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流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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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楔子】 不管她是妓女還是處女, 他只管她是尋找仇人的一項工具; 她柔軟酥胸貼著他寬闊的胸膛, 激情滲進他全身的毛孔。 她熱烈回應他的呼喚, 已忘了他只是個幫她解決惡棍騷擾的殺手。 慾火淹沒了原來的目的, 只剩兩個赤裸相對的男女…… 故事之前 為了逃避無止境的糾纏,每到一地,璐茜亞都只能短暫停留;富然也就無法擁有 正常、固定的工作,只有當個妓女! 在她一個城鎮一個城鎮的流浪生涯中,一部被她裝飾得花花草草的破爛牛車就是她 的家,而公牛及貓理所當然的成了她精神慰籍的親人。 當璐茜亞·匹倫汀厭倦了流浪生涯,她努力想著要如何結束流浪生活的方法,好遇 到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穿三件式西裝、動作優雅、且手指裡沒有污垢,如此方能從此 如童話故事般,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 聖提雅各·查莫洛,是令所有歹徒聞風喪膽的獎金獵人。十六年前,他還是 個純情少男,一心只想守著心愛的女人過一生;卻為了背叛他的女人,在打鬥中,臉上 留下了刀疤——就如他心中抹不去的傷痕。為了復仇,他浪跡天涯,逐漸成了殺人不眨 眼的冷面殺手。 從來,沒人敢在聖提雅各面前多說一句話,只有她——只有璐茜亞,不僅和他大打 出手,還硬是唱歌給他聽!哦,天啊! ※※※ 他可以幫她解決追蹤她的壞蛋;她可以幫他尋找到當年的仇人,於是他必須在荒漠 中帶著她—起旅行。 兩個迥異的人,兩顆脆弱又寂寞的心,如何跨越艱辛的旅程?如何各自尋找心中的 王子與公主?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我——呃……我怎麼樣,匹倫汀小姐?」年輕的牛仔結結巴巴地詢問。 他抓起枕頭,遮住自己的寶貝,平滑的臉頰染著紅暈。他杵在床鋪旁邊,俯視他這 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孩。 璐茜亞並末忽略他藍眼裡的焦慮。她拉高被單,讓它蓋住她的胸部,然後,她綻放 出燦爛無比的微笑。 「傑西,」她邊講,邊考慮自己該收他多少錢。「說真格的,你是我在床上遇到的 最棒的男人。上帝慈悲,你讓我慾火焚身,吶,假如我是一隻母雞,我準會生下幾顆滾 燙的熟蛋!」 傑西睜大眼睛。「真——真的?」 他的驚喜令她動容,她決定自己將只收他兩元。 「如果我撒謊,願遭天打雷劈。」她發誓。 她租的是一家廉價旅館的小房間,說完「願遭天打雷劈」時,她趕緊眺望那扇狹窄 的破窗戶外的一小片德州的天空,等確定外頭晴朗無雲,她才放下心來。 她移回視線,研究傑西年輕的五官。她猜測他約莫只有十六歲左右,而且,她懷疑 自己是第一個跟他做愛的女人。他只支撐了十分鐘,若非她協助,事情會結束得更快。 可是欺騙他,她沒有絲毫罪惡感,讓他以為他是全世界最棒的情人有啥害處? 她抬起手,一片纖長的指甲輕輕的劃過他細瘦的手臂。「沒錯,你真的相當不賴, 傑西。」 他挺出他肋骨分明的胸膛,手指梳過她草莓金色的秀髮,然後俯身給她最後一吻。 當他開始穿衣服時,他稚氣的臉龐洋溢著一抹沾沾自喜的神色。 「非常感謝你,匹倫汀小姐。我在海姆雷特這裡有點寂寞。我已經旅行快兩個月了 。我要去紐奧良看我媽,因為我跟爸待在加州,所以我有五年沒看到她了。爸本來是打 算發財之後再去接她的,可是爸沒發成財就——呃,他死了。」 璐茜亞注意到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他的眼角閃著淚光。就在這時,她知道自己將只 收他一塊錢。 「我停在這裡是想看看我是否能買點好東西送我媽。」傑西解釋道。 他飛快地用袖子一抹濕潤的眼角,再套上他的皮靴。 在他絮絮叨叨的講著他母親的事情的時候,璐茜亞審視他的衣著。他的襯衫有幾處 補丁,他的長褲綻了線,他的襪子佈滿洞,他的鞋底磨薄到她懷疑當他走路時,他的腳 丫會碰到地面。 「鎮上有一家店賣的軟帽很漂亮哦!」她建議道,不過她很清楚,傑西的錢不夠買 軟帽。 他戴上他自己的帽子。「我媽一直想要一個瑪瑙別針。你曉得一枚瑪瑙別針要多少 錢嗎?」 他那滿懷期盼的語氣,挑起她的同情心。她想,她將只收他五十分。 「瑪瑙別針很貴的,傑西。」 他點點頭,望向地板。「說得也是,唔,我想我該走了。我——多少錢——你收費 多少?」 看到他抬高下巴,想裝成一個習慣於這種桃色交易的成熟男人的模樣,她差點「噗 哧」笑出來。不曉得他是否知道他自己又臉紅了?她想。 「這次免費,去替你媽買個禮物吧!」 「可是——」 「我說過這次免費,傑西。」她掀開被單,滑下床。她的長髮像金色與紅色的火焰 垂洩至她蒼白的大腿。 她穿上一襲薄如蟬翼的睡衣,越過小房間,取下她掛在牆壁的鐵釘上的舊皮包,挖 出一把鈔票。她瞪著那把鈔票,這是她所有的錢了。她聳聳肩,朝傑西走去。 「這些你拿著,聽到沒?」她把那些鈔票塞進他的褲腰帶。「沒多少錢,個過現在 你可以替你媽買一個小別針。」 他用手指摸摸那些鈔票。「匹倫汀小姐,我不能——」 「胡說八道,你當然能!我——呃……喏,傑西,你在床上實在太棒了,所以應該 由我付錢給你才對。」 她希望他相信她的說詞。坦白講,她根本下知道怎樣才算「在床上很棒」。因為男 人喜歡聽到這類恭維,所以她就順水推舟。其實男人在床上全是一個樣兒——呻吟、吶 喊、全身顫抖,她猜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嘗到了某種狂喜的滋味,所以她也跟著呻吟、吶 喊、顫抖,而這一招果然頗能迎合他們。 可是對她而言,這一切全是表演。喔,對了,她確實曾聽其他操這一行的女孩說, 女人也有可能享受到那種歡愉,但她從未有過那樣的體驗。由於這個緣故,她便認為它 並非那樣重要。 她對傑西微笑道:「你儘管收起那些錢吧!到了今晚,我就能夠加倍的賺回來。」 「真的?」 她清楚自己得再存好幾個禮拜才能存起那筆錢。 「搞不好我能賺到三倍、甚至四倍。」她大吹大擂,然後朝他咧嘴而笑。「嗯!讓 我們這樣講吧!到了今晚,我就會變成一個百萬富婆。你知道的,就是那種坐擁金山銀 山的女人。像我這樣的富婆,總付得起錢給像你這樣的男人買禮物送他的媽媽吧!對不 對?」 傑西的喉嚨彷彿梗了一個硬塊般發不出聲音。所以,他望進璐茜亞的眼睛。上帝, 那對眼睛真是不可思議——一隻是純藍的,另一隻則是深處閃耀著同樣藍光的翠綠色; 他以前不曾碰過兩隻眼睛顏色不同的人。不過話說回來,他也從未碰過像璐茜亞·匹倫 汀這樣特殊的人。他認為她那對罕見的眼睛與古怪的名字十分適合她。 他的視線往下栘,落在她飽滿的胸部上。他費力地咽口口水,拖著腳往前挪兩步。 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知道在那對美麗的酥胸下跳動的是一顆天使的心。 「匹倫汀小姐,我——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女孩都是……冷酷的。你知道,我見過一 些像你這樣的女孩,我覺得她們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她們——」 「我也很冷酷,」她連忙告訴他。「我的心腸硬到我相信如果你踢我的心臟,你的 腳趾會折斷。我——我只是覺得媽媽們不該辛苦一輩子連一枚瑪瑙別針都得不到。我自 己也曾經有過一個媽媽,如果她還活著,我一定也會送她一枚瑪瑙別針。現在去吧!聽 到了沒?我還有事情要做。老天爺,我比春天的蜜蜂還要忙,而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他點點頭。 「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匹倫汀小姐。」他笨手笨腳的擁她入懷,吻她一 下,再慌慌張張地退出房間。 ※※※ 當門「砰」的關上時,璐茜亞歎口氣。 「要命,我又犯了!把全部的錢送出去。現在我比摩西的十誡裡所寫的還要窮了。 」 發誓再也不犯對她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每一次她招待到某個倒楣鬼時,她就會 忘掉自己的誓言。 她傾聽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邊用手指爬梳她那頭絲緞般的鬈發, 邊環顧週遭,很快的她就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尼尼,它正在享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陽 光。她彈彈手指,當那只灰毛碧眼的虎斑貓快步朝她走來時,她綻出微笑,抱起它,爬 回凌亂的床鋪躺下。 尼尼咪咪叫著偎進她的懷裡,並開始摩搓她豐厚的長髮。 「你當然能咪咪叫,」她對它說:「你剛吃下一隻老鼠。可憐我的肚子卻比一個老 處女的夢想還要空虛。」 為了讓自己忘掉飢餓,她讓自己的思緒飄遊起來。 「唔,尼尼,我們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天,我想明天我們該走了,否則他會追上我們 的。他會——」 她咬住下唇,暗暗自責,她幹嘛又想到他?可是此刻那個思緒已經侵入她的腦海, 雖然她拚命的想要想點快樂的事情,但那股焦躁感卻徘徊不去,而且還逐漸轉變為恐懼 感。她用顫抖的雙手拉高被單,蒙住自己的頭,專心聆聽尼尼「喵嗚、喵嗚」的叫聲, 那輕柔、緩慢的顫動很快的就令她打起瞌睡來。 寤寐之際,她聽到人講話的聲音:到渥特這邊來……到甜蜜的老渥特這邊來……記 憶中的痛苦襲向她,那痛苦是如此逼真,以致她發出難受的呻吟。還有那些血……上帝 ,那麼多的血! 她霍然坐直,用手揉揉眼睛,企圖驅除睡意。良久之後,她心中的恐懼被憤怒取代 。 「我恨這種生活!骯髒的旅館!來來去去的陌生男人!我娛樂他們!還有噩夢!我 害怕睡覺!這一切會有快樂的結局嗎?」 「這種生活!」她瞪向不斷地落下灰層的破爛天花板,想到那些本來可能發生在她 身上的美妙事情,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如果他沒有——要不是他,或許我就能當一 個真正的淑女。可是有他在後頭跟蹤我,我根本就無法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過正常的生 活。我永遠也無法忘掉那個畜牲所做的事情和他目前仍然在做的事情,所以,無論如何 我都要讓渥特·艾佛力付出代價!」 可是就像她以往宣誓要復仇時一樣,她懷疑自己如何能實踐這句毒誓。她曾經向數 打的執法人員報案說她的生命有危險,可是他們誰也不肯相信一個妓女的話,而她自己 又對付不了渥特。那傢伙可是一個重達兩百磅的冷血魔鬼呢! 她需要幫助,需要一個跟渥特一樣危險、凶狠的男人。 「可是誰會幫助我呢?尼尼。那些警長別提了,至於其他男人……他們只想要一樣 東西,而它絕對與幫助我無關。況且——」她歎口氣。「宇宙裡根本就沒有跟渥特一樣 危險的男人,所以我猜,我恐怕得一輩子逃命了。」 自憐的情緒充塞著她,很快的,她就覺得自己彷彿要在自憐中窒息了。她隨即掀開 被單,傾身去拿擱在床畔小几上的一本破書。 除了回憶之外,她的母親留給她的就只有這本童話故事書。她瞪著那些字,不曉得 它們在講些什麼。雖然她早就背起了那些故事,但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夠讀它們。 一滴清淚滾下它的臉頰,尼尼爬上她的身體,把淚舔掉。它粗糙的舌頭刷舔她臉頰 的感覺使她皺皺鼻子,覺得自己是有人愛的。 「這本書,」她喃喃說道。「是媽媽小時候就擁有的。她把它傳給我,並且告訴我 這裡頭寫的都是些有快樂結局的故事。她也無法讀它,不過她記得裡頭所有的故事。每 當我翻開這本書,哦,就像是媽媽試圖提醒我好事確實會發生,『從此以後就過著幸福 的生活』並非是不可能實現的夢。」 尼尼「喵嗚、喵嗚」叫,並輕咬她的耳垂。 「我一定會找到個王子的,毛球。他將是一位真正的紳士,跟我目前所遇到的男人 都不同。他會天天穿著一般人週末作客時才穿的漂亮衣裳,而且他的指甲裡沒有污垢, 一個點兒都沒有,你聽到了嗎?他會有一份好工作,也許是在銀行上班。他不騎馬,而 是像真正的紳士那樣駕著閃閃發亮的馬車。他會用那種香香的發油來梳理頭髮,他會聞 起來像月桂香皂,而且他會是那種一發現衣袖上有線頭,就趕緊把它拂掉的男人。你知 道嗎?小可愛,我會天天為他做餅乾,就是以前媽媽為我做的那種餅乾。」 