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愛國的異教徒 
 
　　「去那裡散步了？我的安妮！」布萊恩博士問道。 
 
　　結婚二十四年，他總在四下無人時如此稱呼安妮，安妮坐在陽台上看春花盛開的美麗景 
色，白色果樹園正對面是黑色樅木的幼木與乳白色的櫻林，林中知更鳥像發瘋似地歌詠，已 
經是黃昏時刻，楓林上有早起的星子閃爍光輝。 
 
　　安妮在小聲嘆息中回到自我。 
 
　　「吉魯伯特，我從難耐的現實中逃到夢境裡——孩子們會回來——孩子們都還小——在 
彩虹谷做夢，彩虹谷也和以前一模一樣——難得見孩子們清澄的嬉鬧聲——我忘記西部戰線 
的大砲，沈浸在幸福裡。」 
 
　　布萊恩醫生沒回答，有時候會因工作關係而暫時忘記西部戰線，但那非常罕見，現在， 
濃密的頭髮裡比二年前多了許多白髮。 
 
　　布萊恩醫生看著最愛的安妮，那如星子般充滿微笑的眼睛——那雙眼睛至今仍洋溢笑容 
，但那卻像是哭乾了淚水的笑容。 
 
　　蘇珊手持圓鍬通過走道。 
 
　　「我在報上看見有一對夫婦在飛機上舉行結婚典禮，先生，那合法嗎？」 
 
　　蘇珊好像有點擔心。 
 
　　「應該合法。」 
 
　　布萊恩醫生認真地回答。 
 
　　「依我的看法，結婚是很莊嚴的一件事，在飛機上舉行好像不太適合，但現在和以前不 
同了，對了，離祈禱會還有三十分鐘而已，我得快點除草。」 
 
　　「是啊！我上午一直在等戰爭的消息，也該準備到祈禱會去了。」布萊恩夫人說道。 
 
　　＊ 
 
　　不管是那一個村莊，都有書本上沒有敘述到的史實，不論是悲劇或是喜劇，所發生的事 
都經由口敘代代相傳，這些故事在婚禮、節日或冬天爐邊被當做話題，在克雷村中也是如此 
，而美以美教會所舉行的聯合祈禱會，即占有重要地位。 
 
　　聯合祈禱會是阿諾爾特先生的構想，在夏洛鎮接受訓練的州兵大隊，不久就要出發到海 
外了，這是克雷村、對岸、港邊、上克雷村出身的赫溫部隊的最後假期，因此，阿諾爾特先 
生建議舉行出發前的聯合祈禱會，梅雷帝思先生也贊成，因此，祈禱會在美以美教會舉行。 
 
　　克雷村的祈禱會一向出席率不高，但這一晚，美以美教會卻客滿，只要能參加的人都參 
加了，可娜莉亞小姐也來了——這是可娜莉亞第一次踏進美以美教會，若非世界戰爭的關係 
，她是不可能來這裡的。 
 
　　看到丈夫驚訝的神情，可娜莉亞說道：「以前我很討厭美以美教派，現在則不討厭，有 
興登堡在這個世上，那還輪得到討厭美以美？」 
 
　　因此，可娜莉亞出席，諾曼．達克拉斯夫婦也出席，「大鬍子」表示自己給予這棟建築 
物很大的名譽，因此在通道上走來走去，看見「大鬍子」的人都有些吃驚，與戰爭有關係的 
人都迴避。 
 
　　祈禱會靜靜地進行，首先，梅雷帝思先生像平時一樣，發表令人感動的演說，接著，阿 
諾爾特先生發表連可娜莉亞也不得不佩服的精彩演說。 
 
　　最後，阿諾爾特先生請普拉尹先生帶頭祈禱。 
 
　　可娜莉亞從以前即斷言阿諾爾特先生沒有常識，雖然可娜莉亞對於判斷美以美教牧師不 
失寬大，但在這個場合，阿諾爾特先生的確沒什麼常識，否則也不會在這個以士兵為主的祈 
禱會上，請普拉尹先生帶頭祈禱，但這時，普拉尹先生立刻站起來，緩緩說道：「來，開始 
祈禱吧！」 
 
　　普拉尹先生流暢地唸祈禱文，客滿的建築物中發出朗朗的祈禱聲——希望這場邪惡的戰 
爭結束——在西部戰場上殺戮、欺凌的軍隊，為自己的非道德行為覺醒、悔改——放下屠刀 
即可得救。 
 
　　祈禱文順利地傳遍整間教堂，普拉尹先生深信，教會內不會有任何挑撥行為，不會有任 
何麻煩侵入，但聽眾中至少有一位對神聖的建築物缺乏先天或後天敬意的男人。 
 
　　諾曼．達克拉斯就像蘇珊所說的「異教徒」，只不過他是熱情愛國的異教徒，突然站起 
來叫道：「停止——住口——停止那下流的祈禱——多下流的祈禱啊！」 
 
　　教會中的頭頭全跳了起來，坐在後方著軍服的年輕人傳來輕輕喝采，梅雷帝思抱歉地舉 
起手，但諾曼不在乎，也不理會夫人的拉扯，飛奔至台前，抓起那運氣不好的「大鬍子」的 
上衣，即使普拉尹大叫住手也沒辦法，諾曼好像要將普拉尹先生的骨頭折斷似的。 
 
　　「這個污穢的東西！」——「這個腐敗的傢伙！」——「這個壞胚子！」——「這個骯 
髒鬼！」——「這隻拍馬屁的狗！」——「這個——德國人的垃圾！」——「這個小蝦米— 
—這個——」 
 
　　諾曼一瞬間使用了許多惡劣言詞，誰都認為這是教會內罪大惡極的言詞，與妻子眼神契 
合的一瞬間，諾曼緊緊抓住對方大叫：「這個偽善者！」 
 
　　最後將「大鬍子」用力一摔，不幸的反戰論者颼地一聲飛到聖歌隊席入口處，普拉尹咬 
牙切齒地說道：「我要告你！」 
 
　　「要告就去告啊！」 
 
　　諾曼一個箭步向前，但普拉尹已經不見蹤影，一瞬間，諾曼誇示勝利地面向群眾。 
 
　　但是，虔誠的祈禱氣氛已經消失，牧師只好靜靜地結束祈禱會。 
 
　　＊ 
 
　　回到家後，蘇珊說道：「夫人，我再也不會說諾曼．達克拉斯是異教徒了，艾倫．達克 
拉斯今晚一定也很得意。」 
 
　　「諾曼．達克拉斯的舉動違反道德，他應該將普拉尹交給牧師處置才對，那才是適當的 
處置。」 
 
　　布萊恩醫生說道。 
 
　　梅雷帝思在會議結束後，曾對看軍服青年表示——也許托此事之福，普拉尹家的窗戶不 
會被砸了。聯合祈禱會不能說是無條件成功，但相對於無干擾的無數正統集會隨即被人遺忘 
，這場祈禱會將永遠留在克雷村的記憶中，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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