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之後,迪克回到了他的「山羊和風笛」小酒館,他一邊吃早飯,一邊聽探子
和哨兵們的報告。達克沃思仍舊不在肖爾比,這是常事,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扮演了很
多不同的角色,分享多種不同的利益,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從外表上看,他像一個亡
命之徒,就為復仇和獵取金錢等為目的,建立了這個「黑箭」黨。可是一些對他了解頗
深的人們,都把他當做英國偉大的王權保衛者理查德﹒沃裡克伯爵的代理人和秘使。
他不在的時候,無論形勢怎樣,肖爾比的一切事務都是由迪克作主。因此,當迪克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他憂心忡忡的神情也不自覺地從臉上露了出來。他雖然已經和福克
斯漢姆男爵約定在今天晚上發動一次大膽的襲擊,使用武力把喬娜給救出來。可是這事
的障礙實在太多了,那接連不斷回來的探子給他帶回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更讓人煩惱。
由於頭天晚上的遭遇戰驚擾了丹尼爾爵士,使他大為不安,於是,他已加強了對花
園裡的房子的戒備;而且這還不能使他安心,因此他在附近所有的巷子裡又都佈下了騎
兵,這樣一來,哪怕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能迅速地得到消息。除此之外,他還在自己
府邸的院子裡,準備好了一匹匹配齊了鞍轡的駿馬,騎兵們也都全副武裝,只待一聲令
下,就能立即出發。
就在大家都以為這天晚上的冒險看來越來越不可能實現的時候,迪克臉上突然露出
喜色。
「勞利斯!」他喊道,「你不是曾經當過水手嗎?你能不能替我偷到一條船呢?」
「迪克少爺,」勞利斯回答說,「只要有你給我撐腰,你就是叫我去偷約克大教堂,
我都能辦到。」
很快,他們倆就動身到港口去了。那是一塊相當大的盆地,坐落在兩座沙丘的中間,
四周佈滿一個個用石頭壘成的船阜、年代久遠了的殘垣斷壁以及一些歪歪倒倒的貧民窟。
那裡既有很多有船艙的大船,也有許多沒有甲板的小船。只見那些船隻有的停泊在水中,
有的則被拉到沙灘上擱著。因為惡劣的氣候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它們不得不從大
海上開到這裡來避難。那大團大團的烏雲,一陣緊似一陣的刺骨寒風,有時還夾雜著閃
亮的干雪片。雖然有時只是刮著呼嘯的狂風,但這並不是氣候好轉的跡象,反而預示著
不久的將來就會有更為嚴酷的風暴的來臨。
由於嚴寒和風暴,大部分的水手都溜到了岸上,正在岸邊的酒館裡埋頭猜拳行令、
又喊又唱。許多船隻停泊在那裡,根本沒有人看守。時間一天天過去了,而氣候仍沒有
轉好的跡象,因此停泊到這裡的船隻越來越多。勞利斯專門注意那些無人看守,而且離
港口比較遠的船隻。這時,迪克卻坐在一個被沙泥埋了一半的鐵錨上,一會兒聽聽那吹
得呼喇喇的預示著惡劣氣候的風暴聲,一會兒又聽聽那在附近酒館的水手們的嘶啞的歌
聲。不一會兒,他就忘記了身邊的景物和內心的憂慮,興奮地回憶起了福克斯漢姆男爵
對他的承諾。
正當他暗自思忖的時候,突然有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打斷了他的沉思。勞利斯
向他指著一條孤單單地停泊在那裡的小船,只見那小船緊靠著港口,正隨著湧到港口來
的波濤有節奏地輕輕搖擺著。就在這時,一道蒼白的冬日陽光,灑落在那艘船的甲板上,
使它和陰暗的雲層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而就在這一剎那,迪克發現了兩個人,正劃
著一只小艇,靠近船身。