璐茜亞抱著那本書和尼尼,幻想著她的白馬王子,片刻後,她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已 經恢復正常,便飛快地給尼尼一個吻,然後起身下床。 夜晚已經降臨了,她點起一盞燈,從行李中拿出一套袍子。 那是一襲美麗的袍子,艷紅色的綢緞滾著黑色薄蕾絲。它發出「沙、沙」的聲音。 璐茜亞愛那種聲音。它閃閃發亮。璐茜亞也愛用一點。她笑盈盈地將袍子比在自己的身 前。 最棒的是,它是她的工作服,會幫她賺錢。 她邊想著晚餐,邊開始換衣服。首先,她排出一件內褲,皺起眉頭,專心看繡在那 條內褲上的字的頭兩個字母,一個「T」和一個「U」,她知道有這兩個字母湊在一起的 字是星期二。她把那條內褲扔回行李袋,重新在裡頭翻找。 「咦?我的星期六內褲跑到哪兒去了?」 當她找來找去,怎樣也無法找到它時,她開始咒天罵地。她懊惱地抽出另一條內褲 ,當她看到上頭繡著「M」時,不禁歎口氣。 「星期一,」她嘀咕道。「今天是星期六,璐茜亞,而你卻得穿你的星期一內褲。 噢!我這輩子不曾聽過這樣笨的事情。」 她邊嘀咕,邊換好衣服、戴上叮叮噹噹的耳環,最後穿上黑色高跟鞋。她望進梳妝 台上那片破裂、生蛌漱p鏡子,整理她濃密的秀髮,使之成微微起伏的波浪狀,再在頭 頂戴上一圈紅色的花環。那些蕾絲做的花朵垂壓到她的前額,她推推弄弄的,使它們坐 回恰當的位置。 「乖乖,我得另外弄頂花環,小傢伙。這頂花環比上帝還要老。」 她吹開又一朵擋在她額前的枯萎綠花,然後開始化妝,先刷一道咖啡色的眼影,再 在頰上與唇上塗上胭脂。她並不怎麼喜歡把自己的臉搞成調色盤,但是男人喜歡。 男人就是她的顧客。不管他們要什麼,她就供應什麼。他們有錢,而她需要錢,事 情就是這麼簡單。 她壓抑下悲哀的感覺,檢視自己收集的香水,選出一瓶,在耳背各擦一點薄荷油, 然後拿起她的戒指,輕輕地摩挲它那不尋常的設計,再把它掛上。那枚戒指對她的手指 而言太大了,所以她拿一條皮繩穿起它,掛到脖子上,讓它躺在她的乳溝間發光。 在對尼尼揮手道別之後,她跨進幽暗的走廊。鋼琴聲飄向她,她戰戰兢兢地踏下樓 梯。 「乖乖,不知道是哪個傢伙發明樓梯的,無論他是誰,我都希望他從他發明的樓梯 上跌下去,摔斷他那該死的脖子。天曉得我有多少次差點跌斷我自己的脖子。」 兩腿顫巍巍的她抓著樓梯的扶欄,一階、一階的往下走,當樓梯只剩下四階時,希 望自她心底升起,當她的鞋跟踩空一階時,希望隨之破滅。 她跌下樓梯。 「璐茜亞小姐!」好幾個男人異口同聲的驚呼。 他們之中的一個扶起她,並做著幫她拍掉衣服上的灰塵的愉快工作。雖然她的裙子 是她身上最髒的部分,他卻只顧拍她的上衣,手不斷地拂過她豐滿的胸部。 璐茜亞拍掉他的手。「我不是來這裡做這個的,我是來唱歌的。如果你賞我的小費 夠多,你可以親自把錢塞進我的衣服,在那以前,你的手離我遠點。」 那人好脾氣地笑笑,並踱回自己的座位。 璐茜亞打量這個煙霧瀰漫的房間,發現這裡聚集了好多人,幾乎每一張桌子都被正 在玩牌的喧嘩男人們佔據著。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顯然都快醉倒了。曲根據她的經驗,男 人喝得越醉,賞的小費就越多。如果今晚唱歌所賺的小費夠多,那麼她就不必邀請任何 男人進她的房間。懷著這份希望,她朝酒吧挪去。 「你不介意我唱幾首歌吧!是不是?」她問酒保。 酒保將一杯威士忌推給距離他四張凳子遠的一名口渴的牛仔,然後開始擦拭一隻乾 淨的杯子,直到它變得亮晶晶的。他的右頰因為在嚼煙草而鼓起,當他咀嚼時,他的長 鬍髭在他的襯衫領上一晃一跳的。 「怎麼啦?今晚樓上的生意不好嗎?」 當他將一口煙草汁吐進一個銅痰盂時,她厭惡地閉起眼睛。 「不,不對,只是你們這兒的床鋪是我所躺過最折磨人的床鋪。況且,我今晚缺乏 做樓上的生意的興致。現在,你會讓我唱歌,對不對?」 他哈哈大笑,然後向鋼琴師打個手勢。「莫特,這女孩想唱歌。幫她彈首曲子,讓 咱們瞧瞧她是否能唱歌。」 看到侏儒般的莫特,璐茜亞不禁莞爾。她湊近他,對他耳語幾句。 他點點頭,開始彈奏一首她所默求的淫逸歌曲。在他彈演前奏時,璐茜亞隨著那活 潑的節奏搖擺臀部,慵懶地穿過好幾張桌子,和那些比較大膽的男人打情罵俏,對那些 比較害羞的男人拋媚眼。當她漫步到一扇擦得亮晶晶的巨大窗戶前時,她瞭解到白己已 經擄獲了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遂做個深呼吸,開始唱歌。 原本在喝采、鼓掌的男人們霎時安靜了下來,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為她那刺耳的聲 音而痛苦,紛紛露出苦瓜臉。 「她聽起來活像一隻垂死的母山羊。」一個大塊頭低聲對他的同伴說。 「我倒覺得她像貓叫春。」他的同伴嘟囔道,當璐茜亞硬是擠出一個特別高的音符 時,他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唔,我才不在乎她的歌喉怎樣,」另一個男人宣稱,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疊 紙鈔。「它有那樣的臉蛋跟身材,誰還會在乎她的歌喉?」 他笑呵呵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大窗戶走去。在將那疊紙鈔撫平之後,他故意慢 條斯理地將它們塞進璐茜亞的低領,他的手指逗留於她豐滿、白皙的胸脯間,笑容漾得 更深了。 其他的男人也跟著照做,很快的,就有一長列色迷迷的牛仔排在大窗戶前等著賞璐 茜亞小費。當她開始唱最後一段歌詞時,她低頭瞄向自己的領口,瞭解到她所賺的錢已 經足夠她過接下來兩個禮拜的生活!興奮之餘,她扯開嗓門,唱得更賣力了。 「嘩啦、嘩啦」的碎玻璃聲,伴隨著她的最後一個高亢音符響起。莫特停止彈琴。 有些男人捂起他們的耳朵。錯愕的沉寂籠罩著室內,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那扇大窗戶。 窗戶已經沒了。只有幾片碎玻璃依舊嵌在窗框上,其餘的玻璃則墜落在外頭的木板 路上,砸了個粉碎。 酒保直勾勾地噴向璐茜亞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看看你幹的好事,女孩!」 他瞇起的眼睛裡的神情,跟他頰部抽搐不已的肌肉,告訴了她他的想法。他看起來 像是想要殺死她似的!她吞口口水,望向那曾經是窗戶的大窟窿。 「我——老天爺,那些高音符真的是很有力,對不對?」 「你的尖叫震碎了整扇窗戶!該死,就算那些音符每一個都有把子,你也抓不住它 們!」 璐茜亞感到自己的臉頰變得燒燙。「呃——我沒有做好暖身運動。我忘了把我的檸 檬水帶下來。我用它漱口,你懂嗎?它會讓我的嗓子變得相當——」 「女孩,就算你吃掉一整棵檸檬樹,你的嗓子也不會變得甜美!」 酒保邊說,邊大步邁去,「咻」的抽走塞在她領口下的每一張鈔票。他飛快地數算 它們,然後滿意的悶哼一聲。 「這些錢可以彌補你的尖叫所造成的災害。」 璐茜亞眼看他把錢收進他的錢筒裡,覺得自己的肚子餓得更厲害了。 「媽的,」她悄聲告訴那些仍舊站在她四周的男人。「那傢伙壞到極點了。我敢說 他會先對著你的傷口哭泣,然後再在那傷口上撒鹽。」 她幽幽歎口氣,現在她不得不邀請人上她的房間了。她瞟向一個站在她旁邊的男人 。 他認出了她眸中的邀請之意。「璐茜亞小姐,」他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所有的錢 剛才就已經賞給你了。」 其他許多人也都跟他一樣。璐茜亞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們回坐,並重新掃瞄室內。 一定還有些剛才沒給她小費,口袋裡還有錢的男人。 然而在她一一檢視他們的裝扮之後,她明白到他們沒賞小費給她是因為他們太窮了 。 「見鬼了,」她自言自語。「這裡沒有半個有錢的男人。」她沮喪的垂下頭,開始 向樓梯踱去。它以前也挨過餓,看來今晚她也得挨餓了。 當她走到樓梯口時,在一個幽暗角落裡的一道閃光攫住她的注意力。那是子彈反射 燈光所發出的森冷光芒。那些子彈被嵌飾在一條皮繩上,做成項鏈,掛在一個男人寬敞 的胸膛上。 璐茜亞停下腳步,納悶自己稍早怎麼沒注意到這個男人。他非常魁梧,她猜他得低 下頭,才能進出一般人家的房門。他巨大的手掌完全的覆住了盛威士忌的酒杯,而她之 所以知道他正握著一杯酒的唯一原因,是她剛好瞧見他將酒杯舉至唇邊,然後喝乾它。 她盯著他肌肉結實的手臂,然後打量他的佩槍和插在他小腿旁的刀鞘裡的匕首。看 到他雄赳赳的身材,璐茜亞感到一波陌生的顫憟竄過她的脊椎。 當他的頭慢慢轉向她時,他烏黑的頭髮刷過他寬厚的肩膀。當他的眼睛迎上她的眼 睛時,她試圖吞嚥口水,卻做不到。 她從未見過那樣黑亮、深邃的眼睛。它們動也不動,眨也不眨,只是望進她的眼睛 ,彷彿能看穿她的靈魂。 她惶惑地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臟,然後,她瞥見他右頰上那條鋸齒狀的疤痕。那 條蒼白的疤痕和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緊張的往前跨一步,並且繼續端詳著那道疤痕。她但願自己知道他那道疤是怎樣 來的。對於他,她感到一絲憐憫,然後她提醒自己,又不是她害他得到那條疤的,因此 ,她根本不必為他那道疤感到愧疚。 她肯定他是墨西哥人。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英俊的墨西哥人。事實上,她從未見過 像他這樣英俊的男人。他的顴骨高聳,下顎強壯、粗獷,嘴唇飽滿。最奇怪的是,他的 疤痕非但沒有破壞他的容貌,反而還替他增添了幾分邪惡的魅力。儘管她有些顧忌,但 她還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受到他的吸引。 這份領悟震撼了她。她遇過的男人多到數不清,卻從未對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有任何 感覺。可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在她心底激起了奇妙的漣漪。 她掙扎著控制住他所勾起的神秘感覺,強迫自己考慮他是否適合當她的顧客。就如 酒館內的其他許多男人一樣,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流浪漢。然而他有一種自信、放鬆的氣 質,所以,他不可能是一個窮光蛋流浪漢。他散發出「有錢」,而不是「破產」的味道 。 懷著那股奇異、但並非不愉快的騷動感,璐茜亞抬高下巴,徐徐地朝他踱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當那女孩朝他走來時,聖提雅各看到她小巧的下巴俏皮的微微翹高,她水汪汪的大 眼睛閃耀著興奮的光芒。她波浪般的髮絲滑過了她的臀部與大腿,他從未見過這樣長的 頭髮。她走動時,那襲開衩頗高的袍子使他有幸瞥見她撩人的修長玉腿。 他已經有許久沒看過像她這般漂亮的姑娘。想到這兒,他幾乎要露出微笑。若非她 那可怕的嗓音是裝在如此迷人的胴體裡,她想靠唱歌營生鐵定會餓死。 營生,他默默重複這個字。她的基本營生方式是陪男人睡覺。 娼妓!當這個字眼在他腦中爆炸時,回憶猛然湧現,使他的心中充滿憎恨、悲傷、 憤怒,和一腦想要克制住這些痛苦情緒的需要。他那緊抓著酒杯的手的指關節也隨之泛 白。 他繼續盯著向自己走來的她,他的眼神變得冷硬。 他的眼神使璐茜亞放慢腳步。他的眼神令她想到一條皮鞭,一條邪惡、狠狠向她揮 來的皮鞭。她停止前進,感到一絲恐懼滲入體內。她的視線似乎被他那對漆黑的眼睛給 捕捉住,不管她如何努力,都無法逃脫它們有力的牽引。那對眼睛裡的光芒讓她既著迷 又害怕,她試圖搞清楚這個男人為何會讓她這樣緊張。她咬住下唇,朝他微微點個頭, 希望他會明白她的邀請之意。 看到她輕咬那玫瑰花瓣似的嘴唇,聖提雅各感到體內燃起一股慾望。他今晚需要一 個女人,他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有跟女人上床了。他將好好的利用這個娘兒們,再告訴 她他對她的真正觀感,然後拒絕付錢給她。所有的妓女都活該拿不到報酬;而且她也不 敢抗議。知道她不敢。就像其他妓女,就像他遇到的每個人一樣,她會怕他怕得不敢抗 議。 他漠視這個念頭帶給他的痛苦,俐落地戴上他的黑帽。他非常清楚室內的每個人都 在避免迎上他的視線,所以他就大刺剌地邁出酒館。他知道那個女孩會跟上來的,他只 消守株待兔。 璐茜亞愣愣地瞪著在聖提雅各身後晃動的旋轉門,直到再也瞧不見他,她感到一股 強烈的悵惘,彷彿自己認識了他一輩子似的。 她匆匆跑到原本是窗戶的大窟窿前眺望,發現他越過佈滿砂礫的街道,停在一個小 男孩面前。