佛蘿茜小心地跟在他的腳邊。克利福叫他看看机 器。康妮呢,她對于机器的技術是毫無所知,但是對于汽車在半路坏了時的滋味,卻經驗得 多了,她忍耐地坐在土堤上,仿佛她不存在似的。守獵人重新俯臥在地上,統治階級也服役 階級! 他站了起來忍耐地說:“現在再試一試罷。” 他的聲音是安靜的,差不多象是在對一個孩子說話。 克利福把動机開了,梅樂士迅疾地退到車后邊去,開始推著。車子走了,差不多一半是 車力,其余是人力。 克利福回轉了頭,气极了。 “你走開好不好!” 守獵人立刻松了手,克利福繼續說:“我怎么能知道它走得怎樣!” 那人把槍放下了,穿著他的外衣。車子開始饅饅地往后退。 “克利福,剎車!”康妮喊道。 三個人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康妮和守獵人輕輕地相碰著,車子停住了,大家沉默了一會。 “無疑地我是非听人擺布不可了!”克利寶說著,气得臉發黃了。 沒有人回答他。梅樂士把槍挂在肩上,他的臉孔怪异而沒有什么表情,有的只是那心不 在焉的忍耐的神气罷了。狗儿佛蘿茜差不多站在主人的兩腳之間守望著,不安地動著,在這 三個人的中間迷惑不知所措,狐疑地,厭惡地望著那車子。好一幅活畫圖擺在那些壓倒的圓 葉風鈴草叢中。大家都默然。 “我想是要推一推了。”最后克利福假作鎮靜地說。 沒有回答。梅樂士的心不在焉的樣子,仿佛沒有听見似的。康妮焦慮地向他望了一望, 克利福地回過頭來探望。“梅樂士!你不介意把車子推回去罷!”他用一种冷淡的尊嚴的聲 調說,“我希望沒有說什么使你見怪的話。”他用不悅的聲調說了一句。 “一點也沒有,克利福男爵!你要我推么?” “請。” 那人走上前去,但是這一次卻沒有效了。制動机絆著了。他們拉著,推著,守獵人重新 把他的槍和外衣除了下來。現在克利福一言不發了。最后,守獵人把車子的后身從地上搶地 起來。飛了一腳,想使車子輪脫去因絆。沒有用,車子重新墜了下去。克利福依在車子一 邊,那人在舉重之后喘著气。 “不要這樣做!”康妮向他喊道。 “假如你把輪子這么一拉,那就行了。”他一邊說,─邊指示她怎樣拉。 不,不要再去抬那車子。你要把自己扭傷的。”她說,現在气得一臉通紅了。 但是,她向他的眼里直望著,點了點頭,她不得不上前去扶著輪子,准備著。他把車子 搶起了,她拉了一拉,車子顛綴起來。 “老天呀!”克利福嚇得喊了起來。 但是現在好了,制動机不絆著了。守獵人在輪后放了一塊石頭,走到土坡邊坐下。這一 番力使他心跳起來,臉孔蒼白,差不多暈迷了。康福望著他,气得几乎叫了起來。大家死寂 了一會。她看見他的兩手在大腿上顫戰著。 “你受傷了沒有?”她向他走上前去說。 “不,不”他几分含怒地轉過頭去。 一陣死似的沉寂。金黃色頭發的克利福的頭,兀然不動。甚至狗儿也站著不動。天上給 云遮蔽著了。 最后,守獵人嘆了一口气,用他的紅手巾撂著鼻。 “那肺炎病使我气力衰弱了不少。”他說。 沒有人回答。康妮心里打量著,把那車子和笨重的克利福指起來。那得要好一番气力; 那得要太大太在的一番气力呵!假如他沒有因此而丟了命!…… 他站了起來,重新拿了他的外衣,把它挂在車子的門鉤上。 “你准備好了么,克利福男爵?” “是的,我正等著你!” 他爾身把石頭拉開了,用全身重量推著車子,康妮從沒有看過他這么蒼白,這么無心 的。山既陡峻而克利福又沉重。康妮走到守獵人的旁邊說:“我也來推!” 她用一种生了气的婦人的潑辣的气力推著。車子走得快‘較了、克利福回轉頭來。 “何苦呢?”他說。 “何苦!你要這人的命么!假如剛才還沒有坏的時候,你就讓它走的話……” 她沒說下去,她已經喘不過气來了,她推得輕一點儿了;因為那是十分費勁的工作。 “呵!輕點儿!”守獵人在她旁邊微笑著說。 “你的确沒有受傷么?”他凶狠地說。 他搖了搖頭,她望著他的手,一只小小,短短的生支斬,給气候侵赤了的手。這手是愛 撫過她的。她還沒有端詳過它呢,它的樣子是這么安靜,和他一樣,一种奇民蝗內在的安 靜。康妮看了怪想把它握著,仿佛這只手是不能被她接近似的,她整人脾靈魂突然地為他顛 動起來。他是這么沉默,這么不可接近!而他呢,他覺得他的四腳复活了。左手推著車,右 手放在康妮的圓而白的手腕上,溫柔地、愛撫地挽著她的手腕,一把力量的火焰在他的背 上、腰下下降著,使他复了生气。突然地,她爾身吻了吻他的手。這時,正在他們面前的克 利寶的頭背,卻冗然不動。 到了小山頂上,他們憩了一憩,勞力過后的康妮,覺得高興地可以休息一會。她有時曾 夢想過這兩個男子友愛起來,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的孩子的父親。現在,她明白了這 种夢想是荒唐無稽的了。這兩個男子是水火般不相容的。不是能兩立的。她体會了恨之奇 妙,這是第一次,而這也是第一次,她分明地、決然地深恨克利福、恨不得要他從這大地上 消滅。說也奇怪,她這樣根他,并且她自己滿承認恨他,使她覺得自由而充滿生命起來了。 她心里想:“現在我棍他了,我再也不能繼續和他同居了。” 在那平地上,車子只要守獵的一個人推便行了。克利福向康妮談起話來,表示著他是怪 安閑的:他說起在鍬浦的愛娃妨毋,說起麥爾肯爵士。他曾寫信來問康妮究竟和他一起坐汽 車去威尼斯呢,還是和希爾達乘火車一起去。 “我情愿坐火車去。”康妮說,“我不喜歡坐汽車走遠路,尤其是有灰塵的時候,但是 我還要看看希爾達的意思怎樣。” “她會要坐她自己的汽車和你一起去呢。”他說。 “也許!……•這儿我得幫一幫忙把車子推上去,你不知道這車子多么重呢。” 她走到車后守獵人的旁邊,推著車子了微紅色的小上徑上去,她并不怕給人瞧見不好看 了。 “為什么不去叫非爾德來推,讓我在此地等著,他是夠強壯來做這种事的。”克利福說。 “現在不過几步就到了。”她喘著气說。 但是當他們到了山頂時,她和梅樂士兩個人都在揩著臉上的汗,這种共同的工作,奇异 地使他們更親近了。當他們到了屋門口時,克利福說:“勞駕得很,梅樂士,我得換一架發 動机才行。你愿意到廚房里去用午飯么?我想差不多是時候了。” “謝謝,克利福男爵。我要去我母親那里吃飯。今天是星期天。” “隨你便罷。” 梅樂士把外衣穿上了,望著康妮,行了個禮便走了,康妮悻悻地回到樓上去。 午飯的時候,她忍不住她的感情了。 “克利福,你為什么這么可厭地不体諒人?”她說。 “体諒誰?” “那守獵的!假如那便是你所謂的統治階級的行為,我要替你可惜呢。” “為什么?” “他是一個病后体弱的人!老實說,健如我是服役階級的人,定不睬你,讓你盡管呼 喚!” “我很相信你會這樣。” 假如車子里坐的是他,兩腿又瘋癱了,并且舉止又和你一樣,你將對他怎樣?” “我親愛的傳道師,你這樣把兩個地位不同的人相提并論,是無聊的。” “而你這樣卑劣地,拓萎了似的缺乏普通的同情,才是最無聊的呢。貴者施思于人呀! 唉。你和你的統治階級!” “可施給我什么呢?難道要為我的守獵人作一場莫須有的感情沖動?我不,這些我讓我 的傳道師擔任去。” “哎呀,仿佛他就是象你一樣的一個人似的!” “總之他是我的守獵人,我每星期繪他兩金鎊,并且給他一所屋子住。” “你給他!你想為什么你給他兩金鎊一星期,和一所屋子住。為什么?” “為了他的服役。” “咳!我告訴你還是留下你的兩金鎊一星期,和你的屋子罷!” “大概他也想這樣對我說,不過他就沒有這個能耐儿!” “你,你的統治!”她說,“你并不能統治,別夢想罷。你不過比他人多點錢,把這錢 去使人替你服役,一星期兩金鎊,否則便叫他們餓死了罷。統治!統治什冬?你是從頭到腳 干涸的!你只知道拿金錢去壓詐他人,和任何猶太人及任何渾水捉魚的人一樣!” “一番好漂亮的話,查太萊男爵夫人!” “你呢!你剛才在林中時,才真是漂亮极了!我真替你害羞!咳,我的父親比你人道十 倍,你們上流人呵!” 他按鈴叫波太太。但是他已經兩腮發蒙了。 康妮怒不可遏地回到樓上去,心里說著:“他!用錢去買人!好,他并沒有買我,所以 我沒有和他共住的必要。一條死魚要瓣上流人,他的靈魂是賽聰蹈的;他們多么欺騙人,用 他們的儀度和他們的奸猾虛焦的上流人的神气。他們大概只有賽潞瑤一樣多的感情。” 她計划著晚上的事情,決意不去想克利福了。她不愿去恨他。她不愿在任何感情上── 甚至恨──和他太親切地生活了。她不愿他絲毫地知道她,尤其不愿他知道她對于那個守獵 人的感情。關于她對待用人的態度的這种爭吵,不是自今日始。他覺得那是家常事了。她 呢,她覺得她一提到他人的事的時候,他是呆木無感的,堅韌得和橡膠似的。 晚飯的時候,她泰地下樓去,帶著平素那种端庄的神气,他的兩腮還在發黃!他的肚气 又發作了,那使他變得十分怪异……他正讀著一本法文書。 “你讀過普魯斯的作品嗎?他問。 “讀過,但是他的作品使我煩厭。” “他真是個非常的作家。” “也許!但是他使我煩厭:那种詭譎的花言巧語!他并沒有感情,他只是對于感情說得 滔滔不休罷了。妄自尊大的人心,我是厭倦的。” “那么你宁愛妄自尊大的獸性么?” “也許!但是一個人也許可以找點什么不妄自尊大的東西吧。” “總之,我喜歡普魯斯特的銳敏,和他的高尚的無政府情態。” “那便是使你毫無生命的東西!” “的傳道師小夫人又在說道了。” 這樣,他們又開始那爭吵不盡的爭吵了!但是她忍不住去和他爭斗。他坐在那儿象一具 骷髏似的,施著一种骷髏的、腐朽的、冷森森的意志去反抗她。她仿佛覺得那骷髏正把她抓 著,把她壓抑在它胸膛的骨架前。這骷髏也武裝起來了。她有點害怕起來。 她等到一可以脫身的時候,便回到樓上房里去了,很早地便上床去了。但是到了九點 半,她便起來往外邊打听動靜。一點聲響也沒有。她穿了一件室內便衣走下樓去,克利福和 波太太正在打牌賭錢,大概他們是要玩到半夜的。 康妮回到了寢室里,把她歷穿的室內便衣丟在凌亂的床上,穿上了一件薄薄的寢衣,外 面加了一件日常穿的絨衣,穿了一雙膠底的网球鞋,披了一件輕松外套,一切都准備好了。 假如碰見什么人的話,她可以說是出去一會儿,早上回來的時候!她可以說是在露里散步回 來,這是她在早餐以前常做的事,唯一的危險便是在夜里有人到她寢室里來。但這是罕有的 事,一百回碰不到一回的。 自蒂斯還沒有把門上鎖。他是十點關門,早上七點開門的。她悄悄地閃了出來,沒有誰 看見她。天上懸著一彎半月,亮得盡夠使大地光明,但卻不能使人看見這穿著暗色處厭的 她。她迅疾地穿過了花園,与其說是幽會使她興奮,不如說是甘种反叛的暴怒使她心里火燒 著,這种心境是不适于愛情的幽會的。但是事情是只好逆來顧受呵! 第十四章 當她將到園門邊時,她听見開門的聲音,那么,他已經在黝黑的林中,并且看見她了。 “你來的早呢。”他在黑暗里說,“一切都好么?” “一切都順利。” 她出了園門后,他悄悄地把它關上了。他的手電筒在黑暗的地上照著,照著那些夜里還 開著的灰白色的花朵。默默地,他們前后相隔著前進。 “你今天早上的确沒有為了那車子受傷么?”她問道。 “沒有,沒有!” “你什么時候得的那肺炎病,這病對你的影響怎樣?” “呵,沒有怎樣!只是心弱一點,肺硬一點罷了,但是肺炎過后總是這樣的。” “你不應該作激烈的操作吧?” “不要太經常就是。” 她在憤怒的靜默中緩緩地前進著。 “你恨克利福嗎?”他最后說。 “恨她?不!和他一樣的人,我碰過太多了,我再也不自錄煩惱地去恨他們了。我早就 知道他這一 的人是我所不喜歡的,所以我卻置之漠然了。” “他是哪一類的人?” “呵,你比我更知道,他是那种半年輕的有點帶女性的沒有睾丸的人。” “沒有什么?” “沒有睾丸,男子的睾丸。” 她沉思著。 “難道問題就是這個么?”她有點煩悶地說。 “當一個人蠢笨的時候,你說他沒有腦筋,當他卑一下的時候,你說他沒有心。當他怯 懦的時候、你說他沒有脾胃;當他是毫無那种男性的凶猛的火气的時候,你便說他沒有塞 丸,當他是一种馴服了的人的時候……” 她沉思著。 “克利福是不是馴服的人?她問道。 “是的,馴服了,并且可惡得很,那是和大多數的這類的人一樣的,當你反抗他們的時 候。” “你以為你是不馴服的么?” “也許不太。” 遠遠地她看見了一點黃色的燈光。她站住了。 “有燈火么?”她說。 “我常常是點一盞燈在家里的。”他說。 她繼續和他并行著,但沒有触著他。她自己心里奇怪著為什么要同他去。為什么? 他把門開了;兩個人進去后,他再把門日住。他想,這好象是個監獄呢!紅熱的火邊, 開水壺正在響著;桌子上擺了几個茶杯。 她坐在火邊一把木椅子上。從寒冷地外面進來,覺得這儿是溫暖的。 “我的鞋都濕了,我脫了罷。”康媳說。 她把她穿的襪的兩腳放在光亮的鋼火爐圍欄上。他到伙食間里找了些食物:面包、牛油 和鹵奄肉。她熱起來了。她把外套脫了。 “你要喝可可呢,茶呢,還是咖啡?”他問道。 “我什么都不想,你自己請吃罷。” “我不想吃什么,只是要給點東西狗儿吃。” 他在磚上穩重地、恬靜地踱來踱去,預備了一碗狗吃的東西。那獵狗不安地舉著頭望著 他。 “來,這儿是你的晚餐;不用裝那副怪樣子!”他說。 他把碗放在樓梯腳下的地席上后,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脫了他的腳絆和鞋那 獵狗儿并不吃,卻跑到他的旁邊坐下,不安地仰望著他。 他緩緩地解地他的腳絆。狗儿越靠近著他。 “您怎么啦、因為這儿有個外人所以這么不安么、呵,女性終是女性!去吃你的晚餐 吧。” 他把手放在它的頭上,狗儿側著頭依著他。他輕柔地拉著它軟滑的長耳朵。 “那邊,那邊!去吃您的晚餐去!去!” 他把椅子移向樓梯那邊,狗儿柔順地走去吃它的東西。 “你喜歡狗嗎。”康妮問道。 “不,不太喜歡。它們太馴服,太纏綿了。” 他脫了腳絆正在脫著笨重的鞋康妮背著火向房子里望著。多么簡朴的一間小房子!但是 牆上卻接著一張令人生怖的結婚放大像,顯然是他和他的女人,一個有著剛勇的臉孔的年輕 女子。 “那是你么?:康妮問道。 他回過頭來望著他頭睥那張大像。 “是的!這像是剛要結婚前照的,那時我是二十一歲。”他很冷靜地望著那像片。 “我喜歡這個像么。”康妮問道。 “喜歡?不!我從來不喜歡照這像。但是她卻非照這像不,可。” 他回轉頭去把鞋脫著。 “你,既不喜歡,為什么挂在那儿、也許你太太會高夾的到淖借呢。”她說。 他突然苦笑起來望著她,說: “凡家里值得帶走的東西,她都帶走了:但是這張像,她卻留下了!” “那么為什么你還留著它呢?為了痴情的緣故么?” “不,我從來就沒有瞧它,我差不多就不知道有它。那是從我們這儿來就挂在那里的。” “你為什么不把它燒了。” 他又回過頭來望著那張像:四面裝的是丑陋的褐色油金的框子,上面是個沒有胡子的、 活潑的、樣子很年輕的男子,領于有點過高,和一個身樹有點臃腫,穿著一件暗色緞衣,卷 發蓬松、剛勇的年輕婦人。 “真的,這主意圖不錯。”他說。 他把鞋脫了換上了一雙托鞋。他站地椅子上,把牆上的像取了下來,帶綠色的圖紙上, 留下了一塊蒼白色的大方形。 “用不著拂去上面的灰塵上。”他一邊說,一邊把像架靠著牆根放了。 他到雜物間里取了一把鐵錘和鉗子回來。坐在剛才坐的那個地位,他開始把那大像架背 后的紙撕了,小釘子拔了。他沉靜地入神地工作著,這神情是他所特有的。 一會儿,他把釘子都拔了。他把后面的木板取了下來,再把那堅實的硬紙的像怎取了出 來,他覺得有趣的望著那張像怎說 “我那時的樣子恰是這樣:象一個年輕的教士;面她那時的樣子也恰是這樣:象一只河 東獅子,一只奸頭奸胸的河東獅子!” “讓我瞧瞧。”康妮說。 真的,他胡子剃得光光的,樣子頂整洁,這是二二盯前那些整洁的青年之一。甚至在像 上,他的眼眼也是活潑而無畏的。那女人呢,雖然她的頤骨是沉重的。但并不怎樣象河東獅 子。她有一种令人看了不免感動的什么東西。 “一個人千万不要留這种東西。”康妮說。 “的确;千万不要留;尤其千万不要去照3” 他把像怎在膝上撕碎了;撕成了小片時,他丟進火里去。“只是把火壅塞了。”他說。 他小心地把玻璃和木板拿到樓上去。 他把像架用鐵錘打碎了,上面的漆灰飛揚著。然后他把碎片帶到雜物間里去。 “這個我明天再燒。”他說:“上面的膏泥灰漆太多了。” 把一切收拾好了后,他坐了下來。 “你愛不愛你的女人。”她問他。 “愛。”他說:“你愛不愛克利福男爵。” 但是她非問個究竟不休。 “但是你想她罷。”她堅持地問。 “想她。”她苦笑著。 “也許你現面還想她罷。”她說 “我!”她睜著眼睛,“呵,不,我一想到她就難受。”他安靜地說。 “為什么。” 他只是搖著頭。 “那么為什么你不离婚?她總有一天是要回來的。”康妮說。 他尖銳地望著她。 “決沒有這事,她恨我比我恨她更甚呢。” “你看吧,她將來要回來的。” “決不會,那是沒有問題的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將要見她的。你們的分居是沒有法律根据的,是不是?” “沒有。” “呵,那么她是要回來的。那時你便不得不收容她。” 他呆呆地望著康妮。然后奇怪的搖著頭。 “你的話也許是對的。我回到這個地方來真是笨!但是我那時正在飄零無依,而不得不 找個安頓的地方。人再也沒有比落魄者更可怜的境遇了。不過你的話是對的。我得把婚离 了。各個自由。公務員、法庭、裁判官……我是恨之入骨的。但是我不得不忍受。我要离 婚。” 她看見他把牙關啼緊了,她心里暗地里在狂喜著。 “我現在想喝杯茶了。”她說。 他站起來去弄茶。但是他臉上的神態還是沒有變。 當他們在桌邊就坐后,她問道: “你為什么和她結婚、她比你低下,波太大對我講過她的事情,她永不能明白為什么你 和她結婚。” 他疑視著她。 “讓我告訴你罷。”他說,“我第一個情婦,是當我十六歲的時候開始追逐她的。她是 一個奧拉東地方的校長的女儿,長得滿好看,還可以說是很美麗,那時人家認為我是個有為 的青年。我是雪非爾得公學出身,我懂有法文和德文,我自己也非常自大,她是個浪漫派 儿,討厭一切庸俗的東西。她慫恿我讀書吟詩:從某一方面來講,她使我成了個大丈夫。為 了她,我熱心地讀書,思索。那時我在巴脫來事務所里做事,又蒼白又瘦弱,所有讀過的東 西都使我胡思亂想起來。我和她一切都談。無所不談,我們從波斯的巴色波里談到非洲的唐 布都。百里以內再也找不出我們這樣有文學修養的一對了。我對她說得出神入化,的确也出 神人化。我簡直是飄飄欲仙了。并且她崇拜我。可是,草中有伏蛇;那便是性愛的問題。她 并沒有性感;至少是那應該有的地方她卻沒有。我一天一天地消一天一天地痴狂。我對她 說,我們非成情人不行了。我同平常一樣,用言語去把她說服了。于是她委身与我了。我覺 得很興奮,可是她總是沒有興味。她壓根儿就不想那個。她只是崇拜我,她只愛听我說話, 愛我抱吻她。其余,她就壓根儿不想。世上有不少同她一樣的女子。我呢,我所想的恰恰是 其余的,于是我們鬧翻了,我殘忍地丟了她。當時,我和另一個少女發生關系,她是個女教 員,不久以前日有過一場不体面的事;拼上了一個有婦之夫,差不多把她弄得發狂,她是個 溫柔的、皮膚嫩自的婦人,年紀比我大點,還會拉四弦琴.她真是個妖精。關于戀愛的東 西,她樣樣喜歡,就是性愛她不喜歡.又妖腐,又纏綿,不知用多少藥樣來迷你只是是如果 迫她進一步到性愛上去,她便要咬牙切齒地餾恨起來,我強迫她屈服.她簡直把我恨死了。 于是我又失望了。我深惡這种种。我需要的是一個克要我,而又需要‘那個’的女人。 “跟著來自黛•古蒂斯,當我還是孩童的時候,古蒂斯一家就任在我們田鄰,所以我很 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庸欲的人。白黛到波明漢去就個什么事情一据她自己說,是在一個人家 里當女伴,但是大家卻說她是在一家旅館里當女仆一類的事情,這且不提,事情是正當我再 也受不了剛才說的那個女人的時候,白黛回家來了,風致釉然,穿著人時,帶著一种花校招 展的光彩,這种肉感的光彩,我們有時是可以從一個女人或一架電車看得見的。我呢,我正 在一稱失望的、敢作敢為的情境中。我辭了巴脫來的差,因為我覺得干那种事情太不值 了.我回到了達娃斯哈來當鐵匠頭:主要的工作是替巴安鐵蹄那是我父親的職業,我一向是 和他在一起的。我喜歡這職業,我喜歡馬,我覺得聯業正合我的意,于是我不說他們所謂的 ‘斯文’話了,那便是說,不說那正确的英語,面重新說起土話來了.我不田地在家里續 書,但是我打著鐵、安著馬蹄。我有─頭小馬和一部自己的汽車,我父親死后給成留下了三 百鎊。于是,我和白黛發生了關系,而且我喜歡她的庸俗:我需要她庸俗;我要我自己也庸 俗起來。好,我娶她了。起初,她還不坏。其他的、純洁的、婦人們差不多把我的睾丸都剝 奪了,但是白黛在剝一點上卻還好,她需要我,而不待人千呼万喚。我滿心得意。那正是我 所需要的:一個解怜愛的女人。于是我拼命地把她怜愛。我想她有點看不起我,因為我高興 得不可名狀,有時還服侍她在床上吃早餐呢!她一切都不管,當我工作回來時,沒有一頓象 樣的晚餐是常有的事,要是我說個不是,她便鬧將起來。以毒攻毒,我也不讓,她把個茶杯 向我頭上飛過來。我扼著她了的頸項,把她窒得魂出七竅。如此這般地繼續下去。她很傲慢 地對待我。事情弄得我要她進,她永不讓我,永不,她者是拒絕我,粗野得不成話。她簡直 使我厭惡极了,使我再也不要她了。那時她卻狐狸似地要我了,我只好屈服。我老是遷就。 但是當我們干起來時,她卻永不和我一塊享受,永不!她只是等待,要是我忍過半點鐘,她 忍得更久。當我完畢了時,那么她便開始干她的,我得在她里面一直等到她完事,嘴里呼號 著,全身擺蕩著,她下面的那個地方鉗緊著,鉗緊著,然后失了魎心的舒暢。于是她說: ‘好极了!’漸漸地,我覺得討厭了而她呢,卻愈來愈坏,她漸漸地更不容易得到完畢了。 她在那下面撕扯著我,仿佛她那儿有個尖喙似地撕扯著我,天喲!人‘家以為女人那下面是 柔軟得象一顆無花果,但是我告訴你,那些老賤婦的兩腿間有個尖喙,直把你撕扯得忍無可 忍為止。我!我!我!她們只想著她們自己,撕扯著、呼號著。她們還說男子是自私的;但 是男于的自私,較之這种一旦成了習慣后的婦人的盲目的撕扯,恐有天壤之別罷。好象個老 娼妓!她卻是無可奈何的。我對她說起過,我告訴她我多么厭惡那樣。而她卻也情意試一試 改過來。她評著靜靜地躺著,一切工作都讓我。她試著;但是那是沒有用的。我的工作,她 么點儿感覺都沒有。她得自己動作,磨她自己的咖啡,這一來她又得開始那一套了。她非要 她自己放肆不可,扯著,撕著,扯著,撕著,仿佛她身上只有她那尖喙上有感覺,只有那磨 擦著撕扯著的尖喙的頂上有感覺。人說,老淫婦便是那樣,這是她的一种卑下的固執性。一 种嗜酒的婦人的瘋狂的固執性。好,到了后來我忍不住了。我們分床睡了,這是她自己開始 的,當她到了脾气發作的時候,而想不要我的時候,她說我眶待她,于是她要自己一個人一 間臥室。但是后來,我不許她進我房子里來的日子到了,我再也不要她了。 “我恨這一切。她呢,她也恨我,我的上帝,那孩子出世以前她多么恨我!我常想這孩 子是她在恨中得的胎。雖然,孩子生后,我便不理她了,以后大戰來了。我入了伍,我直至 探明她和史行業門的一個家伙拼上了才回來的。” 他停住了。臉孔是蒼白的。 “史德門的那個人是怎樣的一上人?”康妮問道。 “一個有點孩子樣的大漢字,滿口穢言的。她凌眶他,并且他們倆口儿都喝酒。” “唉!假如她回來的話!” “呵,我的上帝!那我便得走,我介得重新隱沒!” 兩人靜默了一會,火上的像片已經燒成灰燼了。 “這樣看來。”康妮說:“你真得到了需要你的婦人后,不久你便覺得膩了。” “是的,大概是的!雖然是這樣,我卻宁愿白黛面不愿那些‘水不永不’的女子;那种 我年青時候的‘純洁’的愛人,那种有毒气的百合花,和基聳。” “其他?” “其他?沒有什么其他的,不過,經驗告訴我,大部分的婦人都是這樣;她們需要一個 男子,但是不要性愛。她們忍受著,仿佛那是惡命中不得不忍受的事。再舊式一點的,她們 便象木頭似的,躺在那儿任你沖撞事后她們也不關心。她們喜歡你,但那件事的本身,對她 們是沒有什么的。只是有點無味罷了。大多數的男子倒喜歡這樣,我卻討厭,但是有一种奸 詐的婦人,她們雖然也是一樣,卻假裝不一樣,她們表面上似乎狂熱,似乎消魂不禁,但實 際上只是一套把戲,只是裝模作樣罷了……其次是那些什么都愛的,什么樣的感覺。什么樣 的撫愛,什么樣的滋味,無所不愛,就是不愛自然的那一种。她們常常使你在唯一享受的地 方以處的地方去享受。……還有是一种堅硬的女子。想使她們享受真是上天般難,她們是要 自力享受的,正如我的女人一樣,她們要站在主動者的地位。……還有是里面簡直了的,全 死了的,她們自己也知道,科學還有是那种沒有到期就使你草率了事,然后她們繼續著靠緊 你的大腿,簸動著她們的腰,直至她們自己完畢為止的。她們大多數都是搞同性戀式的,世 上多少婦人,有意識的,或無意識地,都是屬于搞同性戀式的,真令人惊异,我覺得她們差 不多全部是這一類。” “你覺得厭惡么?”康妮問道。 “我覺得她們都該殺!當我碰到一個真正的搞同性戀式的婦人時,我心里咆哮著,想把 她殺死。” “你怎么對付呢?” “走開,愈快愈好。” “但是你以為搞同性戀式的婦人,比有同性愛癖的男子更要不得么?” “是的,我以為更要不得。因為她們給我的苦頭更大。在理論上,我倒不說,當我遇到 一個搞同性戀式的婦人時,不論她自己知道不知道,我便要發狂,不,不,我再也不想和任 何婦人有什么來往了,我要自己孤守著,我要守著我的孤獨和我的高洁。” 他臉色蒼白地理著眉頭。 “你遇著我了,你覺得懊悔么?”她問道。 “我懊悔而又高興。” “現在呢?” “現在,我憂懼外邊的不可避免的种种糾紛,种种誹謗,种种丑惡,這种种遲早是要來 到的,當我气餒的時候,我是沮喪的,但是當我气盛的時候,我又覺得快樂了。甚至覺得胜 利了。我沒有遇到你以前,正是我日見苦惱的時候,我想人世間再也沒有真天上的性愛了。 再也沒有真正地、自然地和一個男子在肉感上共鳴的婦人了。有的只是黑种女子……不過我 們是白人,黑人卻有點象一團泥。” “現在呢,你高興我么?”她問道。 “是的!當我能忘掉其作瓣時候,當我不能忘掉其作田時候,我便想躲在桌子下面去 死。” “為什么在桌子下面呢?” “為什么?”他笑了起來,“去捉迷藏呢,孩子!” “你對于女子的經驗,似乎真的太坏了。”她說。 “那是因為我不能自欺的緣故,在這一點上,多數的男子卻能做到。他們采擇一种態 度,接受欺騙。我呢,我決不能自欺,我知道我所求于一個女子的是什么,如果沒有得到, 我決不能說我得到了。” “但是你現在得到了么?” “象是得到了。” “那么你為什么這樣蒼白而抑郁?” “往事太多了,或者也因為我怕自己。” 她靜默的坐著,夜漸漸深了。 “你覺得男女之事是重要的么?”她問道。 “在我。那是重要的,在我,如果我能夠和一個女子發生适當的關系,那是我生命中最 重要的事。” “假如你不能呢? “那么我便只好沒有。” 她沉思了一下,然后問道: “你相信你一向對待女子沒有過錯誤的地方么?” “天喲,不!我的女人弄到那步田地,大半是我的錯,是我使她變坏的,我是個很狐疑 的人,你將來便會曉得的,要我對誰深信起來,那是件難事,晤,也許我自己也是個令人失 望的人,我狐疑著。真正的溫情卻是不客人誤認的。” 她望著他。 “當你血气沸騰的時候,你不狐疑你的肉体吧。”她說:“那時你不狐疑吧,是不是?” “唉,是的!我的一切煩惱就是那樣得來的,這也便是我的心所以如此狐疑的緣故。” “讓你的心狐疑去吧,這有什么要緊!” 狗儿不安地在席了嘆了气,爐火給灰爐掩著,弱了起來。 “我們是一對被打敗了的戰士。”康妮說。 “你也被打敗了么?”他笑著說:“現在我們又上前線再戰去了!” “是的!我真有時怕。” “是么!” 他站起來,把康妮的鞋拿去烘干,把他自己的擦了一擦,也放到火邊去,明天早上他將 加點油去把它們擦亮了,他攪著火,把紙灰攪了下去,“甚至燒化了都肮臟。”他說,接著 他拿了一些柴枝放在火架上,預備早上燒的,然后他帶了狗儿出去了一會。 當他回來時,康妮說: “我也要出去一會儿。” 她獨自的到黑暗的外邊去,那是個繁星之夜,在夜气里,她聞著花香,她覺得她溫的鞍 更加濕了,但是她覺得想走開,一直的走開,遠离著他,遠离著一切的人。 外面是冷的。她戰栗著回到屋里去,他正坐在半熄了的爐火面前。 “呵,冷呀!”她戰栗著。他添了些柴枝,再去取了些柴枝,直至一爐子滿是熊熊的火 焰,發著劈拍聲,跳躍著飛騰著的火焰,使他們倆都快活起來,溫暖著他們的臉和他們的靈 魂。 看見他靜默地、疏遠地坐著,她握著了他的手:“不要愁,一個人只好盡力做去。” “是的!”他嘆了口气,苦笑著。 她挨近著他,依在他的兩臂里。 “忘掉它吧!”她細聲說:“忘掉它罷!” 在火的奔流的熱力中,他抱緊著她。火焰本身就象一种忘記。還有她的柔媚的、溫熱 的、成熟的重量!慢慢地,他的血流轉變了。開始有力量,有生气,而且猛勇了。 “也許那些女人在心底里是想親近你,并且好好地愛你的,不過她們也許不能。也許那 不全是她們的過失罷。”她說。 “我知道,我自己曾經是一條被蹂躪的斷了脊骨的蛇,你以為我不知道么?” 她突然緊緊地依著他。她本來不愿再提起這一切了;但是一种惡作劇的念頭在推著她。 “但是你現在不是那樣了。”她說:“你再也不是一种被蹂躪的斷了脊骨的蛇了。” “我不知道現在我怎樣,前頭還有黑暗的日子里。” “不!”她緊依著他抗議說,“為什么,為什么?” “我們的一切,我們每個人,都將有黑暗的日子來到。”他用─种預言家的憂郁口气重 新說道。 “不!不要說這种話!” 他靜默著,但是她可以覺著他的里面有一個失望的黑洞在。一切欲,望,一切愛,都在 那儿死了:人們的心靈便迷失在他們里面的這种失望的黑窖中。 “你這么冷酷地說著性愛。”她說,“你那种說法,仿佛你只求你個人的快樂,和你個 人的滿足似的。” 她興奮地起來反抗他了。 “不!”他說:“我想從一個女人那里得到我的快樂和滿足,介一我卻從未得到,因為 我決不能得到我的快樂和滿足,除非她同時從我這儿得到她的。那是從來沒有實現過的事, 那是要兩兩相承的。” “但是你就從來沒有信任過你所有的女人,實際上你是連我也不信任的。”她說。 “我不懂信任女人是什么意思。” “你瞧!坏處就在這儿。” 她依舊在他的膝上蜷伏著。但是他的心是飄忽的,不在的,他不是理會她的時候,她所 說的話,只是把她驅得更遠。 “畢竟你信任什么?”她堅持著說。 “我不知道。” “什么也不信。和我所認識的男子一樣。”她說。 他們沉默了。然后他興奮起來說: “是的,我相信點什么東西的。我相信要有溫熱的心。我相信假如男子們在性交的時候 有溫熱的心,女子們用溫熱的心去接受。一切全好了。那种种心冷意談的性交,都是愚味的 死把戲。” “但是你不心冷意淡地和我性交罷?”她說。 “我現在一點儿都不想和你性交,此刻我的心正冷得象冷番薯似的。” “呀;”她吻著他,笑地談地說:“讓我們這冷番薯來燜一燜罷。” 他笑了起來,拯直著身子說: “那是真的,一切都要有點溫熱的心儿。可是女人們卻不喜歡。甚至你也不真正喜歡。 你喜歡舒服的、劇烈的、尖銳的、心冷意談的那种性交,然后你卻說那是甜得密似的。你哪 儿有什么對我的柔情?你對我狐疑得象一只貓對一只狗似的。我告訴你:即使想有溫熱的心 和柔情,也得有兩造才行。你愛性交,那是不待言的了。但是你卻想把這玩意儿加上個什么 都麗神妙的名堂,去謅媚你的自尊心。在你看來,你的自尊心,是比無論那個男于,是比男 女關系更重要的。” “但這恰恰是我所要責備你的地方。你的自尊心是大于一切的。” “那么,好罷!不要再談了!”他說著。想站起來,“讓我們各行其素罷。我宁愿死, 而不愿再干那心冷意淡的性交了。” 她离開了他,他站了起來。 “你以為我又愿意么?”她說。 “我希望你也不愿。”他答道,“無論怎樣,你到樓上去睡罷.我就在這樓下睡好了。” 她望著他。他是蒼白的,兩眉深鎖著,他好象北极一般的遠离著她。男子們都是一樣的。 “沒有到早晨我不能回去。”她說。 “不!到樓上睡去,現在是一點差一刻了。” “我不支,我一定不去。”她說。 他走過去拿起他的鞋“好,我要出去!”他說。 他開始在穿鞋。她呆呆地望著他。 “等一等!”她支吾著說:“等一等!我們究竟怎么了?” 他彎身系著他的鞋帶,沒有回答。時間過著,康妮覺得一陣黑,象要暈眩了,她的意識 全失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圓睜著眼睛望著他,一切知覺都失了。 這种靜寂使他抬起頭來,看見他圓睜的眼睛,迷失著的樣子,好象一陣狂風打著她,他 把她抱在怀里,緊緊地擁著,他覺得全身都疼痛起來,他抱著她;她讓他抱著。 他的手盲目地探摸著她,直至探摸到了她衣裳下面那又又暖的地方。 “我的小人儿!”他用土話喃喃地說:“我的小人我和!我們不斗气罷!讓我們永不要 斗气罷!我愛您,我愛撫触您。別和我爭執!不!不!不!讓我們和好在一塊儿罷。” 她抬頭望著他。 “不要煩悶。”她鎮地說:“煩悶是沒有用的。你真是想和我在一塊儿么?” 她寬大而鎮靜的眼睛望著他的臉。他停住手,突然地靜默起來,臉回避著。但是他的身 体并沒有避開。 然后他回過頭來,向她眼里望著,臉上帶著他那古怪的諷否則的苦笑說:“是的!讓我 們和好在一塊儿,誓不相分!” “是真的么?”她說,兩眼充滿著眼淚。 “是的,真的!心和腹和陽具都和您在一塊儿。” 他一邊望著她,一邊微笑著,眼里有一种諷刺的晶光,還帶了一种苦味。 她忍聲地哭泣著,他在爐火前的地氈上,和她躺了下去,并且進了她的里面,這樣他們 才得到了几分安靜。然后他們迅速上樓就寢,因為夜气漸漸地寒冷起來了。而且他們都互, 相弄得疲乏极了。她小鳥儿似地依在他的怀里,他們立刻入睡,深深地人了同五的睡鄉里, 這樣,他們安睡著,直至太陽出林梢,直至白日開始的時候。 然后他醒了,望著日光,听著垂帘的窗外,山蔦鴉和畫眉在村中噪叫,這定將是個眼朗 的早晨。約莫五點半了,這是他平日起床的時候,他夜來睡得多熟;這是多么新鮮的日子! 女人還在溫甜地、蜷伏地睡著。他的手撫著她,她睜開了她那又藍又惊异的眼睛,朦朧地向 她微笑著。 “他醒了么?”她說。 他向她的眼里望著,他微笑著吻著她,突然地,她清醒了坐了起來。 “想不到我竟在這儿呢!”她說。 她向那粉白的小房子四下望著,天花板是傾斜的,屋角的窗戶,白帘垂著;房子里空空 地,只有一個黃色的衣柜、一把椅子和那張好必他睡著的小白床。 “想不到我們竟在這儿呢!”她一邊說,一邊俯望著他。他躺在那儿,痴望著她,在她 的薄薄的睡衣下,愛撫著她的乳房。當他這樣溫熱地橫陳著的時候,他顯得年輕而美貌。他 的眼睛竟是這么溫暖!她呢,她是鮮艷面听輕得象一枝花一樣。 “我要你把這個脫了!”他一邊說,一邊掀起了她的薄薄的細麻的睡衣。從她頭上脫了 下來,她坐在那儿,裸露著兩肩。和兩只有點垂長而帶金色的乳房,他喜歡把她的乳房象吊 鐘似的輕輕搖著。 “你也得把你的衣褲脫了。”她說。 “呵!不!” “要!要!”她命令道。 他把棉布的舊短褂脫了,把長褲推了下去,除了手里和手腕、臉和頸以外,他是一乳一 般的白,他的优美的膚肉是幼嫩而有筋節的。驟然地,康妮重新覺得他的刺人的美,正如她 那天午后看見他洗身的時候一樣。 。金陽晒在白色的垂帘上,她覺得太陽正想進來。 “呵!讓我們把窗帘打開罷!鳥儿唱著真高興!我們讓太陽進來罷!”她說。 他走下床去,背向著康妮,赤棵裸地,又白又瘦,身子有時前傾,定到窗邊,他把窗帘 拉開了,向外邊望了一會,他的背是白嫩的色的,优美的,卻又是有力的。 在這纖細的美妙的肉体里,有著一种內在的,而非外在的力量。 “你真美喲!”她說,“這么純洁而美妙!來罷!“她伸著兩臂。 他不好意思向她回轉身去。因為他的赤裸肉体正在興奮著。 他在地上拾起了他的襯衣,遮掩著前身向她走了過去。 “不!”她說。她依舊伸著纖細而美麗的兩臂挺著兩只下墜的乳房。“讓我看看你!” 他讓襯衣墜了下去,木立著向她著望。陽光從矮窗射了進來,照著他的大腿,和纖小的 小腹,和昂挺的‘法樂士’,在一小朵金赤色的發亮的毛叢中,黑幽比寺,溫熱熱地舉了起 來,她覺得惊愕而羞怕。 “多么奇怪!她緩緩地說,“它在那儿的樣子多么奇怪!這樣大!這樣黝黑而鎮定!可 不是么?” 男子俯望著他的纖細而白嫩的前身,他笑了。在他纖細的兩乳間;毛色是暗的,差不多 黑的,但是在小腹下那‘法樂士’舉起的地方,濃濃地一小叢的毛色是金赤的,發亮的。 “這么驕傲!”她不安地,喃喃地說:“并且這么威風現在我明白為什么男子們都這么 專橫了!可是它的确是可有賓,好象它有它自己的生命似的!有點讓人生怕,可是的确可 愛!并且它是向我來呢!……”她咬著她的下唇,又惊怕又興奮。 男子沉默地望著那緊張的“法樂士”。一“是的。”他最后細聲地用著土話說:“是 的,我的儿喲!您在那儿還不錯呢。您可以昂首面無畏!您在那儿优游自得,毫不求人!您 是不是我的主人,約翰•多馬士?您是我的主人么?喂,約翰•多馬士,您比我更生動,您 比我寡言:您想她么?您想我的珍奴夫人么?您又使我沉淪了,好家伙!是的,您笑迷迷地 高舉起來。那么去問她罷!去問珍奴夫人罷!您說:‘呵,門喲,把你的門据開了罷,光榮 的君主要進來了!’呵,您不害羞的東西,您所要的便是一個‘孔’。告訴珍奴夫人說您要 一個‘孔’。約翰•多馬士,和珍奴夫人的‘孔’!……” “呵,不要椰榆它!”康妮一邊說,一邊跪在床上向他爬了過平均來,她的兩管環抱著 他的自晰的細腰。把他拉了近去,這樣她的下墜而搖蕩著的乳房,触著了那騷動挺直的“法 樂士”的頭,并且雜著了那滴潤液,她緊緊地摟著那男子。 “躺下!”他說:“躺下去!讓我來!” 他現在急起來了。 當他們完畢了后,當他們十分靜息下來的時候,婦人重新要去發現男子,去瞧瞧那,法 樂士”的神秘。 “現在它是繼小而柔軟了,象一個生命的小蓓蕾似的!”她一邊說,一邊把那柔軟的小 朋莖握在手里。“可不是可愛么!這么自由不愿,這么奇异并且這么天真!寬進我進得這么 深!你知道,你決不要去得罪它。它也是我的!它不單是你的!它是我的!這么可愛,這么 天真!”她溫柔地把那陰莖握在手里。 他笑著。 “祝福那結台我們的心于同一之愛的連結。”他說。 “當然啦!”她說。“甚至當它柔軟而繼小的時候,我都覺得我的心全部在聯系著它, 并且你這儿的多么好看!多么,多么异樣! “那是約翰•多馬士的毛,不是我的毛!”他說。 “約翰•多士馬!約翰•多馬士!”她迅疾地吻著那預柔軟的,但是開始顫動起來的陰 莖。 “是的!”男子一邊說,一邊好象痛苦地在伸展著他的身子,“它的根蒂是生在我的靈 魂里的,那好家伙!有時我不知把它怎么樣好。它是個固執的東西,不容易得它的歡心的, 可是我卻不愿失掉它。” “無怪乎男子們總是懼怕它了!”她說:“它是夠可怕的。” 男子覺得全身起著一种戰栗,同時,意識之波濤又換了方向,朝向下面去了。他覺得軟 弱無力,同時他的陰莖,慢慢地溫柔地、一波一波地膨脹,上升,舉起,堅硬起來,奇异地 在那儿高聳著,挺直而傲慢。婦人一邊瞻望著,一邊也覺得戰栗起來。 “好!拿去罷!它是您的。”男子說。 她戰栗著,她的心溶解了。當他進去時,不可名狀的快樂之波濤,激烈地、溫柔地蕩漾 著她,一种奇异的、惊心動魄的感覺開始開展著,開展著,直到最后、极度的、盲目的汜流 中,她被淹沒而去了。 他听見了遠遠的史德門在發著七點鐘的號笛聲,那是禮拜一的早晨,他有點害怕起來, 他把臉孔埋在他的兩只乳房間。讓她軟軟的兩只乳房掩著他的耳朵,好使他听不見。 她卻沒有听見,她沉靜地躺著,她的靈魂象洗過般了的晶洁。 “您得起來了,不是么?他喃喃地說。 “几點鐘了?”她無情打彩的聲音問道。 “七點鐘的號笛響過了。” “是的,我想我得起來了。” 她和平常一樣,對于這种迫人的外界,不禁激怒起來。 他坐了起來,失神地向窗外望著。 “你真的愛我,是不是?”她安靜地問道。 他望著她。有點煩燥地說: 您知道我愛您。還要問什么呢? “我要你留著我,不要讓我走了。”她說。 他的眼睛籠罩著一种溫熱而柔媚的暗影,毫不能思索‘。 “什么時候?現在?” “現在把我留在你的心里,我愿不久便來和你永久同居。” 他赤裸裸地坐在床上,低著頭,不能思索什么。 “你不愿意那樣么?”她問道。 “愿意的!”他說,然后他那幽暗的眼睛,帶著另一种羞不多象睡寐似的意識的火焰, 望著她。 現在什么都不要問我。”他說,“讓我就這樣吧,我喜歡您,我愛您,當您躺在那儿的 時候,女子是個可有賓東西。如果人能深深地進她,如果她有個好‘孔’。我愛您,您的大 腿,您的姿態,您的女性,我愛您的女性。我整個心整個竄丸都愛您。可是現在什么都不要 問我。不要迫我說什么,以后您什么都可以問。現在讓我就這樣吧,讓我就這樣吧!” 溫柔地,他把手放在她的愛神的山上,放在那溫軟的褐色的毛叢上,他靜靜地、赤裸地 坐在床上,他的人撣似的靜定的臉孔,差不多象個佛像,在另一种意識的不可見的火焰中, 呆本地坐著,他的手放在她的身上,等待著轉机。 過了一會,他取了襯衣穿上,默默地、迅疾地穿好了外面的衣服,向赤裸裸地橫陳在床 上,釉爛得象個第戎的光榮”的她望了一眼,走了,她听見他走下樓去把門打開了。 她躺在那儿冥想著,冥想著。唉!真是不容易走開!從他的怀里走開!他在樓梯下面喊 道:“七點半了!”她嘆息著走下床來。呵!空洞洞的小房子!除了小衣杠和小床外。空無 他物。可是樓板是擦得光亮的。近看穿邊的角落里,有個小書架,下面有些書是從巡回圖書 館借來的。好了一看,有的關于蘇俄的,有的是游記,一本是記原于与電子的,一本是研究 地層及地震原因的,此外是几部小說,還有三本關于印度的書,這樣看來,他是個嗜好讀書 的人呢! 太陽從穿上進來,晒著她的赤裸裸的四肢。他看見狗儿佛蘿西在外面徘徊著,綠茸茸的 蕨草下面,是些深綠色的水銀菜。那是個清朗的早晨,鳥儿翩翩著,胜利地歌唱著。呵,要 是她可以留在這儿!要是沒有那另外的煙霧与鐵的可怖的世界!要是他能替她創造個世界! 她向那壁立而狹小的樓梯下去。假如這所房于是在一個隔絕的世界中的話,有這所小房 子她一定要覺得滿足了。 他已經梳洗過了,爐火正在燃著。 “你想吃點什么東西么?”他說。 “不!借個梳子給我好了。” 她跟他到廚房后間里去,在后門邊的一塊小鏡子面到把頭發梳好了。現在她准備要走了。 她站在有的小花園里,望著那些帶的花,一圃灰灰的石竹花都已經含蕾了。 “我直愿此外的世界全都消滅了。”她說;“并且和你同住在這儿。” “那世界是不會消滅的。”他說。 他們穿過那可有賓帶露的樹林,差不多沒有說話,可是他們是在一個他們所獨有的世界 中相儲著。 回到勒格貝去,于她是苦痛的事呵。 “我但愿不久便來和你完全同居。”她在离開他的時候說。 他只是微笑著沒有回答。她安然地回到家里,回到她樓上的寢室里去,并沒有人看見她。 第十五章 早餐的時候,一封希爾達的信放在托盤上。 “爸爸這個禮拜要到倫敦去,我將于六月十七日禮拜四那天到你那里。你得准備好,我 們隨即出發,我不想在勒格貝多留,那是個可怕的地方。我大概要在勒霍的高爾門家里過 夜;所以我拜四便可到你那邊午餐。我們在午后茶點的時候便啟終,晚上或在格蘭森宿一 宵,和克利福過一個晚上是沒有好處的。因為假如他不喜歡你走,那于他是沒有趣的事。” 好!她又棋盤上給人布擺著了。 克利福是大大不喜歡她走的,原因只是因為她走了,他便要覺得不“安全”。她在的時 候,不知怎么的,他便覺得安全,便覺得可以自由自由地做他的事,他常到煤炕里去,勾心 斗角地去求解決那些差不多不能解決的問題,如怎樣用最經濟的方法去采煤,然后出賣。他 知道他應該找個方法去用自己的煤,或者把煤煉成其他的東西,這樣他才不必拿出去賣,更 不必為沒有銷路發愁,但是,假如他把煤變成了電力,他自己又用得著么,或賣得了么?至 于把煤化成油,此刻還是件太花錢而且不容易的事,要維持工業的生命,便需要創造新的工 業,那象是一种狂病。是的,那是一种狂病,非得一個狂人是成功不了的。 晤,他不是有點儿狂么?康妮這么想。她覺得他對于故務的熱切和銳敏也是瘋狂的表 現;甚至他的感奮本身也是瘋狂的感奮。 他對她說著他的偉大的計划,她只惊訝地听著,讓他獨自說去。一堆廢話說完了后,他 翻轉頭去听無線電放音机,失神似的一句話不說。無疑地,他的計划象夢一般的隱退了。 現在,每天晚上,他和波太太無實在丘八們所玩的“潘東”脾,并且是賭六便士的。在 這方面他也是一樣,他一邊賭著,一邊還迷失在一种無意識的境界里,或一种失神的沉醉里 或沉醉的失神里,反正一樣,康妮看了真覺難受。可是她回到樓上就寢以后,他和波太太有 時還要賭到早上二三點,安然地,怪沉溺地賭。波太太溺命不亞于克利福;她越沉溺,她使 差不多輸得越多。 她有一天對康妮說:“那晚我輸了二十三個先令給克利福男爵。” “他受了你的錢么?康妮惊愕地問道。 “為什么,當然啊,夫人!那是榮譽債呢;” 康妮嚴歷地遣責他們兩個。結果是克利福把波太太的年薪加了一百鎊;她賭的錢也有 了。同時,康妮覺得克利福日見死气沉沉了。 她最后告訴他,她十七號使要定了。 “十七!”他說,“什么時候回來?” “最遲是七月二十號左右。” 他怪异地、失神地望著她,飄忽得象一個孩子似的,但又奸詭形象一個老人一樣。 “你現在不會把我丟棄了吧,是不是?”他說。 “怎么?” “當你走了以后,我的意思是說,你一定會回來吧?” “比什么都一定,我將要回來的。” “是的!好!七月二十!” 他很怪异地望著她。可是他實在是愿意她走的,那是奇怪的。他的确愿意她走,愿意她 有點小浪漫史,也她許怀了個胎回來呢。而同時,她這一定,卻又使他害怕…… 她戰栗著,她等待著完全脫离他的時間,等待著時朵,等待著她自己、他自己的成熟。 “那么當我回來的時候,我可以告訴克利福我要离開他。你和我便可以出走。他們決不 必知道是和你走的,我們可以到外國去,是不是?到非洲去或澳洲去。你想怎樣?” 她這個計划使他很興奮。 “你從來沒有到過殖民地去則不是?”他問道。 “沒有!你呢?” “我到過印度,南非和埃及。” “為什么不讓我們到南非去呢?” “是的,為什么不?”他慢慢地說。 “也讓你不想到那儿去罷?”她問道。 “那于我是無所謂的,怎樣我都無所謂的。” “那不便你快樂么?為什么不呢?我們不會窮的。我一年約莫有六百鎊的入息,我已經 寫信去問過了,這數目并不多,但是也夠了,是不是?” “于我這是很富裕了。” “啊,那時就快樂了!” “可是我應該离了婚,而你也應該离了婚才行,否則我們便要有麻煩了。”’要考慮的 事情有多著呢。 另一天,她差別些關于他自己的事情。那時他們是在小屋里。外面正在雷雨交加。 “從前你是一位中慰,一位暈官,而又是一位貴紳的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快樂的?” “快樂?是的。我喜歡我的那位上校。” “你愛他不?” “是的,我愛他。” “他呢,他愛你不?” “是的!從某方面講,他是愛我的。” “說點他的事情我听罷。” “有什么好說?他是行伍出身的。他愛軍隊生活。他沒有結過婚。他比我大二十歲。他 是個很聰明的人,在軍隊里很少与人往來,這种人便是這樣的,他是個熱情的人,并且是個 很聰明的軍官。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在他的迷惑之下生活的。我讓他指揮著我的生 活,這點我是永久不會懊悔的。” “他死了以后。你覺得很痛苦吧?” “我自己都差不多死去了,但是當然恢复了原狀時,我明白了我的一部分是死去了,但 是我一向就知道那終是要一死了結的。其實,什么東西不終是一死了結!” 她沉思著。外面雷聲轟響。他們好象是在一只烘芒時代的巨舟內。’ “你的過去好象有無限的事。”她說。 “是么?我覺得我已經死過一兩次了,可是結果我還在這儿偷生著,而且准備接受种种 煩惱。” “你的上校死了以后,你覺得你的軍官和貴紳的生活是幸福的么?” “不!我的同僚們都是一些蠢才。”他突然笑了起來,“上校常常說:孩子喲,英國的 中等級的人每口東西都得咀嚼三十回,因為,他們的食道太狹,只要一粒小豆子便要把他們 窒塞。他們都是一些女性的可怜虫,虛榮而驕傲,甚至鞋帶松了也要大惊小怪的。他們腐爛 的象貓獸的肉,而且常常是自以為對的。我之所以不上進也便為此,這些磕頭,磕頭,舐屁 股舐到舌硬了的東西,常常是自以為對的。他們尤其是些裝模作樣假道學,假道學!全是些 只有半個睾丸的女性的假道學。每個──” 康妮笑了起來,外面的雨在傾盆地下著。 “他恨他們!” “不!”他說,“他是不屑去根他們的,他只是討厭他們罷了,那是有個分別的。因 為,据他說,連丘八們現在都變成一樣假道學,一樣半塞丸,一樣食道狹小的人了。這种情 形是人類的命運。” “晉通的群眾,工人們,也一樣么?”。 “一模一樣,他們的血气都死了。他們所剩下的一點,都給汽車、電影院和飛机吮吸 了,相信我:一代人比一代人更不象樣了,食道是橡膠管做的,臉和兩腿是馬口鐵做的,這 是馬口鐵做的群眾!一种牢固的波爾雪維克主義正在消滅著有人性的東西,而崇拜著机械的 東西。金錢,金錢,金錢!所有現代的人只有個主意,使是把人類古老的人性的感情消滅 掉,把從前的惡當和大顯身夏娃切成肉裝醬。他們都是!樣,世界隨處都是一栗:把人性的 真實性殺了,每條陰莖一金鎊,每對睾丸兩金鎊!什么是‘孔’,還不是性交的工具!隨處 都是一樣。給他們錢,叫他們去把世界的陽具割了。繪他們錢,錢,錢,叫他們人類的血气 消滅掉,只剩下一些站立不穩的小机械。” 他從城那小屋里,臉上籠罩著譏諷的神气,雖然是這樣,他還留親戚一只耳朵听著外面 林中的暴風雨聲,那暴風雨聲使他覺得非常孤寂起來。 “但是,那一切不會有個了結么?”她說。 “是的,當然,世界將會自己解救出來,當最后的一個真正的人被消滅了以后,當所有 的人都被馴服了,自种人、黑种人、黃种人,各色人种都成了馴服的畜生,那么一切都會痴 愚起來。因為健全的心地是植根于葷丸之內的。他們都將痴愚起來,并且將舉行偉大的火焚 刑。你知道‘火焚刑’便是一种‘宗教儀式’么?好,他們將舉行他們偉大的宗教儀式;他 們將互相成為獻祭品。”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將互相殘殺么?” “是的,親有賓!要是我們照現在這樣生活下去,那么在百年以內,這島上的人民將不 到一万也許不是十個,他們將斯文一互相銷毀。”隆隆的雷聲漸漸地遠了。 “那時多可愛!”她說。 “可愛极了!莫想著人類之消滅和消滅后其他的物類未產生以前的空洞,那是最足以靜 人心气的事情。要是我們這樣繼續下去,要是所有的人,知識分子,藝術家,統治者,工業 家,工人,都繼續著癲狂地消滅他們最后的有人性的感情,最后的一點直覺最后的的健全的 本能;要是這樣代數式的一步一步地繼續下去,那么,人類便要休了!再見,愛人;蛇把自 己蚕咽了而剩下一個空,亂紛紛的,但是并不是無望。可愛极了!一些凶悍的野狗將在勒格 貝屋里面狂吠,一些凶悍的野馬將在達娃斯哈的煤坑邊踐踏!tedeunlaudamns!” 康妮笑了起來,但不是很快樂的笑。 “他們既都是波爾雪維克主義者,那么你應該高興了吧?你定覺得高興地看著他們急忙 忙地向著末日走去吧!” “的确!我不阻止他們,因為我雖想阻止他們也做不到。” “那么,為什么你這樣悲傷呢?” “我并不悲傷!要是我的雄雞作最后一次的啼喔,我也無所謂。” “但是假如你有個孩子呢?”她說。 他低著頭。 “怎么,”他終于說:“我覺得在這种世界中讓一個孩子出世,是件廖誤而悲傷的事。 “不!不要這樣說!不要這樣說!”她懇求道,“我相信我要有個孩子了。告訴我你將 快活吧。”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你既覺得快活,我是快活的。”他說,“不地我卻以為那是怪對不住那孩子的事。” “啊!不!”她憤激地說,“那足見你不真正要我!如果這有這种感覺,你不能真正要 我的。” 他重新靜默起來,臉孔沉郁著,外邊只剩下雨打的聲音了。 “我不太承認這話,”他低聲地說,“我不太承認這話。我有我的苦衷。”