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爵士正在大廳裡的火爐旁怒氣沖沖地踱來踱去,等候著迪克的到來。他的身
旁除了奧利弗爵士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了。只見奧利弗爵士小心翼翼地坐在後面,一
邊用大拇指翻弄著他的每日祈禱書,一邊在喃喃自語著什麼。
「您找我嗎,丹尼爾爵士?」小謝爾頓說道。
「是我找你。」騎士答道,「你知道我都聽說了些什麼嗎?難道我這個監護人一向
就對你那麼不好,以至於讓你這麼快就不信任我了?還是你看到我眼下不得勢,就想要
離開我不成?天哪,你的父親可不是這樣的!不管那人是得勢還是失勢,只要他認定的
人,他就不會拋棄他。可是你呢,迪克,你是個不能共患難的朋友,看起來,你現在似
乎想要徹底拋棄你那原本忠誠的稟性了。」
「如果您允許的話,丹尼爾爵士,我想說,事實並非如此。」迪克斬釘截鐵地答道,
「我是個知恩圖報、忠誠不二的人。在我說其它的話之前,我要感謝您,還要感謝奧利
弗爵士,因為你們倆對我恩重如山,除了你們以外,沒有別人對我更好了。如果我忘記
了這一切的話,那我就是一條狗。」
「那很好,」丹尼爾爵士的火氣越來越大了,「感恩和忠誠不過是你口頭上說說而
已,迪克﹒謝爾頓,」他繼續說道,「可我想看到的是實際行動。當我身陷困境之時,
當我的名譽被毀之時,當我的土地遭人掠奪之時,當這片森林裡到處是渴望將我毀滅的
人之時,你的感恩表現在哪裡?你的忠誠又體現在何處?我現在只剩下區區幾個人、幾
匹馬了,難道你拿那陰險狡詐的謠言來擾亂人心就是對我的感恩、就是你的忠誠的體現
嗎?如果是這樣感恩的話,你還是饒了我,別感恩了吧!不過,好了,你現在究竟打算
想要怎麼樣?說吧,我們都在這兒來回答你。如果你存心要反對我,那你就直說吧。」
「先生,」迪克回答道,「當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去世了,
有傳言說,我父親是被人陷害致死的。還有傳言說……我也不想隱瞞……他的遇害您也
有份兒。說實話,這些疑團如果沒有弄個水落石出,我的內心怎麼也不會平靜,而且我
也顯然無法為您效力。」
丹尼爾爵士在一把高背長椅上坐了下來,只見他用手托住下巴,眼睛死死地盯著迪
克。
「那麼你認為我會保護一個遭我謀害的人的兒子嗎?」他問道。
「唉,」迪克說道,「如果我說話過於魯莽,那就請您原諒。可是您心裡的確十分
清楚,監護權是一件十分有利可圖的事情。這些年來,難道您不是一直在享用我的錢財,
指揮我手下的人嗎?難道您不是一直還操縱著我的婚姻大權嗎?我不知道您可以從中撈
到多少……可多少總有一點吧。請您再次原諒我,可如果您卑劣到連一個托付給您照管
的人都能謀害的話,那麼我便有足夠的理由認為,比這更卑鄙的事情您也幹得出來。」
「當我還是你這麼大的時候,」丹尼爾爵士板著面孔說道,「我從未像你這麼多疑
過。好在奧利弗爵士也在這兒,」他補充道,「難道作為神父的他也會於出這種罪惡的
勾當來?」
「丹尼爾爵士,要知道,」迪克說道,「主人如何吩咐,他的狗就會怎麼做。眾所
周知,神父不過是您的工具而已。我說話很放肆,因為此時此刻不是講禮貌的時候。我
之所以說得這麼坦白,無非是想得到坦誠的答覆。可我什麼答覆也沒聽到!您不過是向
我提出了更多的問題而已。我想提醒您注意,丹尼爾爵士,您這樣只會讓我的疑慮更深,
而不會解決我的疑惑。」
「我願意實話實說,理查德少爺,」騎士說道,「如果我假裝你並沒有激怒我,那
我就不是一個誠實的人。不過,即使我在生氣的時候,我說話也是很公正的。現在暫且
不提這些,等你以後長大成人了,我不再是你的監護人,因而無法對你所說的這些話再
生氣的時候,你再拿這些問題來問我吧。到時候,我一定會盡量地回答你的問題,讓你