正當他伸出手,想去拍拍那個小男孩的頭時,一個打扮保守的女人——璐西 亞猜她就是那男孩的母親——衝過街,抱起男孩,逃之夭夭。雖然璐茜亞無法肯定,不 過她覺得那槍手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後,他便消失在海姆雷特飯店內了。 「在他發現你盯著他之前快離開那裡,璐茜亞小姐,」一個男人勸道。「你不會想 跟那個人扯上任何關係的。」 「一點也沒錯,」另一個人附和道。「那是聖提雅各·查莫洛啊!」 璐茜亞困惑地轉過身來。「聖提雅各·查莫洛是何方神聖呀?」 「他是何方神聖?」莫特笑道,「他不僅是這個區域最棒的馴馬師,更是最屬害的 獎金獵人!從來沒有一個槍手像聖提雅各·查莫那樣百發百中!」 「為了錢」頭一個開口的說,「要不了打個嗝兒的工夫,他就可以把毫無價值的駑 馬變成最優秀的駿馬。有人說他能跟馬講話。去年,他逮到了那個殺人如麻的畜牲—— 烏裡亞,賺到了五千塊的賞金。他的價錢一向很昂貴。 「正是。」第二個開口的男人補充道,並且呷口威士忌。「我聽說幾個月前,一個 富婆請他幫忙尋找她失蹤的丈夫,他開價一萬。在請他之前,那富婆先請了別的人尋找 她的丈夫,找了一年都沒有消息,而查莫洛只花了一個禮拜就找到人了。」 另一個人點點頭。「據說他富可敵國,而且他所有的金子都帶在身邊,所以,他等 於是一個活動銀行。由於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敢偷搶他,所以他根本不怕把財產全帶 在身上。不曉得他來海姆雷特幹什麼?」 幾乎房裡的每個人都有些關於聖提雅各·查莫洛的故事可說。有一個人甚至發誓那 名槍手是一則活生生的傅奇。一連串的英雄事跡把璐茜亞給搞糊塗了。 「哦,如果他那樣棒,為何勸我不要跟他扯上任何關係?」 「他太危險了,璐茜亞小姐,」一個人解釋道。「任何有一盎司腦筋的人都不會想 惹他發脾氣的。「我聽說他他痛恨活捉歹徒。他寧可射殺他們,不過,如果他們棄械投 降,哀求他饒命,他會先折磨他們一番,再把他們交給警方。他就是那麼殘酷。」 「你有沒有瞧見他臉上的那道疤?」有個人問。「我聽說他是跟一頭山獅打架才得 到那疤痕的。那頭山獅偷了查莫洛抓來要當晚餐的兔子,所以查莫洛對它火極了。他追 蹤到那頭山獅,一記右鉤拳就把它給解決了,然後他拿那頭山獅當晚餐,把它整個給吃 了。」 莫特從鋼琴後站了起來。「我卻聽說他是跟阿帕契人打鬥才弄到那條疤的。他們偷 他的馬,而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和那頭黑色種馬打交道更危險的了。查莫洛一個 人對付一整部落的戰士,把他們一個個打得落花流水,雖然在打鬥中他得到了那條疤, 卻也奪回了他的馬。」 「我說那條疤是魔鬼給他的。」另一個人沉吟道。「撒旦嫉妒查莫洛,因為查莫洛 比他還要邪惡,所以撒旦就將他的叉戟射向查莫洛,他一輩子帶著那條疤。」 「是查莫洛自己劃花自己的。」酒保宣稱。「有一陣子,沒有人可以讓他殺,他太 嗜血了,便拿匕首割自已的臉,好見到一點血。那真的是他自己幹的。」 璐茜亞不相信酒保的故事,但還是忍不住打個寒噤。 「唔,他或許只對歹徒而一言是危險的,」她告訴那些人。「他抓壞人,不是嗎? 他——」 她猝然煞住話。他抓壞人!當這句話不斷的在她腦海裡迴盪時,她的血液興奮的澎 湃起來,片刻後,她才稍微控制住自己。 下一杪,她便飛奔出酒館,罔顧身後那批人的叫喚。 璐茜亞推開海姆雷特飯店的門,匆匆走進大廳。由於她沖得太快,沒看到聖提雅各 ·查莫洛就站在距離大門只有幾尺遠的地方,以致她撞上他。 那種經驗就像是撞上樹幹。當她踉蹌後退時,她的肩膀又撞到一個陳列一排排磁偶 的小壁架,那些磁偶淅瀝嘩啦的砸落到亮晶晶的木頭地板上。 「搞什麼鬼」飯店老闆一拳捶在櫃檯上。」瞧瞧你幹的好事」 「噢,我的老天!」老闆娘驚呼。「瞧瞧你幹的好事!」 「我不是有意的」璐茜亞嚷道。 要命!現在她該怎麼辦?她身無分文,而氣急敗壞的老闆夫婦一定會向她索賠的。 「你曉得這些磁偶花了我們多少錢嗎?」老闆尖叫道。 他的妻子迅速抬起幾塊碎片。「我的寶貝!我千里迢迢從維吉尼亞把它們帶來,如 今它們卻毀了。噢,我要死了!我一定會死掉!」 「我們自然不希望夫人死掉,是不是,老闆?」叼著一根雪茄的聖提雅各把一疊鈔 票扔給憤怒的老闆,然後俯視傷心欲絕的老闆娘。「更多的寶貝吧!」話畢,他轉身朝 樓梯邁去。 璐茜亞跟在他後頭。 「咦?你想到哪兒去?」老闆娘質問。「像你這種人是不准進我們這兒的!快滾出 去!」 璐西亞轉過身來瞪她。「我這種人?」 那婦人抬高頭。「你自己心裡明白。」 璐茜亞確實明白這個趾高氣昂的女人的意思,但是她不打算乖乖的任人侮辱。 「這位女士,你的鼻子翹得這樣高,我猜當你打噴嚏時,你的帽子都會被吹掉。你 憑啥說我不准進來這裡?我跟那個姓查莫洛的傢伙有生意要談呢!」 「我就知道!」那婦人嗤道。「我丈夫跟我經營的是一家正派的飯店,我們可不允 許你在我們的飯店裡做那種生意!」 聽到她們又咆哮起來,聖提雅各踱回大廳。「那女孩是我邀請來的。我相信你們不 會反對我帶她進我的房間吧?」 那婦人睜大眼睛。「可是她是一個……一個」 「我很清楚她是什麼」 飯店老闆挺直身軀,然而他的頭只到聖提雅各的胸膛。「我非常抱歉,查莫洛先生 ,可是我太太講得對,我們不能容許——」 「我勸你重新考慮你的決定,先生。」 飯店老闆開始冒冷汗。 聖提雅各的注意力從那活像洩了氣的皮球的男人那邊,移到引起這一切騷動的女孩 這邊。 「你叫什麼名字?」 雖然他問話的語調很輕柔,璐茜亞卻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的聲音和他邪惡的氣質一 點也不搭調。那嗓音是那麼的平滑,令她想到深棕色的絨布。 「我的名字?」 「你總有名字,對不對?」 她點點頭,雙手抓住她的裙擺。 「那麼,是什麼?」 「我——呃…」她的腦子一片空白。「我的名字是——是……」 聖提雅各用一根手指推高他的帽子。「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的名字。只是——呃,我相信兩個陌生人之間的『介掃』 應該是越長越好,而我正在努力把它拖長點。」 「是『介紹』。」他糾正她。 「管他的。」 老天,她想。為什麼看到他竟會使她忘掉自己的名字?! 「啊——璐茜亞·匹倫汀!是啦!那就是我,璐茜亞·匹倫汀!」 他皺著眉,牽起她的手,完全不理會在一旁啞口無言的老闆夫婦,領著璐茜亞朝樓 梯走去。 「正如她所說的,璐茜亞·匹倫汀,我們有生意要談。讓我們上樓去處理它吧!」 璐茜亞覺得自己沒有理由畏懼這個人,畢竟她不是罪犯,所以,他對她而言不具危 險性。拋去這個念頭,她感到她的手指開始感到疼痛。 「乖乖,查莫洛,你快把我的手給擠碎了!放開我!」 他照辦了,她甩甩悸痛的手,同時往前跨一步,當她的腳只踩到空氣時,她猛抽一 口氣。 聖提雅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臂,圈住她的腰,將她按向他。 「你有哪一天是在毫無意識產生的情況下度過的嗎?你不會跌下床吧!是不是?」 「床?」 她的心臟跳漏一拍。他堅硬的上半身抵著她的胸部,使她的身體產牛一種陌生的酥 麻感。 「床。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嗎?」 她搖搖頭,然後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她的動作使得一縷芬芳襲向他。那香味勾起他某種模糊的記憶。 「那是什麼味道?」 她用鼻子嗅嗅。「我什麼也沒聞到嘛!」 那種氣味對他而言有某種意義,但是他卻記不起來它是什麼。 「糖果」他咕噥。「你有沒有聞到糖果味?」 「糖果?哦,那是薄荷。」 薄荷!一波既甜蜜又苦澀的鄉愁襲向他。那氣味使他憶起一段他已經許久不曾去想 的日子。 那種太妃糖,薄荷太妃糖…時光倒流了,他六歲,他的姊姊露瑟塔十五歲。他們合 力拉太妃糖,但是沒多久,他們就失去耐心,嘻嘻哈哈的在那糖果尚未完成之前就把它 給吃掉。 薄荷太妃糖。那回憶,那刺激的氣味,使得他的心因為嚮往、悲哀與悔恨而疼痛。 「我擦了一點薄荷油。」璐茜亞解釋道。 她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世界。「擦它?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它!你介意嗎?」 她的咆哮令他錯愕地瞪大眼睛。她是一個活潑的姑娘,也是一個勇敢的姑娘!從來 沒有任何女人或男人敢提高嗓門跟他講話。 「我已經受夠了在樓梯上跟你閒扯淡,女人。」他攔腰抱起她,爬完剩餘的樓梯, 穿過走廊,來到自己的房間前。他用力一踢,踢開房門,再用力一踢,關上它。 他放下璐茜亞,掃過她身側,把他的帽子用力一扔。璐茜亞看著那頂帽子俐落的降 在一個銅帽架上,然後她的注意力移回到聖提雅各身上,她的眼睛驟然睜大。 那個男人在脫衣服! 「你——要脫光衣服嗎?」 他正在解褲子的雙手停住,斜瞄向她,發現她的臉頰染著紅暈,不禁心生困惑。 「我做這種事一向是不穿衣服的。你呢?你怎麼做?」 她無法回答,只能瞪著他。現在他剝下了他的襯衫,他平滑的古銅色胸膛在微弱的 燈光下閃閃發亮,每次他呼吸,它就隨之起伏,而她感一種幾乎無法控制的,想用自己 的手去撫摸那片胸脯的衝動。這個念頭讓她既尷尬又亢奮。天啊!這個男人對她做了什 麼? 聖提雅各脫掉自己的皮靴跟褲子,當他看到她狼狽的模樣時,他皺起眉頭。「你在 蘑菇什麼呀?」他粗聲抱怨。 她嚇了一跳,以致咬到自己的舌頭。疼痛驅散了慾望。她用手指碰碰自己的舌頭, 當她看到沾在手指上的一絲血絲時,她尖叫道,「上帝!噢,上帝,我流血了!」 她酡紅的臉頰陡地變得蒼白,聖提雅各困惑地瞪著她。當她開始搖晃時,他衝向她 ,在她癱倒到地上之前及時扶住她。 「你暈厥了嗎?」 「血……」她囈語著,眼睛翻白。「血令我反胃,反胃到我幾乎要把我的襪子給吐 出來。」 聖提雅各邊用西班牙語咕噥著詛咒,邊抱著她走向一張沙發椅,然後將她扔到那上 頭。他懊惱地考慮著要不要把她拋出他的房間,順便警告她別再靠近他。 可是當他看著她的臉頰恢愎血色時,他研究著她細緻的五官。雖然她化了點妝,她 的美麗卻沒有被掩蓋。她有一種清純的氣質,這和她的職業十分矛盾。她的鼻樑甚至有 小女孩似的雀斑!一個妓女怎麼會清純?他問自己。他從未見過哪個妓女有像她這般清 新宜人的氣質。 他瞇著眼睛俯瞪她。不管有沒有雀斑,她都是一個妓女。他恨她,他恨所有的妓女 。 「當然,我並沒有真的吃什麼襪子。」她突然對他說。 「什麼?」 「由於我並沒有真的吃進襪子,所以也不可能吐出任何襪子。你知道嗎?這一切全 是你的錯。」 「什麼?什麼是我的錯?」 「如果剛才你沒有對我吼叫,我就不會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成兩半;如果我沒有咬 舌頭,我就不會流血;如果我沒有流血,找就小會反胃得想要把襪子吐出來,雖然我根 本就不曾吃進任何襪子。」 她坐起來,把腳放到地板上,然後開始轉動自己的頭部。 他盯著她。「你在幹什麼?」 「試試看自己是否還頭暈啊!你覺得我在幹什麼?」 「你看起來像一隻該死的烏龜。」 她射他一個白眼。「聖提雅各,你就像毒牙長膿瘡的毒蛇那樣友善。烏龜究竟是哪 裡得罪了你?」 他決定她的蠢問題不值得回答。在深信她已經從暈眩中復原之後,他走過去,躺到 床上,等待她開始。但她依舊坐在沙發上,他的怒氣又冒了上來。 「聽著,」他咬牙切齒道。「我將問你三個問題,你得一一回答我。」他花一秒鐘 讓自己平靜下來。「首先,你有沒有見過裸體的男人?」他輕聲問道。 她似乎無法找到自己的聲音,轉過頭去不看他,「有!」為了強化自己的答覆,她 用力點點頭,然後她的花環滑落到她的鼻樑上,使她發出一小聲尖叫。 聖提雅各等她調整好花環之後,才低聲提出他的第二個問題。「你有跟男人上過床 嗎?」 雖然她很想看他,但她還是奮力按捺住自己。因為她知道一旦看到他,她就說不出 話了。 「有。」 「那麼你還等什麼?」他吼道。 她鼓起殘存的勇氣,站起來,強迫自己注視他,不過是注視他的臉,而不是注視他 赤裸、黝黑的胸膛。 「我需要你幫我找一個男人,聖提雅各。」 「你已經有一個男人了,璐茜亞。就是我。」 他的話彷彿是一把火,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燥熱。 「脫掉你的衣服,璐茜亞。」 她倒抽一口氣。「聖提雅各,我不是來這裡做這個的!」 「不是?」 她不理他椰榆的表情,把目光移向他的頭髮。他的頭髮披在雪白的枕頭卜,就像烏 溜溜的波浪。讓自己的手指爬梳過他的頭髮的念頭,使得她體內又產生那種異樣的感覺 。 「璐茜亞。」他催促道。 「什麼?」她忙然地盯著他,然後,她想起自己剛才在說什麼。「對了,我來這裡 ,呃…我是來這裡跟你——你談一談的。我需要你幫我找到渥特。」 「渥特?渥特是什麼?」 