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手足團聚 
 
　　聖誕節那天，進大學的兄姊都回來了，爐邊莊突然又熱鬧了起來，但並非全員到齊—— 
圍爐時獨缺一雙腳，就是遠在海外的傑姆。莉娜看見傑姆的餐具，不禁悲從中來，蘇珊還是 
為傑姆排上餐具——瑪莉娜伯母送的綠色屋頂之家高腳杯，以及傑姆慣用的湯匙。 
 
　　「夫人，我們一家要準備傑姆的席位，因為傑姆的心一定回來了，明年聖誕節，傑姆的 
身體也會回來，等到春天大反攻，就是戰爭結束的時候。」 
 
　　蘇珊說道。 
 
　　全家人也這麼認為，但即使拚命顯出愉快的表情，每個人的背後還是隱藏辛酸，休假中 
的渥路達沒什麼精神，渥路達拿一封在雷蒙收到的匿名信給莉娜看——與其說是表明愛國的 
義憤，還不如說是惡意嘲笑。 
 
　　「雖然是惡意的匿名信，但是，莉娜，他寫的全部是真的。」 
 
　　莉娜將信投入火中。 
 
　　「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莉娜大叫。 
 
　　「渥路達哥哥，你生病了，你的思想已經成為病態的思想了。」 
 
　　「莉娜，我已經無法再待在雷蒙了，學校中全是戰爭的氣氛，符合徵兵資格的男子，如 
果沒入伍的話，就被視為忌諱，本來對我很好的英語學老師米恩教授，他二個兒子都入伍了 
，但我沒入伍，我覺得他對我的態度改變了。」 
 
　　「那有這麼過分的——身體不好啊！」 
 
　　「身體沒問題，很健康，有問題的是心，莉娜，不要哭，要是你在擔心我會入伍的話， 
那麼請你放心，我不會入伍的，雖然吹笛者日夜在我耳邊吹笛，但我不會跟他去的。」 
 
　　「要是你也入伍，我和母親真的會瘋掉，渥路達哥哥，一家人中有一位入伍就行了！」 
 
　　莉娜啜泣了起來。 
 
　　這個假日對莉娜而言是悲傷的，但至少見到南恩、達恩、渥路達和沙利，肯尼士．霍特 
也寄信給莉娜，信中有一段令莉娜臉紅，心底悸動升高——「我的腳踝幾乎復元了，再過二 
個月，身體應該也可以入伍了，我的莉娜，能夠穿上軍服不知有多高興，到時候就不會再看 
見別人『避之猶恐不及』的眼光，能夠昂揚而行了。」 
 
　　「這個戰爭真令人憎恨。」 
 
　　莉娜眺望楓林幽幽地說道。 
 
　　在一片金黃色的楓林中，莉娜想起被血染紅的戰壕模樣——傑姆和傑利就在戰壕中，不 
久肯尼士也要去，還有渥路達——「渥路達哥哥一定也會去。」 
 
　　莉娜愈想愈傷心。 
 
　　「到時候，我一定裝不出勇敢的樣子——我一定無法面對他，光是想就令人受不了了， 
唉，只希望戰爭快點結束。」 
 
　　＊ 
 
　　元旦那天，布萊恩醫師說道：「一九一四年過去了，晴朗的太陽沈在血中，一九一五年 
會帶來一些新氣象吧！」 
 
　　「勝利！」 
 
　　蘇珊簡潔地說道。 
 
　　「蘇珊，你真的相信戰爭會勝利？」 
 
　　歐莉芭小姐問道。 
 
　　歐莉芭今天特地從羅布利吉回來，和渥路達及其他姊妹們見面，她沒什麼精神，諷刺地 
問蘇珊，似乎對局勢很不樂觀。 
 
　　「不是『不相信』戰爭會勝利——而是『知道』戰爭會勝利，我相信神明。」 
 
　　蘇珊說道。 
 
　　「有時候我在想，相信神明還不如製造大砲。」 
 
　　歐莉芭小姐以挑戰的語氣說道。 
 
　　「不行，不行，我相信英國海軍及我們加拿大軍隊，我們不可違背神明。」 
 
　　蘇珊說道。 
 
　　「我現在很討厭上床，以前我最喜歡上床了，在入睡前三十分鐘，可以任由思緒沈溺在 
美好的想像中，但現在即是不同種類的想像——眼前所見是戰壕——被血染紅的雪——垂死 
的人——傑姆——每當風聲呼嘯而過，就想起在西部戰線上消失的勇敢人們。」 
 