滿意的。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路就是把這些恥辱給我放在心裡,不許吭聲,
並為把你撫養帶大的人效力拼殺;另一條就是這門是開著的,森林裡到處是我的敵人,
你給我滾。」
對方說這話時的氣勢和神情讓迪克感到有些驚愕,不過,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得到
答覆。
「丹尼爾爵士,我除了信任您之外,再也不期待別的什麼了。」迪克回答道,「請
您向我保證,您的確與這件事沒有牽連。」
「您願意接受我的誓言嗎,迪克?」騎士問道。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小伙子答道。
「那我這就向你起誓,」丹尼爾爵士說道,「我以我的榮譽、以我的靈魂永恆的幸
福起誓,正如我將要為自己來世的所作所為負責一樣,我發誓,你父親的死與我無關。」
說著,他伸出手去,迪克迫切地握住了這只手。他們倆誰都沒有注意到,當丹尼爾
爵士的這個嚴肅的偽誓剛一說出口的時候,那個正經受著恐懼和懊悔煎熬的神父幾乎從
他的座位上跳了起來。
「啊,」迪克大聲說道,「您一定得寬洪大量,原諒我!我的確是太魯莽了,竟然
對您起了疑心。不過我向您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起疑心了。」
「噢,迪克,」丹尼爾爵士答道,「我原諒你了,因為你並不太了解這個世界以及
世人那善於中傷、誣蔑他人的特點。」
「我更應該感到內疚了,」迪克補充道,「因為那些無恥之徒的矛頭並非直接指向
您,而是指向奧利弗爵士的。」
迪克邊說邊轉向神父,可是他還沒把話說完就怔住了。原來那個身材高大、臉色紅
潤、趾高氣揚的大胖子,可以說得上是徹底崩潰了。只見他臉上毫無血色、四肢癱軟,
嘴裡在結結巴巴地念著祈禱文。當迪克的眼睛突然盯住他時,他不由得像只野獸似的大
叫了一聲,並用雙手摀住臉。
丹尼爾爵士距他只有兩步之遙,只見他走上前去拚命搖了搖他的肩膀。就在這時,
迪克又開始起疑心了。
「對啦,」迪克說道,「臭利弗爵士也應該起個誓才對,因為他們譴責的正是他
呢。」
「他會起誓的。」騎士說道。
奧利弗爵士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揮動著他的雙臂。
「啊,天哪!可你一定要起誓,」站在一旁的丹尼爾爵士憤怒地嚷道,「拿著這本
書,你一定要起誓。」他撿起那本掉在地上的祈禱書繼續說道,「什麼!你這樣可真讓
我懷疑你!起誓,我說,你快起誓呀!」
可是神父還是說不出話來,他既害怕丹尼爾爵士,同樣又害怕發假誓,這麼一來,
簡直逼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黑箭穿過大廳裡那扇高高的、污跡斑斑的玻璃,直插在那張長
桌子的中央,並且還在不停地微微抖動。
奧利弗爵士大叫了一聲,頓時暈倒在舖滿燈心草的地上。與此同時,迪克緊跟在丹
尼爾爵士的身後,沖進了院子裡,然後跑上最近的盤旋而上的梯子,沖上城垛。只見哨
兵們全都在警戒著,太陽靜靜地照在樹木林立的綠草地上以及四周森林裡那覆蓋著綠樹
的山巔上。根本沒有任何圍攻者的蹤跡。
「那支箭是從哪裡射來的?」騎士問道。
「從那邊叢林裡射來的,丹尼爾爵士。」一個哨兵答道。
騎士站在那兒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他轉向迪克說道:「迪克,你給我看著這些人,
這裡就由你負責了。至於說到神父,他會自己交待清楚的,不然的話,我也會把理由弄
個明白的。我的確也跟你一樣開始對他有所疑心了。相信我,他會起誓的,否則我們一
定會證實他是否真的有罪。」