她覺得他此 刻所以悲傷的緣故,一部分是因為她要到威尼斯去了。這是使她高興的。 她把他的衣服拉開了,露出了他的小腹,她在他的肚臍上吻了一吻。然后她把臉頰依在 他的小腹上,兩臂環抱著他溫暖而靜艄的腰。他們在這洪荒世界中孤寂著。 “告訴我你實在想有一個孩子,你期待著!”她喃喃地說,她的臉孔在他的小腹上壓 著。“告訴我你想吧!” “嗨!”他最后含糊地說。她感覺得到那奇异的意識的轉變与松懈,顫戰著穿透他的身 体。“我有時想,’假如有人能在這儿的礦工們中間試一試!他們現在沒有什么工作,而且 人息又不多,假如有人能夠對他們說:想想旁的事情去吧,不要光想錢了。假如只是為了需 要。我們所需要的并不多。讓我們不要為金錢而生話吧。……” 她的臉頰溫柔地磨著他的小腹,并且把他的睾丸托在手里。柔柔地,那陰莖在顫動著, 但沒有堅挺起來,雨在外面急打著。 “讓我們為旁的東西而生活。我們的唯一目的不要為找錢,無論為自己或為他人找錢。 現在,我們是迫不得已:我們不得不替自己找一點點我一,而替主人找一大堆。讓我們制止 這种情境罷!一步一步地讓我們制止著罷。我們不必狂暴。一步一步地,讓我們把整個工業 生活丟棄而到后面去。我金錢,只要一點點便行了。其實,無論誰,你与我,工頭主子們, 甚至國王,只要一點點金錢便行了。只要有決心,你便可以從這紛亂中跳了出來。”他停了 一會,然后繼續道: “我將對他們說:瞧罷!瞧瞧老周!他一舉一動多可愛!又生動又靈敏。他多美麗!再 瞧瞧老張!他又笨又丑,那是因為他從不愿激勵起來,現在瞧瞧你們自己罷!一肩高一肩低 的,兩腿彎曲,兩腳彎曲,兩腿走了樣。你們做了什么來,你們的勞作使你們變成怎么了? 你們把自己弄坏了。不必做那么多的工呢。把衣服脫了瞧瞧你們自己吧。你們本應當有生气 而美麗的,而你們卻是丑陋而死半死。我將這樣告訴他們。而且我要使人們穿上另一件小而 短的白衫。啊,假如男子們有了紅色的漂亮的兩腿,單這個使足以使他們在一個月內改變 了。他們將重新變成真正的人,真正的人!女人們呢,她們要怎樣穿便怎樣穿。因為男了們 一旦用那鮮紅的兩腿走起路來,短小的白衫后面,露著那可人的鮮紅的屁股的時候,那時女 人們便也要變成真正的女人了。那有因為男子不成男子,所以女人才不成女人。……然后, 把達娃斯哈消滅了,而建筑几座美麗的建筑,以收容我們大家。再來把國愛各處收拾個干 淨。可是不要多生孩子,因為世界已經人口過剩了。 “但是我卻不向人們說教;我只把他們的衣服剝去了,說:瞧瞧你們自己罷!這便是為 金錢而工作的結果!瞧瞧!這便是為金錢而工作的結果!你們一向是為了金錢而工作時建立 “起來的,瞧瞧你會的女人!她們不在乎你們。你們也不在乎她們。那是因為你們的時間只 用在工作上和金錢的打算上。你們不能說話,不能活動,不能生活,你們不能和一個女人好 好地在一起,你不能生活著,瞧瞧你自己罷!” 跟著是一陣死寂。康妮半听著,一邊把她到小屋里來時在路上所采的几朵毋忘我,結在 他小腹下的毛叢里,外面已變成靜溫而有點寒冷了。 “你有四樣的毛,”她對他說。“你胸膛上的差不是黑色,你的頭發是淺色,但是你的 髭須是粗而深紅,而你這儿的毛,愛情的毛,卻象是一叢光耀的金紅的芋刺,這是最好看的 毛。” 他俯頭望著,看見几朵乳白色的戎忘我在他胜利下的毛叢里。 “暖!這陰毛里正是個放勿忘我的好地方。但是,難道你不關心未來么?” “啊,我實在關心得很呢!”她望著他說。 “因為當我覺得人類的卑鄙齷齪到了無可救藥的時候,我便覺得殖民地并不怎么遠。甚 至月亮也并不怎么遠。因為在那儿,你回轉頭來便看得見雜在繁星之中的世界,又肮臟,又 殘忍,又乏味;被人類弄成卑鄙穢了。那時我覺得吞了一塊膽,一肚子苦結著,只要有可以 逃避的地方,無論哪里都不會怎么遠。但是當我找到了個工作做著的時候,我卻忘記了這一 切,雖然,最近百年來,一部分人對于群眾的行為是可恥的:人變成工作的昆虫了,他們所 有的勇气,他們所有的真正生活,都被剝奪了,我定要把地球上的机器掃個干淨,絕’對地 了結了工業的時代,好象了結了一個黑暗的錯誤一樣,但是我既不能,并且也沒有人能,我 只好靜靜地過我的生活一假如我有生活可過的話,這倒是使我有時怀疑的。” 外面的雷聲已停止了。但是雨卻又傾盆地下起來,天上閃著最后的電光,還有一二聲遠 遠的沉墨,康妮覺得不太高興地滔滔地說了這一大雄話而事實上只是對他自已說的,并不是 對她說的。他仿佛給失望完全占据著了,面她呢,卻覺得快鑠,而憎恨失望。她知道他之所 以重陷在這种心境里,是因為她要离開他了。是因為他心里剛剛体味了那种离情。她覺得几 分得意起來。 她把門打開了,望著外面的滂沱大雨,象一張鋼幕似的。驀然地她生了一個欲望,欲望 著向這雨里飛奔,飛奔而去。她站了起來,急忙忙地脫掉了她的襪子,然后脫掉她的衣裳和 內衣;他屏息望著她。她的尖尖的兩只乳房,隨著她一舉一動而顫擺著。在那蒼茫的光線 里,她是象牙色的,她穿上了她的橡膠鞋,發了一聲野性的痴笑,跑了出去,向著大雨挺著 兩乳,展著兩臂朦朧地在雨里跳著她多年前在代斯德所學的諧和的舞蹈。那是個奇异的灰 影,高著,低著,彎曲著,雨向她淋著,在她飽滿的臀上發著亮,她重新起舞著,小腹向前 在雨中前進,重又彎身下去,因此只見她的臀和腰向他呈獻著,好象向他呈獻著一种臣服之 禮,一种野性的禮拜。 他痴笑著,把他自己的衣服也脫了。那是令人難忍的!他裸著白析的身体,有點田戰 著,向那急雨里奔了出去。佛蘿西狂吠著飛躍在他的前頭。康妮,濕透了的頭發粘在她的頭 上,她回轉了溫熱熱的臉,看見了他。她的藍色的眼睛,興奮地閃著光,她奇异地開步向前 狂奔,跑進林中的小徑上,濕樹枝儿絆打著她。她奔竄著,他只看得見一個圓而濕的頭,一 個濕的背脊,在逃遁中向前傾著,圓滿的臀部閃著光,一個惊遁的婦人的美妙的裸体。 她差不多要到那條大馬路上去了,然后他才赶到了,赤裸裸的兩臂抱著她,抱著她溫軟 的、赤裸裸的腰身。她叫了一聲,伸直著身体,把她整個柔軟而寒冷的肉体,投在他的怀 里。他癲狂地緊樓著,這柔軟而寒冷的女性的肉,在交触里,瞬即變成火一般的暖熱了。在 雨傾盆地琳著他們,直至他們的肉体冒著蒸气。他把她可愛的沉重的兩乳握在兩手里,并且 狂亂地緊壓在他自己身上,在雨中戰栗著,靜默著,然后,突然地把她抱了起了,和她倒在 那小徑上,在雨聲怒號的靜謐中,迅速地,猛烈地,他占有了她,迅速地、猛烈地完畢,好 象一只野獸似的。 他立即站丁起來,揩著眼上的雨水。 “回去。”他說:于是他們向著小屋奔去。他迅疾地一直走著:他不喜歡給雨打著。可 是他卻走得慢,采著毋忘我、野蝴蝶花和圓葉風鈴草。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來望著他走遠 丁 當她帶著花,喘著气回到小屋里去時,她看見爐火已經燃上了,柴校在避拍地響著。她 的尖尖的乳房,一高一低地蕩動著,她的濕頭發緊粘在她的頭上,面孔鮮紅,通身光亮。她 圓睜的眼睛,喘著气,濕了的小小的頭儿,飽滿而天真的滴著水的臀部,她看起來象是另一 個人似的。 他取了張舊床布,從上至下擦著她,她象個孩子似的站著不動。然后,他把屋門關上 了,再擦著他自己。爐火里火焰高冒著。她把床布一端包著她的頭在擦著她的濕發。 “我們共用一條毛巾揩擦:這是吵嘴的預兆!”他說。 她向他望了一會,她的頭發是亂蓮蓬的。 “不!”她說,圓睜著眼睛,“這并不是一條毛巾,這是一張床布呢。” 他們倆繼續著忙碌地擦著頭,剛才的那番運動,使他們還在喘息不休。他們各披了一張 軍,露著前身向著火,在火焰前一塊大木頭上并排地坐著靜愁。康妮嫌惡那氈子披在皮膚上 的感覺:不過床布又已經全濕了。 她把氈子擺脫了,跪在爐火面前,伸著頭在搖著,使頭發干起來,他默望著她臀部的美 麗的下垂曲線,他今天所心醉的就是那個。這曲線多么富麗地下垂到她沉重而圓滿的兩股上! 在這兩股間,深隱一神秘的溫熱中,便是那神秘的進口! 他用手在她的背后愛撫著,緩緩地,微妙地,愛撫她臀部的曲線和飽滿。 “您這后面多美麗,”他用那帶喉音的、愛怜的土話的:“那是人間最美麗的臀儿!那 是最美麗的女人的臀儿!那上面一分一毫都是女人,純粹的女人!您并不是那种臀儿鈕扣似 的女儿,她們該是些男孩子。可不是!您有一個真正的、柔軟的、下傾的后臀,那是男子們 所愛而使他們動心的東西,那是個可以負擔世界的臀儿。” 他一邊說,一邊輕柔地愛撫著那圓滿的后部,直至他覺得仿佛一种蔓延的火熱,從那儿 傳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指尖触著了她身上的那兩個秘密的孔儿,他用一种火似的拂掠的動 作,摸了這個又摸那個。 “假如你撤點尿或拉點尿,我是高興的。我不要一個不能拉屎的女人。” 康妮忍不住驟然地、惊愕地狂笑起來。但是他卻不理她,繼續著說: “您是真實的!啊!是!您是真實的,甚至有點儿淫野。這儿是您撤尿的地方,這儿是 您拉屎的地方;我一只手儿蓋著兩處,我愛您這一切您有著一個的真正臀儿,怪驕傲的。它 的确是可以驕傲面無愧的。” 他的手緊緊地壓在她那兩個秘密的地方,好象表示一种親切的問候。 “我愛它!”他說:“我愛它!假如我只有十分鐘的命,可以去愛撫您這個臀儿,去認 識它,我定要承認我活了一世了!您不明白?管什么工業制度!這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偉大的 日子。” 她回轉身去,爬在他的膝上,緊依著他。 “親吻我罷!她細聲說; 她明白了他倆的心里都帶著离情別意,最后她覺得悲傷起來了。一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她的頭依著他的胸膛。她象牙似的光耀的兩腿,懶慵慵地分開著; 爐里的火光參差地照著他們。倉他俯著頭,在那火光里,望著她的肉体的折紋,望著她開著 的兩腿闡那褐色的陰毛。他伸手在后面桌上把剛才她采來。的花拿了,這花還是濕的,几滴 雨水滴在她的身上。 “這些花儿,刮風下雨都在外頭,”他說:“它們都是沒有家的。” “甚至沒有一間小屋!”她哺哺地說。 他用幽靜的手指,批把几朵毋忘我花結在她那愛神山上的美麗的褐毛毛叢里。 “那儿!”,他說,“那儿使是毋忘我應該在的地方!” 她俯視著那些乳白色的小怪花儿,雜在她下身的褐色的陰毛叢里。 “多么好看地!”她說。 “好看得同生命一樣。”她答道。 他在那毛叢里添了一朵粉紅色的野蝴蝶花的花蕾。 “那儿!那代表我,站在您這毋忘我的地方!那是荒葦叢中的摩西。” “我要离開你了,你不反對罷,是不是?”她不安地問道,仰望著他的臉。 在那沉重的兩眉下面,他的臉是失神的,不可思儀的。 “你有你的自由。”他說。 他說起正确的英語來了。 “但是假如你不愿意我走的話,我便不走好了。”她緊依著他說。 兩人靜默了。他俯著身在火上添了一塊柴。火焰光耀著他靜默而沉思的臉孔。她等著, 但是他不說什么。 “不地這,我覺得那便是和克利福斷絕的第一步。羅真想有個孩子。那給我一個机會 去,去……”她正要說下去。 “去使我們相信一些謊話。”他說。 “是的,那也是事情的一种。難道你要他們知道真話么?” “他們相信什么我是不關心的。” “我卻不然!我不愿創作他們用冰冷的心腸來對待我;至少是當我還在勒格貝的時候, 當我決絕地走開了的時候,他們愛怎么想便可以怎么想了。” 他靜默著。 “但是克利福男爵希望你一定要回來的么?” “啊,我得回來的。”她說,兩人又靜默起來。 “孩子呢,在勒格貝生么?”他問道。 她的手臂緊攬著他的頸項。 “假如你不愿帶我走的話,便不得不了。”她說。 “帶你到哪儿去呢?” ”哪儿都好!只要遠遠地遠遠地离開勒格貝。” “什么時候?” “怎么、當我回來的時候呀。” “但是你走了何必又回來呢?何必一件事分兩次做呢?”他說。 啊,我得回來的。我已經答應過了!我已經忠誠地答應過了。不過,其實我是為了你而 回來的。” “為了你的丈夫的守獵人而回來?”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她說。 “真的?”他沉思了一會,“那么你想什么時候決然再走呢?确定一個日子。” “啊,我不知道,當我從威尼期回來以后,我們再准備一切。” “怎樣准備!” “啊,我將一切都告訴克利福。我不得不告訴他。” “真的!” 他靜默的。她的兩臂緊緊地環抱著他的頸項。 “不要把事情弄得使我為難吧!”她懇求道。 “把什么事情弄得使你為難?” “我得動身到威尼斯去和以后應該安排的事情。” 他的臉上露著一种半苦笑的微笑。 “我不會把事情弄得使你為難的。”他說,“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抱的什么目的。可是你 自己實際上也不知道。你只想延遲一下。走到遠處去把事情端詳一下。我并不責備煉,我相 信這是聰明的手段。你盡可以依舊做勒貝的主婦。我并不責備你的,我沒有勒格貝來呈獻給 你。事實上,你知道我有什么東西好給你的。不,不,我相信你是對的!我實在相信你是對 的!并且我是毫不想靠你生活,受你給養的。這也是得考慮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怎樣,覺得他是報复似的。 “但是你要我,是不是?”她問道。 “你呢?你要不要我?” “你知道那是不用說的。” “好!你什么時候要我?” “你知道等我回來以后,我們便可以計划那一切的。現在我什么也說不上。我得鎮靜一 下,清理一下。” “好!鎮靜你的清理你的去吧!,! 她有時惱怒起來。 “但是你信任我吧,是不是?”她說。 “啊,絕對地!” 她听見他的聲音里含著譏諷。 “請你告訴我吧,”她沒精打彩地說,“你以為我不去威尼斯好些么?” “我斷定你還是去威屁斯好,”他答道。他的聲音是冷靜的,有點譏諷的。 “你知道我下禮拜四便要支了么?”她說。 “是的!” 她現在沉思起來了,最后她說: “當我回來的時候,我們將更明白我們的情境是不是?” “啊,一定的!” 他們間隔著一种奇异的靜默的深淵! “我已經為了我离婚的事情去見過律師了。”他有點勉強地說。 她微微戰栗了一下。 “是么!”她說,“他怎么說?” “他說我早就該行事,現在也許要有困難了。可是因為我從軍去了,所以他想是可以辦 得通的。只是不要案子一辦她便跑回來就好了!” “她一定要知道么?” “是的!她將接到一張傳票。和她同居的男子也是一樣,他是共同被告。” “多么可憎,這种手續!我想我和克利福也得打這條路經過的。” 他們沉默了一會。 “當然啊,”他說,“我得在半年或八個月間過著一种模范生活。這一來,要是你到威 尼斯去了,至少在兩三個星期以內,我可以少掉一個引誘。” “我是個引誘么?”她愛撫著他的臉說,“我真高興我竟是個引誘你的!讓我們不要想 它了吧!你一思索起來的時候,你便使我生怕;你便把我壓扁了似的。讓我們不要想它了 吧!當我的倆分离了的時候,我們想它的時間多著呢。這是最要緊的!我曾想過:在我動身 以前,我無論如何得再和你共宿一宵。我得再到村舍里去一次。我禮拜四晚上來好么?” “但是那天你的姊姊不是要來么?” “是的!但是她說我們將在午后茶的時候動身。這樣我們可以在那個時候動身,但是晚 上她可以在旁的什么地方過夜,我呢,我到你家里來。” “但是那么’來,她得知道了?” “啊!我打算一切都告訴她。其實我已經多少告訴她了。她于我是很有用的,她是個老 于世故的人呢。” 他考虎著她的計划。 “那么,你們將于午后茶的時候离開勒格貝,好象你到倫敦去似的,你們的路線怎樣?” “經過諾汀漢和吉蘭森。” “你的妹妹將把你在路上什么地方放了,然后你再走路或坐棄回來么?我覺得這未免太 冒險了。” “是么?好,以希爾達可以駛我回來。她可以在曼斯非德過夜,晚上把我帶回來,早上 再來找我。這是很容易的事。” “但是給人瞧見了呢?” “我會戴上避坐眼睛和面紗的。” 他沉思了一會。 “好。”他說,“隨你喜歡吧,和通常一樣。” “可是,你不覺得高興么?”。 “啊”是的!高興得很。”他有點冷酷地說,“打鐵要趁熱的時候打。” “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嗎?”她忽然說,“那是我突然想起的,你是燙人的‘鐵杵騎 士’!” “是的!你泥?你是紅熱的‘春臼夫人’?” “是的。”她說,“是的!你是鐵柞爵幸,我是春臼夫人。” “好,那么我竟被封起爵來了!約翰•多馬士變成珍奴夫人的約翰爵士了。” “是的!約翰•多馬士封了爵了!我是褐色陰毛爵士夫人。你也得挂上了几朵花才是 呢!” 她在他金紅色的陰毛叢中,結了兩朵粉紅色的蝴蝶花。 “啊!”她說,“美呀!美呀!約翰爵士!” 她又在他胸前暗色的毛里嵌了一朵毋忘我。 “你這儿不會忘掉我罷!”她吻著他的胸膛,把兩朵毋忘我,在每只乳上粘了一朵,她 再吻了吻她。 “把我當個日歷罷!”他說著,笑了起來,胸前的花也墜了下來。 “等一會!”他說。 他站了起來把小屋的門打開了。門廓里臥著的佛蘿苯站了起來望著他。 “認得嗎?這是我呢!”他說。 雨停了。外邊籠罩著─种潮濕的、芬芳的靜寂。天色已近黃昏了。 他向著林中小徑走了下去。康妮望著他的白析而清瘦的形影。仿佛一個鬼影,一個幽靈 似的,一步一步地向著遠處飄涉當她看不見他的時候,她的心沉重起來。她站在那小屋的門 里,被著一張氈子,默對著那濕潤的固定的沉默。 但是不久他便回來了,蹣跚地跑著,兩只手里拿著一些花。她有點害怕他,仿佛他不太 是一個人似的。當他中近的時候,他望著她的眼睛,但她不懂他這种視線的意思。’他帶回 來的是些樓斗菜花,野蝴蝶花,野襪草,橡樹枝葉和一些含未放的耐冬花。他把橡樹的柔軟 繼校環系著她的兩只乳房,再添了些圓葉風鈴草和野蝴蝶花在上面;在她的肚臍上放了一朵 粉紅色的野蝴蝶花;夜她的陰毛叢里,是一些毋忘我和香車葉草。 “現在你是富麗堂皇了!”他說,珍奴夫人与約翰•多馬士台歡之日的嫁裝。” 他又在他自己身上的毛里嵌了些花朵,在陰莖的同圍繞了一枝爬地藤,再把一朵玉簪花 粘附在肚臍上,她守望著他,這种奇异的熱心,使他覺得有趣,她拿了一朵蝴蝶花插在他的 髭須上,花在他的鼻下桂著。 “這是迎娶珍奴夫人約翰•多馬士,”他說,“我們得和康妮与梅樂士分手了。也 許……” 他正伸手做著一种姿勢,卻打了個噴嚏。 “也許什么?”她說,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有點茫然地望著眼也。 “沒有什么?”他說。 “也許什么?繼續說下去呀。” 他忘記了。他這种有頭無尾的話,是她覺得最令人喪气的事。 千陣黃色的陽光在樹林上照耀著。 “太陽!”他說,“是你應該走的時候了。啊,時光!時光!我的夫人呀,什么是無翼 而飛的東西?時光!時光!” 他拿了襯衣。 “向約翰•多馬士道晚安吧。”他說著,俯望著他的陰莖。“他在爬地藤的臂環里是安 全的!此刻他并不是怎樣燙人的鐵挎呢。” 他把法蘭絨的襯打舉到頭上穿著。當他的頭冒了出來的時候,他說: “一個男了最危險的一剎那,使是當他的頭放進襯衣里的時候,那時候他的頭是在一個 袋子里。所以我喜歡那些美國襯衣,穿的時候和穿普通的褂子一樣。”她老是望著他。他把 短褲穿上了,扣好了。 “瞧瞧珍奴!”他說,“在這些花卉中!明年將是誰替你結花,珍奴?是我呢還是他 人?‘再見罷我的圓葉風鈴草,福星拱照!’我恨這歌儿;這使我想起大戰初起的那些日 子。”他坐下去穿著襪子。她依舊木立著。他把手放在她的臀部下面。“美麗的小珍奴夫 人!”他說,“也許你將在威尼斯找到了一個男子,在你的陰毛里放茉莉,在你的肚臍上放 石榴花吧!可怜的小珍奴夫人!” “別說這种話!”她說,“你只是說來傷我的心罷了。” 他把頭低頭。然后他用土話說: “是的,也許,也許!好!以我不說了,我停嘴了。但是您得穿上衣服,回您的堂皇大 廈去了。時間過了!約翰和小珍奴的時間過了!穿上您的內衣罷,碴太萊男爵夫人!您這樣 子站著,沒有內衣,只有几朵花儿遮掩著,您是誰都可以的。好,好,讓我來為您解衣罷, 您有尾巴的小畫眉喲!” 他把她頭發上的葉子除去了,吻著她的濕發;他把她乳房上的花除去了,吻著她的乳 房;他吻著她的肚臍,吻著她的陰毛,卻讓他所結的花留在那里。 “得讓這些花留在那儿,假如它們愿意。”他說,“好了!您重新赤裸起來了,您只是 個赤裸裸的女儿,帶著几分珍奴气!現在,穿上內衣罷,您得走了,否則查太萊爵夫人要赶 不上她的晚餐了!‘您上哪儿去來,我的美麗的女儿?’” 當他這樣滿口說著土話的時候,她是從來不知道怎樣回答的。于是她處了衣裳,准備著 回去,有點恥震地回勒格貝去。至少她是這樣感覺著:有點恥辱地回去。 他要陪她跑到馬路上去。她的幻雉已經關好了,可以放心了。 當他和她走到馬路上的時候,恰恰碰見了波太大,臉孔蒼白慌慌張張地向他們走來。 “啊!夫人!我們奇怪著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不!沒有什么事情。” 波太太望著守獵的,愛情使他滿面春光,她遇著了他的半含笑半嘲諷的視線。他有如意 的事情的時候,總是這樣笑著的。但他和藹地望著她。 “晚安,小馱太!現在我可以不陪男爵夫人了。晚安夫人!晚安波太太!” 他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十六章 康妮到家后,忍受了一番盤洁。午茶時候出去了的克利福,到暴風雨開始時才回去,夫 人哪儿去了?誰也不知道。只有主太想出她是到林中散步去了。在這暴風雨里到林中 去!……這一次,克利福卻神經興奮地狂亂起來了。電光閃一下,他惊跳一下,雷聲轟一 下,他失神一下。他望著冰冷的大雷雨。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他愈來愈狂躁起來。 波太太試著去安慰他。 “她會躲避在林中的小屋里的。放心罷。夫人不會有什么的。” “在這种雷雨里,我不喜歡她待在林中!我壓根儿不喜歡她到林中去!現在她已經出去 兩個多小時了,好是什么時候出去的?” “你回家以前不久出去的。” “我沒有看見她在花園里。上帝知道她在哪儿和發生了什么事!” “啊,不會發生什么事的。你看罷。等雨一停了她馬上就會回來的。只是雨把她阻住罷 了。” 但是雨已停了,夫人卻沒有馬上回來,時間過著,夕陽出來發著最后的黃光了,依舊沒 有夫人的影子,夕陽沉下去了,昏色漸漸地深了,晚餐的第一次也敲了。 “再等也沒有用了!”克利福在狂躁中說,“我要打發非爾德或白蒂斯找她去。” “啊,不要這樣!”波太太喊道,“他們將瞎想發生了自殺或什么大事。网,不要讓人 講閑話……讓我到小屋那邊去看看她在万:在。我找得著她。” 這樣勸了一會,克利福准她去了。 這樣,康妮在馬路上碰見了,臉色蒼白,遲疑地不敢前進。 “不要怪我來找你,夫人!克利福男爵狂躁得那神樣儿!他以為你一定是給雷打死了, 或給一株樹倒下來壓死了。他決意要訂發非爾德和白蒂斯來林中找尸首呢,這一宋,我想還 是我來好,別惊動了所有的仆人。 她不安地說著,她看得見康妮的臉上還帶著熱情的光潤和夢影,并且她覺得她是對她發 怒的。 “很對!”康妮說,她再也找不著什么話說了。 兩個婦人在那濕世界里緩緩地前進。兩個人都不t兌話。一些大水滴喚亮地在林中滴 著。當他們到了大花園里時,康妮在前邊越是著。波太大有點喘不過气來,她日見肥胖了。 “克利福這种大惊小怪,真是愚蠢!”康妮最后惱怒地說,其實她只是對自己說著。 “唉!你知道男子們是怎樣的!他們是喜歡狂躁。但是一見了夫人就會好的。” 康妮很惱怒波太大知道了她的秘密:因為她無疑是知道的。 突然地,康妮在小徑上站著了。 “真是豈有此理,人們竟敢來追的蹤!”她說,睛眼發著光。 “啊!夫人喲,別這么說!我不來,他定要叫那兩個人來的,并且他們定要一到小屋里 去的。我呢,我實在不知道小屋在那儿。” 听了這說。康妮的臉气得更紅了。雖然,她心里還有一股熱情的時候,她是不能說謊 的。她甚至不能做出她和守獵人之間毫無關系的樣子,她望著那另一個婦人,詭譎地站在那 儿,低著頭,畢竟呢,她也是個婦人,她是個同盟者。 “啊,好罷!”她說,“既然如此─,我也就沒有什么了!” “但是夫人,你放心罷!你只是在小屋里避雨,那是毫無所謂的。” 她他到了家里。康妮直進克利福的房里去,她對他,對他的蒼白緊張的臉孔和突出的兩 眼,狂怒起來。 “我得告訴你,我想你無需叫仆人來跟蹤我的!”她劈頭便說。 “我的上帝!”他也暴怒起來,“你這女人上那儿去來?你离去了整整几個鐘頭,而且 在這樣的暴風雨里!你到那瘟樹林里去弄什么鬼?直到理在你干嗎來?雨已停了几個鐘頭 了!几個鐘頭了!你知道是什么時候了不?你真夠使任何人發瘋!你上那儿去了?你干嗎去 了?” “我要是不愿告訴你又怎么樣呢?她拔去了她的帽子,搖著她的頭發。 他望著她,他的睛眼突著,白睛膜上起著黃色,這种暴怒一他的害處是很大的:結果是 波太太在以后的几天里,沒有好過的時間,康妮突然地內疚起來。 “的确!”她說,溫和些了,“誰都會奇怪我究竟到哪儿去了!暴風雨到來的時候,我 只是坐在小屋里罷了,而且生了一點火,怪快活的。” 她現在安閑地說話了。畢竟,為什么要上添油使他難過呢!我狐疑地望著她。 “瞧瞧你的頭發!”他說,“瞧瞧你自己!” “是的。”她泰然地答道,“我脫光了衣服在雨中奔了一陣。” 他惊愕地望著她。 “你一定是發瘋了!”他說。 “為什么?喜歡雨水浴有什么好發瘋了地方?” “你用什么擦干你自己的? “用一條舊毛巾和火烘干的。” 他老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假如有人來了?” “誰會來?” “誰?無論誰啊!梅樂士呢?他沒有來嗎?餐上他是一定到那儿去的。” “是的,他在雨停了后才來,他是來喂短雉雞。” 她說話時的從容的態度,是令人惊愕的。在隔房听著的波太太,嘆服得五体投地。