她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把玩一絡捲曲的長髮,片刻後,她才放掉那絡髮絲。 渥特不是東西,他是一個人——渥特·艾佛力。那個混球一直對我窮追猛趕。我聽 說你是這個國家最棒的追蹤者兼槍手,所以,我要你幫我逮到他。」 他用手肘撐起自己,目光掃過她苗條的嬌軀。 「你請不起我」 他說得對,她身無分文。她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胸部隨著呼吸起伏,那景象使她想 到一個解決她的困境的辦法。當她思索它時,她的體內開始產生一種奇怪、卻甜蜜的疼 痛。 「我是無法像你平常的僱主那樣付你好幾千塊的酬勞」她抬起頭,說道。「不過我 可以給你我的——我願意提供你我的……」 她的聲音褪去,聖提雅各揚起一道濃眉。「你願意提供我你的什麼,璐茜亞?」 這個討厭鬼!他明明懂她的意思,卻偏要她把話說出來! 她為何說不出口?她忽然納悶。她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自從她第一眼瞧見聖提雅 各·查莫洛,她就表現得像個毫無經驗的處女! 這份體會令她懊惱。去他的那些神秘的感覺!她不是什麼黃毛丫頭,而且她會證明 給他看的「我的身體,聖提雅各。」她用沙啞的聲音答道,舌尖緩緩地舐過她的唇。「 在你找到渥特之前,我完全是屬於你的。夜復一夜,我躺在你的臂彎裡,隨你做任何你 愛對我做的事情。為了增加她提議的誘惑性,她故意從裙子的開只處伸出她的長腿。 聖提雅各無意追蹤那個名叫渥特·艾佛力的傢伙,也不怎麼喜歡潞西亞夜復一夜躺 在他臂彎裡的主意。這女孩是個危險分子。像她這樣笨拙,他每晚抱著炸藥睡覺恐怕都 比跟她在一起安全。 然而,他想道,視線溜下她修長的玉腿,他至少要跟她做愛一次,或許兩次。他決 定要哄騙她。 「如果你能證明你的……呃,『工夫』不同凡響,我會考慮你的建議。在那之前, 你得自個兒對付渥特。」 他的提議使得一波熱浪湧向她、裹住她。她開始用手煽自己,想讓自己冷卻。 「老天爺,這裡可真熱。我們能打開窗子嗎?拜託!」 「我要你熱情如火,璐茜亞。」 他的話險些害她的腿軟掉。她邊掙扎著向床鋪走去,邊納悶自己是否能滿足他。她 提醒自己,她懂得所有取悅男人的技巧,但是她的心告訴她,聖提雅各不是一個會乖乖 躺著任她表演的男人,他會主導他們的做愛。一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自己的信心降低了 些。 她拚命地抗拒緊張感,以致沒看到擺在床附近的那張小椅子。她的腳勾到它,使得 它倒向床畔的小几,那張伙小几猛烈地搖晃了幾下,使得聖提雅各的槍跟匕首滑落到地 板卜。璐茜亞既錯愕又無助的瞪著那些武器,深信聖提雅各這下會用它們之中的一個來 對她。 聖提雅各咒罵一句,翻下床去撿他的武器。認為自己應該幫忙他的璐茜亞也在同時 彎下腰,卻不巧撞上他的頭。 聖提雅各哀嚎一聲跳開來,肩膀猛地撞上牆壁,一塊厚重的油漆落下來,剛好砸在 他光著腳丫的腳趾上,痛得他滑一跤。 「哦,天啊!Alejate de mi!」 他的西班牙語令璐茜亞困惑。「什麼?」 「Alejate de mi!」 他的怒容使得她也生起氣來。她迅速拾起他的兩把槍。它們沉甸甸的,但她還是設 法用它們指著他。 「如果你剛才對我講的話不會很惡毒,我或許會饒恕你,但如果它是某種威脅,我 就要射掉你的笨腦袋。現在,告訴我你剛才講的那句西班牙話是什麼意思?要誠實。」 他目瞪口呆,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你用兩把槍指著我。」 她瞄向手中的武器。「哈,那正是我所做的事,不是嗎?」 他想到,她是他所見過最勇敢的人,或者,她是一個徹底的瘋子。 「你剛才是在威脅我嗎?聖提雅各,你以為你是誰呀!我可不是什麼歹徒,而且我 ——。」 「我沒有威脅你!我剛才只是叫你離我遠點!」他從她手中奪回他的槍,把它們擱 回小几,然後開始揉他受傷的腳趾。 璐茜亞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對於自己不小心害他受傷感到頗為歉疚。 「唔,既然你沒有威脅我,對於你的腳,我真的很抱歉。吶,讓我來幫你。」她抓 起他的腳抱住,然後開始揉搓它。 聖提雅各想抽回自己的腳,但是當他開始這樣做時,他注意到她是把他的腳放在她 豐滿的乳峰之間。他的血液倏地沸騰起來。他低吼一聲,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 他的膝蓋上。 璐茜亞發現現在自己跟他面對面的,兩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了。他聞起來像皮革,像 冰冷的鋼鐵,又像熾熱的太陽。她被他那對深不可測的黑眼睛攫注,沒意願移開自己的 視線。 她跨坐在他的膝蓋上,胸部偎貼著他緊硬、赤裸的胸膛。隔著他的長褲,他勃起的 慾望抵著她的小腹。它感覺起來就像固態火焰,她深信如果自己往下瞄,她會看到火焰 正舔燒著她。 她感到恐懼、慾望、迷惘。她的身體似乎想要從他那裡得到某種未知的滿足,而這 令她感到害怕。 「讓我起來。」 「不。」好不容易才逮到她,他可不打算再按捺自己的需要。「你尚未讓我見識你 的價值。現在證明給我看吧!璐茜亞。」 他俯身吻她,起先輕柔,然後強力些。他將她拉向他,當她的胸部貼擠上他時,他 發出呻吟。為了尋求她的反應,他把舌頭探入她口中,再抽回來。他知道她會認出這性 感的節奏,進而產生回應。 這一吻令璐茜亞震撼之至,以至於她完全忘了自己該做什麼。她記不清自己被吻過 多少次,可是這一吻……這一吻潛藏著蠻橫的要求,燃燒、融化掉她對其他男人的記憶 。懶洋洋的愉悅感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她放棄抗拒,深入那陌生的感覺,讓自己的身體 變得酥軟,滿足於任這種經驗一直持續下去。 她的完全缺乏回應令聖提雅各困惑。她像一朵太過嬌嫩的花朵那樣的在他懷裡萎軟 。該死!她是一個妓女,不是嗎?為何她接起吻來像處女?他加深這一吻,想強迫她反 應;當她所做的只有發出一些呻吟時,他完全糊塗了。 他抽開身,對著她明亮的眼神皺眉頭。她看起來活像一個第一次被人吻的黃花閨女 !哦,天呀,她甚至在發抖! 「你是一個妓女,還是一個喜歡扮演妓女的良家婦女?」 見她不回答,他把手探進她的上衣,解開她的緊身褡,當她的胸部袒程在他眼前時 ,他對她的需要驟升。上帝,她的胸部真美!它們是那麼的潔白,那麼的柔嫩。對一個 像她這樣苗條的女孩而言,她的胸部豐滿得不可思議。他罩住它們,用他的手掌揉搓它 們,感受到她的乳頭變得硬挺。 璐茜亞幾乎無法忍受他所帶來的歡娛。它們一波波的流向她身體的深處,使她沉溺 在空前的美妙滋味裡。那種甜蜜的感覺消蝕了她的力量,她覺得自己彷彿被它給麻醉了 。 「璐茜亞……」他咕噥道,希望能夠將她從恍惚的狀態裡拉出來。 他等待她勾住他的脖子,等待她觸摸他,等待她隨便做點什麼,然而,她卻越來越 虛軟,她的頭垂向她的肩膀。 「該死!你是怎麼搞——」 他的問題梗在他的喉嚨裡。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那枚躺在她汗濕的乳峰間的戒 指。他以前沒注意到它,現在他注意到了。 那枚戒指,他最後一次看到它是在十六年前。許久以前那個夜晚的記憶蹦入他的腦 海。看到那枚戒指使得他的記憶越發的鮮明——那個妓院。那名獨眼男子。歌蕾瑟拉。 那把刀。 「你是從哪兒得到這枚戒指的?」他厲聲質問。 他的心情在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令她不解。 「一個男人給我的。」 他捉住她纖細的手臂。「他是不是右眼戴著黑眼罩?」 她點點頭。 她吊兒郎當的態度讓他錯愕得講不出話來。他帶進房的那個膽怯的女孩不見了,現 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既自負又厚臉皮的女人!她不僅拒絕他的要求,甚至敢嘲笑他! 這種事情以前從未發生在他身上。他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璐茜亞」終於,他警告道。「別跟我作對,否則你會後悔的。」 她仰頭大笑。「你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討厭鬼,聖提雅各。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一點 ,嗯?有一天,等你被自己的虛張聲勢給絆倒時,你那份驕傲就會挫一挫了。」 「哦,天啊!這個女孩懂得什麼叫做害怕嗎?」 「我沒有虛張聲勢!」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找渥特·艾佛力?」 他的頭一個衝動是想抹掉她臉上那種沾沾自喜的微笑,可是當那枚戒指的閃光捕捉 住他的眼睛時,他知道她贏了。如果他任這機會溜掉,以後恐怕再也沒有辦法逮到那個 畜牲。 「我會幫你找到他的。」他握緊拳頭說道。 璐茜亞滿意的轉向水果盤,把更多的葡萄送入口中。 「現在付我錢吧!我想一百塊就夠了。」 「一百塊?憑什麼我該付你——」 「聽著,聖提雅各」她對他搖晃著一粒葡萄。「我進你的房間怏半個鐘頭了。半個 鐘頭夠我招待兩個快動作的男人!我每個人收他五十元,兩個人就一百元啦!雖然我從 未進過學校,不過我的加法可是學得很好,所以你別以為你能夠欺詐我,懂嗎?現在, 付我錢吧!」 聖提雅各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厚顏無恥。他們什麼都沒做.如果他付她錢,他就是 混蛋加白癡! 「我已經幫你償付飯店的老闆,你在大廳所砸壞的那些東西,而你還敢向我要錢? 你下地獄去吧!」 她捏起褂在她脖子上的皮繩,開始旋繞它,故意讓那枚戒指在他眼前轉來轉去。 「那麼我想,我和那個獨眼戒指的男人就會永遠的走出你的生活囉!」 她款擺著臀部,婀娜多姿的朝門走去。當她伸手去轉門把時,一袋錢『咻』的刷過 她的臉旁,砸到門板上,金幣『庫啦、庫啦』的落在她腳畔。她扭過身,看到望提雅各 用手指爬上頭髮「告訴我關於渥特·艾佛力的事。」他沒好氣地說道。 她跪下去把金幣收集回皮袋。 「我就知道你會回心轉意。」她站起來,得意地說道。「喏,讓咱們瞧瞧……渥特 有淺藍色的眼珠和大鼻子。你知道嗎?我常常想,就想他那個大鼻子,他早上吸一口氣 ,就足以推持一整天。他——」 「我不能追蹤一個該死的鼻子!」 老天爺,這個男人的嗓門可真響亮! 「唔,他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是紅色的,他的鬍子上頭總是黏著食物屑,因為他飯 後從不擦嘴。有一次,我看到他一口塞進四個煮蛋;他以為它們已經煮熟,然而它們並 沒有,結果當他一咬下時,蛋黃全流了出來,他就這樣鬍子黏著幹掉的蛋黃汁四處走動 將近——」 「他還有什麼別的特徵?」聖提雅各咆哮道。 見鬼了!他聽過無數關於他要追蹤的人的外表描述,可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像璐茜 亞描述得這樣噁心。 璐茜亞用一根手指彈彈她的下巴。「他的嘴唇薄薄的。你知道嗎?我聽人說薄嘴唇 是一種天生陰險的徵兆。總而一言之,聖提雅各,他是一個醜陋的混帳。他醜到我敢說 當他照鏡子時,他的影子會嘔吐。」 聖提雅各越來越不耐煩。「他的體型如何?」 她撩起一縷草莓色的發卷,輕輕地用它刷拂她的喉嚨。「他沒有你這麼高,不過他 很強壯;他體型肥胖,卻很強壯。另外他相當臭。你知道,他從來不洗澡。我就常洗澡 ,有些人說洗澡會損害一個人的健康,但是我不同意——」 「我才不在乎你對洗澡有什麼看法!告訴我——」 「他愛隨地吐痰。他非常擅長這項工夫,擅長到我相信他可以從十步遠的距離發射 一口痰,淹死一隻蒼蠅。我討厭看到人們吐痰。你不會隨地吐痰吧!是不是?因為如果 你會,那麼請你別在我附近這樣做,我會感激不盡的。」 「渥特為何要追趕你?」 恐懼猝然攫住璐茜亞。猙獰的回憶浮上了她的腦海。她閉上眼睛抗拒它們,可是, 她依舊能夠感覺、看到、聽到它們;她甚至能嗅到它們。那些回憶幾乎令她反胃了起來 。 來到渥特這邊,親愛的。來到甜蜜的老渥特這邊…「璐茜亞,他幹嗎追趕——」 「我不知道!」她睜開眼睛。 聖提雅各看到她絞著雙手,亞從她的眸中辨藏出清楚的恐懼。他納悶那男人究竟對 她做了什麼,然後他又想到這事真的與他毫無干係。 「我黎明就出發。」他劃燃一根火柴,準備點著一支雪茄。 「我會跟你一塊走。」 他瞪她良久,那根火柴燒呀燒的,最後燒到他的指尖。他生氣的甩甩手,以減輕灼 痛。 「才怪!如果你以為我會拖著你四處搜查——」 「我不打算像黃瓜上的疣那樣枯坐在這裡等你的消息,你聽到了嗎?你要不就照我 的方法辦事,要不就取消這項協議。」她慢條斯理的用那枚戒指劃過她的嘴唇。 他耗盡意志力才沒有伸手去掐她白皙的脖子。