　　「我最喜歡睡眠時刻——因為可以在黑暗中返回原來的自己——不必浮現笑容，不必說 
一些虛偽的話，不必假裝勇敢。」 
 
　　歐莉芭小姐說道。 
 
　　「還好我沒什麼想像力。」 
 
　　蘇珊說道。 
 
　　一月，詹姆士就滿五個月了，莉娜為他換上新衣服慶祝。 
 
　　「十四磅了，育嬰手冊說五個月必須達到這個體重。」 
 
　　莉娜很有經驗的模樣。 
 
　　無庸置疑，詹姆士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小手能夠一根根的彎，頭髮長出來了，莉娜可 
真是鬆了一口氣，是金黃色的頭髮，在光線照射下更亮麗，有時會笑，但卻總是不出聲，這 
點倒令莉娜傷腦筋，書上說幼兒三~五個月就會發出聲音了，但詹姆士已經五個月了，出了 
什麼差錯嗎？不正常嗎？ 
 
　　＊ 
 
　　有一晚，莉娜為新兵募集的事晚一點回來，在集會中，莉娜進行愛國詩歌背誦，莉娜從 
來沒在人前背誦過，緊張之餘，害怕結巴的毛病會再露出來。最初被請求在集會上背誦詩句 
時，莉娜斷然拒絕，但事後開始煩惱，難道是膽怯嗎？傑姆哥哥要是知道的話，會怎麼想呢 
？經過二天的考慮，終於打電話給愛國協會會長，表明願意接受請求，練習的時候數度結巴 
，但莉娜已經盡力了，而且很認真的訴說，男子為了祖先的榮耀，應該有戰死沙場的決心， 
留下一身的榮譽。眼見莉娜星光般閃爍的眼睛，沒有一位男子駐足，立刻投入從軍行列。 
 
　　即使是遲鈍的米勒．達克拉斯，有一晚也燃起熊熊心火，讓美莉．龐思憤慨，她認為莉 
娜因哥哥傑姆入伍而痛苦，不應該讓其他女孩子也嘗到這種痛苦。 
 
　　當晚，莉娜又疲倦又寒冷，將自己裹進毛巾被裡，又悲又喜，一想到傑利和傑姆不知怎 
麼樣了，就覺心酸——不覺得哭了起來。 
 
　　莉娜從搖籃中抱起詹姆士，帶他到自己的床上，小手好冷，莉娜在黑暗中抱緊詹姆士， 
突然出現聲音——啊！好可愛的笑聲！ 
 
　　「哇！好孩子！」 
 
　　莉娜叫道。 
 
　　「你是在笑給我聽嗎？是嗎？」 
 
　　這時，莉娜有一股想親吻詹姆士的衝動，於是摟著詹姆士東親西親，不久，詹姆士又睡 
著了，莉娜聽見他規則的呼吸聲，感到很滿足，莉娜——終於——覺悟到應該對戰爭孤兒付 
出情愛。 
 
　　「詹姆士愈來愈可愛了！」 
 
　　莉娜也在微笑中進入夢鄉。 
 
　　＊ 
 
　　到了二月，傑姆、傑利和克拉特進入戰壕，增加爐邊莊的緊張與擔心，報上每天都列出 
戰傷及死者名單，每當電話響起，爐邊莊的人就集中注意力，不知道是不是傳來什麼消息。 
 
　　雖然如此，爐邊莊的人還是每天愉快地迎接曙光，希望戰情能在今天有好的轉機，能明 
朗化。 
 
　　「我依然歡迎每一個早晨。」 
 
　　莉娜心想。 
 
　　布萊恩夫人每當見到彩虹谷上那輪美麗的滿月，就會想，那輪明月會不會照著受傷或死 
亡的傑姆呢？但克雷村仍繼續有年輕人入伍。 
 
　　「今晚外面很冷，戰壕裡的男孩不知道穿得夠不夠暖？」 
 
　　蘇珊從外頭進來說道。 
 
　　「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從戰爭中脫逃，像說到天氣，每當我在寒冷的冬天外出，就會想到 
戰壕中的人——不僅是自己的親友，而是所有的人，即使前線沒有一位自己的親友也一樣。 
」 
 
　　「我剛剛在店裡遇到梅雷帝思夫人，他說布魯士太懂事了，很傷腦筋，不知道是不是想 
起非洲難民，他這一個禮拜以來，總是哭泣著入眠，還告訴母親，不希望小孩子挨餓，那些 
挨餓的小孩好可憐啊！雖然夫婦極力想隱瞞實情，但聰明的布魯士卻什麼都知道。」 
 