想想 吧,一個婦人竟能這樣自然地圖旋應變!” “假如他在你赤裸棵地、瘋婦似地在雨中奔竄著的時候來到了?” “那么我想他定要嚇得魂不附体,逃之唯恐不速呢。” 克利福屹然不動地老是望著她。他的下意識里究竟在想什么,他是決不知道的。他太惶 無措了,因而他的上意識里也不能构成什么明确的思想,他不能自己的佩服她。她的樣子是 這么紅潤,這么美麗,這么光澤:愛的光澤。 “總之,”他說,漸漸平靜下來,“假如你沒有受惊,得了個大傷風,便算你的幸運 了。” “啊,我沒有受惊!”她答道。她心里正在想著那個男子的話:“您有的是最美麗的婦 人的臀儿!”她希望,她真上希望她能告訴克利福,在那雷雨交加的時候,有人曾對她這么 說過。然而!她卻擺了個被件逆了的王后的樣儿,到樓上換衣服去了。 那天晚上,克利福想向她討好起來,他正讀著一本最新出的關于科學的宗教的書:他身 体里有著一种無誠意的宗教的血脈。他是自私地關心著他的自我的將來的。那象他和康妮間 的文學上的談話一樣。因為他們之間的談話差不多是化學制作出來的。他們差不多在頭腦里 用化學方法調制他們的談話。 “喂,你覺得這個怎樣?”他說著,把書拿了過來,“假如我們的宇宙里再進化多少時 代,你便用不著走到雨中去冷卻你的熱烈的肉体了。啊,你听罷!──宇宙預示著我們兩种 光景:一方面,它是物質地耗損著;另一方面,它是精神地上升著。” 康妮等著下文。但是克利福并不讀下去。她惊异地望著他。 “假如它是精神地上升著,”她說,“那么下面剩下什么東西呢,下面那個從前的尾巴 所在的地方?” “噯!”他說,“得留心著者的意思。我想他所謂,‘上升’但是‘耗損’的相反。” “那么可以說,精神出了毛病,出殼了!” “唔,正經點,別說笑,你覺得怎樣?” 她重新望著他。 “物質地耗損?”她說,“我看你卻日見肥胖起來,而我也不見得耗損著我自己。你相 信太陽比從前小了些么?我卻不。我想亞當獻給夏娃的苹果,不見得會比我們的橙子核大, 你以為怎樣?” “好罷,听听下文罷:‘宇宙便這樣慢饅地過去,電得非我們所能思議,而到了一种新 的創造的情境,在這种情境里,我們今日所見的物質世界,將變成一种飄渺的波紋,這种波 紋与虛無是無甚分別的。” 她覺得怪可笑地徨著,她心里涌著种种不便說出的話;但是她僅僅說: “多么愚笨的騙人的鬼話!仿佛他可怜的小小的知覺能知道在那么悠久緩慢的時間里會 有什么發生似的!那只是說,他自己是個物質的失敗者,所以他想使全宇宙也為一個物質的 失敗者罷了!胡說亂道的假道學!” 啊,且徨罷!別中斷了這偉大的庄重之詞:‘目前世界的這种情境,系從一個不能想象 的過去中生出來的,并且將在一個不能想象的將來中消滅。剩下的是抽象的無窮盡的王國, 自新不息、變化万端的創造力,和主宰大干的聰明上帝。’那,那便是結論!” 康妮輕蔑地听著。 “他是精神出了毛病,出完了。”她說,“多么荒唐!什么‘不可想象。’什么‘世界 的消滅’,什么‘万變的創造力’,甚至上帝也湊在一塊!這真是白痴說的話!” “我承認他說得有點模糊,有點象煙幕,”克利福說,”可是,說到宇宙是在物質地耗 損,精神地上升,我倒相信是存几分真理的。” “是么!那么讓它上升吧,只要它讓我在這下界物質地安全而堅實。” “你喜歡你的体格么?”他問道。 “我愛我的体格呢!”同時她的心涌起了這句話:“這是世上最美麗的,最美麗的婦人 臀儿!” “但是你這話使我有點惊异。因為格格無疑地是個多余累贅的東西。在我想來,女子在 精神生活上是不能享受最高樂趣自勺。” “最高樂趣?”她望著他說,“難道那种白痴的想法便是精神生活的最高樂趣么!謝謝 你罷!我不要這种最高樂趣!我只要肉体,我相信肉体的生命比精神的生命更真實一只要這 肉体的确有生命。但是世間許多的人,都和你的著名的風力机器一樣,他們的精神僅僅依附 在他們的尸首上!” 他惊愕地望著她。 “肉体的生命。”他說,不過是禽獸的生命。” “甚至這樣也好過煞有介事的死尸的生命。不過你的話是不對的!人類的肉体現在不過 才開始生活。在古代希腊民族里,肉体生命曾煥發過,不久便給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毀滅 了,從墳墓中复活起來了。這人類肉体的生命,將是這美麗的宇宙間的美麗的、美麗的生 命!” “親愛的,你說得仿佛你正引領著這肉体生命到世界上來了!不錯,你要旅行去了,但 是請你不要高興得這樣沒有分寸,相信你吧,如有個上帝在,管他是什么上帝,他會把人類 肉体里的腸胃淘汰了。而使人類變成一個更高尚、更神圣的東西的。” “為什么我要相信你,克利福?我倒覺得假如有個什么上帝在,他將在我的腸胃里醒覺 轉來,并且在那里曙光似地幸福的蕩漾著。為什么要相信你的話?我所相信的恰恰与你相 反!” “呀!真的?什么使你變得這么异樣?是不是因為赤裸裸地在雨中奔了一陣,學了一回 古代的爛醉的酒神的女祭司?或者是因為某种感官的欲望?或者是因為要到威尼斯去了?” “者是原因;為了旅行覺得滿腔興頭,難道是可惊怪的么?”她說。 “表現得這么露骨,就未免可怪了。” “那么我隱藏著就是了。” “啊,用不著!你興奮得差不多從事多也興奮起來了。我差不多覺得是我自己要旅行去 了。” “那么,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去呢。” “理由我們已經說過。不過,我想你的原因,是因為你可以暫時告別這一切了。此刻再 也沒有比‘告別這一切’更令你興奮的事了。……但是,凡是出行便必有避返,而且凡是避 返便是一种新的關系。” “我并不想有什么新的關系。” “不要大言,上帝听著呢。”他說。 “不!我并不大言;”她爽脆地說。 但是她對于出行一把舊的關系截斷一的興奮并不減少。這是她無可如何的事。 不能人官的克利福,整夜里和波太太打牌賭錢,直至她磕睡得欲想死了。 希爾達要來的日子來到了,康妮和梅樂士已經商議好了、假如他們的愛情之夜,沒有什 么阻礙的話,她便在她的窗上接一條綠色圍巾:否則,便挂一條紅色巾。 波太太幫著康妮打棼行李。 “換換空气,對于夫人是很有益處的。” 是的,我也這樣想,克利福男爵的事,都得你一個人料理一些時日了,你不介意吧?” “啊,不!他的事我都可以處理。我是說,他所需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得了,你覺和比 以前好了些嗎?” “啊,好得多了,你替他做了些惊人的事呢!” 唉,哪里啊!不過男子們都是一樣的;他們只是一些嬰孩你得謅媚他們,拿甜言去誘騙 他們,讓他們相信他們是事事隨心所欲的,你覺得對不對?夫人。” “這种事情我恐怕沒有太多經驗呢。” 康妮停止了收拾東西。 “甚至你的丈夫,你也得象嬰孩似的去謅媚他,用甜言誘騙他么?”她一邊說,一邊望 著波太太。 波太太也停了下來。 “說到他”。她說,“是的,我也得好好地去奉承他的。但是他常常知道我所永的是什 么,這是我不得不說的。不過他普通總是讓步的。” “他從來不擺老爺先生的架子么?” “不!不過,有時當我看見了神色不同的時候,我便知道非讓步不可了,但是普通總是 他讓步的。不,他從不擺老爺先生的架子,而我也不,我知道可以跟他強硬到哪一步,使得 退讓;雖然這种退讓有時是很吃虧的。” “假如你強硬下去會怎么樣呢?” “啊,我可不知道,我從來就沒有強硬下去過,甚至他錯了,假如他固執,我也退讓。 你知道,我決不愿使我們間的東西被破坏,假如你固執著對付一個男子,那便完了。假如你 愛上了一個男子,當他真是決了意的時候,你便得退讓;管你有理沒有理。都得退讓,否則 什么東西便要破坏了。但是,我不得不說,德底有時看見我決了意的時候,甚至我沒有理, 他也退讓的,我想這是雙方一樣的。” “你對付你所有的病人也這樣么?”康妮問道。 “啊,那是不同的。我對他們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什么是對于他們有益的,或者我努力 去知道,然后我設法為他們的好處幫去。那和自己真正所愛的人是不相同的,大不相同的, 假如你真正地愛過丁一個人,你使差不多能對任何人表示親愛,甚至他不太需要你,但那是 不同的,你不是真正愛他的,一個人真正地愛過了一回,如果還能真正地再愛一回,那是可 疑的。” 這話把康妮嚇著丁。 “你以為一個人只能愛一次么?”她問道。 “愛一次,或永遠不愛,大多數的女子是從來不愛,從來不開始愛的,她們不知愛是什 么東西。男子也不例外。我呢,當我看見了一個女子在戀愛的時候,我對他是滿腔同情的。” “你覺得男子是易動怒的么?” “是的,假如你傷了他們的虛榮心。但是女子還不是一樣?不過男子的虛榮心和女子的 有點不同罷了。” 康妮把這些話思量著,她對于她到威尼斯去的事,又開始有點疑懼起來,實在說來,她 不是故意要躲避她的愛人么?一雖然是短時間,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的神气是那么怪异和譏。 雖然!人生常是受環境的机械所支配的,康妮便是這机械的栖牲者。她不能在五分鐘內 擺脫出來,她甚至邊擺脫的心也沒有了。 星期四的早晨,希爾達按照預定的時間來到,駛著她的兩座輕便汽車,她的衣箱用皮帶 牢牢地縛在后邊,和平家一樣,她的樣子是端庄的,處女的;但是也和平至少一樣,她有著 一种倔強的气概,她有一种魔鬼似的倔強的自我意志,這是她的丈夫發覺的。但是現在,這 位丈夫正在要求和始离婚了。她呢,她雖然沒有情人,但她卻給了他許多方便,好去提他的 要求。目下。她和男子們疏遠了。她倒覺得很滿意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人,和她的兩個孩子的 主人,她打算把這兩個孩子“好好地”教養成人,不管這個詞的意義怎樣解釋。 在小汽車上,康妮也只准帶一口衣箱。但是她已經把一日大箱子寄繪她的父親,由火車 帶去了。她的父親剛由蘇格蘭到倫。他認為到威尼斯何必坐汽車去?在七月天,在意大利用 汽車旅行是太熱了,所以他還是舒舒服服地乘火車去。 這樣,希爾達儼然大元帥似的,嚴肅地把旅丟失重要事件計划好了。她和康妮在樓上的 房子里閘談著。 “但是,希爾達,”康妮說,心里有點惊懼著她要說下去的話.“今晚我要在這我和附 近過夜;不是這儿;是這儿附近。” 希爾達的灰色的、不可思議的跟隨,注視著她的妹妹。她的樣子似乎非常鎮靜,但是她 卻常常盛怒起來。 “傳播對方,這儿購近?”她柔和地問道。 “希爾達,你知道我愛上了一個人吧,是不是?” “是的,我是知道有了什么事情的。” “那么,他住在這儿附近。我要和他共度過最后的一夜,我得去!我已經答應了。” 康妮固執起來了。 希爾達靜默地低著她的象密涅瓦一樣的頭,然后望著她。 “你愿意告訴我他是誰么?她說。 “他是我們的守獵人,”康妮支吾著說,她的臉孔鮮紅起來,好象有個做了坏事的孩子 一樣。 “康妮!”希爾達說,厭惡地道挺著她的鼻子一這是她母親傳下的姿勢。 “我明白,但是他的确是可愛的人,他的的确是了解溫情的人。”康妮企圖為她的愛人 辯護。 希爾達,象臉色鮮艷的雅典娜似的低頭沉思著。產際上她正在暴怒著.但是她不敢露了 出來,因為酷肖父親的康妮,努勢將立刻放肆爭抗起來。 無疑地,希爾達不喜歡克利福和他以大人物自居的冷靜的神气,她覺得他無恥地利用著 康妮。她曾希望她的妹妹會离開他。但是,她是屬于蘇格蘭的堅固的中等階級的人,她深惡 任何貶抑自己身分。或貶抑家聲的事情。 “你將要懊悔的!”她說。” “不!我決不懊悔!”康妮紅著臉喊道,“他是個罕有的例外,我的确愛他,他是個美 妙的情人! 希爾達依舊沉思著。 “你轉瞬使我要厭倦他的。”她說,“然后你一生便要慚愧你的這种行為。”“不,決 不!我希望我不久便要有個他的孩子呢。” “怎么!康妮!”希爾達說,嚴厲務象一聲鐵錘气憤得臉色蒼白起來。 “假如你我可以的話,便將有個孩子,假如我有個他的孩子,我將發狂似的驕傲。” 希爾達明白和她爭論是無用的,她沉思著。 “克利福沒有猜什么嗎?”她問道。 “啊,不!猜疑什么呢?” “我深信你一定給了他不少猜疑的机會。”希年達說。 “不,一點都沒有。” “我覺得今晚的勾當是純粹的癲狂,那個人住在哪儿?” “在樹林那一端的村舍里。” “他沒有結婚么?” “結了!但是他的女人离棄了他。” “什么年紀?” “我可不知道,比我大些。” 康妮的每句回答,都使希爾達越發憤怒起來,憤怒得和她母親在生之日一樣,憤怒到無 可复加的境地,但是她還是隱忍著。 “假如我是你,我決不干今晚的勾當。”她安靜地勸道。 “我不能!今晚我定要在他那儿過夜,否則我便不能去威尼斯,我決不能。” 希爾達從康妮的這話里,听出她父親的聲音,她只得讓步,但這不過是外交手腕,她同 意了和康妮到曼斯非德晚餐,天黑后把她帶回到村舍去的山路盡頭,早上再到那里去找她。 她自己將在曼斯非德過夜,那不過是半點鐘的汽車路程,假如汽車開得快的話,但是她對她 的妹妹的破坏她的計划,是非常憤怒的,她在心里隱忍著。 康妮在她的窗檻上挂上了一條鮮綠的圍巾。 在對于康妮的憤怒里,希爾達不覺對克利福寬大起來,他畢竟是個有智慧的人。說他沒 有性能,這更好;可以少了一件爭吵的理由!希爾達再也不想要肉体的愛了,這東西把男子 都變成自私可惡的小鬼子。康妮的生活,實在比多數的女人的生活都安适,不過她不她的神 气罷了。 而克利福也斷定希爾達畢竟是個無疑的聰明女子,假如一個男子想在政治上活動的話, 這种女子是再好不過的助手和伴侶。是的,她不象康妮那么孩子气,那么不可依靠。 在大廳里,大家提早用了午后的茶點,大廳門開著,讓太射了進來。大家都仿佛有點气 喘。 “再見,康妮,女孩子!平安地回來!” “再見,克利福!是的,我不久便會回來的!”康妮差不多溫柔起來了。 “再見,希爾達!請你用只眼睛看護她。” “我將用只眼睛呢。”希爾達說,“她決不會怎樣迷途的。” “這就是保証!” “再見,波太太!我知道你會好好地侍候克利福男爵的。” “我將盡我的能力,夫人。” “有付’么消息的時候,給我寫信,并且告訴我克利福男爵的种种情形,” “是的,夫人,我不會忘記,祝你快活,并且早日回來我們的悶!” 大家揮著手巾,車開行了,康妮回轉頭來,看見克利福在台階上坐在輪椅里,畢竟是他 的丈夫,勒格貝是她近有,這是環境所決定的。 鐵伯斯太太把大門打開著,祝了聲夫人一路平安,汽車悄悄地出了小樹叢幽黑遍布著的 大花園,上了大道,那儿礦工們正曳著沉重的步伐歸家。希爾達朝著克羅斯山的路駛去,這 并不是條大路,但也是到曼斯非德的路,康妮戴上了避塵鏡。她們沿著鐵道駛去,這鐵道在 她們下邊這一條壕道里。然后她們在壕道上的橋上橫過。 “這儿便是到村舍去的小路!”康妮說。 希爾達憤憤地望了望那條小路。 “我們不能一直往前去,真是万分可惜!”她說,“否則我們九點鐘使可到帕爾摩了。” “我真替你抱賺。”戴著眼睛的康妮說。 她們不久便到了曼斯非德。從前這儿是絕妙的一個城市。現在卻是個令人气喪的礦工城 市了。希爾達在一本旅行指南書中介紹的旅店前停下了,開了一間房子,這一番事于她是毫 無意思的,她差不多气憤到了不能說話。但是康妮卻忍不住要告訴她一關于那男子的事情。 “他!他!他叫什么名字?你盡是說:他!希爾達說。” “我從來就沒有用名字叫過他,他也沒有用名字叫過我。想起來也是奇怪的。我們有時 只是用珍奴夫人,和約翰•多馬士的名字,但是他的名字是奧利佛•梅樂士。” “你覺得做奧利佛•梅樂士太太比做查太萊男爵夫人怎么佯?” “可愛得多了!” 康妮是令人失望的了!雖然,那男子已經在軍隊里當過了四五年軍官,他定然有多少相 當的儀表。他似乎是個有身份的,希爾達有點溫和起來了。 “但是你不久便要厭倦他的。”她說,“那時你便要因和他發生了關系而感到羞恥呢。 我們是不能和工人階級相混的。” “但是你自己卻是個熱心的社會主義者!你常常是站在工人階級方面的。” “在政治的危机中,我可以站在他們的方面;但是正因為我站在他們的方面,我知道在 生活上和他們相混是多么不可能的事,這并不是勢利,實在是因為我們和他們的節奏全不能 相諧。” 希爾達曾經在道地的政治界和知識分子中生活過,所以她的話是令人無可答辯的。 在旅館里,慢慢地度過了噯昧的黃昏,最后來了個噯昧的晚餐。晚餐后,康妮撿了些東 西放在一個小綢袋里,再梳了一次頭發。 “希爾達,”她說,“畢竟愛情是美的,那使你覺得你是生活著,你是在造化的中 心。”她仿佛在自夸。 “我想每個景子都有這同樣的感覺。”希爾達說。 “是么?以我要替它高興呢!” 黃昏是奇妙地睛朗,甚至在這個城市里,黃昏也留戀不去,今夜一定是個半透明的夜。 希爾達气憤著的臉孔,象是個假面具似的冷酷她把汽車開行了,姊妹倆向原處回去,但走的 是經過波梭接的另一條路。 康妮戴著她的避塵眼鏡和掩飾面孔的帽子,靜默地坐著,希爾達的反對,使她更決絕地 站在她的愛人的方面,縱令海拓石爛她也要依附他。 當她們經過克羅斯山時,她們的車燈亮著,在壕道里駛過的光亮的小火車,使人覺和是 在夜間了。希爾教研室打算在橋的盡頭處轉入小路里去。她把速度有點突然地放慢了下來, 汽車离開了大路,車燈明亮地照著那蔓草叢生的小咱,康妮往外望著,看見了一個暗影,她 把車門打開了。 “我們來了!”她低聲地說。 但是希爾達已經把燈光熄了,正專心地把車子退后,想轉過頭來。 “橋上沒有東西嗎?”她簡略地問道。 “沒有,你退罷。”男子的聲音說。 她把車子退到橋上,轉了方向,在大路上前進了几步,然后再退人小路里,在一株榆樹 下面,壓倒著草叢和藏躲藏康妮步下車來。男子在樹下站著。 “你等了珍久了么?”康妮問道。 “不很久。”他答道。 他們倆等丰希爾達下來,但是希爾達卻把車門關上了,坐著不動。 “那是我的姊姊希爾達,你愿意來和她說說話么?希爾達!這是梅樂士先生。” 守獵人脫了脫他的帽子,便是沒有走上前去。 “希爾達,請你和我們到村舍里去罷。”康妮懇求道:“离這儿不遠了。”“但是汽車 呢?” “放在小路去,不要緊的,你有鑰匙。” 希爾達不說什么,她猶豫著,然后她望著后面的小路。 “我可以繞過這樹叢退了進去么?”她說。 “啊,可以的!”守獵人說。 她慢慢地退著,繞過了樹叢后面把汽車鎖好了,走下來,已經是夜里了。但是夜色是明 亮的,荒涼的小咱兩旁,起著高高的野生的篱笆,樣子是很黑的,空气中散布著一种新鮮的 香留。守獵人在前,康妮跟在他后面,最后是希爾達,大家都靜默著,在難走的地方,他把 電筒照著,然后又繼續。一支貓頭鷹在橡樹上輕輕地叫著,大家都不能說話;沒有什么好說 的話。 最后,康妮看見丁屋里的黃色燈光,她的心劇跳起來,她有點害怕起來,他們繼續著色 貫前進。 他把鎖著的門打開了,領他們進到好溫暖的、但是空洞的小屋于里。爐火低低地紅熱地 燃著。桌子上擺好了兩份子和玻璃杯,這一次,桌布是洁白。希爾達搖了搖她的頭發,濟覽 著那空洞而憂郁的屋子。然后她鼓著勇气望著那男子。 他的身材是中等,纖瘦的,她覺得他樣子還好看,他默默地守著一种冷淡的態度,仿佛 他決不愿開口似的。 坐下罷,希爾達。”康妮說。 “請!”他說,“我給你們什么好呢,茶呢還是旁的東西?或者一杯啤酒!啤酒是夠冷 的。” “啤酒吧!”康妮說。 “是的,請你也給我啤酒吧!”希爾達用一种做作的羞怯態度說,他冷眼望著她。 他拿了一個藍色壺子到廚房間里,帶著啤酒回來時,他臉上的表情又變了。 康妮坐在門邊,希爾達背著牆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正對著窗角。 “那是他的子。”康妮說,希爾達站了起來,仿佛那子燒了她似的。 “別起來,別起來!隨便坐,我們這儿并沒有誰是熊。”他很泰然地用土話說道。 他給希爾達一只玻璃杯,替她先斟了啤酒。 “香酒我這儿是沒有的。”他說,“但是也許你們自己有罷,我自己是不舞煙的,您要 吃什么東西么?”他回轉頭去對康妮說,“您要吃點什么東西么?您普通是不推辭的。”他 怪自若地說他的土話,仿佛是個鄉間旅舍的主人。” “有什么好吃的?”康妮臉紅著問道。 “煮熟的火腿和干酷核桃,隨你們喜歡。并沒有什么好東西。” “好的!”康妮說,“你吃一點么;希爾達?” 希爾達舉目望著他。 “為什么你說約克郡的土話?”她溫和地說。 “那不是約克郡話,那是德比話,”他望著她,模棱地冷笑著說。 “德比話,好罷!為什么你說德比話?你開始的時候不是說大家所;兌的英語么?” “是么!但是假如我高興的話;難道我不能換換么?唔,唔,讓我說德比話,如果我覺 得合适。我想您不反對罷!” “那仿佛有點矯揉做作了。”希不達說。 “噯,也許!但是達娃斯哈,倒是您才象矮做作呢。”他用一种怪疏遠的態度,偏著臉 打量著她,仿佛說:“你,你是誰呵?” 他到伙食間里去取食物。 姊妹倆沉默著坐著。他帶了另一份碟子和刀刃回來,然后他說: “假如你們不介意,我要象平常一樣把外衣除了。” 他把他的外衣脫了挂在衣鉤上,穿著一件薄薄的,淡黃色的法蘭絨襯衣,在桌邊坐下。 “隨意罷!”他說,“隨意罷!別等人來請!” 他把面包切了,靜坐著,希迎達象康妮前些時一樣,感到了他的靜默和冷淡的力量。她 看見的不大的、銳敏的手,不經意地放在桌上。無疑地他不是個不簡單的工作!不!他是做 作的!做作的! “不過,”她一邊拿了一小零部件干酷一邊說,“假如你對我們說普通的英語,一定比 說土話來得自然些。” 但望著她,感覺到她的魔般的堅強的意志。 “是么?”他用普通的英語說,是么?不過我与您之間有什么很自然的話可說?除非您 告訴我,您愿我墜人地獄,好讓您的妹妹不再見我;于是我回答些一樣難堪的話,此外還有 什么是自然的?” “啊,有的!”希爾達說,“講點禮貌便是很自然的。” “那便是第二天性,可以這么說罷!”他說著笑了起來。“不,我是厭惡禮貌了,別管 我罷!,” 希爾達分明地無話可說了。賺得滿腔的憤怒,哼,他應該知道人家休面了他,而他卻擺 著重要角色的威風神气,仿佛以為是他給了人家体面似的,多么魯薷!可怜的康妮,迷失在 這么一個人的爪掌里! 三個人靜默地吃著,希爾達留心看著他在餐桌上的儀態怎樣,她不得不承認他是本能地 比她自己优雅高尚得多的。她有著某种蘇樣蘭人的笨重態度,而他呢,他有著英國人所有的 緘默的、自制的安泰一無聊可剩的安泰,他是不易屈服于人的。 但是她也是決不力他所報導服的。她說: “你真以為這件事值得冒險嗎?”她有點溫和下來了。 “什么事值得什么冒險?” “和我妹妹的這件事。” 他臉上露著不快的苦笑,用土話說: “那你得去問她!” 然后他望著康妮。 “那是您甘心情愿的,是不是,女孩和?我沒有強迫您罷?” 康妮望著希爾達。 “我希望你不要拔是非罷,希爾達。”她說。 “我決不想挑拔什么是非。但是總得有個人去想想是非。在生活中,不得不有點某种永 久性。你不能一味胡鬧的。” 他們靜默了一會。 “咳,永久性!”他說,“那是什么意思?您自己的生命里可有什么永久性?我相信您 正在离婚罷,不知道這里頭的永久性是什么?這不過是您自己的執鋤性的永久性罷,我看很 明白,那永久性于您有什么好處?您不久便要厭惡這永久性。一個執鋤的女人和她的自我意 志!咳,這兩种東西合起來便成個好漂亮的永久性,的确!謝謝天,幸得您的事与我無涉!” “你有什么權利對我說這种話?”希爾達說。 “什么權利?你又有什么權利把您的永久性來厭煩他人?不要管他人的永久性罷。” “我的好漢喲,你以為你和我有什么關系么?”希迎達溫和地說。 “是的!”他說,“有的,愿他罷,不愿也罷,你多少總是我的阿姨了。” “還差得遠呢,我确實告訴你。” “并不如您想象的遠,我确實告訴您。我有我自己的永久性,我的水久性決不輸您的永 久性!假如您的妹妹到我這儿來找點性愛和溫情,她自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在我的 床上睡過,這是非您的永久性所能有后,謝謝上帝!”他停下一會,然后繼續說,“噯,我 不是個呆子,假如一塊天鵝肉落在我嘴邊我只好多謝天,有這么一個美人儿,一個男子不知 能夠享受多少的樂趣,不象您一類的女了那么難說,說起來也是可惜的,您本來是可以象一 只好苹果的,而你卻是個好看不好吃的野苹果,象你這樣的女子是需要接种的。 他帶了一种鑒賞家的有點肉感的怪笑望著她。 “而象你這樣的男子。”她說,“是應該了起來,這是他們的极鄙与自私欲所應得的懲 罰。” “是的,太太!世上還有我這种人已經是幸福了。至于您呢,沒有人睬您,喧是您所活 該的。” 希爾達已經向邊走去,他也站了起來,在衣鉤上取了他的外衣。 “我一個人很可以找到我的路。”她說。 “我恐怕你不能呢。”他從容地答道。 在靜默中,他們重重新在那可笑地魚貫面蚝,那只貓頭鷹還在叫著,他恨不得把它殺掉。 汽車還是好好地停在那儿,有點給露水沾濕了。希爾達上了車,把机器開動了,剩下的 兩個人在等待著。 “總之,我的意思是,她在汽車里面說,“我誠恐你們兩個都要覺得悔不當初!” “一個人的佳肴是另一個人的毒物,他在黑暗里說,“但是在我,這既是佳肴又是美 酒。” 車燈亮了起來。 “康妮,早上別讓我等。” “是的,我不會你等的。晚安!” 汽車慢慢地出到了大路上,然后飛逝了,寂靜的夜又籠罩了一切。 康妮羞怯地挽著他的手臂他們向著村舍歸去,他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她使他站住了。 “吻一吻我吧!”她喃喃地說。 “不、等一會吧。等我的气消了。”他說。 這話使她覺得好笑起來,她依舊挽著他的手臂他們靜默地,匆匆地回去,她現在和他在 一起了。她是怪高興的,當她想到希爾達差不多把他們拆散了時候,她寒戰了一下,他在不 可思議地靜默的。 當他們回到村舍里去時,她覺得脫离了她的姊姊了。她高興得差不多跳躍起來。 “但是你使希爾達太難為情了。”她對他說。 “她實在是該吃耳光的。” “為什么呢?她是怪好的人!” 他并不回答,只是沉靜地、安泰地忙著晚上的工作,他在外表上是憤怒的,可不是對她 憤怒,康妮覺得出來。在憤怒中的他,有一种深刻、光澤的、特殊的美,使她心醉,使她的 四腳酥軟。 