她又贏了,為了這一點,他更加恨她 了。他發誓要以破紀錄的速度找到渥特·艾佛力。 「黎明時在出租馬行前跟我會合。你有馬吧!對不對?」哦!哦,天啊!讓她有匹 馬,他默默祈禱。他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事能比跟她共騎一匹馬更討厭。 「我有小傑克.角角。」她開心地告訴他。 「很好。」她的馬滑稽的名字令他翻個白眼。「現在滾出去吧!」 「在我離開前,還有一件事。」她說,她的手擱在門把上。「我們旅行中的一切開 銷都得由你來付。找沒有錢。」 「我剛給了你一袋金幣!」 她瞥向手中的皮袋。「唔,沒錯,可是你不會以為我會把它們花在吃、住上吧,嗯 ?我需要用這筆錢來添購些東西。我的花環已經不行了,我還需要幾雙長襪。搞不好我 還會買套新袍子,一件紫色滾金色蕾絲的袍子。另外,我的星期六內褲不見了,所以我 想我得再買一件——」 「走吧!現在快滾出去!」 她綻出甜甜的微笑,然後拋給他一個飛吻。「晚安,葡萄探手。」 在她離去之後,他仍舊能聞到她的氣味。整個房間都飄散著薄荷的清香。 璐茜亞·匹倫汀,她很笨拙、古怪,最諷刺、荒謬的是,她一點也不怕他。她是他 所遇過的最惱人的傢伙。而且要命的是,他居然答應讓她陪他一塊去找渥特·艾佛力! 哦,天啊!他讓自己捲入了什麼樣的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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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渥特·艾佛力既疲憊又沮喪的滑下馬背,從他的馬鞍囊裡抽出一瓶甜酒,然後拖著 沉重的步伐,走向一塊映照著月光的大岩石。他瞪著漆黑的夜空喝酒,直到第一線曙光 驅走星辰。苦悶鞭笞著他肥胖身軀的每一根神經。 「不公平,失去了一切……沒有什麼是公平的。」他扔開空酒瓶,看著它降落在一 叢茂密的薄荷草上。黃、黑色翅膀的蝴蝶穿梭於紫色的花朵間尋找花蜜。 他瞪著那些蝴蝶,拔出他的槍。「如果我不能得到我所想要的,你們也不能得到你 們想要的。」 他射擊那些花朵,直到它們一朵也不剩。 他的射擊驚擾了一對忙著在附近一株小橡樹上孵蛋的麻雀。那兩隻麻雀展翅飛起, 繞著那株橡樹盤旋,並且大聲的吱吱叫。 渥特冷笑一聲,兩度舉起他的左輪槍,將鳥巢從樹上轟了下來。它摔到地上,幾顆 蛋從裡頭滾出來。渥特聆聽著麻雀的尖叫,站起來,朝那些蛋走去,用鞋跟踩碎它們, 然後他抬起頭,瞪向那兩隻在天上盤旋的麻雀。 「現在你們什麼也沒有了。你們得從頭開始,就像我一樣。」 他把槍塞進他的皮帶,用手搔搔他的鼠蹊,再從他的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個錫制的小 相片盒。他的拇指輕輕一撥就啟開了它。 從盒裡仰望他的是一張那樣美麗的臉孔,以致片劉後,他才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 「我的。」他用一根手指碰碰那留著一頭長長的紅金色秀髮的女孩的畫像,顫巍巍 地深吸一口氣。「實在不公平。」 懷著悲慘的情緒,他跨上馬,朝座落於地平線那端的海姆雷特鎮騎去。 ※※※ 當聖提雅各走出海姆雷特飯店時,天空是粉紅色的,其間渲染著一抹抹的橘色跟黃 色。他越過街道,瞥一眼那三個站在店舖前看他的男人。他們忙不迭地壓低帽緣、望向 地面,他聳聳肩,朝出租馬行邁去。 他在進入那裡之前,看到令他不禁皺眉頭的景象。停在出租馬行前頭的是一輛小巧 、漆成大紫色的貨車。它那用木板圍起的側面上用油漆畫出紅色與黃色的花朵,它的駕 駛座旁垂掛著一串銅色鈴鐺。一頭老牛被套在貨車前。聖提雅各連看了兩眼以確定自己 沒有看花。 那頭牛戴著一頂墨西哥寬邊草帽!在進一步的檢查之下,聖提雅各發現那頂草帽下 有著藍色的緞帶,那兩條緞帶繞過那頭牛的粗脖子,綁成一個完美的蝴蝶結。 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襲向聖提雅各。他搖搖頭,拒絕相信它。不,這是不可能的, 他想。璐茜亞明明說過她有一匹馬的。在安下心之後,他踱進馬廄,發現璐茜亞在跟馬 僮聊天。 雖然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還是立刻感覺到他的存在。當她抬頭望向他時,她幾 乎停止呼吸。他填滿了整個門框。他從頭到腳穿著一身黑,他的襯衫熨貼著他寬闊的胸 膛,他的槍在微弱的晨曦中發光,他所呈現出來的是一幅令人敬畏的景象。 昨晚的回憶湧向她。不管她怎樣努力,就是無法忘懷他沒穿那件黑襯衫時的模樣。 對於他赤裸的胸瞠的記憶是那麼的鮮明,以致她好像真的又看到它了——他的肌肉、他 平滑的古銅色肌膚,以及他烏亮的髮絲刷過寬厚的肩膀的模樣。 她憶起當他的嘴唇落在她唇上的感覺,還有他親吻她的方式,以及他的嘴在她胸部 上的感覺……他的舌頭繞圓圈的方式,他吸吮她的乳頭的方式,與她的身體所產生的反 應。 即使是現在,一想到那些,她的身體就發燙、顫抖,渴望某種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 東西。她的眼睛因為需要眨動而刺痛,但是她繼續睜著它們,彷彿怕一閉上眼睛,聖提 雅各就會消失似的。她漲紅臉,試圖對他微笑,可惜她的嘴唇卻只能顫抖。 「早安。」她囁嚅。 他並末同她打招呼,而是打量她的穿著,注意到她那件褪色的藍白格子棉布袍上的 那絲補丁。她的裙擺下露出一雙破爛的皮靴,其中一隻皮靴的腳趾處甚至有個小洞。她 的頭上戴著一頂破爛不堪的草帽,草帽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花叢中還窩著一隻用 紅色絨布做的小鳥。聖提雅各覺得這是他所見過最怪誕的一頂帽子。 然而儘管她衣衫襤褸,還是絲毫無損於她的美貌。她的長髮看起來就像是一溪流的 蜂蜜從她的頭頂澆下來,即使是在幽暗的馬廄裡,它也閃閃生輝。自從遇到她以來,聖 提雅各第一次注意到它不是純金色的,其中摻雜不少亮紅色的髮絲,使它看起來彷彿是 火焰做的。 「我剛才在跟你打交呼鵅I聖提雅各。」璐茜亞說,他的大膽審視令她有些緊張。 他領悟到自己一直在欣賞她,遂責備自己不該給這個丫頭遠超過她應得的注意力。 「你跟我什麼?」 「打交呼啊!你知道嘛,我對你說『早安』啊!」 「那個字,」他進道。「打『招』呼。」 她略微昂起她的下巴。「唔,請原諒我的無知,不過你知道,頭腦並不代表一切。 」 「就你的案例而言,頭腦什麼也不是。現在告訴我,你上一個經過的城鎮是哪裡? 」 見鬼了!她想。這個男人今早的火氣可真大。 「上一個經過的城鎮?你問這個幹嘛?」 她竟敢質疑他!他氣呼呼地想道。 「除非你能想到一個能找到渥特·艾佛力的好辦法,之前,我們將靠著所有你經過 的路線找回去。我們應該能在其中一個城鎮逮到他。至少,我們可以打探他的下落。現 在,你上一個經過的城是——」 「印第安巖。不對,不是它。是灰巖。尖巖。硬巖。唔……是什麼巖。」 這一天幾乎尚未開始,而她已經成功的惹火他了!他甚至不願去想,到了今晚他會 氣成什麼德性。 「是春巖嗎?」他努力轉移自己的思緒。 「不是。」 「灘巖?榮光巖?」 「對了!」 「榮光巖?」 「不,是巖泉!」 巖泉,聖提雅各想。那座小城鎮在距離此地西方兩天的騎程處,可還有璐茜亞跟著 ,恐怕得花更多的時間。他希望她擁有的是一匹快馬。 「去準備吧!我們十分鐘後出發。」 「我——我去牽你的馬來,先生!」那名馬僮嚷道,並匆匆奔向聖提雅各的馬停留 的馬棚。 「我自己來。」聖提雅各說。 他的宣佈使那男孩立刻煞住動作。看到那男孩害怕的神色,聖提雅各伸出手,揉揉 對方的頭髮,卻懊惱的發現到男孩的膝蓋開始打顫了。他只得轉過身去,把他的大黑駒 牽出馬棚。 璐茜亞著迷的看著他輕鬆、熟練的替那匹馬上鞍、套韁轡,再俐落地翻上馬背。 上帝,這個男人本來就魁梧,上馬之後,他的帽頂距離她似乎有一哩遠了。 「你看起來好像某種力量強大的神哦!能夠那樣高高在上的感覺如何?」她問。 他俯視她,忽然瞥見在她胸間閃爍的那枚戒指。「拿下那枚戒指,我不想再看到它 。」 在他那致命的瞪視下,她的腸胃糾結成一團。他的聲音……它聽起來就像某種武器 ,像槍、劍,像大炮,像任何能殺死人的東西。 「快上馬。」他吩咐道。 他把手掌放到馬的肩膀上,輕輕一壓,那匹馬便溫馴的踱出馬廄。 璐茜亞握住那枚戒指。那個男人竟敢命令她能或不能在自己的身體上戴什麼!她叛 逆的一面吶喊著自己不僅要繼續戴著那枚戒指,還要把它黏在額頭上,讓他分分秒秒都 無法漠視它。 可是她的同情心擊敗了她想要反抗他的意志。她不知道這枚戒指為何令他不快,不 過這其中的原因顯然是很強烈的。她聳聳肩,解下那枚戒指,把它放進她的口袋,並暗 自發誓絕對不再讓他看到它。 她走出馬廄,停在她的貨車旁,當她發現駕駛座是空的時,她蹙起眉頭。「老鼠殺 手!」她扯開嗓門喚道。 「哦!天啊,你在鬼叫什麼啊?」 她把頭伸到貨車下,但是除了乾裂的泥土與幾株枯草,她什麼也沒找到。 「我的貓,尼尼。它不見了。」 「尼尼?可是你剛才不是這樣叫——」 「哦,我幾乎從不叫它尼尼,」她邊解釋,邊四下張望。「它比較喜歡綽號,而且 它差不多有一千個綽號。早上醒來時,它是毛球,現在它是老鼠殺手。它——」當她瞧 見那隻虎斑貓朝她跳來時,她煞住話。「你真丟臉,斑紋先生。」她斥責它。「我明明 叫你待在貨車裡,你卻——」 「那輛貨車是你的?」聖提雅各問,當她點頭時,他的心直往下沉。「你駕著一輛 由衰弱的老牛拉的破貨車,你想我們能走多快?」 「哦,我們根本無法走快,」她把尼尼抱上貨車,然後爬坐到它旁邊。「我們必須 慢慢走,以免角角累壞。它戴著那頂帽子是不是很可愛?那頂帽子可以使它的眼睛不致 照到太陽。你知道,只要它的眼睛照到一丁點的太陽,它就半寸也不肯挪動了。」 聖提雅各納悶那頂墨西哥草帽是否是她的客人付給她的酬勞。也許她就只值一頂草 帽。 「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叫渥特的傢伙之所以能追蹤你的原因,就在於你這種白癡的 排場?難道你不懂人們會『牢記』這種愚蠢、花俏的交通工具?渥特只要問問是否有人 看過它,就知道自己是否跟對了路。該死!去弄一匹馬!」 要地放棄她心愛的老公牛的念頭使她悲傷的瑟縮了一下。 「角角和尼尼對我而言不只是動物,它們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寧可穿著乳酪做的內 衣通過一條老鼠橫行的暗巷,也不願放棄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聽到了嗎?」 他翻個白眼。「一頭公牛跟一隻貓是你的家人?」 她點點頭。「我是媽媽,它們是我的小孩。現在咱們走吧!」 她拾起韁繩,把它們移到旁邊,好讓它們能夠輕輕地滑過角角的背部。那頭公牛發 出一聲宏亮的「哞」,然後開始向前走,它沉穩的蹄聲伴隨著鈴鐺歡愉的「叮鈴」聲。 聖提雅各動也不動的坐在馬背上,瞪著璐茜亞的背影和堆在她那頂草帽上跳來晃去 的花朵。 「你走錯方向了!」他憤怒地吼道。 他沒有等待她調回頭,便逕自催促他的大黑駒朝相反的方向快跑,留下璐茜亞在後 頭苦苦追趕。在騎過小鎮時,他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禱告,不過 ,在衡量過自己的情況之後,他領悟到要撐過這段旅程的唯一辦法就是獲得上帝的協助 。 ※※※ 四小時後,聖提雅各估計他們只走了三哩路。短得可憐的三哩路! 他眺望遠方,除了偶爾冒出霸王樹、仙人掌、多刺的灌木、刺槐與矮橡樹之外,只 有一望無際的黃土地。他的右側躺著一條上頭佈滿石頭與雜草的乾涸河床。他的頭悸痛 不已。他抬起手揉揉太陽穴,當璐茜亞又開始唱歌時,他打個哆嗦。她那鴨子般的歌聲 使他的頭痛得更厲害了。 哦!天啊,他要如何熬過這趟旅程?他們才走了三哩路,而她就已經從她的貨車上 摔下來三次。另外有一次,她堅持要停下來,只為了采一把路邊的黃色野花。她那只該 死的貓走失了好幾次,而她那頭可能有百歲的牛瑞則不時的得停下來休息;更可惡的是 ,無論他如何氣憤的要求她,她都不肯停止唱歌! 終於,他的頭疼與怒火達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他勒住馬,然後跨下馬,把帽子扔 到地上。 璐茜亞讓角角停下來,她看到一隻鳥銜著一隻綠色的長蜥蜴竄過她眼前,衝向遠方 。 「我們幹嘛停下來?這裡並不是巖泉啊!聖提雅各。」 聖提雅各平靜的掏出槍,槍口指著她。「因為我決定要放手一搏,結束我的悲慘。 我要射殺你,璐茜亞。」 她毫不理會他的恫嚇。「真高興我們停了下來,」她跳下貨車。「我餓死了。」 他握著槍,目瞪口呆的杵在那兒。沒錯,他說要射殺她是假的,可是她怎麼會知道 ?為什麼她不怕他? 他皺著眉,看著她把一塊雪白的桌布鋪在佈滿石礫的黃土地上。她把兩隻錫盤和一 支蠟燭擺到桌布上,然後把她摘來的黃色野花散鋪於桌布的四隅。 