　　蘇珊說道。 
 
　　布萊恩夫人眺望爐火，爐火中已經沒有孩子們的笑容，夫人身子抖了一下，雖然心中無 
法忍受，卻還是忍了下來。 
 
　　蘇珊繼續說道：「我聽了心裡很難過，我看小說從來不哭的，因為我知道那全是編造出 
來的故事，但碰到真人真事，我就控制不住了。 
 
　　傑克．克羅霍特說已經厭倦田裡的工作，想從軍去，對岸的理查．艾利奧特夫人因為常 
將客廳窗簾燻黑，因此而經常被先生責罵，等先生入伍後，才後悔以前為什麼要惹先生生氣 
。 
 
　　「夫人，你知道喬瑟亞．克巴和威簾．德利這二個人吧！他們本來感情很好，但二十年 
前吵過架之後，就沒再打過招呼，最近喬瑟亞到威簾那裡想和他恢復友誼，二人於是又恢復 
情誼，但還不到三十分鐘，二個人又開始吵起來了，為了這場戰爭該怎麼打的問題。」 
 
　　「這場戰爭還是引起不少問題。」 
 
　　「還好『大鬍子』不住在克雷村，否則每晚都要拿窗簾當信號了。」 
 
　　「向誰做什麼信號？」 
 
　　「啊！夫人，這是謎題，據我的想法，政府會往入夜後將我們全部殺掉，所以大家必須 
拿窗簾當信號，對了，看完報後給傑姆寫封信，夫人，到現在為止，我只沒做過二件事—— 
寫信和看報，但現在卻不能不做這二件事，而且我也發現政治的趣味性，雖然還沒察覺威爾 
遜的意圖，但我想很快就會被我想出來了。」 
 
　　蘇珊接著看報，生氣地大叫：「那個凱瑟的惡魔最後只能成為一團肉瘤。」 
 
　　望著布萊恩醫師叱責的表情，蘇珊繼續說道：「先生，惡魔不是咒語。」 
 
　　「總是不怎麼高尚的話。」 
 
　　「先生，惡魔也好，凱瑟也好——如果這是不同人——他們都一樣不高尚，我無法說出 
什麼高尚的話，當然，我知道自己必須注意，在小女孩莉娜面前不要說這種話。」 
 
　　說著，蘇珊走進廚房，開始寫信給傑姆。 
 
　　從傑姆來信的某段落看來，傑姆需要家庭的安慰。 
 
　　傑姆的信中如此敘述著——我們今晚待在藍酒窖裡，水浸到我們的膝蓋，到處都是老鼠 
——沒有火——雨淅瀝嘩啦地下著——有點陰森，但是我們還有更恐怖的場合必須面對，今 
天收到蘇珊寄來的包裹，讓我們大快朵頤一番，傑利已經到別的前線去了，那裡的糧食比瑪 
莎伯母的食物糟上千百倍，這裡還好——只是缺乏變化罷了，請轉告蘇珊，如果能吃到一份 
她作的「猴臉」，我獻上一年薪水都在所不惜，但請不要送來，因為不能保存。 
 
　　從二月底以來，我們就沐浴在砲火中，昨天，有一個人就死在我身邊，砲彈在我們附近 
炸裂，在整理混亂場地時，那男孩死了——有點惶恐的表情，這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令我 
心情一直不好，但相信我們立刻能習慣這些恐怖的事情，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不變的 
只有星星、月亮。 
 
　　請轉告母親別擔心，我身體很健康，我們必須消滅惡勢力——否則他們散發的惡毒將抹 
殺全人類，因此，我們必須犧牲、奉獻自己，以謀求世界的太平。 
 
　　我曾夢見德軍侵入彩虹谷、侵入爐邊莊，那曾經是世紀之美的庭園——被破壞殆盡，我 
知道，我們必須竭立保護所有的美好。 
 
　　如果家裡有人到車站去，詩替我向曼帝叩二個頭，那隻忠實的小狗如此等待我……爸爸 
，在這黑暗寒冷的夜晚，一想起幾十哩外克雷村的小狗，我的心不知有多溫暖。 
 
　　聽說莉娜的戰爭孤兒成長得很好，心中萬分喜悅，另外，詩轉告蘇珊，德軍和《吸血鬼 
》兩方在大戰。 
 
　　「夫人，『吸血鬼』是什麼？」 
 
　　蘇珊問道。 
 
　　聽見布萊恩夫人的話，蘇珊大叫起來。 
 
　　「戰壕中虱子並不稀奇喲，蘇珊。」 
 
　　蘇珊搖搖頭沈默不語，專心縫著要寄給傑姆的包裹，並繫上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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