「先生,」勞利斯說道,「請你看仔細點,這就是今天晚上將要派上用場的船。」
沒過多久,小艇就離開了大船。只見那兩個人迎著風,使勁地把小艇搖向岸邊。勞
利斯則轉身面向一個在這裡閒逛的人。
「那條船叫什麼名字?」他指著那只船問道。
「它叫『好運號』,是從達特默思來的,」那個在此閒逛的人回答道,「船長的名
字叫亞伯勒斯特,劃頭槳的那個就是他。」
這正是勞利斯想要知道的。於是他匆匆地向那人道了個謝,就順著海岸,向小艇正
前方一個舖滿了沙礫的小港灣走了過去。他在那裡選定了個位置,就等著他們的小艇靠
近。當他剛能聽得到對面船上的說話聲時,他就馬上開始向「好運號」的水手們發動了
攻勢。
「喂!亞伯勒斯特老鄉!」他喊道,「哈,你來得正是時候啊,老鄉,我敢發誓,
你來得可真是太好啦!那就是『好運號』嗎?嗨,就是把它和一萬艘船放在一起,我也
能把它給認出來。多麼漂亮的小艇,多麼可愛的快船哪!說真的,我的老鄉,咱們去喝
杯酒吧,我剛繼承了一筆財產,我相信你肯定已經聽說過了,現在我可是有錢啦!我真
高興可以不再吃航海飯了,現在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香嘖嘖的麥酒裡航行哪。來吧,
朋友,我們握個手吧;來,跟一個老船員去喝上一杯吧!」
船主亞伯勒斯特可是個飽經風霜的上了年紀的人。他的臉長長的,脖子上還掛著一
把刀,那刀是用編織成辮子狀的繩子繫著的。他現在的行為舉止,與目前全世界所有的
水手一模一樣,一臉的驚愕、將信將疑、猶豫不決。然而勞利斯剛剛提到的錢財以及他
扮演得惟妙惟肖的那種惺惺醉態和親切友好態度,頓時打消了他心頭的顧慮,於是他的
臉色很快就松弛下來了,並將張開的手伸了過來,使勁地握住了勞利斯的手。
「噢,」他說道,「我可想不起你是哪位了。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跟誰喝
酒可都無所謂,老鄉,就是我的伙計湯姆也是如此。湯姆,」他對著他的同伴又補充說
道,「這是我的老鄉,他的名字我可記不起來了,不過,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很不錯的
水手。那我們就跟他和他的岸上朋友一起去喝杯酒吧。」
他們在勞利斯的帶領下很快就找了一家酒館坐了下來。那是一家新開張的酒館,冷
冷清清地坐落在毫無遮掩的地方,比那間靠近港口中心區的酒館要清靜多了。這個酒館
其實就是一座用木頭搭成的棚屋,很像目前邊遠的森林地帶的木頭房子,裡面安置了兩
個粗糙的櫥櫃、幾條光板凳以及幾塊放在酒桶上當做桌子的木板,這就是酒館的全部家
當了。在酒館的中間,放了一個正燃燒著爛木頭的火爐,那火爐一邊噴出火焰,一邊冒
出濃濃的黑煙。火爐周圍大約還放有五十瓶烈性麥酒。
「噢!」勞利斯說道,「這裡才是船員的天堂哪。一個溫暖的火爐和一杯岸上的烈
酒,讓我們把惡劣的天氣拋在門外,把呼喇喇的寒風撇在屋頂,讓我們來為『好運號』
乾杯,祝它一帆風順!」
「哎,」船長亞伯勒斯特也說道,「說實話,這倒是待在岸上的好天氣。你說是嗎,
湯姆?老鄉,你說得太對了,雖然我也許永遠都記不起你的名字來了,可是你說得很對,
祝『好運號』一帆風順!阿門。」
「迪克老弟,」勞利斯對他的上司迪克說道,「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好像有什
麼事要干,是吧?好啦,你就儘管幹你的事去吧。我現在可交上了一群好朋友,兩位出
色的老海員,等你辦完了事回來,我敢保證這兩位勇敢的朋友一定還待在這兒跟我左一
杯右一杯地喝著酒哩。我們可不像陸地上的那些人,我們可都是出色的老水手呢。」
「一點也不錯,」老船主接著說道,「你就請便吧,老弟,我要跟你的好朋友、我
的好老鄉一直待到敲響晚鐘的時候,不,我向聖瑪利亞發誓,我要一直待到明天早晨哩!
原因嘛,你是知道的,當一個人在海上待得太久了的話,就連他的骨髓裡都會有鹽呢!