「我用你昨晚給我的金幣買了一些麵包、乳酪、火腿和檸檬汁。」她邊解釋,邊從 貨車的後頭拿出一小袋食物。 他看著她嘗試點燃那根蠟燭,可是風不斷地把它吹滅。 「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你點根蠟燭要幹嘛?」 天生叛逆的她不斷的嘗試點蠟燭,直到她把所有的火柴都用完了。她抿緊嘴唇,把 兩隻盤子盛滿食物,然後開始吃了起來。 聖提雅各決定要苦中作樂。他把槍收起來,然後踱向桌布,俯身拿起另外一盤食物 。 璐茜亞立即搶回那盤食物。「這不是給你的,聖提雅各!這是灰人的。你瞧,」她 撥開盤子中央的食物,讓他看到她刻在那裡的字母。「這是一個『N』。N代表尼尼。」 「那只該死的貓有一盤食物,而我沒有?」 他矗立在她面前,她抬頭仰望他。陽光沐浴著她,但是侵入她感官的是另一種溫暖 。他的模樣能在一瞬間帶給她各式各樣的情緒。她決定如果她不能歸納、理解它們,她 一定會瘋掉。 「你在瞪什麼?」他吼道。 上帝,這個男人的脾氣可真暴躁!她想。 「我問你在瞪什麼!」他每次詰問,他的下顎便抽搐不已。 「你。」她把頭歪向一側。「我不懂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前一秒,我被你的頭髮 和你那些肌肉給迷住。我敢說你強壯到可以用腳趾夾碎胡桃,對不對?我喜歡你的肌肉 ,聖提雅各。 「可是後一秒,」她繼續道。「你把我嚇得我的心臟比一個打嗝的鼓手所敲的鼓 miss002多拍;你比我所碰過的任何人都愛發脾氣。而我驚魂未卜,另一種感覺卻又來 了。當我望進你那對黑眼睛時——唔,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我的小腹就像裝滿 彈簧那樣的跳躍。我變得渾身發燙、喘不過氣,同時,我的喉嚨好像被堵住似的。我感 到天旋地轉,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實在不需要諂媚他。她不是已經用威脅的方式讓他言聽計從 了嗎?所以,她為何恭維他? 還有她試圖向他描述的那種感覺……一個妓女應該對慾望很清楚啊!看在上帝的份 上,那是她的職業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呀!所以,為何她的告白在他聽來是那麼的誠摯 ? 他想說服自己她在撒謊,她這樣做是有目的的。可是,她會有什麼目的呢? 「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 他能說什麼?從來沒有哪個女人真心真意的對他說過這類的話。良家婦女一靠近他 就緊張得甚至連打招呼都不敢,更遑論是恭維他了。而妓女——是的,妓女奉承他;為 了錢,任何她們認為男人愛聽的話她們都會講。 可是這個妓女……這個妓女並沒有義務誘惑他。他想不出她能有什麼動機。 他的迷惘令他生氣。「別對我說那種話。」 「什麼話?」 他把他的手塞進口袋。「那些關於我的話。」他虛軟地重複道。 「你是指關於你的肌肉、你的相貌,和它們對我的影響?」 他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聽,該死!」他用腳踢散她放在桌布上的黃色野花。 「好嘛!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聖提雅各,你是我所見過最愛咆哮的男人 。你知道,你只需用正常的音量來要求。如果你不喜歡我讚美你的外表,那我就不讚美 嘛!」 在相信她已經被嚇到之後,他滿意的低下頭。 「你很醜,」她衝口說道,然後咧嘴而笑。「丑到我敢說你得小心翼翼的湊近杯子 喝水,以免瞧見自己的倒影。怎樣?你比較喜歡我這樣講嗎?」她的笑容越漾越深,很 快的,她便「噗哧」笑出來。 他瞪著她,彷彿她瘋了似的。 她邊咯咯笑,邊拿起一塊麵包。「不管怎樣,就像我稍早所說的,」她快樂地繼續 說道,「你帶給我的那些奇異的感受……唔,它們絕對是讓我熱死了。我敢說在這趟旅 程結束之前,你會把我給逼瘋。」 「我會把你逼瘋?你曉不曉得——」 「別對我咆哮。我知道被人威脅的滋味不怎麼奸玩,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你聽到 了嗎?我已經威脅了你,你最好miss003它吧!現在,坐下來,我相信只要我們聊一陣 子,我們就會處得比較融洽。告訴我你的故事,好讓我能盡快做成決定。」 他看著她把麵包塞進嘴巴。象牙色的麵包屑沾在她玫瑰色的唇瓣上,有一會兒,他 無法將自己的目光自她柔軟的唇瓣移開。 「做什麼決定?」 「決定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啊!因為你和我得在一起一陣子,所以,我需要搞清楚這 一點。如果你是好人,很好;如果你是壞人——唔,我想那也沒什麼關係。我沒有什麼 資格批評別人。只是我喜歡先搞清楚,如此而已。」 有一瞬間,他納悶著她會決定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可是當他逮到自己這樣想時, 他握緊拳頭。 「我才不在乎你怎樣想我,璐茜亞。你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有你想要的東西,這 就是我們的關係。一旦我們兩個人都達成目的了,我們就分道揚鑣。可是當我們在一起 時,你最好牢記我從未跟任何人一塊旅行。我不習慣有人陪伴,而且我壓根不想要你的 陪伴!」 她舔掉嘴角的麵包屑。「哈,可是我陪定你了。」 他邊用手指爬上頭髮,邊納悶這世上是否有任何辦法能夠嚇唬這個三八婆。 他拱起一道濃眉。「你說你想瞭解我,想決定我是壞人抑或好人。好吧!璐茜亞, 我就成全你。」 他將雙臂交抱於胸前。「在抵達海姆雷特之前,我射殺了一個人。他沒有武器,但 我還是宰了他。」 璐茜亞瞅著他。他的姿態平靜、放鬆,他的眉毛拱起的方式讓她覺得他認為自己的 話很無聊。可是在審視他那對漆黑的眼睛之後,她察覺到了截然不同的感情——他的眼 底潛藏著悔恨。 她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自己的裙擺。「他一定做了什麼非常糟糕的事。」 聖提雅各垂下肩。她怎麼猜到的?事實上,那個沒有武裝的男人先是搶劫了一名老 婦人,然後又企圖勒死她。當聖提雅各撞見那一幕時,那名老婦人已經快斷氣了。唯一 能拯救她的辦法就是射殺那個男人,可是,事後聖提雅各仍然覺得很難過。 他對璐茜亞皺起眉頭。「我還曾經殺過一條狗。」 璐茜亞微微地倒抽一口氣。「噢,真是悲哀。」她囈語道。「它瘋了嗎?」 聖提雅各睜大眼睛。該死,她是如何猜到的? 「不,它沒有瘋!」他撒謊道。「它吠得太大聲了,所以我就射殺他!」 璐茜亞爆笑出來。「你真不會撒謊,聖提雅各!你才不會因為一隻狗吠得太大聲而 射殺它!你喜歡動物。你對你的馬好甜,而且你一直在忍受角角。另外你知道嗎?稍早 ,我看到你特別繞過那隻小兔子;它在吃那種漿果,你不想驚擾它,便故意讓你的馬兒 繞過它。像你這樣的男人是不會隨便射殺一條狗的。」 「我……去你的!你——」 「喏!你是一個殺手,聖提雅各,miss004道你佩帶的那些槍不是為了裝飾。」 「璐茜亞——」當他感到有某種東西在摩擦他的腳踝時,他煞住話。 他低下頭,看到尼尼,那隻貓銜著一隻黑色的大甲蟲。 「哇,看看這個,」璐茜亞笑瞇瞇地說道。「寶寶帶了一份禮物給你。當它喜歡某 個人時,它就會這樣做。當然,天曉得它到底是看上你哪一點。你一直大呼小叫的。收 下那只甲蟲吧!聖提雅各。」 「我不要。」他踱離尼尼,當那隻貓跟上他,並且繼續用身體摩擦他的腿時,他拉 長臉,「告訴它我不想要那只該死的蟲子!」 璐茜亞吃掉一片乳酪。「如果你不收下它,會傷害到尼尼幼小的心靈的。我勸你最 好坐下去,告訴它你從未收過這樣好的禮物。」 聖提雅各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收到禮物過,不過他死也不要從一隻貓那裡收一隻死掉 的甲蟲! 「當然,你大可射殺它,」璐茜亞快活地建議,「就像你對付那條吠得太大聲的狗 那樣。」 他射給她凌厲的一眼,然後踱離那只糾纏不休的貓。他撿起璐茜亞的食物袋,在裡 頭找到一隻棕色的酒瓶。 「這是威士忌嗎?」他問。 她點點頭。「一個流浪的水手給我的。」 聖提雅各檢視那酒瓶,然後他注意到尼尼已經停止嘗試送那只甲蟲給他。此刻,那 隻貓正在大肆享受那刻有它名字縮寫的盤子裡的乳酪跟火腿。 「當我覺得阻喪的時候,我就喝那瓶威士忌。」她解釋道。 「阻喪?這是什麼意思?」 「你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字嗎?聖提雅各,它的意思就是一個人覺得很消沉嘛!」 她看他的模樣活像他是全世界最笨的人似的。 「那個字是『沮』喪。」 「是嗎?唔,管他的。總之當我覺得沮喪時,我就喝那瓶威士忌。」 覺得沮喪,聖提雅各暗暗在心中重複這句話。哈,他今早絕對是夠沮喪的了。他撬 開瓶塞,把酒瓶湊到嘴邊,猛灌一口。 灌滿他嘴巴的是他這輩子所嘗過味道最恐怖的威士忌。被嗆到的他扮個鬼臉,打著 哆嗦,立刻將那口酒吐出來。 「哦!天啊,這是什麼威士忌?它喝起來簡直就像毒藥!」 她嚥下嘴巴裡的火腿。「它不會毒死你的,不過我相信它可以幫你除掉肚子裡的寄 生蟲。」 「幫我除蟲?」他閉上眼睛,祈求上帝賜給他耐心。「上車吧!我們要走了。」 「可是我還沒有吃完我的——」 「如果你以為每次你的肚子一叫,我就會讓你停下來野餐,你最好重新想想。學著 邊旅行、連吃飯。現在快上車。」 「不。我聽人說在動來動去的時候吃東西是會消化不良的。我才不要——」 「上車!」 憤怒撕扯著璐茜亞。她決心要讓這個霸道的槍手瞧瞧老是咆哮是沒有用的。於是, 她平靜地撕下一小片乳酪,慢條斯理的把它放到她的舌頭上,再花了將近一整分鐘的時 間來咀嚼、吞嚥它。她繼續以這種速度吃東西,看到聖提雅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她強迫自己忍住笑意。 聖提雅各盡量地按捺住自己的脾氣,但是當他看到她檢視著一片火腿,彷彿無法決 定是否要吃它時,他爆發了。 「照這種速度,在你吃完早餐之前,晚餐時間就會列了!現在快上你那輛不三不四 的牛車,我們要出發了!」 她滾動眼珠子,誇張地朝他眨眨睫毛,然後才慢吞吞地把桌巾、蠟燭、餐盤跟食物 袋收起來。 「走羅,毛球!」她呼喚尼尼。 它沒有出現。 她轉向聖提雅各。「我猜它大概又迷路了。它可能要好幾個鐘頭以後才會回來。也 許要好幾天。搞不好要好幾個禮拜。」她知道她快把聖提雅各逼向極端,但她就是忍不 住想逗他。「對,有的時候小飛毛腿就像摩西那樣慢吞吞的。 「你知道摩西真的是個慢郎中嗎?」她問。「我從來沒有進過教堂,不過你知道嗎 ?有一次我聽到一個遊方牧師在街上布道。唔,他說摩西在曠野漫遊了四十年。他可真 會閒晃蕩,對不對?」 聖提雅各可以感到自己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璐茜亞——」 「你有沒有上過教堂?我想上,卻總是找不到一間歡迎我的教堂。這真是不公平。 我好像曾聽說一則關於一個差點被人丟石頭的妓女的聖經故事。或許我就是從我剛才告 訴你的那個遊方牧師那裡聽來的。我猜如果我敢踏進教堂,就會受到這樣的對待。你有 沒有聽過那則故事?它的結局怎樣?那個妓女真的有被人丟石頭嗎?」 聖提雅各很想撿起一塊石頭,看看這一招是否終於能嚇到璐茜亞。可是他領悟到那 樣做徒然浪費時間,遂放棄了這個念頭。 「找回那只殺千刀的貓,否則我們就撇下它出發!」 她揚起一道黃褐色的秀眉。「沒有毛球,我哪兒也不去。而且我很清楚,沒有我, 你絕對是哪兒也別想去。」 「你——」 「你知道嗎?對於一個想催促我快點的人而言,你卻一直把我扣在這裡,東拉西扯 個沒完,你不覺得你太矛盾了嗎?現在我得去找毛球了,否則我們永遠也到不了巖泉。 」 當她開始四下搜尋,並且呼喚那隻貓時,聖提雅各陡地摘下自己的帽子,踱回到他 的馬旁邊。他倚著那匹大黑駒,同時瞪著璐茜亞的一舉一動。 聖提雅各的腦子如何命令他,他就是無法將自己的目光抽離那景象。哦!天啊!那 女孩有一頭美麗的長髮。它閃閃發亮,幾絡鬈發不斷地刷過她纖細的腰肢。在他能阻止 自己之前,他已經開始在幻想那柔軟、濃密的髮絲攤布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纏繞住他的 背,與滑過他的指縫會帶來什麼樣的感覺。 一股倏然竄起的慾望火焰舔向他,緩和了他對璐茜亞的震怒;雖然她確實可惱,但 是,她是一個可惱的美人。雖然他的理智,連跟這個常教他暴跳如雷的女孩做愛的可能 性都拒絕考慮,然而他的肉體的每一個細胞卻都渴望跟她做愛。 「天啊!噢,摯愛的上帝!」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粉碎了他的遐想。他衝向她。