他老是不注意她。 最后,他坐下去解鞋帶。然后他仰望著她,那眉端依舊蘊藏!著怒气。 “你要上樓去么?”他說,“那邊有一枝蜡燭!” 他迅疾地把多傾了一傾,指示著桌上點著的蜡燭。她馴服地把蜡燭拿在手里,當她上樓 的時候,他注視著她的飽滿的臀部的曲線。 那是個惊人的情欲之夜。在這夜里,她有點吃惊而且差不多覺得無可奈何起來,然而在 那最恰人意的關頭,一种比溫情戰栗更不同、更尖銳、更可怖的刺人的戰栗,把她鑽穿了。 雖然是有點怕,她卻毫不推卻地讓他瓷情任性,一种無因而不羞怯的肉感,搖撼著她,搖撼 到她的骨髓,把她脫到一絲不挂,使她成了一個新的婦人。實在那并不是愛。那并不是淫 欲。那是一种火似的燒人的尖銳的內感,把靈魂燒成火絨一樣。 這种火似的肉感,在那最秘密的地方,把最古老而最深刻的羞恥心焚毀了。結果是使康 妮地賣力讓她的愛人您情任性的享受她。她是個無抵抗的、逢迎遷就的東西。好象一個奴 錄,一個肉体的奴錄,情欲的毀滅的火,卻舐著她的周身,當這欲焰緊束地經過她的心怀与 臟腑的時候,她真是覺得她是互著了。可是好一個痛快而神奇的死喲! 她曾常常地奇怪過,亞培拉所謂他与海蘿伊斯相愛之時,所有情欲的微妙花樣都嘗過 了,是什么意思,原來同樣的東西,在千年以前,甚至在万年以前就有過了,同樣的東西在 希腊的土瓶上,隨處都有!情欲的种种微妙、肉感的种种放肆,那是必需,絕對地必需的。 用純粹的肉感的火,去把虛焦的羞恥心焚毀了,把人体的沉濁的雜質溶解了,使它成為純洁。 在這一個短短的夏夜里,她不知懂得了多少的事情!在這夜以前,她差不多相信了一個 婦人是會因羞恥而死的;然而現在,死的卻是羞恥,羞恥不過是恐懼罷了,在我們的肉体的 根蒂里深伏著那种官能的羞恥,那种古老的,古老的肉体的恐懼,只有肉感的火才能把它赶 走。最后,它是給男子的“地樂士”的追擊所惊醒而潰散,于是她便來到她的生命的莽原之 中心了。 現在,她覺得已經來到了她的天性的真正的原如處所,并且覺得她原本就是無羞懼的 了。她是她的原來的、有肉感的自我,赤裸裸的、毫無羞懼的自我。她覺得胜利,差不多光 榮起來!原來如此!生命原來是如此的!一個人的本來面目原來是如此的!世上是沒有需要 掩茂怕東西,沒有需要害羞的東西的!她和一個男子一另一個人,共享著她的終极的赤裸。 而且是個多么肆無忌憚的惡魔似的男了!真象個惡魔!一個不堅強的人是承受不了他 的。但是要達到那肉体的莽原一中心,要達到那官能的羞懼心的最后最深的伏處,是不容易 的。只有“法樂士”有這窺探的本領。啊!他把她壓得多么緊! 啊!在惊怖中,她曾多么恨它,但是實際上,她多么需要它!現在她明白了,在她的靈 魂的根基處,深深地,她是需要而且秘密地希望這“法樂士”的追擊的,不過她相信她不會 得到罷了。現在,突然地,它來到了,一個男子在共享著她最終最后的赤裸,她一點儿羞懼 都沒有了。 詩人和世人真是一些騙子!他們使你相信你需要感,其實你所最需要的是這尖銳的、消 蝕的、有點可怖的肉感。找個無羞懼、無罪過、無心疚的大膽從事的男子!假如他事后覺得 羞懼,而且令人覺得羞懼,那就令人寒心了!多么可惜,多數的男人都這么怯懦,害羞,如 克利福!甚至如蔑克里斯!這兩個/、在肉感上都是有點儿象狗,有點儿奴顏卑膝的。所謂 “精神的無上快樂!”這對于一個女人有什么价值?而且事實上,對于一個男子又有什么价 值!那不過把精神弄得一塌糊湖糊涂而卑鄙罷了,甚至想把精神純洁化、靈敏化起來,也得 要這唯一的肉感才能成功,唯一的火假的肉感,而不是混沌一團的幻想。 啊!上帝啊,一個真正的男子是多可珍貴的東西!男人們大都是些只知東跑西竄,只知 東聞西嗅,只知苟且交尾的狗。找到了一個無畏宿、無羞懼的男子!多可珍貴!她望著他在 酣睡著,好象一個睡著的野獸似的,深深地迷失在睡官中。她鳥儿似地栖依在他的身邊,誠 恐脫离了他。 他醒來的時候,她的睡意也全失了。他坐了起來,俯望著她,好從他的里,看出了她自 己的赤裸,直接的她的自我。那男性對她的認識,好象流液似地從他的眼眼里傳到了她身 上,把她春怠融融地包了起來,啊,這半睡的、飽和著熱烈情欲的、沉重的肢体,是多么撩 人肉欲,多么可愛! “是起身的時候了么?”她說。 “六點半了。” 八點鐘她便得到小咱的盡頭去,老是,老是,老是這不容人的世事! “我可以去弄早餐,弄好了帶上這儿來,好嗎?” “啊,好的!” 佛蘿茜在樓下輕輕的嗚咽著。她起身把睡衣除了,用一條毛巾擦著他的身体,當一個人 充滿著勇气与生命的時候,是多么美麗!她一邊靜默地望著他,一邊心里這么想著。 “把窗商拉開,好不好?” 太陽已經在早晨的嫩綠的樹葉上照耀著了。近邊的樹林,顯得蔚藍而新鮮的顏色。她坐 在床上,夢一般地望著樓窗外面,她的赤裸裸的兩臂把她赤裸的兩只乳房擠得湊合攏來。他 在穿著衣服。她在夢幻著生活,与他共同的生活:這才叫生活! 他正在走開,避開她的危險的媚人的赤裸。 “難道我把睡衣都失去了么?”她說。 他伸手在床下邊搖出一條薄薄的綢衣。 “在夜里我就覺得腳踝上有著什么綢的東西。”他說。 但是那睡衣已經差不多裂成兩片了。 “不要緊!”她說,“它是屬于這間房子的;我把它留在這儿罷。” “是的,留在這儿罷,夜里我可以把它放在兩腿間陪伴我。上面沒有什么史字或標記 么?” 她穿上了那撕破的睡衣,夢一般地望著窗外。窗門開著,清晨的空气和烏聲透專進來, 烏儿不住地飛過,然后她看見佛蘿茜徘徊著走出門外,這是早晨了。 她听見他在樓下生火,舞水,從后門出去,她漸漸地聞著了煎肉的气味。最后,他端了 一個大得剛能通過門框的黑色大托盤,走上樓來,他把找盤放在床上,斟著茶,康妮穿著那 撕破了的睡衣,蹲伏著狼吞虎咽起來。他從城那唯一椅子上,他的碟子放在膝上。 “多么好!”她說,“在一起吃早餐是多么美妙!” 他靜默地吃著,心里想著那在飛逝的時光,那使她想起來了。 “啊,我真希望我可以留在這儿和你一塊,并且勒格貝在一百万里以外!但是事實上我 正脫离著勒格貝呢,你知道吧,是不是?” “是的!”“你答應我們將住在一起,將在一起生活,你和我!你答應吧,是不是?” “是的,當我們能夠的時候。” “是啊!這不會久了,不會久了,是不是?”她向他斜依著,握著他的手腕,她把茶杯 里的茶傾溢了出來。 “是的!”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著溢在托盤的茶。 “此后,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生活了,是不是?”她懇求地說。他苦笑了一笑,仰望著 她。 “不氏蝗!不過在二二分鐘內你便得走了。” “只有二十五分鐘了么?”她叫道。突然地,他舉著手指,叫她不要出聲,他站了起 來,佛蘿茜猛然吠了一聲,跟著又高聲地吠著几聲,仿佛告警似的。 默默地,他把碟子放在托盤上,走下樓來,康妮听見他向園里的小徑出去,一個腳踏車 鈴聲在那外邊響著。 “早安,梅樂士先生!一封挂號信!” “啊,喂!你有鉛筆么?” “有的!,! 停頓了一會。 “加拿大!”那生人的聲音說。 “是的!這是我從前一位朋友,他在在英屬哥化比亞。不知道什么事用得著挂號信。” “也許他寄你一筆大錢呢。” “或者是來要點什么東西吧,這倒更象。” 靜了一會。 “喂!又是個睛朗的日子!” “是的!” “早安廣 “早安!” 過了一會,他回到樓上,臉上帶點怒容。 “郵差。”他說。 “他來得好早啊!”她答道。 “這是鄉間的郵遞;他來的時候,多數總是七點左右來的。” “是不是你的朋友寄繪你一筆大錢?” “不,只是几張關于那邊的一個產業的像片和文件罷了。” “你想到那邊去么?” “我想或者我們是可以支的。” “啊,是的!我相信那是個可有可愛的地方!” 但是,這郵差的來到,使他掃興了。 “這些該死的腳踏車,不等到你留神它們便來到了。我希望他沒有听見什么。” “畢竟他听見佬呢!” “現在你得起來,作好准備。我到外面看看就來。” 她看見他帶著他的狗儿和槍,到那小咱上巡察,她下樓去梳洗,等到他回來時,她已經 准備好了,把几件零的東西也收拾在她的小綢裹里。 他把門上了鎖,他們向著林中下去,卻不走那條小咱。他小心著。 “你認為人一生中可以有几個好時期過著象昨夜那种生活么?”她對他說。 “是的!不過也得想想其余的時期呢。”他有點簡短地答道。 他們在林中草徑上緩緩地瞳著;他默默地瞳到前面。 “我們不久便將在一起共同生活,是不是?”她懇求道。 “是的!”他答一道,頭也不回,只顧前進。“當時机到了的時候!但是此刻你正要到 威尼斯或什么地方去。” 她無言地跟著他,心里抑郁著。啊,多么難舍難离! 最后他站住了。 “我要打這邊過去了。”他指著右邊說。 但是她舉著兩臂環抱著他的頸項,緊緊地侵依著他。 “但是你對我的溫情不會變吧,會不會?”她細聲說,“我愛昨夜!但是你對我的溫情 不會變,會不會?” 他吻了吻她,把她緊緊地擁抱了一會。然后他又嘆息著,重新了吻了吻她。 “我得看汽車來了沒有。” 他踏過了那低低的荊刺和羊齒草叢,經過處留晒了一條痕跡。他去了几分鐘,回來說: “汽車還沒有來.但是大路上停著一部送面包的貨車。” 他顯得焦慮不安的樣子。 “听!” 他們听見一部汽車輕輕地響著呈懈駛近了,這汽車在橋上慢了下來,她無限悲傷地踏進 了荊刺叢中,沿著他留下的腳痕走去,到了一排龐大的冬青樹篱笆面前,他正在她的后面。 “那邊!打那邊過去!”他指著一個空隙說,“我不過去了。” 她失望地望著他,但是他吻了吻她,叫她出去,她滿腔悲傷地爬過了冬青樹叢和木柵, 顛躓地走下小壕塹,顛躓地走上那小坡上去,希爾達不見康妮,正在那儿惱怒著走下車來。 “啊!你來了!”希爾達說,“他在哪儿呢?” “他不來了。” 當康妮拿著她的小手囊上車去的時候,她的臉上流著眼淚,希爾達把風帽和眼鏡交給她。 “戴上罷廣她說。 康妮把掩飾的東西戴上了。然后再穿了一件乘汽車用的外套,變成了一個不能的不象人 的東西了。希爾達匆匆地把汽車開動了。她們出了小路,向著大路駛去,康妮回轉頭去望了 望,但是沒有目的地見他的影跡。她走了!走了!她苦楚地流著眼淚,這离別來得這樣驟 然,這樣意外!好象是死別似的; “謝謝天,你要离開這人一些時日了!”希爾達一邊說;一邊把車子轉著方,免得打克 羅斯山的山村落經過。 第十七章 “你知道,希爾達。”午飯過后,當她們臨近來的時候,康妮說:“你從來沒有過什么 是真正的溫情,或什么是真正的肉感,假如你從一個同一人的人經驗到這兩种東西,那是大 大不同的。” “老天喲,別厭張你的經驗罷!”希爾達說,“我從來就沒有碰過一個能夠和女人親密 能委身于女人的男人,我所需要的便是這一种男人,我并不希罕他們的自私的溫情和他們的 肉感。我不愿做一個男人的小固固,也不愿做他的取樂的肉机器,我所要的是完備的親密, 而我卻得不到。我覺得夠了。” 康妮思量著這話,完備的親密!她猜想所謂親密,便是兩個人互相暴露自己。但那是煩 惱的事情。在男女關系之中,而不能忘卻自我,那是种疾病! “我覺得你在他人之前,太想到你自己了。”她對她的姊姊說。 “我希望我至少沒有奴隸的天性。”希爾達說。 “但是現在你恰恰有這天性呢!也許你是你的自我觀念的奴隸。” 希爾達開著汽車,靜默了一會,康妮這小妮子!竟敢說這聞所未聞的魯莽話! “我總不是他人對我的觀念的奴隸,尤其這個人并不是我的丈夫的仆佣。”她最后狂怒 地報复道。 “啊,希爾達,人不明白。”康妮泰然說。 她一向總是讓她的姊姊支配她的。現在呢,雖然她的心底里有不能言宣的苦痛,但是她 卻不讓另一個女人來支配她了。啊!只這一端便足使覺得解脫了,覺得好象得到了另一個生 命似的。從另一個女人的奇异的支配和魔力之下解脫而自由起來!這些女人們是多么可怕喲! 和父親聚首是使她快樂的事,她一向是他的寵女。她和希爾達任在波爾摩爾區的一家小 旅館里,麥爾肯爵士住在他的懼樂部里,晚上地帶女儿們出去,麗她們是喜歡和他出去。 雖然他有點害怕他周圍的新興世界,但是他還是個漂亮而強壯的人。他在蘇格蘭續娶了 一位比他年輕而富有的。但是他一有离開她的可能時,他總喜歡在外邊优游度日的:這正象 他的前妻還在的時候一樣。 在歌劇院里,康妮坐他的旁邊,他有點他的大腿是肥滿的,但依舊是結實而輕快的,這 是一個享受過生之樂趣的人的本腿,他的愉快的性情,他的自私,他的固執的放縱無,他的 無質侮的肉感,康妮覺得這一切都可以從他的輕快而堅直的兩條大腿看出來。這是個真男 子!不過他現在已成為一個老人了.這是令人不快的事!因為青春的精華所寄的銳感和溫情 的力量,是一旦有過便永不消失的,而在他的強壯肥厚的男性的兩腿上,卻毫無蹤影了。 突然,康妮明白兩腿的意義了。她覺得兩腿的意義比臉孔更為重要。因為臉孔的意義已 變成虛焦了。有生命的靈敏的腿,我么罕有!她望著正廳里的男子們。都是一些黑布懈裹著 的腦腸似的大腿,或是一些象套著黑色喪布的瘦削的本竿,或是一些樣子好看的提青的腿, 但是毫無意義,沒有肉感,沒有溫情,沒有銳覺只是些高視步的庸俗的死東西。甚至他父親 所有的肉感都全沒有。它們都是被懾服了的,失去了生命的東西。 但是女人們是沒有被懾服的!唉!多數女人的可怖的粗大的腿!看了令人震怒,令人想 行殺的粗大的腿!或者是些可怜的瘦長木柱!或者是些穿著絲襪的,毫無生气的雅致的小東 西!真可怕,這几百万條毫無意義的腿,毫無意義在隨處趾高气揚!…… 但是康妮在倫敦并不覺得快活,人們好象都是幽靈似的空洞,雖然有時他們也顯得活潑 和漂亮,但是他們都是沒有生命,沒幸福的。一切都是空洞荒蕪,而康妮呢,她有的卻是一 個婦人的盲目地渴望幸福的心,渴望确實得到幸福的心。 在巴黎,她至少還感覺得到一點肉感。但這是多么厭倦、疲乏和衰敗的肉感。因為缺乏 溫情而衰敗的肉感,厭倦著金錢、金錢、金錢的追逐,甚至厭倦著憎恨与虛榮,簡直厭倦得 要死!卻又不夠美國化或倫敦化,去把這厭倦掩藏在机械的囂聲里!唉!那些男子,那結游 蕩者,那些玩弄女屬于得,那些佳看的享受者!他們是多么厭倦!厭倦了,衰敗了,因為得 不到一點溫情,也沒有一點溫情可以給与。那些能干的,有時是動人怜愛的女子們,對于肉 感的真實性是知道一二的:在這一點上,她們是比英國的愚昧的姊妹們胜過一籌的。但是她 們對于溫情卻知道得更少。她們是干枯的,她們的意愿是無窮地干拓,地緊張著的,她們也 正在衰敗。人類的世界漸漸在衰敗下去。也許這种世界將變成凶暴的破坏者,變成一种無政 府狀態,克利福和他的保守的無政府主義!也許不久便再也不是“保守的”了。也許將要變 成最過激的無政府狀態了。 康妮開始懼怕這世界了。有時,她在巴黎的大街,或布蘭林中,或盧森堡公園里,也覺 得著一時的快樂。但是巴黎已經充滿著一些裝束古怪的美國人,和一些到了國外便令人討厭 的陰沉的英國人了。 她高興地离開了巴黎去繼續她們的旅程,天气突然變得很熱了,所以希爾達決意通過, 經布冷納山道,然后從多羅米山地而至威尼斯。希爾達喜歡自己駕駛汽車,愛料理一切的事 情,事事由她作主。康妮卻樂得清閑安靜。 沿途的确是很适意的。但是康妮不住地自己說:“我為什么一點光趣都沒有?為什么什 么都引不起我的興趣?多么可怖,我對于風景都失掉興趣了!那是可怖的!我象圣伯納德似 的,他渡了過盧塞思湖,卻連青山綠水都沒有看見。風景既然再也不使我發生興趣了,那么 為什么要強迫自己去欣賞?為什么?我不!” 是的,她在法國、瑞士、提羅爾和意大利都找不以有生气的東西,她只象貨物似的,被 運載著,打這些地方經過,并且這一切都比勒格貝更不真實,比那可怖的勒格貝更不真實! 至于人們呢!他們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大不販地方。他們都想您掏腰包,否則,假如 他們是游客的話,他們便無論如何都得尋找快樂,好象把石頭擠出血來似的找尋。可怜的山 巒!可怜的風景!它們邦昨給人擠,擠出點小快活、小樂趣來。這些決心享樂的人們,究竟 有什么意義? “不!”康妮對自己說,“我宁愿留在勒格貝。那儿,動靜。由我,不用鑒賞什么,不 用做作什么。這种旅客的尋樂。實在是太單屈的,太無聊的!” 她想回勒格貝去,甚至回埂克利福那里去。甚至回到那可怜的殘刻的克利福那里去。無 論如何,聳總不象這些暑假游歷的傻子們一般的傻呢。 但是在她的內心里,她卻沒有民那另一個人,她和他的聯系決不可中斷。啊!決不可中 斷,否則她便要迷失了,便要完全地迷失在這些有錢的廢人和雪樂虫中間了。啊!這些雪樂 虫!啊!“离樂”!這是令人作嘔的另一种摩登花樣。 她們把汽車停在梅斯脫的一家汽車行里,坐了定時航行的汽船到威尼斯去,那是一個可 愛的夏天午后。湖水起著漣漪。在彼岸背向著她們的威尼斯,在龐大的太陽光下,顯得朦朧 暗淡, 到了碼頭后,她們換了一只游艇,把地址告訴了舟子。那是個普通的舟子,穿著件藍帶 白的寬外衣:相貌并不很好看,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是的!埃姆拉達別墅!是的!我認得的!那里的一位先生坐過我的船,但是离這儿很 遠呢。” 他看來是個孩子气气的躁急的家伙。他躁得有些過甚地划著船,經過那些兩邊起著可怖 的粘膩的綠寺的小運河,這些小河經過一些窮苦人家的區域,那儿,看得見洗滌過的衣物高 高地挂在繩七,并且有一股乍濃乍淡的陰溝气味。 但是她們終于來到了兩邊有行人道的空闊的運河,上面跨著下結拱橋,河道筆直,和大 運河适成直角。他們坐在小船筵下面,舟子高踞在她們的后邊。 “小姐們要在埃姆拉達別墅久住嗎?”他一邊說,一邊從容地划著船,并且用一條自黑 帶藍的手巾揩著臉的汗。 約莫二十天的樣子,我們倆都是結了婚的太太。“希爾達說,她的奇沉啞的聲音,使她 的意大利話說得更難听。 “啊!二十天!”那個人說。過了一會他又問道:“太太們,在這二十天內要不要雇一 只艇子?按日計算,或者按星期計算?” 康妮和希爾達考慮著。在威尼斯,總是有一部分自己的游艇好,正如在陸地上,總是有 一部自己的汽車好一樣。 “別墅里有什么船?” “有一只小汽車船,也有一只游艇,但是……”這個“但是”是說:它們不是你們的。 “你要多少錢?” 他要三十先令一天,十金鎊一星期。 “這是通常的价錢么?”希爾達道。 “比通常的价錢更便宜,太太,通常是……” 姊妹倆考慮著。 “好吧!”希爾達說,“你明天早上來,我們再定奪吧。你叫什么么名字?” 他叫佐万尼,他問他應該在几點鐘來,應該找哪一位。希爾達沒有名片,康妮把她的給 了他一張。他的熱烈的南國人的藍色,迅疾地往上瞥了一瞥,然后又望了一望。 “啊!”他說,臉孔光亮了起來,“男爵夫人!男爵夫人,是不是廣 “柯士登沙男爵夫人!”康妮說。 埃拇拉達別野是很無賓,在那淺湖的邊上,面對著紀奧遮。房子并不很老,。卻很可 愛,上面的平台前臨大海,下面是個樹木蔥籠的花園,從湖邊起著一道圍牆繞著。 主人是個有點粗俗的笨重的蘇格蘭人,他大戰前在意大利發了一筆大財。因為在大戰中 十分愛國,所以封了爵士。他的女人是那种清瘦、蒼白、潑辣的人,她私人是沒有財產的。 她的不幸的地方,便是要管束她的丈夫的有點齷齪的招峰引蝶的行為。但是在冬季里,他發 了一場小病,現在他是比較容易被駕馭了。 別墅差不多住滿了容,除了麥爾具体地說爵士和他的兩個女儿外,還有七位客人:一對 蘇格蘭夫婦,也帶了兩個女儿;一位是年輕的意利的伯爵夫人,她是個寡婦;一位是年輕的 喬治亞親王;另一位斷紀還勸的英國牧師,他因為患過炎,現在在亞力山大爵士的小教堂里 主事,藉此休養身体。那位親王是個囊空如洗的漂亮人物,厚顏無恥,拿來做個車夫是很不 錯的!伯爵夫人是個沉靜的小貓貓,她有她自己的小勾當。那牧師是個從巴克斯教會來的經 驗缺乏頭腦簡單的人;他僥幸地把他的女人和兩個孩子留在家里。那蘇格蘭夫婦一家四口一 他們姓加絲利,是愛丁堡的堅實的中等階級人家,他們堅實地享受一切,事事敢做敢說,只 要自己不吃虧。 康妮和希爾達立即把要王排擠了。加絲利一家人,多少是她們的同种人,很實在,但是 令人討厭。他們的兩個女儿正在找丈無。牧師并不是一個坏愛伙,就是太繁文縟禮了。亞力 山大爵干呢,自從他發了小病后,在他的歡快中總是帶著一种可怕的呆滯,但是家里來了這 么許多美麗的少婦們,依然是一件使他心迷目亂的事情。他的太太一柯泊爵士夫人,是個沉 靜的善阿澳的婦人。可怜她并不怎么快樂,她只冷靜地留心著所有的女子,這競成了她的第 二天性了。她說些冷酷的卑劣的閑話,那証明她對于一切人類天性是多么瞧不起。康妮覺得 她對于仆人是非常陰毒虐待的,不過她的樣子很靜罷了。她巧妙地使亞力山在爵士相信 “他”是一家之主和王候,因為他有那自以為快活的隆然大腹,他有那使人厭煩的笑在他有 那“滑稽性”一依希爾達的說法。 麥爾肯爵士作著他的繪畫。是的,他還想在有時間時畫一幅威尼斯的水景。這种水景和 他的蘇格蘭風景比起來是相异的。于是每天早晨,他帶了大畫布,乘著游艇到他的取景處 去。稍遲一點,柯泊夫人有時也帶了畫簿和顏色,乘游艇到市區中心去,她是個執迷不悟的 水彩畫家,滿屋里盡是一幅一幅的玫瑰色宮殿,暗淡的運河拱橋,中古時代的建筑物。再遲 一點,便是加絲利一家人,親王,伯爵夫人,亞力山在爵士,有時是牧師林德先生,乘船到 麗島去洗浴。大家都回得晚,午餐總是在一點半左右的。 別墅里賓主聚會的時候,是特殊地令人厭煩的。但是姊妹倆卻用不著埋怨。好司令部整 天都在外邊。好司令部的父親帶她們去看展覽會;几里路几里路的令人頭痛的圖畫。他帶她 們上盧齊西別墅去看他的老朋友。天熱的晚上,他和她們坐在皮亞沙上面的佛負邊咖啡館 里。他帶她們上劇院,去看哥多尼的戲劇。有的是燈彩輝煌的水上游藝會,有的是跳舞場。 這是所有游樂城市中的一個游樂場城市。麗島上,擠擁著成千成万的陽光晒赤了的或穿著輕 便的睡衣褲的肉体,好象是個無限的海豹從水中出來在那里配偶的海濱。皮亞沙的人太多 了,麗由的人類肢体太多了,游艇太多了,汽船太我了,輪船太多了,鴿儿太多了,冰凍飲 食太多了,醇酒太多了,等小帳的仆人太多了,不同的語言太多了,陽光太多了,威尼斯的 气味太多了,一船船的楊梅太多了,絲圍巾太多了,大塊的西瓜,生牛肉片似的擺在貨攤 上,太多了,娛樂太多了,唉!太多太多的娛樂! 康妮和希爾達穿著夏季的輕便衣裳,東穿西竄。她們認識許多的人,許多的人認識她 們。葛地里蔑克里斯象個不受歡迎的人出現在她們面前:“喂,怎么!你們住在哪儿?來吃 杯冰激淋或什么東西吧!和我乘我的游艇上什么地方去罷。”甚至蔑克里斯都差不多給太陽 晒赤了。其實不如說給太陽尊焦了,才更适合于這一大堆人內的那种光景。 在某點上說來,那是有趣的,那差不多可說是快樂,總之,痛飲醇酒,身体浸在暖水 里,在炙人的沙上晒太陽。在暖熱的夜里,循著樂隊的喧聲跳舞,肚儿抵著肚儿。吃些冰凍 東西涼快下來,這是個完美的麻醉劑。他們全体所需要的,便是麻醉劑;靜流之水,是麻醉 劑;太陽,是麻醉劑;跳舞、紙煙、醇酒、冰、苦艾酒,都無非是麻醉劑。麻醉!那便是享 樂那!便是享樂! 希爾達是半喜歡麻醉的。她喜歡望著所有的女人,猜想著她們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女 人對于女人的興趣是十分濃厚的。她是否漂亮?她勾上的是什么男子?她得到的是什么樂 趣?……男子們象是一些穿白色法蘭絨褲的大狗,等待著被人愛撫。等待著打滾作樂,等待 著在音樂聲中,用他們的肚皮去摩擦一個女人的肚皮。 希爾達喜歡跳舞,因為他可以把她的肚皮貼著一個所謂男子漢的肚皮,并且讓他從那內 臟的中央引導著跳的動作,在場中四處打轉,然后她可以悄悄地走開,把那“腳色”忘記 了。他只不過被利用一下罷了,可怜的康妮,她卻有點悶悶不濼。 她不愿跳舞,因為她簡直就不能把她的肚皮去磨擦他人的肚皮。她厭恨這麗島上成堆成 堆的差不多赤裸裸的人肉的聚合一麗島的水几乎還不夠把他們個個浸濕呢。她不喜歡亞力山 大爵士和柯泊爵士夫人。她不愿意蔑克里斯和任何人跟著她。 有時,她把希爾達說服了”陪著她渡過淺湖,遠遠地到了一處荒寂的沙灘上,那儿,她 們可以怪孤獨的洗浴,把游艇停在礁石的后面,這便是康妮最快樂的時間了。 那時佐万尼多用了一個舟子來幫助他,因為路達遠了,而且他在太陽下面汗流如注。佐 万尼是個很可愛、對人很親切的人一意大利人都是這樣,卻毫無熱情。意大利人不是熱情的 民族;因為熱情是深刻的,蘊蓄的。他們易于感動,常常也很親切起來;但是他們卻罕有持 續不變的任何熱情。 這樣,佐万尼早已委身于他的兩位太太了,正如他過去曾委身于無數的其他太太們一樣 他已毫無猶豫地甘心賣身于她們,假如她們要他的話;他暗暗地希望著她們要他。她們定會 給他一注可觀的纏頭,那便巧妙了,因為他正准備結婚。他告訴她們于他的結婚的事,而她 們也覺得有味地听著。 他想,橫渡這淺湖到那种荒寂的沙灘上去,大概總是那回事:所謂那回事便是!愛。所 以他叫了個幫手,因為路是遠的,而且城有兩位太太呢。兩位太太便得兩條魚!高明的計 算!況且是兩位鮮麗的太太喲!他想到這個便不禁得意起來,雖然給錢和發命令的是那位大 大太,但他卻頗希望那位年輕的男爵夫人會選中他去擔任那回事。她給的錢一定也會更多的。 他帶來的助手叫丹尼。他并不是真正的游艇舟子,所以他沒有那种賣笑男姐的神气。他 本來是個大船上的船戶,這种大船是運載附近島嶼所產的水果和其他出品到威尼斯來的。 丹尼生得標致,身材高大美好,他的圓整的頭上,長得淡褐色的細密的卷發。他有一個 雄獅似的好看的男子的臉孔,和兩只相离很無的藍色的眼睛,他不象佐万尼似的媚態洋溢、 饒舌和嗜酒如命。他靜默著,他從容地有力地划著漿,旁若無人。太太們是太太們,和他是 遠隔關睥。他甚至瞧也不瞧她們,他只望著前面。 這是一個真男子,當佐万尼喝多了,笨掘地亂拔著漿的時候,他便惱怒起來。這是一個 男子,正如梅樂士是一個男了,一樣是個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人,康妮不禁替那放蕩的佐万 尼的妻室怜惜起來。但是丹尼的妻定是個威尼斯的妖媚可愛的民間婦女之一,這种婦女,我 們還可以見到,她們住在這迷宮似的城市的幽僻的地方,幽雅朴素得如花一樣。 