你就讓他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頓吧,他永遠都不會醉倒的。」
迪克在大家的催促下站了起來,跟這些同伴道了別,然後又冒著下午凜冽的嚴寒,
匆匆趕回了那個「山羊和風笛」小酒館。在那裡,他先給福克斯漢姆男爵送去了一封信,
告訴他只等天色一黑,他們就會有一艘堅固的海船。然後他帶了兩個頗有航海經驗的伙
伴回到港口那舖滿了沙礫的小港灣上。
從「好運號」上下來的那艘小艇,此刻就停泊在其他船隻中,由於它格外小巧,很
容易就能把它辨別出來。很快,迪克就和他的兩個夥伴坐到了小艇上,並把它駛出了小
海灣。在進入港口的時候,每刮一陣狂風,都會把它吹得搖擺不定,就好像是一件正要
沉下水去的東西似的,它一會兒被掀到浪頭上,一會兒又鑽進浪濤裡去了。
我們在前面已經作過交代了,「好運號」遠遠地停泊在海浪最大的地方。在它周圍
幾海里之內的地方,就再也沒有別的船隻了,就連距離它最近的那幾艘船上,也見不到
一個人影,當小艇搖近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雪使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這樣一來就
更不會有人察覺到他們的行動。不一會兒,他們就已經跳到了在海浪中搖擺不定的那艘
大船的甲板上,而留在船尾的小艇則一直在海浪中顛簸搖擺著。就這樣,「好運號」便
落入了他們手中。
這是一艘十分結實的好船,船頭和船身都安裝了甲板,只有船艄是敞開著的。船上
只有一根桅桿,船的外形有點兒像地中海沿岸常見的三角帆船和斜桁小帆船。從船艙裡
裝得滿滿的一桶桶的法國美酒來看,船主亞伯勒斯特似乎是做了一筆很好的買賣。在一
間小小的艙房裡,除了艙壁上掛著證明船主虔誠的聖母像之外,還有許多鎖得嚴嚴實實、
足以表示他的富裕和謹慎的箱子和碗櫥。
船上只有一條狗,這時它瘋狂地吠了起來,並撲上去直咬上船的人的腳跟,可是它
馬上就被踢進了船艙,連同它的憤怒一起被關進了艙裡。他們點亮了一盞燈,掛在橫桅
索上,使岸上的人能清楚地看到船隻的位置。貨艙裡有一桶已經打開了的法國酒,因此
他們各斟了一杯加斯科尼美酒,為今晚的冒險干起了杯。然後,當兩個夥伴中的一個在
拉弓搭箭,準備對付任何突如其來的敵人的時候,另一個則把小艇拉了過來,然後跳了
下去,並用兩隻手攀住大船,等候迪克跳下來。
「好了,傑克,你就好好地守住這裡,」年輕的首領在跳到小艇裡之前說道,「你
是一定能夠勝任的。」
「可不是嗎,」傑克回答道,「只要我們停泊在這裡,我的確能幹得很出色。可一
旦我們調轉船頭把這條可憐的船駛到港口外面……嘿,你瞧,它就已經在哆嗦啦!哈,
這可憐的傢伙多半能聽懂我們的話,你看它的心正在它那橡樹的筋骨裡發抖哪。你瞧,
迪克少爺,天上的烏雲多厚啊!」
天空黑得著實可怕。在黑暗中,巨浪一個接一個地洶湧澎湃著。於是「好運號」也
隨著那一陣陣的浪濤一會兒蕩得高高的,一會兒又輕飄飄地落到浪濤的另外一邊。那紛
飛的小雪片和起伏的浪花飛舞著,紛紛撒落在甲板上,而凜冽的寒風則在風帆間哀號著。
「天氣的確非常可怕,」迪克說道,「可這並沒什麼,不過是一陣狂風而已,一會
兒就會過去的。」雖然他嘴上這麼說,可看著這烏雲壓頂的天空、聽著這如泣如訴的風
聲,他的心情還是十分沮喪。當他跨過「好運號」的船舷,使勁地搖著船槳,再次把小
艇划回到小港灣的時候,他虔誠地劃了個十字,祈求上帝保佑那些將到海上去冒險的人。
這時,小港灣那兒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迪克把小艇交給了他們,並吩咐他們立刻
上船。
在離這裡不遠的沙灘上,迪克發現福克斯漢姆男爵正焦急萬分地找尋著他。只見男
爵的臉蒙上了一塊黑色的頭巾,他那珵亮的盔甲上還罩著一頂黃褐色舊斗篷。
「小謝爾頓,」他說道,「你當真要出海嗎?」
「大人,」理查德回答道,「他們在屋子的四周都佈下了騎兵,如果從岸上進攻的
話,一定會引起騷動。再說,如果丹尼爾爵士一旦知道了我們的計劃,那我們就別想得
到什麼滿意的結果了。請恕我放肆,我們會徒勞而返的。現在,我們從海上繞過去,的
確有幾分冒險。可是,對我們有利的地方也不少呢,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設法達到我