就在他快要跑到她身邊時,她卻開 始奔向前頭的一堆岩石。當聖提雅各看清楚她驚慌的原因時,他拔出他的槍。 「璐茜亞!」 在璐茜亞接近那堆岩石時,淚水潸潸地滑下她的臉頰。「甜心!」她對她的貓叫嚷 。 聖提雅各趕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停下來。「你瘋了嗎?那是一窩響尾 蛇!」 她拚命想掙脫他,但是他牢牢地扣住她。 「噢,不然我該怎麼做?」她對著他尖叫。「那些蛇會咬我的——」 『待在這裡別動,該死!』他把她推到他身後,然後開始謹慎的挪近那堆岩石。 當他發現尼尼文風不動的坐在那兒——彷彿是它的本能教它連一根鬍鬚也別妄動, 他稍稍鬆口氣,並且舉起他的槍瞄準目標。 火藥的猛然爆炸聲嚇得璐茜亞跪到地上。那爆炸聲似乎一直持續著,很快的,她便 算不清聖提雅各究竟開了幾槍。跪在泥地上的她雙手捂著嘴,盯著尼尼所在的那片區域 ,然而除了被射得四濺的碎石、植物和濃霧般的沙塵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到。 然後,就像開始那樣突然的,槍火停了。相信聖提雅各已經殺了尼尼的璐茜亞劇烈 地顫抖。 聖提雅各扭過頭來望向她。看到她的恐懼,他拉她站起,再獨自朝他的馬兒踱去。 璐茜亞的視線不曾離開那堆岩石。當她看著塵埃落定時,恐懼依舊緊掐住她。 一聲微弱的「喵嗚」傳向她。 「寶貝!」當她看到那只灰色虎斑貓坐在一堆死掉的毒蛇中間時,她嚷道。 她飛撲向它,把它抱進懷裡,將臉埋進它的灰色長毛裡啜泣。「哦,媽媽最愛的小 毛球!你可能會被咬死!你可能會被——」 緩緩地,她俯視地面,對著那看起來差不多有十條蛇的屍體扮個苦瓜臉。由於它們 幾乎都被射成了肉漿,所以她實在很難算清楚它們究竟有幾條。 「看起來活像在悲鳴的鞋帶。」她囈語道。 她轉向佇立在大黑駒旁邊替手槍填子彈的聖提雅各,尼尼仍舊依偎著她。 「你這個大白癡!你很可能會害死我的寶貝!你很可能會射偏的!」 「別再對我做人身攻擊。」 「我愛怎樣罵你就怎樣罵你,你……你這個呆頭鵝!」 他的下顎開始抽搐。沒有人敢這樣罵他!他瞪著她,決心要徹底的糾正她這種態度 ,但是在他能開口之前,他忽然被她的眼睛給吸引住。她的眼睛一隻是藍色的,另一隻 是深處散發著藍光的綠色的。他這輩子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眼睛。 「你有兩隻顏色不同的眼睛。」 「真的?」她佯裝吃驚狀。「噢,我可能是一個巫婆!我不曾見過我自己的眼睛, 當然也就不曉得它們的顏色不同!你透露了這樣偉大的秘密給我,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 他凍住,然後一言不發的跨上馬。一旦他坐到馬鞍上,他注意到他的馬的肩骨中間 隆起的部位——就在馬鞍角的正前方——躺著某種黑色的東西。 是那只黑色的大甲蟲。聖捉雅各實在無法想像邪貓是如何爬上這匹神經過敏的大黑 駒的背。他撿起那只死掉的甲蟲,振臂將它拋得遠遠的,再驅策他的馬兒慢跑起來。 璐茜亞目送他騎走。「乖乖,聖提雅各,你跟我真是耽擱了不少時間,對不對?」 她爬上她的貨車。在把尼尼放到她身畔之後,她徹底的幫它檢查了一番,卻沒有找 到任何傷口。那隻貓不但安然無恙,甚至還從喉嚨深處發出「呼嚕、呼嚕」的滿意叫聲 。 對於自己的過度反應感到有些愧疚的璐茜亞靠進椅背,思考聖提雅各所做的事。她 這輩子從未開過槍,然而即便是這樣,她也不認為要在不傷害尼尼的前提下射殺那一窩 蛇是件容易的事,可是聖提雅各卻使它看起來輕而易舉。 此刻,她瞭解到聖提雅各的危險名聲是靠他的實力贏來的。酒館裡的那些傢伙所講 的故事或許誇張,但是他們並沒有演染他的實力。她抬起頭,眺望聖提雅各寬闊的背影 。縱使相隔這樣遠,她也可以瞧見他的手槍所發出的森冷光芒。現在,她已經獲得了他 的確知道該如何使用那些槍的證明。 她的嘴角泛出一抹微笑。「渥特·艾佛力,」她喃喃自語。「不管你在哪兒,你最 好開始祈禱。你——」 「要命,璐茜亞,快點跟上來啊!」聖提雅各邊喊,邊揮舞他的手臂。 她讓貨車動起來,她臉上的微笑轉化為燦爛的笑靨。「沒錯,渥特,你這個老混球 ,」她開心地說道。「你就要遇到你的剋星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在經歷了這一生所碰到最漫長、最讓人覺得挫敗的一天之後,聖提雅各決定在一塊 照得到月光的空地上停下來紮營。璐茜亞尚未趕過來,不過他知道她就在不遠處,他可 以聽到掛在她貨車上那串該死的鈴鐺發出的「叮鈴」聲。他邊升營火,邊用西班牙語詛 咒著。 「噢,也該是你決定要停下來的時候了!」璐茜亞拉住角角的韁繩,摘下自己的帽 子後,悻悻地說道。「我還以為我們要整夜趕路呢!我的肚子都餓扁了!」她跳下貨車 ,打量那堆營火。 「你不至於不等我就自己先吃飯了吧!是不是?」 他不理會她的埋怨,只顧上下打量她的身體。他打量得越久,想像力就飛馳得越遠 。 「聖提雅各?」 良久之後,他才能夠將自己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打開他的馬鞍囊,取出一隻平 鍋,把它擱到營火上。 「你一整天都在吃東西,璐茜亞。」他說,一些零星的遐思仍然徘徊在他的腦海。 「我記得你說過不喜歡在移動的時候吃東西,可是每次我轉回頭,就看到你把食物塞進 嘴巴。你怎麼可能還會餓?」 她看著他把一點水倒進加熱了的平鍋,再把一大堆肉乾放進去。煙熏牛肉的香味使 得她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即使我的肚子填滿了,我還是會覺得餓。」她盯著沸水裡的肉乾,說道。「如果 你曾像我一樣挨過那麼多餓,你也會變得跟我一樣。」 雖然她迅速撇過頭去,聖提雅各還是瞧見了潛藏在她眼底的一絲悲哀。有一下子, 他納悶是什麼使她悲哀。 「我可以吃一點肉嗎?」她背對著他邊問,邊替角角解開韁轡。「我吃光了我所帶 來的每一樣東西。我是想說既然我們的伙食由你負責,那樣做應該沒啥關係。」 「你的破鑼嗓子把附近所有的動物都嚇到別州去了。在這趟行程結束之前,我們搞 不好就會餓死。」 她恨不得賞他一耳光。「我到底能下能吃一點肉?我覺得自己快要營養不娘了。」 他把一些紅辣椒丟進平鍋。就在這時,一道靈光閃過他的人腦,他又多投了幾根辣 椒進去,然後,他笑嘻嘻地說道,「是營養不『良』;而且成,你愛吃多少肉就盡量吃 。」 她轉過身來,看到他的笑容。「哇,瞧瞧你在笑鵅I你知道嗎,你應該經常微笑。 你那些雪白的牙齒跟黝黑的皮膚加在一起真的是很好看哦! 她又恭維他了,他想。就像以往一樣,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種陌生的態度,也想 不透她幹嘛要恭維他。 他只知道他在肉湯裡加了很多辣椒。 唔,該在乎這個喜歡威脅人的小丫頭是否能吃它?她在一天裡就狼吞虎嚥下好幾天 的食物又不是他的錯,而且他有權把他的晚餐烹調成他喜歡的滋味,不是嗎? 他栘開平鍋,把一片薄鐵擱到營火上,等它燒熱丫,再把玉蜀黍餅放在鐵片上烘烤 。 璐茜亞看著他撕下一塊玉蜀黍餅。他著那塊餅,把它浸到平鍋裡沾沾肉湯,夾起一 片煮軟的牛肉,再整個把它們塞進嘴巴咀嚼。 「你沒聽過有叉子這種東西嗎?」她問。 他又撕下一塊烤熱的玉蜀黍。「這樣吃比較痛快。」 她必須承認這種吃法是挺實際的。她坐到他旁邊,撕下一塊五蜀黍餅,再學他剛餅 夾起一片牛肉,順便浸上肉汁。 「你肯跟我分享實在太好了,聖捉雅各。」她把食物塞進嘴巴,並開始咀嚼。 他看著她的眼睛倏然睜大,並且變得淚汪汪的。她的臉頰漲紅,痛苦之色掠過臉龐 。當她設法把那口食物吞下去時,他簡直無法相信她的勇氣。 「你這個可惡的魔鬼!」她邊罵,邊張開辣燙的嘴巴,猛吸幾口夜晚的涼空氣。「 你這個卑鄙下流、鐵石心腸的魔鬼!」 他高興地聆聽著她連珠炮似的咒罵。這樣的璐茜亞他能夠應付,那個甜蜜的璐茜亞 卻令他手足無措。 怎麼啦?太辣了嗎? 她搶過他放在地上的水壺,猛灌幾口水,然後用手背抹著嘴,瞪向他。「你知道嗎 ?這種辣可以把死人給辣醒!你為什麼讓我吃——」 「這是我喜歡的口味。我又沒有硬把食物塞進你的喉嚨,是你自己求我讓你吃的。 」 「噢,你至少該告訴我你在裡頭加了火!」她無限渴望地盯著那鍋肉。當聖提雅各 伸手拿走最後一片玉蜀黍餅時,她頹然垂下肩膀。「我看今晚我只有挨餓了。」 他不予置評。 「我希望我不會在早晨來到之前餓死。」 他撕下一片玉蜀黍餅。 「如果我今晚死了,你會幫我辦一場像樣的葬禮嗎?嗯?」 他仰望星星,嘴巴咀嚼著食物。 「我希望我的墳墓上有十字架,還有花。」 他看也不看她,就遞給她最後一小片玉蜀黍餅。 她吞下它,然後揉揉她的肚皮。「上帝,」她咕噥道。「我吃了好多東西,我的肚 子好像快爆了。」 他繼續盯著繁星閃爍的夜空,並聽她重重地歎口氣,然後,他從眼角看到她站起來 ,走向她的貨車。她在那後頭翻找了一下之後,抽出一團白布。他納悶著那是什麼,卻 不肯開口問她。他繼續觀察。當她溜到一叢茂密的灌木後時,他感到十分迷惑。 當她的皮靴從灌木叢俊飛出來,一隻擊中貨車的側板、再跳到地上,另一隻剛好落 在一株小橡樹的樹枝上時,他皺起眉頭。接著,她的衣服也飛了出來,被一株絲蘭給勾 住。接著是她的內衣,它們四處飄落,她的內褲更是直接降落在聖提雅各的膝蓋上。他 拾起那條內褲,發現它的上向繡著「星期日」的字樣。 他長繭的手掌握著那一小片絲料,它的上頭仍殘留著璐茜亞的體溫。他體內的慾望 騷動起來,各種幻想又浮上他的腦海。 「璐茜亞,」他柔聲喚道。「你在搞什……」 當她穿著一襲透明的睡袍從灌木叢後走出來時,他的聲音褪去。雖然她濃密的長髮 遮擋了她大部分的胴體,但他飢渴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已足夠令他忘掉呼吸。 「…什麼?」他好不容易把話說完。 她朝她的貨車邁去。「我在換睡衣啊!你不會以為我會穿著那身累贅的衣服睡覺吧 !是不是?」 他發不出聲音,只得搖搖頭。 她從貨車的後頭拖出一床小羽毛被、一隻小枕頭,和一塊五彩繽紛的拼布棉被。聖 提雅各看著她在營火旁邊鋪好被子,然後鑽進被窩。 當她將棉被拉至她的下巴蓋好時,他覺得極端失望,他的拇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她 的蕾絲內褲。 璐茜亞轉過頭來,看到他握著她的內褲。「你拿著我的內褲幹嘛?」 他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正溫柔地摩挲著那條內褲。「是你自己把它去到我身上的 。」他解釋道,並將那條內褲捏成一團小球。 「它很漂亮,對不對?大部分的女用內褲都是棉制的,不過我的可不是。絲質內褲 昂貴得多,因為它們都是我特別訂製的。不過我喜歡貼著我的——呃,你知道嘛——是 柔軟的東西。」 他確實知道,而且那念頭令他血脈僨張。 看到他的嘴角微微牽起,璐茜亞不禁漲紅臉。「我的內褲還給我吧!你知道,我只 有一條上頭繡著『星期天』的內褲。」 他把那條內褲拋進貨車,並且拚命的想忘掉此刻她幾乎是赤裸的事實。 「在到巖泉之前你在哪裡?」他問,體內的慾望依舊逐漸漲升。 她注意到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也許他覺得冷,她想。今晚吹著一陣陣的冷風,而且 他又任營火變得很微弱。 她爬出她的被窩,從貨車後頭抽出一條薄毛毯,然後抱著它走別聖提雅各身畔,用 它密密地包裹住他的肩膀。 當她繞著他忙活時,他忍不住望向她的嬌軀。那襲睡袍彷彿是以薄霧裁製的,他可 以看穿它。她的腿刷過他的手臂,她的臀部抵著他的臉頰。當她俯身探到他身俊時,她 的胸部擦過他的背。她的髮絲拂過他的臉,它們聞起來就像陽光、薰風與呢喃。它們聞 起來像是任何他所能想到的柔軟的東西。 他感到慾火焚身。他渴望擁她入懷,將她壓到地上,感受她的心跳貼著他的胸膛。 他渴望佔有她,熟悉她的胴體的每一寸。 「璐茜亞——」 「你的聲音在抖。」她邊解釋,邊調整那條毛毯。「我猜你可能是覺得冷,所以這 條毛毯借你用。」 她的解釋在他心底激起一種超越慾望的感情。她以為他冷,她是在關心他嗎?為什 麼,他冷不冷對她而言有什麼差別? 她的體貼令他更加不自在。他已經過了許多年沒有人關懷的日子。當年,他被迫遠 離那種溫情,如今他也要拒絕接受它。 他扯下那條毛毯。「我不冷!」 她個悅地蹙起眉頭。「好嘛!可是你也不用表現得這樣惡劣啊,對不對?老天爺, 聖提雅各,我只是想表現一點友善。」 他霍然站起,踱離快要熄滅的營火。「我不記得我有要求你友善。」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從未聽過對人友善還要先徵求別人的允許的。吶,為什 麼我不能對你友善?」她質問。 他用手指爬爬頭髮,眼睛瞪著漆黑的遠方。「因為我說你不能。」 「哦,這真是愚蠢極了。你有叫每個人都別對你友善,或者只有叫我別對你友善? 」 他折斷一株枯萎的野生酸蘋果樹的細枝。他從來就不必告訴誰該怎樣做,每個人一 遇到他就會有同樣的表現,那就是恐懼。