迪克的回答顯得有些冷漠,騎士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之後便匆匆回到大廳裡去了。進
去之後,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支箭。這種箭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當他把那支箭拿
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著的時候,那黑漆漆的顏色不免令他產生了幾分恐懼。那支箭上又
刻上了幾個字:「老狐狸被堵在洞裡了。」
「哎呀,」他驚呼起來,「這麼說來,他們知道我已經回家了。老狐狸被堵在洞裡
了!哼,可他們中就是沒有一條狗可以把我拖出去。」
這時,奧利弗爵士已經甦醒過來了,並掙扎著站了起來。「哎呀,丹尼爾爵士!」
他悲歎道,「你起了個多麼可怕的誓啊,你這一輩子注定要倒霉了」
「不錯,」騎士答道,「我的確起了一個誓,你這個傻瓜,可你一定要起一個比我
更鄭重的誓呢,你得拿著聖林修道院的十字架起誓。注意,你得先把誓言想好,今晚起
誓。」
「但願上帝能指點你!」神父答道,「但願上帝能把你的心從邪惡上引開!」「聽
著,好心的神父,」丹尼爾爵士說道,「如果你非要這麼虔誠,那我就不再多說了,可
是現在為時已晚了,一切都於事無補了。可如果你願意稍稍放聰明一點的話,就聽我的
好了。這小子像只馬蜂似的漸漸纏上我了。我還有求於他,因為我想從他的婚姻大事上
撈一筆錢呢。可我坦白告訴你,如果他繼續煩我的話,他就會走上他父親的老路。我這
就下令讓他搬到小教堂上面的那間房子裡去。如果你能用斬釘截鐵的誓言和堅決的態度
表明你是清白無辜的,事情就好辦了。這小子就可以安分一陣子了,那我也就會饒他一
命了。如果你在起誓的時候結結巴巴、畏畏縮縮、吞吞吐吐的話,那他就不會相信你。
唉,那他可就死定了。現在你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吧!」
「小教堂上面的那個房間!」神父驚訝得透不過氣來。
「就是那一間。」騎士答道,「所以說如果你想要救他的話,那就救吧;可如果你
不想救的話,那就請便吧,別在這兒煩我了!要知道,如果我性子急一點的話,就憑你
這麼膽小怕事、這麼愚蠢,我早就忍無可忍,一劍把你給刺穿了。你決定了沒有?快
說!」
「我已經決定了。」神父說道,「上帝饒恕我吧,我是為了行善才作惡的呀。為了
那小子,我願意起誓。」
「那就最好不過了!」丹尼爾爵士說道,「那就快點派人去把他叫來吧。你得單獨
見他,不過我會監視你們的,我會待在這兒的密室裡。」
說著,騎士掀起花氈毯,走了進去,然後又隨手將它放了下來。接著傳來一陣彈簧
開啟的聲音,再接著是樓梯嘎吱嘎吱的聲音。
大廳裡只剩下奧利弗爵士一個人了,只見他膽顫心驚地朝上瞥了一眼那掛著花氈毯
的牆壁,然後又滿懷恐懼和懊悔地劃了個十字。
「唉,如果他進了小教堂上面的那個房間的話,」神父喃喃自語道,「即使拼了我
這條命,我也一定要救他。」
三分鐘之後,迪克被另一個差使叫來了。他一進來便發現奧利弗爵士站在大廳的長
桌旁,雖然他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可神情卻十分堅毅。
「理查德﹒謝爾頓,」神父說道,「你要我起誓,對嗎?我本可以向你提出抗議,
也可以拒絕你,可我的心卻感念舊情,所以我願意滿足你的願望。以聖林修道院神聖的
十字架起誓,我並沒有殺害你父親。」
「奧利弗爵士,」迪克說道,「當我們最初看到約翰﹒除奸者寫的那張條子時,我
的確非常相信他說的話。不過,請允許我提兩個問題,我姑且相信您並沒有親手殺害我
父親,可您難道沒有參與此事嗎?」
「沒有。」奧利弗爵士說道。與此同時,奧利弗爵士的面部表情開始有些異樣,只