唉!多么悲哀的事!起先是男了了買婦子的身,現在卻是女子買男子的身了,佐万尼渴 想著出賣他自己,象一只狗似地流口沫希冀著把自己送給一個女人。為了金錢! 康妮遙望著威尼斯:紅粉的顏色。低低地鋪在水上。它是金錢建筑起來的,它是金錢繁 榮起來的,并且也是金錢把它殺死的。啊!這致死的金錢!金錢!金錢!賣身与死! 雖然這樣,丹尼卻依舊是個男子,他有著一個男子的自愿的忠貞。他并沒有穿上游艇舟 子的那种寬外衣,他穿的是件藍色的毛線短衫。他有的粗野和驕的神气,他是那卑鄙的佐万 尼的受雇者,而佐万尼卻是兩個女子的受雇者。世界便是這樣!當耶穌拒絕了惡魔的金錢的 時候,他卻讓這惡魔成了個猶太銀行家似的,把一切權威都握在手里了。 康妮理理迷迷地從湖水的光照中回家去時。全明一些家里的來信在等著她。克利福是按 時有信來的,他寫得一手好信,他的信都是可以拿來出版的。因此康妮也就覺得他的信沒有 多大意思。 他在那湖光照耀的暈迷中,在鹽質的气氛中,在空曠處,在虛無縹緲中生活著。好迅著 健康的生活,她感到一种健康的迷醉。這太舒适了,明躺在搖籃中似的,一切都置諸度外。 決且她已經怀孕了,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因此,晒著太陽,呼吸著鹽質的湖水空气,作著海 水浴,或躺在沙灘上,或尋覓著介殼,或乘著游潭無地、遠遠浮蕩,……這种种迷醉,再加 上她身里的孕這另一种令人适意的、迷醉的、丰富的健康,于是她的迷醉是到了無經复加的 地步了。 她在威尼斯已經半個月了,她還有十天或半個月的勾留。太陽使她忘記了時間,而她丰 富的肉体的健康,使她的忘記更其完全了。好居幸福的迷醉祥。 直至克利福的一封信才把她惊醒 我們也有一場本地的小風波。听說守獵我梅樂士的光婦。突然地跑回村舍里去,受了個 不太恭的款待。他把她攆了出去,然后把門上了鎖。但是,人說,當他從樹林里回去的時 候,他發現那不再佳麗了的婦人,純粹地一絲不挂一不如說淫污地一絲不挂罷,穩然占据在 他的床上,她是打碎了一塊玻璃進去的。既無法把這有點疲乏了的維娜絲從他床上驅逐,他 只好鳴金退兵。据說,他是退避到達娃斯哈的母巢去了。于是司德門的維娜斯占据了那村 舍,她聲稱那是好怕家,而阿波羅呢,似乎是住在達娃斯哈了,這是傳聞所得,因為梅樂士 并沒有來親自見我。這些廢話是從我們的廢話鳥,我們的朱鶯,我們的吃腐肉的几鷹波太太 那里听來的。“假如這個婦人在這鄰近的話,夫人決不愿再到林中去了的!”假如波太太沒 有說這种話,我是決不愿向你提起這事的。我很喜歡你的對于麥爾肯爵士跨步入水時候的寫 生見拂著他的白發,陽光照耀著他的鮮紅的肉。我羡慕你們的太陽,這儿自在苦雨呢。但是 我并不羡慕麥爾肯爵士積習而成的對人間肉欲的苦戀。不過,在他這年歲儿也怪不得。一個 人似乎是越者越留戀人間的肉欲,只有青春才能体會不朽的滋味。 在幸福迷醉中的康妮,听了這個消息,煩惱到差不多激怒起來。同在是不得不被那個凶 惡的婦人所糾纏了!她沒有接過梅樂士的信,他們倆是相約過不要寫信的,但是她現在需要 從他那里得到直消息了,他畢竟是她身里怀著的孩子的父親,讓他寫罷! 但是多么可恨!現在一切都扰亂了!那些下層階的人民是多么可憎!這儿的陽光,這儿 的終日优游的生涯較之那的國米德蘭的憂郁的一團糟,是多么可愛!開朗的睛空,結竟可以 說是生命中最緊要的東西啊! 她沒有向人提起過她与怀孕的事,甚至對希爾達也不說,她寫了封信給波太太探問詳細 的情形。 埃姆拉達別墅里,從羅馬新來了一位藝術家旦肯•霍布斯,這是他們的朋友。他現在陪 著她們乘游艇出去,在淺湖的彼岸和她們一起洗浴,處處護從著她們。這是個沉靜的、差不 多寡言的青年,對于藝術的造詣是很深的。 她接到了一封波太太的信。夫人,我保准你見了克利福男爵時是要高興的。他正在容光 煥發,充滿著希望地刻苦工作著。不用說,他天天望著你回來,家里自從夫人走后最沉悶 的,等夫人回來時,我們大家都要高興了。關于梅樂士先生的事,我不曉得克利福男爵對你 說了多少。事情似乎是一天午后,他的女人突然地跑回來了。當他從林里歸家時,發現她坐 在門檻上,她對他說,她是他的合法妻子,好在回來了,要和他重新相儲度日,并且不愿离 婚,因為梅樂士先生似乎正在提出离婚的要求。但是他卻不听話,不肯讓她進去,并且他自 己也沒有進去,門也沒開便回樹林里去了。但是那天晚上他回去時,他看見窗戶給人打碎 了。于是他跑到樓上看她干的什么勾當。他發現她一絲不挂地在他床上,他提議給她錢,但 是她說她是他的妻,他得把她收回,他們間究竟怎樣鬧了一場,我也不很清楚,你的母親對 我談及這种种,她是非常煩惱的,總之,他對她說,他宁死而不愿再和她同居,于是他拿了 他的東西,一直回達娃斯哈他的母親家里,他在那儿過了一夜,第于天他打花園里進樹林, 沒有定近村舍去,那天他似乎沒有見他的女人,但是隔了一天,她卻跑到北加利她的哥哥名 叫丹的家里去,呼天喊地發誓,說她是他的合法的妻,并且他曾在村舍里有過女人,因為她 在他的抽屜里找到了一瓶香水,在爐灰上找到了一些名貴的紙煙頭,和其他不知什么東西, 而且送信的人一佛列•吉克,似乎說過,他有一天大清早,听見梅樂士先生臥室里有人說 話,并且在小路上有汽車的痕跡。 梅樂士先生繼續住在他母親家里,他到樹林里去時是打花園里進去的,而她似乎也繼續 留在村舍里,外面閑話說個不了,于是最后梅樂士先生和唐斐立听到村舍里去,把大部分的 家修養和床褥搬走了,把抽水管的柄取下了,因此她也只好滾蛋。但是她并不回史德門去, 她卻去佳在北加利的史橫太太家里,因為她的嫂嫂不要她了,她不斷地到梅樂士媽媽家里去 追他,并且開始對人發誓,說她曾和他在村舍里睡過,她找了一個律師,要求他給贍養費, 她比以前更肥胖了,而且更下賤了,而且強壯得象一頭牡牛。她到處向人說些關于他的最難 堪的話,說他在村舍里留女人,說他們結婚后他怎樣的行為,他迫她受一切下賤野蠻的事 情,和一切我也說不清的事,多么可怖!一個婦人開口的時候,她什么惡作不出來!不論她 多么下賤,總有人會相信她;而丑低之詞將傳揚開去,她把梅樂士先生說成一個對待女子又 下賤又殘暴的人的樣子,簡直是鈴人震怒的,但是人們是怪怪易相信謗的話的,尤其是關于 這一類事情的話,她宣稱如果他活一日,她便不讓一日好過,但我卻對自己說,假如他對她 是這么殘暴的話,為什么她還是這么焦急著要回他家里?當然,她是快到停經時期的人了, 因為她比他太好几歲呢,這些庸欲粗野的婦人,當停經時期來到的時期,總是要變成半瘋狂 的。 這信給了康妮一個大魘打擊,現在。毫無疑義地,她是要混在這讒言丑低之中了,她惱 怒他連一個自篱•古蒂斯都奈何不了,她甚至惱怒她干嗎和她結婚,也許她真是有點下賤的 某种傾向吧,康妮想起那最后的一夜,她滅禁戰起來,那种种的肉感,他竟和白黛•古蒂斯 這么一個女人共有過!那真是有點令人作嘔了。也許最好是脫离他,完全避開他,他也許讓 真是個庸俗下賤的人呢。 她對于這整個事情的情感劇變了,她差不多要羡慕加絲利姊妹倆的不諧世務和痴憨的少 女天真了,現在,她生怕她和守獵人的事被人知道”那是多么不可言宣的屈辱!她覺得厭 倦,懼怕,她切望過著一种体面封鎖理的生活,假如克利福知道了她的事,那是多么不可言 宣的屈辱!她恐懼著惊怖這個社會和它的污穢的中傷,她差希望她能屏除那個孩子,避免了 一切,簡言之,她是陷在一种畏縮怯懦的情境中。 至于那瓶香水,那全是她的不是。她就忍不住她的孩子气的發作,更把他抽屜里的几條 手巾和他的襯衣芒香起來,又把那小半瓶高鍬的野羅蘭香水留在那里,她想使他聞到了這香 水而想起她。至于紙煙頭,那是希爾達留下的。 她不能自禁地對旦肯•霍布斯傾了几凡民。她并沒有說她已經是那守獵人的情人,她只 說她喜歡他,并且把他的歷史告訴霍布斯。 “啊!”霍布斯說,“你瞧吧,他們是非打倒這個人不可的,假如他不愿攫著机會爬到 中等階級去,假如他是個維護他自己的性的人,那么他便完了,人們唯一不讓你的事,使是 對于性這東西的爽直和坦白。至于于你是怎樣的齷齪,人卻不管,中實上你對于性愛愈齷齪 的話,那便要打倒你。這是人類所剩下的最后的一個野蠻的禁忌:他們不愿听說性愛是個自 然的、基要的机能。假如你想用這机能,他們便要殺你。你瞧罷,他們將把那個人窮迫到死 的。畢竟,他有什么不是?說是他和他的妻的性愛太狂了,這不是他的權利么?她還應該引 為榮呢!但是,你看,甚至一下流的東西如他的妻,都要起來反對他,而且挑撥暴民的野狗 似的反對性愛的本能來推倒他。在實行性愛以前,你得象一只狗似的聞聞嗅嗅,覺得犯罪而 難過。啊,他們是要把這可怜的家伙窮迫到死的。” 現在,康妮的情感又在另一方面劇變。畢竟他有什么不是?他對于她自己一康妮,又有 什么不是?他給過她美妙的快樂的一种自由的、欣欣向榮的感覺,他把她身上困著的自然而 溫暖的性流的水閘打開了。這了這個,他便將被人窮迫到死。 啊,不,那是不應該的!她的心里看見他,赤棵錫,白析析的,只有臉孔和兩手是赤色 的,他閉著,對她挺起的陰說著話,仿佛它是另一個人似的,他的臉上接著那奇异的苦笑, 她听見他的聲音:“您有的是最美麗的婦人的臀儿!……”她覺得他的攙在熱烈地、溫柔地 愛撫著她的臀部,愛撫著她的秘密的地方,好象是個祝福的表示。一种熱力在她的子宮里流 過,一些小小的火焰在她的兩膝上搖曳。她說:“啊,不!我決不能退縮!我決不能把他拋 棄!無論如何,我定要依附他和他給鐵東西!我的溫暖的、光芒的生命是他給的,我不退 縮。” 她做了件冒失的事。她寫了封信給波太太,里面封了一封短函叫小馱庄轉交給他,她給 他寫道: 我听了你的种种煩惱,覺得非常痛苦;但是你寬心罷,那只是一种歇斯底里罷了,那是 來得驟然,而去得也驟然。便是我是十分抱歉的,我很希望你不致過于憂心。那究竟是不值 得的。她不過是個想給你點苦頭的歇斯底里的婦人罷了,我在十天內使要歸去,我希望一切 都將順适。 我听說你們打算十六日离開威尼斯,真是高興得很。但是假如你在那邊很快活的話,那 便不必急急于回家。我們很怀念你。勒格貝沒有了你也太空洞了,但是最要緊的還是你多多 地享受陽光,陽光与睡衣褲,好象麗島的廣告上說的。所以。要是你在那儿覺得很愉快,并 且對你的健康有進益,以准備度我們的嚴冬的話,那到你就請多留一些時日吧,拿今天說, 這儿就下著雨呢。 波太太勒勉可靠地侍候我。她真是個怪异的人類標本。我越活著便越覺得人類是奇怪的 生物。讓多人是很可以象蜈蚣似地有一百條腿。或象龍是似的有六條腿。人類的一致,和一 個人所希冀于他人的尊嚴,實際上仿佛是不存在的,我們甚至要怀疑這兩种東西本身是否存 在。 守獵人的非議日見增大,如雪球滾地一般,波太太供給著我种种消息,她使我聯想到一 條魚,魚雖然是不會說話,但是只要它是活著,它的腮好象總是在呼吸著沉默的閑言,一切 都打她的腮篩里經過,并且沒有使她惊异的事情,仿佛他人的事故,是好怕生命所必需的氧 气似的。 她很留心著梅樂士的事件,假如我讓她開口的話,她便要把我引到深底里去。她對于梅 樂士的女妗是無限憤慨的一甚至這樣她也象是舞台上的女优般的憤慨一她堅持叫她白黛,古 蒂斯。我曾經到過白黛•古蒂斯的污濁的生活的深處;當我從那滔滔的閑話里解脫出來,慢 慢地重新浮出水面的時候,我望著光明的陽光,惊异著怎么能有這么一种生活。 我覺得絕對的真,我們所眼見的這個世界,實際上是個深深的海底;所有的樹木是海底 植物,我們自己是海底的奇民蝗或鱗甲動物,我們象小是似地以腐物飽腹。只有靈魂偶爾從 我們所住的這深不可測的地方,喘息著浮了起來,遠遠地浮到有真空气的以太的水面,我确 信我們普通所吸的空气是水之一种,而我們男男女女都是魚類之一种。 但是在海底掠食后的靈魂,有時也會象海鷗似的、狂喜地向著光明展冀疾飛。我想,我 們在那人類的海底野林中掠食著我們水族同類的獰惡的生命,是我們的死運吧。但是我們不 朽的命運卻是逃走,一旦蚕咽了我們的粘膩的掠物后,我們便從這古老的海洋沖出,重回到 光輝的以太里,重回到真正的光明里,那時我們便了解我們有個永久的天性。 當我听著波太太說話時,我覺得我自己是在沉著,沉著,沉到了海底里,那儿,神秘的 人類魚在打轉,在游泳,肉欲來潮的時候,他們攫住了一塊肉食,然后向著高處上升,上 升,從濃霧里到以太里,從低濕處到干爽處。對你,我可以將這整個的程序解釋,但是和波 太太,我只覺得很可怖地向下,向下沉著,沉到了那絕底的海藻与死灰色的妖怪中間。 我恐怕我們的守獵人要定了,逃婦所引起的丑事,不單沒有緩和下去,反而愈來愈見擴 大了。她遣責他一切不可名狀的事情。說也奇怪,她競有法子使大部分的礦工的妻了們一可 怖的魚類一站在她的后面,村里是給淵言所腐化了。 我听說這位白黛。古蒂斯,把村舍和小屋搜索一番后,到梅樂士母親家里把梅樂士羅 了一場,有一天,她的女儿散學回來時,她想把這酷肖母親的東西帶定。但是這小儿女,不 但沒有吻她慈母的手,反而把她狠狠地咬了一日,這一來,慈母的另一只子給了她一個耳 光,把她蹣跚地打落溝渠里,那位憤懣窘迫的祖母才把她救了出來。 這婦人在她的周圍,噴布了惊人的大量的毒气。她把地妻生活的一切大小情節都播散出 去,這种种情節在普通夫婦之間是只有埋藏在婚姻的沉默的擴墓之量深處的,在十年的安葬 之后,她再發掘了出來,好個异樣的陳列!這些詳情我是從林來和醫生那里听來的,醫生覺 得那是伴娛人的事情,自然,個中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人類一向就是婪無厭地探究著性交 的特殊姿式的,假如一位丈無喜歡和他的女人“意大利式”地一如賽凌尼的說法一盡情盡 意,又有什么不可呢,那不過是嗜好的問題罷了。不過我卻沒有想到我們的守獵人也能玩這 許多戲法。無疑地那是白黛•古蒂斯啟蒙他的。無論如何,那是他們自家的家丑,与他人是 毫無關系的。 雖然,大家都在听著,正和我自己一樣,在十年前,只要普通的廉恥心便足把這种事件 窒息。但是普通的廉恥心不再存在了,礦工的妻子們從頭到腳都武裝起來了,再也無法使她 們緘默了。人一定要以五十年來達娃斯哈的孩子們個個都是圣胎所出,我們的背教的婦女 們,個個都和瓊•達爾克一般光榮。我們的可敬的守獵人竟有拉伯雷的的傾向,這在村人的 眼中似乎使他變得比一個殺人凶手如巨立朋更其怪庚而令人發指,可是然种种傳說看來,達 娃斯哈村里這些人民也是荒淫不羈的。 困難的地方便是這可惡的白黛•古蒂斯并不安于她自己的苦痛經驗,她到處呼號著她發 現了她的丈夫在村舍里“留”女子,并且膽敢指出人名。于是几個可敬的名字便被曳在污泥 里了;事情竟鬧到使人不得不下個拘禁她的命令。 梅樂士已不能使那婦人不到林中去,所以我不得不叫他來把事情問個詳細。他和往常一 樣地踱來踱去,好象說:“別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你的!”可是,我卻十分怀疑他自己覺得 象個尾巴上縛了個洋錫罐的狗,雖然他裝做詳錫罐并不在那里的怪自然的樣子,但是我听人 說,當他經過村里的時候,婦人們都把她們的孩子叫開,好象他是沙德候爵的化身似的,他 是一味的魯莽,但是我恐怕他尾巴上的罐子縛得緊緊以的,并且他內心里象堂羅德里哥似的 念著那句西牙短歌:“唉!我犯罪的那個地方,現在被咬傷了!” 我問他是不是盡林中的職務,他說他相信并沒有疏忽他的職務。我對他說,他的女人在 林中這樣打扰是件討厭的事。他答道,他沒有法子制止她。然后我暗示他那件不名譽的事 情,是越來越難听了。“是的,”他說,“人們應該只管自己的床第間事,那么他們便少听 他人的床第間閑話了。” 他說這話是帶點苦味,而無疑是真的,但是他說這庄的樣子,既不文雅,又不尊敬。我 把這個意思暗示給他,這一來我听見了那樣錫罐在響起來:“克利福男爵,象您這樣情境的 人,是不應該責備我的兩腿間有一條鱉魚的。” 這种事情,不分皂白地逢人便說,當然于他是毫無益處的,因此我們的牧師和林來,和 波勞斯,大家都以為最好是將他辭退了。 我問他在村舍里留女子的事是否真的。他說:“那与你有什么關系呢,克利福男爵?” 我對他說,在我的林園里面,是不容不正經的事的。他卻答道:“那么,你得把所有婦人的 嘴都扣起來。”一當我迫著問他在村舍里的生活情形時,他說:“你盡可以把我和我的化狗 儿佛蘿茜捏造一些穢史。那給你一個好的漂亮的題目!”真的,他的魯莽無禮,是無人能出 其右的。 我問他另外去找個位置是否容易。他說:“假如你這話是暗示我滾蛋,那么再容易沒有 了。”這樣,他毫不反對地在下星期末离開此地,而且他似乎愿意把這職業的种种秘密傳授 給他的代替者,喬•錢伯斯,一個年輕的家伙,我提議在他定的時候,多給一個月的薪水。 他說我還是留著這錢好,因為我的良心無法安靜。我問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他說:“克利福 男爵,你沒有另外欠我什么,所以不要多繪我什么。假如你還有什么不滿的話要說的,便只 管說罷。” 好了,此刻事情是完結了!那婦人是走了,我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但是顆達娃斯 哈露面的話,她是要被拘禁起來的,我听說她是最怕坐牢的,因為她實在太應份了。梅樂士 將于下星期本离開,那地方不久也便重返原狀了。 我親愛的康妮,假如你覺得快活的話,你就在威尼斯或瑞士留在八月初罷,你能遠隔著 這些污穢的謠諑,我是覺得欣快的,這些謠琢到了月底便可以全息了。 我看,我們是海底的妖怪,當一條龍蝦在泥上走過時,它把水給大家攪了,我們只好坦 然受之啊! 克利福信里的激惱和任何同情心的缺乏,給康妮的印象是很坏的。但是當,她接到梅樂 士的下面那封信時,她對于事情才明白些了: 秘密是刺穿一袋子里的貓定出來了,而且還帶著种种小貓呢。想來你已經听到了,我的 妻白黛,向我的無情的臂里回來了,而且卜居于村舍里,那儿一說句不恭敬的話一那小瓶高 狄香水,在她的鼻子里卻是老鼠味儿。在几天內,她沒有找到旁的東西,然后,那張焚的像 片,使她狂號起來,她在雜物間里發現了玻璃和框板。不幸地,在那框上板上,有人涂了一 些小畫,和几個省筆名字:C.D.R,起初,這還不能供給什么線索,直至她跑到小屋里 去,在那里發現了一本你的書一女伶朱狄英的一本自傳,在第一頁上,寫有你的名字 ConstanceStewartReid,得了這個后,她便到處狂叫了几天,說我的情婦不是別人,就是果 太萊男爵夫人自己,這消息終于傳到了牧師、波勞斯先生和在獅福男福的耳朵里,于是他們 把我的好太太告到官里去,她是個怕警察或怕死的,听了便逃之天天了。 克利福男爵要見我,于是我便到他那里去,他把事情說來說去,好象惱恨我的樣子,然 后他問我知道不知道連查太萊夫人的名字也給人提及了,我說我從來不听謠言,這話競從克 利福男爵嘴里听得,是使我惊异的,他說,這自然是個絕大的侮辱,我答道,在我的洗滌間 里,接了個日歷,上面有個瑪麗王后的像,無疑地因為王后是我的阿房宮里的一個宮女子。 但是他并不賞識這個笑話,她差不多派我是個不如褲鈕在外面走路的魯夫,而我也差不多告 訴他,無論如何,他是沒有東西可以不扣褲鈕的,因此他把我辭退了,我將于下星期六离 開,這地方將不再認識我了。 我將到倫敦我從前的房東英格太太那里去,她住在高堡廣場十七號,她將繪我一個房 子,或替我找過房子的。 你可以确信罷,你的罪惡是不會把你放松的,尤其是你是有夫之婦,而她的名字叫做白 黛。 信里沒有一個字是關于她的,或是給她的,康妮不禁憤恨起來,他很可以說几句撫慰她 的,或安她的心里的話,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讓她自由、自由地回勒格貝和克利福那里 去。而這也使她憤恨,他何必如此假作毫俠?了對克利福說:“是的,她是我的愛人,我的 情婦,而我是驕傲!”但是他卻沒有這個勇气。 那么,在達娃斯哈,她的名字竟和他的混在一起了,可怖的混蛋!但是不久便要靜息下 來了。 她憤怒著。那是一個复雜而系亂的憤怒,這憤怒使人了生气,她不知做什么好,說什么 好,于是她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什么,她在威尼斯的生活和以前一樣,和旦肯•霍布斯乘游 船出去,洗海水浴,讓時光輕輕地過去,十年前憂郁地戀愛她的旦肯,現在又愛起她來了, 但是她對他說:“我希望于男子的只有一件事,便是他們讓我安靜!” 于是旦肯讓她安靜了,而是毫不生气。雖然,他還是對她流露著一种奇异的顛倒的愛之 軟流他。他但愿与她親近。 “你有沒有想過,”他有一天對她說,“人与人間的關系是多么膚淺?看看丹紀罷!他 美得和一個太陽的儿子似的,但是你看,他在她的美中,看來是多么孤獨!而我敢打賭,他 一定有妻儿,而且這妻儿是他所不能离棄的。” “問他自己去罷”康妮說。 旦肯問了他。丹尼說他已經結了婚,生了兩個男孩大的九,小的七歲。但是他對于這事 實并不流露任何情感。 “也許唯有能与他人真正結全听人,才有這种孤獨于宇宙之間的外表罷。”康妮說, “此外的人都有著某种膠粘性,他們只知膠粘著群眾,和优雅万尼一樣。”而她心里想: “你,旦肯,也是這一類人。” 十八章 她再也不都猶豫了。她決定星期六(他离開勒格貝的那天也是星期六)离開威尼斯。她將 于下星期一到倫敦,地她便可以會見他了,她給他寫了一封信,寄到他的倫敦的地址去,要 他回信到哈蘭飯店,并且星期一晚上七點到那儿去會她。 她心里感到一种奇异的复雜的憤怒,她所有的感應都好象麻木了。她甚至對希爾達也不 愿告以心事,希爾達呢,對她的這种固執的大不高光,很親切地跟一個荷蘭女人交好起來, 康妮覺得女人与女人之間這种有點悶抑的親切是可憎的;反之,希爾達卻趨之難不恐不及。 麥爾肯爵士決意和康妮一路回去,旦肯將陪希爾達回來。這老藝術家是養尊處优貫了的 人,他買了兩張“東方快畫”的臥鋪票,雖然康妮并不喜歡奢侈的臥車和那种車里的庸俗腐 敗的氛圍。然而坐這种車到巴黎快一些。 麥爾肯爵士回家去見太太時,總是心中局促不安的。這是他的一第一位太太在世的時候 傳下來的習慣了。但是家里將舉行一個松雞的游獵會,他要及時赶到。陽光晒赤了的美麗的 康妮,默默地坐著,把沿作賓景色全都忘了。 “回勒格貝去,你覺得有點煩悶的。”她的父親看到她的郁郁不快的情形時說。 “我還說不定是要回勒格貝去呢。”她驟然地說,兩只藍色的大眼睛望著她父親,他的 藍色的大眼睛,顯著一個良心有疚的人的惊愕神情。 “你的意思是說要在巴黎待一下么?” “不!我是說永不回勒格貝去。” 他老人家自己的小煩惱已經夠受了,他衷心希望不要再擔負她的煩惱。 “這是怎么說的,這么突然?”他問道。 “我要有個孩子了。” 這句話是她第一次對人說的,她的生命好象也隨著這句話而裂成兩片了。 “你怎么知道呢?”她的父親問道。 她微笑著。 “我怎么知道!” “當然不是克利福的孩子呢?” “對!是另一個人的。 她覺得有點快意地使他捉摸不住地焦急起來。 “我認識那個人么?”麥爾肯爵士問道。 “不!你從來沒有見過他。” 靜默了很久以后,他說: “你打算怎樣呢?” “我不知道,問題也就在這儿。” “沒法子跟克利福商量解決么?” “我想克利福定發受孩子的。”康妮說;“前回你跟他談話后,他對我說過,假如我有 個孩子的話,他決不會介意的,只要我審慎行事。” “在這种情況下,這是他唯一的有理智的話,以我想事情是沒有什么問題了。” “怎么見得?”康妮直望著她父親的眼睛說,她父親的眼睛,有點象她自己的,又藍又 大,但是籠罩著某种不安的神情,有時象個不安的幼童的眼睛,有時帶著那乖僻自私的樣 子,通常是歡樂的,小心翼翼的。 “你可以給克利福一個查太萊姓的傳宗接代的人,而且在勒格貝安置另一個小男爵。” 麥爾肯爵士的臉孔上顯著半肉感的微笑。 “但我想我是不愿意的。”她說。 “為什么不?難道你覺得牽挂著那另一個人么?喂!我的孩子,讓我告訴你一點真話 吧。世界是賡續下去的。勒格貝存在著,它將繼續存在,世界多少是固定的,我們表面上不 得不去适應客觀存在。在么認上說,我個人的意見是:我們喜怎樣便可怎樣。情感是變動 的,你今年可以喜歡這人,明年喜歡另一個。但是勒格貝卻繼續存在著,只要勒格貝忠于 你,你便要忠于勒格貝,此外,你什么都可以隨意,但是如果你把事情破坏了,你不會得到 多大好處的,人要是喜歡破坏的話,你盡可破坏,你有你個人的收入,這是一個人唯一可以 依賴的東西,但是破坏了于你是沒有多大好處的,給勒格貝一個小男爵:這是件好玩的事 情。” 麥爾肯爵士重新微笑起來,康妮一聲不響。 “我希望你終于得到一個真正的男人了。”過了一會他對她說道,肉感地生气勃然。 “是的,我實在得到了。不過煩惱也就在這儿。世上真正的男人是罕有的。”她說。 “啊,天!這是真的。他沉思著說:“的确罕有!那么,我親愛的,瞧你這這個樣子, 他是個幸福的人,他決不會給你什么煩惱吧?” “啊!不!他完全讓我自主。” “自然啦!自然啦!一個真男子應該是這樣的。” 麥爾肯爵士心里覺得高興。康妮是他的寵女,他一向就喜歡她的女性,她肖母親的地方 不象希爾達那么多,而他是一向討厭克利福的,所以他高興,他對他的女儿表示著慈藹的溫 情,仿佛那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 他陪她乘車到哈蘭飯店去,看她一切安頓了后,才到他的懼樂部去,她說晚上用不著他 來陪她。 她得到了梅樂干的一封信。 我不愿到你的飯店里,但是我七點鐘在亞當街的金雞咖啡店的門前候你。 他在那儿等著她,瘦長的身軀,穿著一套薄薄的黑禮服,使他顯得非常异要。他有一种 自然的卓越的神气,但是沒有她那個階級的人的依式定做的樣儿,雖然,她馬上瞧出了他是 可以到處出頭的人。他有一种天生的儀態,那确是楷依式定做的階級的東西好得多。 “呀!你來了!你的气色真好啊!” “是的!可是你的便不見得好。” 