們的目的,把那個姑娘給救出來。」
「那好吧,」福克斯漢姆男爵說道,「你帶路吧,我可是礙於面子才跟你去的。說
實話,我真的寧可躺在床上呢。」
「好吧,」迪克說道,「我們到那邊去把我們的領航員找來吧。」
迪克領著大家走到了那家簡陋的小酒館,這是他給一部分夥伴所指定的集合地點。
他發現有些士兵還在酒館門外徘徊,而那些膽子比較大的,已經擠進了酒館裡面,盡可
能地挑選了一些可以較為方便地觀察其他夥伴的座位,緊緊地把勞利斯和兩個船員從四
面圍了起來。從他們那瘋瘋癲癲的面部表情和迷迷糊糊的眼神來看,那三個人早已喝得
酪酊大醉了。當福克斯漢姆男爵緊隨在迪克後面跨進酒館的時候,只聽那三個人正附和
著呼喇喇的狂風,合唱著一支古老而淒涼的海員小調。
年輕的首領朝屋子裡迅速地瞥了一眼,火爐裡剛剛添過木柴,正冒著一股股黑煙,
因此很難看清稍遠的幾個角落裡的情形。可是事情很明顯,士兵們的總數已遠遠地超過
了這裡的顧客人數。即使他的計劃失敗,應付這些人卻綽綽有余。因此迪克大步走到了
桌子旁,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喂?」船主醉醺醺地問道,「你是誰啊?」
「我想跟你到外邊去說句話,亞伯勒斯特先生,」迪克回答說,「我想談的就是這
個。」說著,他拿出了一塊在熊熊火光下更顯得金光閃閃的金幣給他看。
船主的眼睛頓時一亮,雖然這時他依然沒有認出我們的主人公。
「好,好,老弟,」他說道,「我就和你走一趟。老鄉,我馬上就回來。你就敞開
懷喝吧,老鄉。」說著,他就挽起迪克的手臂,並穩了穩他那東搖西晃的腳步,逕直向
酒館的門口走去。
他的腳剛剛跨過門檻,馬上就有十只強壯的胳膊扭住了他,把他給綁了起來,還不
到兩分鐘,他的四肢就已經被牢牢地捆在一起了,嘴巴裡還給滿滿地塞上了東西,他被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甩到了一間附近用來堆草的房子裡。沒過多久,他的夥伴湯姆也享受
到了同樣的待遇,被扔在了他的旁邊,於是這兩個傢伙就只好在胡思亂想中去挨過這一
夜了。
這時,隱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預先約定的暗號正在號召福克斯漢姆男爵的隨從集
合。很快這夥人就根據人數多少的需要,大膽地占領了許多條船,並成群結隊地向那艘
桅桿上掛著燈的大船搖了過去。但就在最後的那個人還沒有來得及爬上「好運號」的甲
板時,岸上早已傳來了兇狠的叫罵聲,這也就是說,肯定有一部分水手已經發現他們的
小艇不見了。
可要想在這時候把小船給奪回來或者報復他們一下,都為時已晚了。在那艘偷來的
船上已經聚集了四十來個士兵,其中有八個是曾經航過海的,足以勝任海員的工作:就
在這些人的努力下,船上的一葉風帆很快就掛起來了,纜索也被砍斷了。而勞利斯搖搖
晃晃地站立著,嘴裡仍然在哼著那支海員小調,千里卻把持著長長的船舵。於是,「好
運號」迎著港口外的滔天巨浪,開始在黑夜裡向前疾駛。
理查德站在帆纜旁。除了船上的那盞燈和大船後面肖爾比鎮裡那逐漸暗淡下去的點
點燈光外,整個天空黑得讓人覺得彷彿在地窖裡一般。惟有「好運號」糊里糊塗地不時
跌入到巨浪的波谷裡,於是一個接一個的浪峰被撞開了花。突然,一陣雪花似的泡沫就
潑到了船上,可是很快那些泡沫就又從船尾流入到浪濤裡,轉眼就消失了。
他們中不少人都在拚命堅持大聲地禱告,而大多數的人都想嘔吐,於是他們只好爬
進底艙,躺在貨堆裡。大概是由於船身顛簸得過於猛烈,再加上勞利斯在船舵邊不停地
又喊又唱,因而即便是船上最勇敢的人,也對他們這次冒險充滿了恐懼!
但勞利斯好像是憑著本能在駕駛著船,越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波濤,駛到了大淺灘背
風的地方,在那平靜的水面上行駛了一會兒。沒過多久,船就靠到了一條粗糙的石頭防
浪堤上,並被迅速地牢牢系在了此處。於是,船隻在黑暗中一邊顛簸起伏,一邊發出吱
吱嘎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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