見他的嘴巴和眉毛在作暗示,彷彿想要傳遞什麼警告,卻又不敢發出聲音來。
迪克驚奇地看著他,然後轉過身來,朝這空蕩蕩的大廳的四周打量了一下。
「您怎麼啦?」迪克問道。
「啊,沒什麼。」神父答道,他臉上的表情馬上又恢復了常態,「我沒什麼,我不
過是有些不舒服,我病了,我……我……請原諒,迪克,我得走了。以聖林修道院的十
字架起誓,我十分清白,從未有過任何暴力或背叛的行為。你放心吧,好孩子。再見!」
說著,他以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匆匆逃離了大廳。
迪克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眼不停地打量著屋子,面部表情也隨之不
停地變化著,先是驚奇,而後是懷疑、猜忌,最後是覺得好笑。等他的頭腦漸漸清醒過
來之後,他越來越覺得疑惑不解了。接著,他便斷定一定發生了什麼最糟糕的事情。這
時,他抬起頭,可剛一抬頭,他便大吃了一驚。只見在那高高的牆上,掛著一幅掛毯,
掛毯上織有一個外表十分野蠻的獵人的圖案。那個獵人一手拿著號角放在嘴邊,而另一
只手則揮舞著一支粗笨的長矛。他的臉十分黝黑,顯然是一個典型的非洲人。
令理查德﹒謝爾頓大吃一驚的便是這幅掛毯。原來,陽光早已從大廳的窗子上移走
了,與此同時,大火爐裡的火焰燒得正旺,不停跳躍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屋頂和四周的帷
幔。就在這火光中,那個非洲獵人白色的眼簾竟然衝著他眨了一下。
他繼續注視著那只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只眼睛如同一顆熠熠發光的寶石,水
汪汪的,而且充滿了生機,那白色的眼簾又飛快地眨了一下,然後馬上就不見了。
一定不會錯,那只剛才通過掛毯上的洞眼一直在注視著他的活生生的眼睛的確不見
了,因為從那裡已不再反射出耀眼的火光了。
頓時,迪克便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於是哈奇的警告,神父無言的暗示,以及牆上
曾監視他的那只眼睛一齊湧現在他腦海裡。他知道自己早就被盯上了,而且自己的疑慮
又一次露出了馬腳。除非發生奇跡,否則他必敗無疑。
「如果我不能逃出這所房子的話,」他心想,「那我就死定了!還有可憐的邁齊姆,
他也是……我把他帶進了怎樣一個毒蛇洞哪!」
當他還在暗自思忖著這一切的時候,突然有個人急匆匆地進來,吩咐他趕緊收拾好
自己的武器、衣物以及兩三本書籍,搬到一間新屋子裡去。
「一間新屋子?」他重複道,「為什麼要搬?那屋子在哪兒?」
「就是小教堂上面的那間。」那差使答道。
「那屋子空了很久了,」迪克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是一間什麼樣的屋子?」「喔,
那是一間勇敢者的屋子。」那人答道,「可是……」那人壓低嗓子說道,「聽人說那屋
子裡有鬼呢。」
「有鬼?」迪克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從沒聽人說過這事。那麼,是誰的鬼魂呢?」
那人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悄悄地說:「是聖約翰教堂裡那個司事的鬼魂。他們留他
在那裡過了一夜,可誰知到第二天早晨……唷!他死了。據說,是魔鬼將他捉去了,很
有可能是因為他頭天晚上喝酒喝得太晚啦。」
迪克帶著不祥的預感跟著那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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