她不安地望著他的臉,他瘦了,他的顴骨顯露出來,但是他的眼睛向她微笑著,她覺得 与他是毫無隔閡的。突然。她的維持外表的力量松懈了。一种肉体上的什么東西,從他泛溢 出來,那使她的內心覺得安泰、快樂而無羈。她的追求幸福的銳敏的女子本這,立即告訴 她:他在時,我是快樂的!威尼斯的所有陽光,并沒有給過她這种內在的煥發与溫暖。 “那件事使你覺得太可怖了吧?”當他們在一張桌子邊相對著坐下后,她問道。 “人們總是可怖的。”他說,他太瘦了,她現在看出來了,她看見了他的手,和從前一 般,象個人睡了的獸類似的,帶著士种奇异的忘乎所以的態度放在桌上。她真想拿來親吻。 但是她不太有這膽量。 “你難過得很吧?”她說。 “是的,我覺得難過,而難過的日子還有呢。我知道我的覺得難過是愚蠢的。” “你是不是覺得象一只尾巴上縛了個錫罐的狗?克利福說你有那樣的神气呢。” 他望著她。此刻對他說這种話,是太殘忍了:因為他的自尊心曾受過很大的苦楚。 “我想是的。”他說。 她決不知道侮辱對他所引起的狂暴的苦葉泊憤恨呢。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 “你怀念我不?”她問道。 “我高興你遠遠离那一切。” 他們重新沉默著。 “但是,人們相信不相信你和我的事情?”她問道。 “不!我決不以為他們會相信的。” “克利福呢?” “我想他也不,他把事情擱在一邊不去想它,但是,當然,那使他永不愿再見我的面 了。” “我就要有個孩子了。” 他臉上的、全身的表情全死了,他兩只陰郁的眼睛望著她,這种注視是使她莫明其妙 的:這象是一种火焰的靈魂在望著她。 “告訴我你高興吧!”她握著他的手懇求道。她看見某种得胜的狂喜,從他的心里流溢 出來,但是這种狂喜是給一种她所不明白的東西网結著的。 “那是個將來。”他說。 “難道你不高興么?”她堅持著說。 “我是很不信任將來的。” “但是你不必煩惱要負什么責任的,克利福將接受這個孩子如同已出一般,他一定要高 興的。” 她看見他听了這個話蒼白在而退縮起來,他不答一詞。 “你要我回到克利福那里去,而給勒格貝生個小男嬰么?”她問道。 他望著她,又蒼白又疏遠,那獰惡的微微的苦笑挂在他的臉上。 “你不必告訴他誰是父親吧!” “啊!”她說,甚至我告訴他,他也要接受這個孩子的。” 他思索了一會。 “是的!”他最后自言自語地說,他也要的。” 他們靜默著,他們中間好象有個闊大的深淵似的。 “但是你不愿我回克利福那儿去吧,是不是?”她問他說。 “你自己愿意怎樣呢?” “我愿和你同居。”她簡單地說。 他听了這話,情不自禁地覺得一些小火焰在他的小腹上奔馳而過,他把頭垂下了,然后 用他那陰郁的眼睛再望著她。 “要是你覺得值得的話。”他說,“我是毫無所有的人。” “你有的東西比大多數的男子更多,算了,你自己是知道的。”她說。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是知道的。”他靜思了一會,然后繼續說:“人家一向說我的 女性太濃了,但是這話是不真實的,我不女性并不因為我不喜歡射殺鳥儿,也不是因為我不 喜歡弄錢或不喜歡往上爬。我在軍隊里要往上爬本來是很容易的,但是我卻不喜歡軍隊,雖 然我很可以駕馭男子們,他們也喜歡我,而當我發起脾气來的時候,他們便要怕神怕鬼似的 怕我。咳,軍隊之所以是個死東西,絕對地呆笨的死東西,就是那愚昧的、机械的、上峰的 權威所造成的。我喜歡男子們,而男子們也喜歡我,但是我就忍受不了那班經營這世界的人 們的囈語和擺嗅架子的無恥。這便是我不能上進的緣故,我恨金錢的無恥行為,我恨階級的 無恥行為,在這种世界里,我還有什么可以獻給一個女子的東西?” “但是為什么要獻給什么東西呢?那又不是一個交易,我們不過是互相鐘愛罷了。”她 說。 “不!不!事情不是這么簡單的,生活便是前進,我的生命不愿就适當的軌道,簡直不 愿。所以我是有點象廢物似的,我沒有權利使一個女子進入我的生活,除非我的生活有所作 為有所成就一至少是內在地,能使我們倆常覺新鮮奮發。男子應該把他生活中的下結有意及 的東西獻給女子,假如這個生活將是孤立的,假如這個女子是個真庄女子!我不能只做你的 男性拼婦。” “為什么不呢?”她說。 “咳,因為我不能,而且你轉眼便要厭恨這种生活的。” “你這話說得好象你不能信賴我似的。”她說。 他苦笑丰。 “錢是你的,社會地位是你的,一切將由你主決,。總之,我只是太太的內滿足者罷 了。” “此外你還是什么呢?” “我不怪你疑問。無疑地那是看不見的。可是,我對于自己,并不妄自輕賤。我明白我 自己的生存的意義,雖然我也很了解旁人是不明白的。 “難道和我同居后,你的生存的意義便要減少了么?” 他停了很久才答道: “也許;” 她也遲地思索著。 “什么是你的生存的意義呢?” “我告訴你,那是看不見的。我不相信世界,我不相信金錢,我不相信進步,我不相信 我們的文明的將來,假如人類是有個將來的話,那便得有個大大的變換。” “那么真正的將來是怎樣的呢?” “上帝才知道!我覺得我的心里有一种什么東西和無限的憤怒混合著。但是那确切是什 么,我卻不知道。” “我要我告訴你么?”她望著他的臉說,你要我告訴你有的是什么東西么?那是他人所 沒有的,而且是創造將來的東西,你要我告訴你么?” “告訴我吧,”他答道。 “那是你自己的溫情的勇气;當你的手放在我的臀互,說我有個美麗的臀部的時候,便 是那個東西。” 他的臉上顯著苦笑。 “對了!”他說。 然后他靜默地想著。 “是的!”他說,“你說得對。就是那個。全是那個!在我和男子們的關系中,我感覺 到這個東西,我不得不肉体地和他們接触,而且不能退縮。我得內地對他們醒悟,而且對他 們表示一點溫情,甚至當我使他們痛苦折磨的時候 對于肉体的醒悟和自然的肉体的溫情也羞怯退縮,而這醒悟和溫情卻是最善的──甚至在男 子与男中間。男子之所以剛強勇敢,而不是一些猿猴,也就因為那种東西。是的!那是溫情 的,的确;那是性的醒悟。性愛實在只是一种接触,一切接触中最密切的接触。而我們所懼 怕的使是接触。我們只醒悟了一半,生活著一半,我們得完全地生活和醒悟。尤其是我們英 國人得用點溫情与辛勤;互相接触起來,這是我們的迫切的需要。” 她望著他。 “那么你為什么懼怕我呢?”她說。 他望著她很久才答道: “那是因為你的金錢和你的地位,那是因為你所有的世界”“但是我難道沒有溫情么? 康妮熱勁地問道: 他陰郁地,心不在焉地望著她。 “是的!有的!時來時去,和我自己一樣。” “但是你難道不能信任這溫情在人和我之間存在么?”她焦慮地凝視著他問道。 她看見他的臉色溫和了下來,那抵抗的神气漸漸地失掉下” “也讓”他說。 兩個人都靜默著。 “我要你把我抱在你的怀里,”她說,“我要你對我說,你高興我們將有個孩子了。” 她是這樣的美麗,這樣的溫暖,這樣的熱切,他的臟腑為她騷動起來了。 “我想我們可以到我房子里去吧,”他說,“雖然這又是件令人謗的事情。” 她看見又把世界忘怀了,他的臉孔現著溫柔的、熱情的、柔媚面純洁的光彩。。 他們沿著偏僻的街道走到高堡廣場。他的房子在最高的一層,是個屋頂樓房,整洁而大 方,他有個煤气爐自己燒煮著食物。 她把自己的衣裳脫了,叫他也把他的脫了,初期怀孕中的溫軟鮮麗的她,是動人的。 “我不應該煩扰你。”他說。 “別說這話!”她說,“疼愛我吧!疼愛我,說你不會丟棄我吧!說你不會丟棄我吧! 說你永會讓我回到世上去,或回到任何人那里去!” 她倔近他,緊貼著他纖瘦而強壯的裸体一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栖身處。 “那么我將留著您,”他說,“要是您愿意,我將留著你!” 他緊緊地環抱著她。 “告訴我你高興有這孩子吧!”她重复地說,“吻吻他吧!吻吻這孩子所在的地方,說 人高興他在那儿吧。” 但是他猶豫著。 “我很懼怕孩子們生在這种世上;我很替他們的將來擔心。” “但是你已經把他放在我的里面了,對、他溫柔吧,這便是他的將來了。吻吻他吧!” 他戰戰栗著,因為那是對的。“對他溫柔吧,這便是他的將來了。”一這時,他對她的 愛情是絕大的。他吻著她的小腹和好怕美神之丘,他假近著她的子宮和子宮里面的胎儿吻著。 “啊,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她細聲地呼喊起來,這种呼喊是象她的性譏進時的 呼喊一樣,盲目的,模糊不清的。她溫柔地插進她的里面,覺得溫情的波濤,洶涌地從他自 已的心腸里流到她的心腸里,兩個相怜相愛的心腸在他們間燃燒著。 當他進她的里面去時,他明白了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和她作溫情的接触,而保存著他 的驕傲、尊嚴和一個男子的完整。總之,雖則她有錢而他則兩袖清風但是讓他的驕傲心与正 義心,卻不容他因此而撤回他對她的溫情的。他心里想到:“我擁護人与人間的肉体的醒悟 的接触和溫情的接触。她是我的伴侶。她授助我和金錢、机械以及世人的獸性的呆鈍的理想 作戰。多謝上帝,我得了個女人了!我得了個又溫柔又了解我的女人,和我相聚!多謝上 帝,她并不是凶暴的矗婦。多謝上帝,她最個溫柔的醒悟的女人。”當他的精液在她里面插 射的時候,在這种創造的行為中一那是遠地生殖行為的一他的靈魂也向她插射著。 現在,她是完全決定了:他和她是不可分离的了。不過,怎樣呢,什么方法呢,那是仍 待解決的。 “你恨不恨自黛•古蒂斯?”她問道。 “別對我說起她吧。” “啊!你得讓我說說,因為你曾經喜歡過她;而且你曾經和她親密過。正如你現在和我 一樣,所以人得告訴我。在你們間有過這种親密以后,而恨她到這步田地,可不是有點可怕 的么?這是什么緣故?” “我不知道。她的意志好象無時無刻不在准備著反抗我!咳!她那獰惡的女性的意志, 她那自由狂!這种自由狂的結局是最殘暴的暴虐!啊,她是拿著她的自由來反對我,好象她 把硫酸拋在我臉上一樣。” “但是她甚至現在還沒有脫离你呢。她還愛不愛你?” “不,不!她所以沒有放棄我,那是因為她有一种狂恨,她定要傷害我罷了。” ”但是她一定愛過你的。” “不!唔,有時也許的。她是受我吸引的,我想就這一點也是好汽僧恨的。她有時愛 我,但是轉間,她便要開始苛刻我。她的最大的欲望便是苛刻我,那是沒有法子使她改變 的。在一開始的時候;她的意增就是反抗我的。” “也許那是因為她覺得你并不真正愛她,而她想使你愛她的緣故呢。” “老天!那是什么念頭!” “但是你不曾真正有過她吧,是不是?這就是你給她的苦頭。” “我有什么法子?我開始想去愛她;但是她總給我釘子碰,不,不要談論空虛了吧,那 是之動運,而她是常識,最近這些日子里,假如人家准我的話,我定把她這具有婦人形式的 狂暴的東西象一頭野獸似的宰了。假如,可以把她宰了的話,這一切不幸便沒有了!人們真 應該准許這种去惡除暴的行為。當一個女子地地給好怕固掃訴意志占著的時候,當她的固執 的意志在反抗著一切的時候,那就可怖了,那就非把她殺掉不可了。” “而男子們呢,當他們給固掃訴意志占据著的時候,不也應該把他們殺掉么?” “是的!一樣!……但是我得把她擺脫了,否則將向我重新追迫的。我早就想告訴你, 只要可能,我必要离婚。所以我們得小心,你和我,得別讓人看見在一起,假如她撞到了你 我頭上來的時候,我是絕對、絕對忍受不了的。” 康妮沉思著。 “那么我們不能在一起了?”她說。 “大約在六個月腦是不能的。但是我相信我的离婚在九月間便可完成,那么得等到明年 三月。” “但是孩子大概要在二月尾出薛尼。”她說。 他靜默了。 “我愿所有克利福和白黛一流人都死盡!”他說。 “你對待他們并沒有多大的溫情呢。”她說。 “溫情對待他們?但是對他們最溫情的事也許就是繪他們一個死!他們是不能生活的! 他們只知破坏生命。他們体內的靈魂是令人生怖的。死亡于他們應該是甘甜的了。人們應該 准我去反他們殺盡才是!” “但是你決不會這樣做的。”她說。 “我一定會!我殺他們比殺一只鼬鼠還要覺得泰然。鼬鼠還有它的孤寂的美。但是他們 太多了。啊,假如我可以的話,我定要把他們殺盡。” “或許你還是不敢那么做的。”“唔。” 康妮現在要想的事情多著了,無疑地他是絕對地想把白黛•古蒂斯擺脫,她覺得他是對 的。最后的斗爭是太可怕了。那便是說,她將孤獨地生活到春天。也許她可以和克利福离 婚。但是怎樣?假如梅樂士的名字一提起了,那么他那方面的离婚便离不成了。多么討厭! 一個人難道不能一直走到地球的盡頭,擺脫這一切么?” 這是不可能的。現在世界的盡頭,從倫敦到查宁十字街不過五分鐘的距离罷了,只要有 無線電,地球是沒有遠近的。非洲達荷美的王和西藏的喇嘛,都能听著倫敦和紐約呢。 忍耐吧!忍耐吧世界是個廣大而可怖的机器网,若要不陷身其中,一個人得好好地小心 從事。 康妮把心事告訴她的父親。 “你知道,爸爸,他是克利福的守獵人,但是他從前是駐印度的軍官。不過他是象佛羅 佛斯上校似的,他愿意回到從前的階級里去。” 但是麥爾肯爵士對于這著名的佛羅倫斯的輕薄的神秘主義是沒有好感的。他覺得在那許 多的謙遜后面宣傳的作用太濃厚了。這种自傲的行為一故意自抑的自傲行為,是這老爵士所 最討厭的。 “你的守獵人是打那里跳出來的?”麥爾肯爵士憤憤地問道。 “他是個達娃斯哈的礦工的儿子,但是他是個絕對不會購笑大方的人。” 這位有爵銜的藝術家更加憤怒起來了。 “在我看來,這象是個打金礦的我。”他說,“而你顯然是個很容易開采的金礦。” “不,爸爸你錯了,要是你郵過他,你便知道了。他是個真男子。克利福常常厭惡他, 就是因為他是毫不屈辱的人。” “這樣看來,克利福倒有個一次不氏蝗本能了。” 麥爾肯爵士所不能堪的,便電報人知道了他的女儿跟一個守獵人私通。這种私通他是不 反對的c他只是怕外間的非議罷了。 “那個人怎樣,我倒不管。他顯然是知道怎樣迷惑你的。但是天喲!想想有空的閑話 吧!想想你的繼母听見了時的樣子吧!” “我知道。”康妮說,“閑話是可怕的,尤其是在上流社會里。而他呢,他是渴望著他 的离婚能夠成功的。我想我們也許可以說孩子是另一個人的,把梅樂士的名字完全不提。” “另一個人的?誰呢?” “或者旦肯•霍布斯”他從小就是我們的朋友,他又是個出名的藝術家,而而他喜歡 我。” “啊,這樣么!可怜的旦肯!他將得到什么好處呢?” “我不知道,但是那也許可以給他某种的償吧。” “真的,真的么?咳,如果這樣,他真是個怪物!怎么,你和他甚至從來沒有發生過關 系么?” “沒有!但是他實在也不想。他只愛親近我,但是不受接触。” “我的上帝,多么古怪的一代人!” “我最喜歡我的地方,就是做他的模特儿。不過我從來沒有允許過他。” “可怜的家伙!但是這种沒有骨气的人看來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不地穸宁愿他的名字和我的湊在一起吧?” “老天呀!康妮,這一切詭計!” “我知道!這是令人作嘔的。但是我有什么辦法呢?” “一個詭計過了又是一個詭計!我想我活利弊太久了。” “算了,爸爸你年輕的時候不也作過不少的詭計?” “但是我确實告訴你,那是不同的。” “老是說不同的。” 希爾達到了,听到了這种新事態,她也狂怒著,她也一樣想起人人都要知道她的妹妹和 一個守獵人發生關系,她簡直忍不住,那是太,太屈辱了! “為什么我們不可以干脆地陷遁了,個別地跑到英屬哥化比亞去,那便沒有非議了?” 康妮說。 但是那是沒有用的。非議還是一樣要爆發的,康妮如果要跟哪個人去,那么最好是她能 嫁他。這是希爾達的意見。麥爾肯爵士猶豫著。他想也許事情還可補救吧。 “你將會一會他吧,爸爸?” 可怜的麥爾肯爵士!他是毫不愿意的。可怜的梅樂士!他尤其不愿想,雖然,會見終于 成了事實,那是在俱樂部的一間廂房里的午餐,只有他兩個人在那儿,兩只眼睛互相打量著。 麥爾肯爵士喝了不少的威士忌,梅樂士也喝著,他們滔滔地談著印度,這是那年輕人所 熟悉的問題。 這种談話占去了全餐的時間,直至咖來了,侍仆走了,麥爾肯爵士才燃了一支雪茄誠懇 地說道: “喂,年輕人,我女儿的事怎么樣?” 梅樂士的臉上顯著苦笑。 “唔,先生,她的事怎么樣?” “是你給了她一個孩子呢。” “這是我的光榮!,!梅樂士苦笑著說。 “光榮,老天爺!”麥爾肯爵士響亮地笑著說,這是蘇格蘭人的猥褻的笑,“光榮! 哎,事情怎樣?好吧,是不是?” “好!” “那是我敢打賭的!哈,哈!我的女儿的确是麥某人的女儿!我自己也一樣我是從不懊 悔佳妙的性交的,雖然她的母親……啊,‘老天爺!’”他的眼睛向天炯著,“但是你使她 溫情起來了,啊,我看得見的,你使她溫熱起來了。哈,哈!我的血在她血脈里流著呢;你 很知道怎樣放火燒她啊!哈,哈,哈!我真高興,我可以告訴你,她需要那個。啊,她是個 好女子,她是個好女子,我早就知道只要有個知道怎樣放火燒她的男子漢,她就合适了, 哈,哈,一個守獵人,哎,我的孩子!你是個拿手的偷獵人!我告訴你!哈,但是,現在, 說正經話吧,我們要怎樣安排這事呢?說正經話吧,你知道! 說正經話吧,他們都摸不著什么頭腦,梅樂士雖然有點醉了,但是兩人中他是最清醒的 一個,他盡力使談話不至太糊涂起來,那是沒有多大可說的。 “好,你是個守獵者!啊,你是很對的!這种獵是值得費心的!可不是么?一個女子的 試金石,便是當你在她的屁股上捏一把的時候,只要摸摸她的臀儿,便知道她合适不合适。 哈,哈:我羡慕你,我的孩子,你多大年紀了!” “三十九。” 麥爾肯爵士揚著眉頭。 “有這么多了?好,看你這神气,你還有好好的二十年在你面前,啊:是守獵人也罷, 不是也罷,你是個好雄雞。這個我只用一只眼睛便看得出來,不象那討厭的克利福:一個從 來沒有點儿興頭的可怜虫。我喜歡你,我的孩子,我敢打賭你是有一條好鱉魚的家伙;啊, 你是只小雄雞,一只善斗的小雄雞,我看得出來!守獵人!哈,哈,我決不讓你看守我的獵 場呢!但是,說正經話吧,我們要怎樣安排這事呢?世界是充滿著衰老的婦人的!” 說正經話吧,他們都毫無所措,他們倆之間只成立了一個男性肉感的親密結合。 “你知道,我的孩于,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幫你的話,你盡管信賴我,守獵人!基督啊! 那真討羡!我高興极了!啊,我高興极了,那足見我的女儿有气血。可不是么?而且,你知 道,她有好人的收入,并不多,并不多,你是也就夠吃了。我將把我的所有都給她繼承,這 是她應得的,因為他在這充滿著衰老的婦人的世界里,顯示了她的血气,七十年來,我掙扎 著想把自己從衰老婦人的裙下解放出來,到今還沒成功,但是你這人是可以成功的,我看得 出來。” “我真高興你這么想我。人們普通總說我是個猴子呢。” “啊,當然啦!我親愛的朋友,在那些衰老婦人的眼中,你不是猴子是什么?” 他們快樂地分手;梅樂干過后在心里整整笑了一天。 第二天,了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和康妮、希爾達午餐。 “這种情境,面面看來都不好,真是太可惜了。”希爾達說。 “我卻得到了不少的樂趣。”他說。 我以為在你們倆未有結婚生子的自由以前,是應該避免生注孩的。” “上帝把果實結得有點太早了。”他說。 “我想這不干上帝的事,自然,康妮的錢盡夠你們兩的生活;但是這种情境是太難忍 了。” “但是你并不需去忍一點點儿。”他說。 “假如你是她那人就好了!” “或者,假如我是關在動物園中的一個籠里就更好了!” “或者,假如我是關在動物園中的一個籠里就更好了!” 大家都靜默了。 “我想,”希爾達說:“最好是她指另一個人做共同被告,而你完全站在局外。” “但是我是當事的人。” “我的意思是說在進行离婚訴訟的時候。” 他惊异地凝視著她,康妮不敢對他提起借重旦肯的計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我們有位朋友,他大概可以答應這离婚案中,做共同被告,這一來你的名字就可以不 被提起了。”希爾達說。 “你是說一個男子么。” “當然!” “但是她并沒有另一個?……” 他惊愕地望著康妮。 “不,不!”她連忙說。“他只是個老朋友,毫無愛情的。” “那么為傳播愿肩這擔子?如果他毫無所得的話?” “有些男子是毫俠的人,不斤斤于得到什么婦人的好處的。”希爾達說。 “這倒是方便呢!但是這位英雄是誰?” “他是我們在蘇格叢從小就認識的朋友,一位藝術家。” “旦肯•霍布斯!”他立即說道,因為康妮對他說過旦肯的。“但是你們怎樣叫他這擔 子?” “他們得共佳在什么旅館里,或者她甚至得到他家里去。” “我覺得那未免小題大做起來了。”他說。 “除此之外,你還有什么法子呢?>”希爾達說,“如果你的名字提起了,你和你的离 婚便离不成了,你的女人似乎是怪對付的人呢。” “唉,這一切!”他沉郁地說。 他們靜默了許久。 “我們很可以干脆一定了事。”他說。 “康妮卻干脆走不了”希爾達說,克利福太出名了。” “頹喪的靜默重新把三人籠罩起來。 “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你們想安然同居,你們便得結婚。要結婚,你倆都得先离婚。那 么我們將怎樣安排呢?” 他靜默了很久。 “你將替我人首安排呢?”他說。 “我們要看如果旦肯肯出名做共同被告的話,那么我們便要使克利福提出离婚,你則在 你那方面進行你自己的离婚。你們倆得分開,直到你們都自由了的時候。” “這世界象是個瘋人院。” “也許!但是,在世人的眼中,你的才是瘋子一也許更甚呢。” “更甚到什么?” “罪犯,我想。” “好,我希望我還能多用几回我的巴首。”他冷笑道,說了,他默默地憤怒著。 “好吧!”他最后說,“我同意一切吧,這世界是個暴庚的白痴,誰也消災不了它,但 是我將盡我的力,你是對的,我們得盡力營救我們自己的。” 他屈辱地,憤怒地,厭煩地,憂苦地望著康妮。 “我的小人儿!”他說,“世人要在你的屁股上加鹽了。” “不,假如我們不屈服的話。”她說。 她對于反抗世界的情感比他是疏淡的。 探調旦肯的意思的時候,他堅持著要見見這罪人守獵者。他約定四人在他家里晚餐,旦 肯是哈姆萊特一流人物,有點矮而胖,膚色暗黑,寡言笑,頭發是黑而不卷,他有一种凱爾 特人的古怪的虛榮心,他的作品只是些管條、瓣形、螺形線和奇异的顏色的混合物;是超現 代的,可是也有某种气魄,甚至某种純粹的形式与格調,渤梅樂士覺得這种藝術是殘酷的, 令人厭惡的,他不敢說出來,因為旦肯對于他的藝術的主見差不多是病態的。藝術之于他, 是個人的一种崇拜,一种宗教。 他們在畫室里看著圖畫,旦暖的褐色的小眼睛,總不离開梅樂士。他想知道這守獵人的 意見怎樣,至于康妮和希爾達的意見,他早巳知道了。 “那有點象純粹的謀殺。”梅樂士終于說,這种話是旦肯所預想不到會從一個守獵人口 中說出來的。 “被殺的是誰呢?”希爾達有點冷酷地嘲諷地問道。 “是我!一個人所有的惻憫心腸都被殺了。” 這話引起了藝術家的深恨。他听出那人的聲調晨帶著厭惡不輕蔑。而他自己是討厭人提 起什么側憫心腸的。那是令人厭惡的情感! 梅樂士站著,又高又瘦,態度疲憊,心不在焉,搖曳不定,仿佛飛蛾的飛舞,凝視著那 些圖畫。 “也許是愚蠢的東西被殺了,多情的愚蠢的東西被殺了。”藝術家譏消著說。 “你覺得么?我覺得所有這些管條和起伏的顫動,才比什么都愚蠢,而且夠多情了,我 覺得它們表示著不少的自怜自嘆的意味,和太多的神織持販自尊自傲。” 另一陣疾恨涌上心來,那藝術家的臉都黃了。但是,他靜默地、高傲地把圖畫向著牆壁 番了過去。 “我想我們可以到餐室里去了。”他說。 他們在一种沉郁的靜默中离開了畫室。 咖過后,旦肯說: “我毫不介意充作康妮的孩子的父親。但是有個條件,康妮得來作我的模特儿。這是我 多年的心愿,而她是一向所拒絕的。”他說這話是抱著黑暗的決心的,好象一個宣布火刑的 裁判官似的。 “啊!”梅樂士說,“那么只在這條件之下你才肯做么?” “對了!非有這條件我便不做。”旦肯的話里,故意帶著對梅樂士的最在的藐視。他帶 著有點太多了。 “最好是同時把我當作你的模特儿,”梅樂士說,“最好是把我們畫在一起:把維娜絲 和伏爾甘放在藝術的网下,我在做守獵人以前,是一個鐵匠呢。” “謝謝!”藝術家說,“憂爾甘的尊容不合我的胃口。” “甚至他的容貌象管條一樣,而且修飾得象新郎一案,也不合尊胃么?” 藝術家沒有回答他覺得回答起來未免降格了。 這次聚會就這樣沉悶下去。旦肯故意不理梅樂干,他只跟兩位太太談話,而且很簡短的 談話,仿佛那些字句是從他的不可思儀的憂郁的深處拔出來的一樣。 “你不喜歡他,但是他并不是那么二泊,實在他來個好人呢。”當他們回去時,康妮解 釋著。 “他是一起伏狂亂痛挑戰黑狗。”梅樂士說。 “真的,他今天真是不可愛。” “你將去作模特儿么?” “啊,我現在實在再也不介意了!他不會触摸我的。如果那可以完成你我的共同生活, 我什么也不介意了。” “但是他只會在畫布上把你涂些嗅糞的。”“管他!他只畫他對我的感情,那我是不反 對的。我決不愿他触摸我,決不,但是如果他以為用他那藝術家的梟眼瞧著我有益的話,那 么,讓他瞧去。他只管把我畫成許多空管子和陰陽起伏。那是他的不幸。他所以恨你,是因 為你說他的管子藝術是多情的,自大的,但是,當然啦,那是真的。” 十九章 “親愛的克利福,我恐怕你預料的事情是實現了。是的,我愛上了另一個人。我很希望 你將提出离婚。一央我住在旦肯的家里。我告訴過你,我們在威尼斯時曾在一塊。我狠替你 抱憾,但是請你把這事情平心靜气的看吧。你實在是不再需要我了。而我呢,回勒格貝去是 件人堪的事,我是十分抱歉的,但是請你原恕我吧,請你提出离婚,而另找個比我更好的人 吧、我實在不是你所需要的人,我認為我是太無忍耐性,太自私了,我決不能回去和你同居 了。一切我是替你覺和非常抱歉的,但是如果你乎心靜气地看這事情,你但知道這并不是那 以可怖的事,對我個人來說,你實在并不真正在乎我,那么,請你原怨我而拋棄我吧。” 在克利斯的內心里,其實是不惊訝這么一封信的來到的。他的心中老早就知道她要离開 他。但是外表上,他是絕對不愿承認的。所以,在外表上看來,這封信給了他一個最可怖的 打擊,因為他地于她的信任的外層時是一向平靜的。 我們大家不都一樣么?我們用意志的力量,去強制著內在的直覺的東西不表露出來,一 旦這种強制失效了的時候,便造成了一种恐怖的狀態。于是打擊之來,便十倍難受了。 克利福象個患歇斯底里症的孩子,他獰惡地、失神地在床上坐起來,把波太太嚇著了。” “怎么,克利福男爵,你怎么了?” 滑回答!她誠恐他病勢發作了,慌忙地摸摸他的有探探他的脈。 “什么地方疼痛么?告訴我什么地方疼痛,請你告訴我吧!” 沒有回答! “老天老天!那么我要打電話到雪非爾德叫加凌東醫生,我請勒基醫生馬上來。” 她正向門邊越是去時,听見他的重濁的聲音說: “不!”她停住了,疑視著他,他的臉是黃的,失神的,象個白痴的臉。 “你是要我不要找醫生么?” “是的!我不需要醫生。”他的幽冥的聲音說。 “但是,克利福男爵喲,你是病了,我可不敢負這責任。我得叫醫生來,否則人們要責 備我的。” 停了一會,然后那量濁的聲音說: “我沒有病,我的女人不回來了。”一這仿佛是石像在說千方百計。 “不回來了?你是說夫人么?被太太走近床邊說,“啊,別相信這話,你放心,夫人是 一定會回來的。” 床上的石像依舊不動,只是把一封信在被單上推了過來。 “讀吧!”幽冥的聲音說。 “這是夫人的信,我确信夫人是不愿我看她寫給你的信的,克利福男爵,如果你愿意的 話,請你告訴我什么好了。” 但是那兩中藍在上面固定著的臉孔,一動也不動。 “讀吧!”那聲音重新說道。 “好吧,克利福男爵,這是籽順從你啊。”她說。 她讀了那封信。 “唔,太太例使我奇怪,”她說,“她曾那么忠實地答應回來的!” 床上那只臉孔上的粗野的但是失神的表情似乎加深了,波太太不安地望著他,她知道她 所要對付是什么;男性的歇斯底里,這种討厭的病,她從前在看護士兵的時候,已經驗過多 少了。 她有點討厭克利福男爵,無論哪個頭胸清醒的男子,都應該知道他的女人愛上了別人而 要离開他了。雖然她也知道,克利福的內心里是絕對明白的,不過他不肯承認罷了,假如他 承認了它而作某种准備,假如他承認了它而与他的女人盡力避克這种事變,那才算是大丈夫 的行為,但是不然!他明明知道,卻又老是瞞閡自己說事情并非如此,他明明覺得惡魔在扭 著他的尾巴!卻又裝模作佯說是那是使向他微笑,這种虛偽的情境,引出了現在這种虛偽的 脫血病的發作:歇斯底里,這是癲狂的一种形式,她心里有點恨地地想道:“所以有這种事 情,都是因為他太想自己了,他全副心神都在想他的不死的自我,于是當打擊一來的時候, 他便象是在自己的繃帶里絞結著的木乃伊,瞧瞧他!” 但是歇斯底里是危險的,她是個看護,去授救他,那是她的義務,想把他的大丈夫气与 自尊心鼓舞起來,那只是于他有損無益的,因為他的大丈夫气已死了一如果不是地,那么至 少是暫時地,他只會象一只虫子似地越卷越軟,越掙扎越脫血的。 唯一可做的事情是解放他的自怜心。好象丁尼生筆下的貴婦一般,他得痛哭一場,否 則,他定要一命鳴呼了。 于是波太太開始先哭起來,她用手掩著臉孔,舞舞噎噎地哭著。“我從沒有想到夫人竟 做得出來,我從沒有想到!”她鳴咽著說。她突然億起了她往日所是的憂苦悲傷,眼淚為她 自己的不幸而流了,一經開始了,她的眼淚是真切的,因為她有她自己的林哭的事情。 克利福想著他怎樣給這婦人康妮所背叛,而且波太太的悉苦傳染了他,不禁淚水盈盈, 而開始流了下來,他是為自己而哭的,彼太太看見了他的失神的臉上流著眼淚時,忙用小手 絹揩干她自己的兩頰,向他斜傾著。“不要煩惱,克利福男爵!”他在一种強烈的感動中 說,“不要煩惱吧,不,那于你是有害的。” 他忍下了一聲嗚咽,身体顫拌起來,臉上的淚流得更急了,她的手放在他的臀上,她自 己的淚又流起來,他重新顫抖著,好象痙攣似的,她把手臂繞著他的肩膊。“好了,好了! 不要煩惱了!不,不要煩惱了!”她一邊流淚,一邊悲哀地對他說。她把他引近著她,她的 兩臂環繞著他的寬大的肩膊;他的臉凶依在她的胸膛上嗚咽著,震動著他的寬大的肩膊,同 時她溫柔地愛撫著他的頭發說:“好了!好了!好了!別發愁了!別發愁了!” 他把兩臂樓抱著她,好象孩子似地偎依著她,他的眼淚把她漿三蝗白圍裙和淺藍色的衣 裳弄濕了。他終于把自己完全放任了。 過了一會,她吻著他,把他在她怀里搖著。她的心里說:“啊,克利福里男爵喲,网! 作威作福的查太萊喲!你終于到了這步田地了!”最后,他甚至象孩于似地人曰了。她覺得 疲乏极了,回到她的房里去,笑著又哭著,她也給她自己的歇斯底里所占据了。多可笑!多 可怕!這么一個下場!多可恥!而且是多混掩!。 以后,克利福對于被太太變成小孩一般了。他有時握著她的手,把她的頭依在她的胸怀 里。當她輕輕地吻了吻他時,他說:“是的!吻我吧!吻我吧!”當她用海綿洗滌他雄偉的 身体時,他也一樣要說:吻我吧!”好愉隨便在他身上的什么地方,半打趣地輕吻著。 他的臉孔怪异地,失神地,象一個孩子那樣惊愕地躺在床上,他有時用他的孩子似的大 眼睛凝視她,沉滋關一种圣母的崇拜里。他完全沉溺了,所有他的大丈夫气都拋棄了。墮落 地返回孩童狀態了。他的手有時要放在她的怀里,触摸著她的乳房,在那里熱烈地吻著,這 是一种自以為孩子的人的墮落的熱烈。 波太太覺得又喜悅又害羞,又愛又恨。可是她從不推卻他和斥責他。他們間在肉体上更 親近了。這种墮落的親近,使他成為一個似乎天真的孩子,惊异錯愕得好象一种宗教的熱: 這是“除非您再成了小孩的墮落的真切的表覺她呢,卻是富有權力的偉大圣母,把這大孩子 完全懾服在她的意志与怜愛之下。 奇异的是當這個變成了大孩子的克利福一几年來他就漸漸地變成了孩子了一到外界去 時,他竟比從前銳利而靈敏得多了。這個墮落的大孩子,現在是個真正的事業家了,如果有 關他的利益的問題來了的時候,他是個絕對的男性,銳利得象一根針,堅固得象一塊鋼,當 他和其男子在一塊的時候,對于人的目的物的造求上,對于他的煤礦業的發展上,他有一种 差不多神秘的狡黠、刻薄和動用自如的力量,那仿佛是他自己的忍受性和他的賣身于偉大圣 線了他一种對于物質問題的敏銳觀察,賦予他一种超人的力量。他的沉經濟效益与私情,和 他的大丈夫气的完全消失,似乎給了他一种冷酷的,差不多幻像的,适于事業的第二天性。 在事業上,他确實是超人的。 在這一點上,彼太太是得意揚揚的,她有時驕傲地對她自己說:“他是多么得手了!這 都是我一手做成的!老實說,他和查太萊男爵夫人的時候是從來沒有這么得手過的。她不是 一种能夠推進男人的人,她太為她自己著想了。” 同時,在她的古怪的、女性的靈魂的某一角落里,她多么輕蔑他,憎惡他!在她看來, 他是個倒仆了的野獸,只會動的怪物,她一邊竭力地幫助他,鼓舞他,一邊卻在他經日的健 全女性的最深最遠處,殘酷地、無限地輕蔑他,她覺得一個最卑下的流氓都胜他一籌。 克利福對于康妮的態度是奇怪的。他堅持著要再見他一面;他尤其堅持著要她到勒格貝 來;這一點他是決定性的,絕對不可動搖的。因為康妮曾經忠實地答應回勒格貝來的。 “那有什么用呢?”波太太說,“難道你不能讓她走,擺脫她么?” “不!她說過她要回來,她便得回來。” 波太太不再反對他了。她知道她對付著是什么。 我不用告訴你的信對我的影響怎樣,如果你肯替我想象一下,你也許可以想象出來;不 過無疑地你是不愿勞駕替我一想的。 我的回答只有這一句:在我決定什么以前,我定要在勒格貝這儿親自見你一面,你曾忠 實地答應回勒格貝來,你得履行這個允諾,我非在這儿和往常一樣親自見你之后,我不能相 信什么,或明白什么。不用說,這邊沒有人狐疑什么,所以你的歸來是自然的,待我們繼談 過后,如果你還覺得主意不變,那么無纖疑地我們是可以找個解決辦法的。 康妮把這封信給梅樂士看。 “他想開始報复了。”他一邊說,一迅把信交還她。 康妮默默無言。她有點惊异,為什么她怕起克利福來了,她怕到他那里去,她怕他,仿 佛他是個危險的惡人。 “我怎么好呢?”她說。 “不要管他,如果你不愿意。” 她回了封信給克利福,想推辭這個會見,他复信說:如果你現在不回勒格貝來,我將判 斷你總有一天要回來的,我便依這判斷行事,我將繼續在這儿等候你,等五十年也成。 她被嚇住了。這是一种陰險的威嚇手段,她很知道他是這么說便這么做的。他將不提出 离婚,于是孩子便要成為他的,除非她有証明不是。 經過一番憂苦焦虎過后,她決定請希爾達陷她到勒格貝去。她把這個決定通知克利福, 他回信說: 我不歡迎人的筋姊,但是我也不絕以閉門羹。毫無疑義,你的 背棄義務与責任是她慫恿的,那么請你不要以為我將有一副笑臉 去見她。 她們到勒格貝時,适值克利福出去了,波太大出來迎接她們。 “呵,夫人!這并不是我們所期望的‘欣然歸來’啊!”她說。 “可不是!”康妮說。 “原來這婦人知道了!不知道其他的仆人知道多小,猜疑我小了呢?” 她進了大門,現在這屋于是她恨之入骨的了,這种寬大散漫的地方,好象是個險惡的東 西在她頭上威嚇著。她現在不是它的主婦,而是它的受難者了。 “我不能在此久留。”她恐怖地對希爾達低語道。 她很難過地進到她寢室里去,重新占有了這間房子,仿佛沒有發生過什么事似的!在勒 格貝四壁內的每一分鐘,她感覺得憎惡。 直至她們下樓去晚餐的時候才會著克利福,他穿了晚服,結下了一條黑領帶,他態度拘 謹顯得狠紳士的樣子,在席間,他是十足文雅的,引領著一种文雅的談話,可是一切都象帶 著一种狂昧。 “仆人們都知道了么?”當女仆出去了時,康妮問道。 “你的事么?一點也不知道。” “但是波太太卻知道了。” 他的顏色變了。 “正确地說,波太太并不是個仆人呢。”他說。 “啊,那我無所謂的。” 咖啡過后,當希爾達說要回房里去時,情勢緊張起來了。 她走后,克利福和康妮靜坐著,兩個人都不愿開口。康妮見他并不激動感情,心中倒覺 舒泰。她竭力使他守著這种高傲的神气,她只靜坐著,低頭望著自己的兩手。 “我想你可以把你的話收吧?”他終于開口了。 “我可不能。”她喃喃地說。 “但是你不能,誰能呢?” “我想沒有人能。” 他怪冷酷地、狂怒地望著她。他是習憤了她的人,她可以說是他的生命和意志的一部 分,她現在怎么膽敢對他失信,而把他日常生活的組織破坏了?她怎么膽敢把他的人格搖動 了! “什么原因使你叛背一切?”他堅持著說。 “愛情!”她說,還是說這句老話為妙。 “對旦肯•霍布斯的愛情?但是當你見到我的時候,你不覺得那是值得的吧?你不是想 使我相信你愛他甚于一切吧!” “一個人是要變的。”她說。 “也許!也許你是反复的。可是你還得使我确信這种變遷的重要。我簡直不能相信你愛 旦肯•堆布斯。” “為什么你定要相信呢?你只要提出离婚,而不必相信我的感情。” “為什么我定要提出离婚?” “因為我不愿再在這儿生活了。而你實在也不需要我了。” “你錯了!我是不變的,在我這方面看來,你既是我的妻,我便愿你高貴地、安靜地住 在我的家里。一切感情的問題擱一在邊一我确告你,我這方面擱開了不少,我覺得僅僅為了 你的反复,便把勒格貝這儿的生活秩序破坏,便把這高尚的日常生活打碎,于我那是死一般 難的。” 靜默了一會,她說: “我沒有法子。我一定得离開,我想我要有個孩子了。” 他也靜默了一會,然后說: “是為了孩子的緣故你才要走么?” 她點了點頭。 “為什么?難道旦肯•布斯這樣重視他的小生命?” “無纖疑地比你重視。”她說。 “但是我告訴你,我需要我的妻了,我不覺得有什么讓她走的理由。要是她喜歡在我家 里生個孩子,我不覺得有什么不便,而孩于是受歡迎;只要合理而尊重生活的秩序,你想告 訴我旦肯•霍布斯對你的魔力較大么?我不相信。” 他沉默了一會。 “但是你不明白,”康妮說,“我一定要离開你,我一定要和我所愛的人生活去。” “真的,我不明白!我毫不相信你的愛和你的愛人,我不相信這种胡言亂語。” “也許,但是我确相信。” “是么?我親愛的太太,你沒有這么愚蠢去相信人對旦肯的愛情的。相信我吧,即在此 刻,你還是比較愛我呢,那么為什么我要去相信這种荒唐的故事!” 她覺得他的話是對的!她忍不住要對他和盤托出來了。 “我真正愛的并不是旦肯。”她仰望著他說,“我們說是旦肯,為的是要不傷你的感 情。” “不傷我的感情? “是的!因為我真正鐘愛的人。是要使你憎恨我的,他是梅樂士先生,我們往日的守獵 人。” 假如他可以的話,他一定從椅子里跳出來了,他的臉色變黃了。他凝視著她,他的眼睛 象大難臨頭似的突了出來。 然后他倒在椅子里,喘著气,兩眼朝著天花板。 然后.他坐了起來。 “你說的是真話么?”他樣子很可怖地問道。 “是的,你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那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春天。” 他靜默著,象一只墜入陷阱里的獸。 “以,在村舍寢室里的就是你么?” 原來他的內心里早就曉得了。 “是的!” 他依舊在他椅子里向前彎著身,象一只陷于絕境的野獸似地凝視著她。 “天哪!你這种人真應該人大地上殲滅!” “為什么?”她喃喃地說。 但是他好象沒有听見她。 “那賤東西!那魯莽下流!那卑鄙無賴!你在這儿的時候,竟和他發生了關系,和我的 一個仆人發生關系!天!天哪!女人的下賤究竟有沒有止境!” 她憤怒极了,這是她所預料的。 “你競要這么一個無賴的漢的孩子么?” “是的!我等待著。” “你等待著!你的确相信么?從什么時候起你的确相信?” “從六月起。” 他夫言了,他的樣子又象個孩子那么惊异而失神了。 “真怪,”他最后說,“這么一种人也容許生在世上。” “什么一种人?”她問道。 他神秘地望著她,沒有回答。顯然他不能承認梅樂士的存在,而与他沒有任何關系,那 是絕對的、不能言宣的、無力的憎恨。 “你有意要嫁他么?……接受他的穢名么?”他終于問道。 “是的,那是我所欲望的。” 他又目瞪口呆了。 “是的!”那最后說,“那証明我一向對你的想法沒有錯;你是變態的,你是狂妄的, 你是一种半癲狂的墮落女了,你一定要追逐污濁的東西,‘沒有爛泥便要發愁的’。” 突然,他差不多成為狂熱的道德家了。他覺得自己是善的化身。而梅樂士、康妮這种 人,是賤与惡的化身,他好象頭上罩了圣光似的飄飄然了。 “那么,你還是离了婚把我丟棄了吧?”她說。 “不!你要到那里去,你盡管去,但害我卻不提出离婚。”他痴呆地說。 “為什么不?” 他靜默著,象一個呆子似的,執鋤地靜默著。 “你竟要承認你這孩于是你的合法的孩子和繼承人么?”她說。 “我毫不關心孩子么。” “但是如果他是個男孩那么他將成為你的合法孩子,他將繼承你的爵位和這勒格貝啊。” “我毫不關心這一切。”他說。 “但是你不得不關心!我將竭我的力量不使這孩子成為你的合法孩子,我宁愿他是個私 生儿,而屬于我一倘然他不能屬于梅樂士。” “你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 他的態度是不變的。 “但是為什么不离婚?”她說,“你可以拿旦肯做個借口,真正的名字是必提出的,而 旦肯也同意了。” “我決不提出离婚。”他執意說,好象已經釘了一日釘似的。 “但是為什么?因我是我要求的么?” “因為我照我的意向而行,而我的意向是不想离婚。” 再談也無益了。她回到樓去,把這結果告訴希爾達。 “我們最好明天走吧,讓他靜靜地神智清醒起來。”希爾達說。 這樣,康妮把她私人的東西收拾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她把她的箱子叫人送到車站去, 也沒有告訴克利福。她決意只在午餐前去見他道別。 但是她對波太太說: “我得和你道別了,波太太,你知道什么緣故。,但是我相信你不會對人說的。” “啊,相信我吧,夫人,唉!我們大家都難受得很,的确。但是我希望你和那位先生將 來幸福。” “那位先生!那便是梅樂士先生,我愛他。克利福男爵知道的。但是別對人說,假如那 天你以為克利福男爵愿意离婚時,讓我知道吧,好不好?我愿我能好好地和我所愛的人結婚 呢。” “我自然啦,夫人!啊,一切都信任我吧,我將盡忠于克利福男爵,我也將盡忠于您, 因為我明白你們雙方都是對的。” “謝謝你!波太太!我接受我這點謝忱──可以嗎?” 于是康妮重新离開勒格貝,和希爾達到蘇格蘭去了。梅樂士呢,他已經在一個農場里找 到了工作,到鄉間去了,他的計划是,無論康妮能否离婚,但他是要离婚的一如果可能。他 要在農場里作六個月的工,這樣,以后他和康妮或可有個他們自己的小農場,那么他的精力 便有用處了。因為他得工作,甚至是勞苦的工作。他得謀自己的生活;甚至康妮有錢幫助他 開始。 這樣,他們得等著,等到春天,等到孩子出世,等到初夏再來的時候。 吉蘭治農場,九月二十九日書。 經過一番進行后,我在這儿找到工作了,因為我在軍隊里的時候認識里查土,他現在是 公司里的工程師。這農場是屬于拔拉•斯登煤礦公司的,他們在這几种植芻襪和燕麥,以供 給煤礦里工作的小馬的食料,這并不是個私人的農場。但是他們還有牛、豬和其他一切,我 的工資是每星期三十先令,農場的管理人羅萊,盡量給我种种不同的工作,這樣,我從現在 到复活節間可以盡量的學習。白黛的消息我毫無所聞。我不知道為什么她在离婚案中不出 面;我更不知道她在哪儿和弄什么鬼。但是,如果我靜默地忍耐到三月,我想我便可以自由 了。而你呢,不要為了克利福的事而煩惱,最近總有一天他要擺脫你的。如果他不糾纏你, 那已經是太好了。 我寄寓在一個很不錯的老村舍里。居停主人是個海帕克的机關手,身材高大,長著一貪 胡須,是個很信教的人。他的女人是有點象鳥儿的那种人,她喜歡一切上流東西和文雅的英 語,滿口都是“請允洗!”可是他們的唯─儿子大戰中丟了命,這仿佛在他們中間鑿了一個 洞。還有一位是他們的高大的傻女儿,她准備著將來做個小學教員,我有時幫她預備功課, 所以我是儼然家庭一分子了。但是他們都是正直的人,而且對我是太好了。我想我是比你更 受人姑息了。 農場的工作我倒還喜歡。這种工作雖不律津有味,但我并不求津津有味。我是習慣于馬 的人;乳牛雖則是很女性的東西,可是對我有一种鎮靜的作用。當然捋關奶的時候,我坐著 把頭依在它的身上,我覺得很是解悶。這儿有六條希爾福來的夠漂亮的乳牛。我們剛把燕麥 收獲完了。雖然天下著雨,而且兩手受了不少的傷,卻給了我樂趣。我不太關心這儿的人, 但是我和他們倒還合得來。有許多東西是人們最好不理的。 礦業很蕭條了。這儿是個煤礦區,和達娃斯哈一樣,但是地方倒好些。有時我到酒店里 和工人們談敘起來,他們都怨聲滿口,但是他們決意不去變更什么,大家都說,諾特斯。代 貝的礦工們氦都在适當的位置,但是在這种不需要他們的世界里,他們的心以外的其他生理 部分,一定是在不适當的位置了,我喜歡他們,但是他們是不太令人激勵的;他們缺少老雄 雞的斗爭精神。他們大談國有義,利益國有和全部工業國有等等。但是你不能只把煤礦國 有,而其他的工業听其自然,他們說要給煤炭找些新的用途,這和克利福男爵的想法一樣。 在局部也許可以成功,但是在全國、全世界都成功卻是疑問了。不管你把煤炭變成什么,你 總得有個銷路才行。工人們都是很冷淡的。他們覺得什么都沒有救藥了。這一點我是相信 的。于是他們自己也跟著不可救藥了。其中有些年輕的人,佩佩而談要一個蘇維埃,但是他 們自己卻沒有什么确信。他們除了确信一切都是黑漆一團以外,再沒有對什么的克确信了, 即使在一個蘇維埃之下,煤炭還是要賣的,困難便在這里了。 我們既有了這龐大的工業群眾,而他們又非吃飯不可,所以這該死的把戲就得將就演下 去。婦女們現在比男子們更其絮絮不休,而且她們的看法更有把握。男子們是軟弱的,他們 覺得災禍將臨,于是他們苟且將事,仿佛毫無辦法。大家盡管講來講去,卻沒有人知道怎么 樣年輕的癲狂起來,因為他們沒有錢花了。他們的整個生命就是花錢,現在他們沒有錢可花 了。我們的文明和我們的教育便是這樣:叫群眾為花錢而生活,然后金錢便流出來了。煤坑 晨現在一星期只作兩天、兩天半的工了,而又沒有轉好的征兆,即使冬天來了也不見得會好 轉。二十五到三十先令的工錢,怎么養活一家人呢?婦女們是最癲狂的,而我們今日花錢是 癲狂的,也算是她們。 你想對他們說生活和花錢是不同的事么!那是徒勞的。假如他們所受的是生活的教育, 而不是找錢的花的教育,那么二十五個先令對于他們也就可以快活夠用了。假如男子們如我 說的都穿上了緊身紅褲子,那么他們便不會那么想錢了。假如他們可以舞蹈,跳躍,狂歌, 高視闊步,而且漂亮起來,那么腰包雖很瘦,他們也可以滿足了。假如他們知道享受女人的 福,而讓女人也享受他們的福,那就好了!他們應該學習怎樣使自己赤裸裸無畏和漂亮起 來,怎樣唱合唱的歌和跳那舊日的合跳的舞,怎樣雕刻他們所坐的凳子和刺繡他們自己的標 識。那時他們便不需要金錢了。這是解決工業問題的唯一方法:教練人民生活,在美中生 活,而不需花錢,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今日都是智力有限的人,而廣大的群眾連思想也不 應該,因為他們不能思想。他們應該生動、活潑,而崇拜偉大的自然神潘(Pan),只有他才 永久是群眾之神。少數的人,如果他們喜歡的話,盡可另有更高等的崇拜。但是讓群眾是些 异端吧。 但是礦工們卻不是些异端,他們不配。他們是一群半死的可怜虫:他們對于他們的女人 毫無生气,對于生命毫無生气。年輕的一有机會便帶些女人坐摩托單車兜風、跳舞,但是他 們從頭到腳都死了。而且那是要錢的事,錢這東西,你有了的時候,它便毒害你;你沒收有 的時候,它便餓死你。 這一切一定使你覺得厭煩起來,可是我不愿多說我自己的事,而我也沒有什么事可產, 我的心不愿多說我自己的事,而我也沒有什么事可說。我的心不愿多想你,那不過使我們兩 人更覺茫無頭緒罷了,介理,不用說,我現在的生命之目的,便是你和我同居。實在我是懼 怕的。我覺得惡魔在空中,他將度圖把我們捉住。或者這不是惡魔,而是貪財鬼。這鬼不是 旁的,我想只是貪錢而厭生的群眾之總意志罷了。總之,我覺和量些粗大的貪婪的白手在空 中,想把任何努力生活,努力擺脫金錢的束縛而生活的人的咽喉扼著,把你的老命擠了出 來。坏日子就要來了。坏日子就要來了,朋友們,坏日子就要來了!如果事情照這樣下去, 這些工業群眾的將來,便只有死与毀滅。我有時覺得我的心腸都化成水了,而你卻正等待著 一個我的孩子!但是不要緊。世界過去的所有坏日子,都不能把人的心花摧毀,甚至沒有摧 毀女子的愛情,所以我對你的欲望和你我間的小光明,也不會被摧毀的。明年我們便要在一 塊了。雖然我懼怕,但是我相信你我終必結合的,一個得竭力抵抗掙扎以后,才能相信什么 事物。一個人對于將來的唯一的保証,便信他自己有最好的東西和它的權力。那么我相信我 們間的小火把。現在,在我看來,這是世界上唯一的東西了。我沒有朋友,沒有知已的朋 友。只有你。現在,那小火把是我生命中唯一在怀的東西了。至于孩子呢,那是旁枝末葉。 你与我間的那把熊熊之火,便是我的“圣靈降臨”人們往日所信的“圣靈降臨”是不太對 的。“我”与“上帝”這無論如何是有點傲慢的。但是你与我間的熊小火,那便是可持的東 西了!那便是我所堅持的,而且要堅持到底的,管他什么克利寶和白黛,煤礦公司和政府, 以及追逐金錢的群眾。 這便是此刻我不欲多想你的緣故。那只使我痛苦,而且無益,你的無离我,是我所難受 的。但是如果我開始煩悶起來,什么東西梗要耗損了。忍耐吧,不折不扣地忍耐吧!不久便 要到我的第四二冬天了。我過去的所有冬天是在無可奈何中過去了。但是這個冬天,我要堅 依著我的“圣靈降臨”的小火把而嘗點和平滋味。我將不讓世人的气息把它吹熄。我信仰一 种微妙的神秘,這种神秘是不讓人摧毀心花的。雖然你在格蘭而我在米德蘭,雖然我不能把 你擁在怀中,夾在兩腿間,但是我心里卻有你在。我的靈魂溫柔地在“圣靈降臨”的小火把 中,和你一起翱翔著,這好象是性交時的和平一樣。我們在性交的時候,便產生了那种火 焰。即使植物的花,也是由太陽与大地相交而產生的。但這是不易的事情,需要忍与長久的 等待。 因此,我現在愛貞洁了,因為那是從性交中產生出來的和平。現在,我覺得能守貞洁是 可愛的了。我愛這貞洁和雪花之愛雪一樣。我愛這貞洁,它是我們的性交和和平的靜頓,它 在我們中間,好象一朵熊熊白火似的雪花。當正的春天來了的時候,當我們相聚之日來到了 的時候,那時我們全炯以在性交之中使那小小的火把光輝起來,鮮真艷而光輝起來。 但不是現在,時候還沒有到!現在是守貞洁的時候,能守貞洁是多么佳妙,那象是一條 清涼的河水在我的靈魂里流著、我愛貞洁,它現在在我們間流蕩著。它象新鮮的水和雨水。 男子們怎么能夠丑惡地調情泛愛。唐磺是個多么可怜的人,在性交之后,不能贏得和平,小 火把無力地燃著,而不能在他鎮靜的過度期間一象在一條河邊似的一貞洁起來。 好了,說了不少的話了,這都是為了我不能触摸你!假如我能夠把你抱在臂里共枕而 眠,這斑斑的墨跡便不會黑在這紙上了!我們可以在一起守著貞洁,正如我們在一起性交一 樣,但我們不得不發离一些時日,而我以為這是最明哲的道路。只要我們能夠确信就好了。 但是不要緊,不要緊,不要苦惱我們自己。我們實在信任那小火把,我們信任庇護這火 把不至熄滅的無名的上帝。我的心里不知有多少的你,真的,可惜就是你不全部在這儿。 不要怕克利福,如果他守著靜默不要怕,他實在不能傷害你。等待吧,他終要擺脫你, 終要把你拋棄,假如他不的話,我們總有方法無祁他的。但是,他終要擺脫你的。他終要把 你象一個可惡的東西似地吐了出來的。 現在我愈寫愈不能盡了。 但是我們的大部分是連在一起的。我們只要堅持著,准備著我們不無賓相聚。約翰•多 馬士向珍奴夫人道晚安,頭有點低垂著,但是心是充滿著希望的。 全文完 ------------------ 華网書局 掃校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