他們恐懼到除非有絕對必要,否則絕不靠近他 的程度。 只有璐茜亞·匹倫汀例外。該死,這個女孩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她難道一點也不 在乎他那嚇人的名聲?想到這兒,他再度用手指梳爬頭髮。 見他下吭聲,璐茜亞忽然想起稍早他也不要她讚美他的外表。 「你喜歡人們對你不好嗎?」 「我喜歡人們別來煩我。」 「哦,這一點毫無問題,不是嗎?根據我在海姆雷特所看到的,人們可以說是對你 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哩!」 他故意漠視她的話帶給他的空虛感。「在到巖泉之前你在哪裡?」他再次問道。 覺得自己完全無法搞懂這個男人的璐茜亞聳聳肩,鑽回被窩裡,用一隻手肘撐起自 己。 「我一直到處亂跑,害我連一個城鎮也記不起來了。現在坐過來這裹,靠近營火些 。你那個角落暗暗的,一定很冷。小心你會得飛炎噢。」 「『肺』炎!」 「管他的。現在坐過來,這裡比較暖和。我並非在對你好,只不過如果你病了,不 就沒有人幫我抓渥特了嗎?」 他馬上看穿她的謊言。為了忘掉她對他的關懷所引發的奇異感情,他決定要把注意 力集中在某種他能夠瞭解的事物上。他踱向她,眼睛盯著她的胸部。透過她薄如蟬翼的 睡袍,他可以看見她暗紅色的乳頭。他試圖擺出滿不在乎的模樣,卻感到自己的臉因為 慾望而繃緊。 「你必須把那些城鎮記起來,璐茜亞。否則我們能找到艾佛力的機會等於零。」 她閉上眼睛思索,良久之後,她沉吟道,「在到巖泉之前,我在墨西哥的羅沙裡歐 ,而在那之前,我在——」 「羅沙裡歐?那裡距離巖泉很遠嘛!你幹嘛跑那麼遠?」他邊欣賞她的嘴唇柔軟的 弧度,邊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他的輕聲細語令她很是歡喜,也許他已經開始能接納她了。她笑盈盈地說道,「你 不咒罵人的時候倒是滿斯文的。這段交談是我們交談氣氛最奸的一次鵅I」 她目光柔和地瞅著他,使得他的懊惱和困惑益發高漲。他但願上帝能告訴他她為何 執意要對他這樣和善。「那在到羅沙裡歐之前你在哪兒?」他沒好氣地問道。 「卡拉維拉。」她甜甜地答道,完全不在乎他又恢復粗聲粗氣。「那是一座距離墨 西哥邊境大約有十里遠的小鎮。」 「二十里。」他糾正她。 「十里、二十里,有什麼差別?」她反駁道。 「有十里的差別!」 她莞爾一笑。「是啊!唔,我一直在德州與墨西哥之間旅行。我想倘若我有心的話 ,我也可以去別的州,不過我一直沒有那種意願。我的旅行路線有點像是紊亂的「Z」 字組,因為我要讓渥特猜不透我的去向。」 她的手指卷弄著一繒髮絲。「我在某些城鎮做短暫的停留,採購食物跟補給品,不 過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旅行,因為我害怕得不敢在任何地方逗留。所以,我經常睡在星空 下。」 「當然,我也碰過印第安人。」她告訴他。「有一次,我在河裡洗澡,就在我唱歌 唱得興高采烈之際,我一抬頭,看到一群印第安人,霎時我的歌卡在喉嚨裡。可是他們 不但沒有割我的頭皮,反而轉身逃之夭夭了。」 聖提雅各想,八成是她的歌聲把那群戰士給嚇跑了。印第安人非常迷信,他們很可 能會相信璐茜亞的身體裡困著某種邪惡的靈魂,而她的歌聲正是那邪靈尖叫著要出去。 「你知道艾佛力可能已經去過哪些城鎮找你了嗎?」 她搖搖頭,那頭閃亮的髮絲隨之晃動。 「我盡可能的超前他,加上我一直走的是紊亂的Z字形路線,所以我實在不曉得他 目前在哪兒。」 「唔,那你怎麼知道他還跟著你?」 在等待她的答覆的時候,他的視線又垂至她的胸部,他的手掌因為渴望握住它們而 發癢。哦,天啊!他真想摸摸她! 他這樣癡癡的盯著她片刻之後,才發覺到她一直不曾答覆他。 「璐茜亞,我問你怎麼知道他還在追蹤你?也許他早就放棄尋找你了。」 「我知道他還在追我,」她恐懼地囈語道,「這只是一種感覺,可是它絕對錯不了 。」 他點點頭,瞭解到那是她的第六感。他自己的本能也曾多次的給他正確的警訊。 「如果你能告訴我他為何追蹤你,或許會有幫助——」 「不。」她背過身去躺下,眼睛盯著月亮。 來渥特這邊,親愛的。來甜蜜的老渥特這邊。當這兩句話掠過她的腦海時,噁心的 感覺自她心底升起。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有讓自己吐出來。 看到稍早浮現在她臉上的深刻恐懼,聖提雅各不禁感到好奇。「你是不是偷了他的 什麼東西?」 她閉上眼睛。 「璐茜亞——」 「我要睡覺了,晚安。」 他繞過去,矗立在她面前。「你為何不肯告訴我?」 她睜開眼,直勾勾地望進他的黑眸,「因為它與你無關。我一直對你臉上的疤感到 好奇得要命,可是我沒有問,因為它不關我的事。」 當他背過身去時,他的眼神變得冷。他奮力控制自己別去碰臉上那條他恨之入骨的 疤痕。 酒館裡的那些傢伙所講的關於你的故事,除了捉歹徒以及馴馬的以外,其餘的我一 概不信。她繼續道。「他們全都在談論你的疤痕,明白嗎?不過你不是那種只因為一隻 山獅偷了你的兔子就揍死他的人。你會另外再捕一隻兔子。」 還有那則關於撒旦的故事更是蠢極了。撒旦才不會向人類投叉戟。另外,我也不認 為你會是那種自己用刀劃花自己的臉的人。只有瘋子才會為了渴望見到血而做那種事, 而我覺得你是一個清醒的聰明人。當然,也許那則關於你單獨對抗一整部落的阿帕契人 ,以奪回你的馬的故事是真的。」她扭頭望向拴在附近的大黑駒。「對了,那匹暴躁的 怪物叫什麼名字?」 「凱莎寇陀。」他心不在焉地說。 「凱莎什麼?」 「凱莎寇陀。」 「這是什麼鬼名字啊?它有什麼意義嗎?」 「凱莎寇陀是墨西哥的原住民阿芝特克人信奉的一個神祇。」 她把一根細小的樹枝彈進營火裡。「你老是說這麼艱深的字不覺得厭煩嗎?何不給 它取個暱名?阿黑挺不錯的,你不覺的嗎?」 他無法思考她的問題,他滿腦想的都是她說她不相信別人所講的關於他的故事。那 些故事他也聽過,他還聽過更糟糕的故事呢! 璐茜亞·匹倫汀是他所知道唯一不相信那些故事的人。她認識他才二十四個鐘頭, 而她已經決定他不是人們所描繪的那種人。 那麼,她認為他是怎樣的人呢? 他的這個念頭激怒了他自己。「我才不在乎你認為我是怎樣的人!」 「什麼?」 「你可以相信我就是撒旦,我一點也不在乎。然而你最好仔細想清楚,璐茜亞。你 所聽到的那些關於我的事跡或許是有些誇大,不過,它們之中有不少是建立在事實的基 礎之上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懂啊!只有在你講西班牙話的時候,我才會聽不太懂。」 他咬咬牙。「該死,你對於我告訴你的事沒有任何話要說嗎?」 她納悶他究竟想聽到什麼樣的話。「你是一個可怕的大壞蛋?」她揣測道。 他閉上眼睛,完全失去耐心。除了拿把刀子抵住她的喉嚨,他想下出還有什麼辦法 能夠嚇到她。見鬼了,縱使他拿把刀子抵住她的喉嚨,搞不好她還會臆測他的動機! 「小乖乖!」當尼尼從暗處踱進營火映照的區域時,璐茜亞發出驚喜的尖叫。「你 嘴上叨著什麼,甜心?」 那隻貓把一根老鼠尾巴放到聖提雅各的腳邊。 璐茜亞綻出微笑。「這一次它帶了一根尾巴給你。他愛死老鼠,卻從不吃它們的尾 巴。我猜老鼠的尾巴大概是不大好吃,不過過由於我從未嘗過,所以我也不敢確定。這 是它送給你的另一份禮物,聖提雅各。」 聖提雅各低低下頭,發現那隻貓正用它那對翠綠的大杏眼仰望他。「我不喜歡死掉 的甲蟲,更討厭老鼠的尾巴。」話畢,他便跑去弄他的睡鋪。 璐茜亞對於他不懂得欣賞她的貓的友善努力感到有些慍怒。「你的肩膀上有木屑, 聖提雅各。」她揶揄他。「不過這也難怪,你滿腦子裡塞的都是木頭嘛!」 他把他的毛毯扔到地上。不久前,她還說他聰明,現在她又說他木頭腦了!哦,天 啊!他有可能搞懂這個女人嗎?更重要的是,他為何會想搞懂她? 「睡吧!璐茜亞。」 她抓起一顆小石子丟他。那顆小行子打中他的臀部。他並不痛,但是他無法相信她 竟敢這樣做!他慢慢轉過身去面對她。 「你拿石頭丟我。」 「還丟中了你的屁股。」 「我曾為更輕微的事而殺死人。」 「你在撒謊。」 他納悶她怎麼會知道他在撒謊。「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璐茜亞。」 「吶,乾脆你把我拖進林子裡,把我丟在那裡腐爛算了!」 「你——」 「聽著,聖提雅各,」她打斷他的話。「你曾說過不要我對你好,而對某人丟石頭 不是對他好,而是對他壞,所以,你幹嘛不高興?你究竟要我怎樣對你嘛?」 「我要你別來煩我,現在,睡覺去吧!」 她朝他皺皺鼻子,然後把尼尼抱進她的被窩,讓它偎在她的胸口。「我知道他傷害 到你幼小的心靈了,毛球,不過,他是故意要惹咱們生氣的。當然,有的時候他會忘掉 ,那時他就會很友善;可是他無法忍受友善,所以等他察覺到自己在對人友善時,他就 開始鬼叫鬼跳。啊!那個男人的脾氣比一頭噴火恐龍還要暴躁。」 聖提雅各聽見了她所講的每一個字。「我並未邀請你陪我走這一趟,璐茜亞。今天 早上我就說得很明白,我習慣獨來獨往。所以,如果你不想繼續跟我走,很好,你只需 收拾行李——」 「瞧瞧他,寶寶,」她對她的貓說。「他簡直氣瘋了。你想他會有喜歡咱們的一天 嗎?」 「你說,你有什麼值得我喜歡的?」他咆哮道。「你這個伶牙俐齒、頑鬧、狡詐、 笨拙的妓女!最糟的就是你是一個妓女!」 他的最後一句話像雷電似的劈中她,使得她被羞恥燃燒,淚水湧入她的眼眶。 「是嗎?」她嘗試吼他,但她的聲音卻窒息、顫抖。「哼,你又有什麼值得我喜歡 的地方?你暴躁、傲慢,最糟的是,你可能會打鼾!」 他看著她整個人縮進被窩裡,她的控訴在他的腦海裡迴盪。你可能會打鼾!她所能 想到的他的最大缺陷就是他可能會打鼾? 她的抽噎聲打斷了他糾纏的心緒,使他瞭解到她正在哭泣。她微弱的啜沁聲聽起來 是那麼的悲哀。他不懂為何她會哭得那樣傷心,他不希望她那樣傷心。 哦,他只有漠視她愚蠢的眼淚。他想,並且在他的鋪蓋上伸展四肢。他依舊能聽見 她輕柔的啜泣聲。他也能聽見她的肚子「咕嚕、咕嚕」響。 哼,誰在乎她又餓、又傷心? 一聲模糊的啜泣自她的棉被裡逸出。 他瞪著她蜷縮的身形。如果她在等待他道歉,那她得等一輩子。憑什麼他該道歉? 她確實伶牙俐齒、頑固、狡詐、又笨拙呀!而且沒錯,最槽糕的是,她是一個妓女。妓 女令人唾棄。他恨所有的妓女。 他恨璐茜亞。她是一個妓女,因此,他恨她。不管她說什麼或做什麼,那個能使他 停止恨她、恨妓女。 她傷心他很高興。她餓肚子他也很高興。 「別哭了。」他命令道。 疲憊征服了她,使她停止啜泣。 當她聽到聖提雅各的腳步聲接近她時,她幾乎快睡著了。她感覺到他的皮靴的腳趾 部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然後她聽到一個輕微的聲音,像是他正把某種東西擱到她的鋪 蓋旁的地上。當她聽見他踱開時,好奇心使她強迫自己張開眼睛。 她的鋪蓋旁擺著一碟麵包和葡萄乾。 ※※※ 「螞蟻!」 璐茜亞的尖叫吵醒了正在酣睡的聖提雅各。在他的眼睛完全睜開之前,他已經掏出 廠槍。他掀開毛毯,衝向她,為他照路的只有微弱的晨曦。 「發生了什麼事?」他嚷道。「搞什麼——」 「螞蟻!」璐茜亞拚命地用腳踢被子,想要把它踢掉。無奈它裹著她,所以她的掙 扎非但沒有踢開它,反而使它更緊緊的纏繞著她扭曲的身子。 聖提雅各用力一扯,扯掉她的被子,也使她滾到好幾尺之外,等她停止滾動,他驚 愕地睜大眼睛。 她的身上爬滿了紅螞蟻。 他立刻趕過去,跪到她身邊,不斷的翻滾她。他的努力成功的刮掉許多爬在她睡衣 上的螞蟻,不過他可以瞧見她的睡衣下還有一些螞蟻。他毫不猶豫地剝開她的睡衣,在 消滅她身上的螞蟻的過程中,他的手也被蜇咬了好幾口。等他找不到螞蟻可殺了,他掃 開那些死螞蟻,盤腿坐到地上。 璐茜亞掙扎著坐起來,並弓起膝蓋。那些螞蟻的咬傷,感覺起來就像是有無數的小 火箭刺入她的肌膚似的。當她撥掉她腳上的一隻死螞蟻時,她的眼眶蓄滿淚水。 聖提雅各看著她的臉頰滾落淚珠。就像昨晚一樣,她的眼淚令他感到悲傷。他仍舊 不願有那種感覺,所以他撇過頭去。 「你的被子上黏滿了葡萄乾,」他告訴她,並且避免看她的臉,以免他又看到那些 眼淚。「那些螞蟻一定是昨晚被葡萄乾引來的。」 她小心翼翼地碰碰自己的手臂、肩膀和小腿上的幾處紅腫。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到處 都是紅腫的咬傷。 「麻煩你幫我把我的衣服拿來好嗎?」 他站起來,找到那仍舊掛在絲籃上的袍子。「先別把它穿上。」當他把袍子遞給她 時說。 他的指示令她張大眼睛。她抬頭瞪向他,前一夜的記憶闖進她的腦海。「我以為你 討厭妓女。你改變主意了?現在想就地佔有我?」 他並未解釋他的企圖,只是抱起她,把它放到他的鋪蓋上。她拉高他的毛毯,遮住 自己赤裸的身體,他開始採集附近的霸王樹的枝葉。見他把霸王樹的枝葉丟進熱水裡, 她懷疑他是在做早餐。 「我不吃那種東西,聖提雅各。」 「我不會要求你吃這個。」他讓那些枝莖在沸水中煮軟,然後撈起它們,把它們排 在一隻盤子上,再閒他的刀子剝去它們多刺的外皮。 璐茜亞看著他撿起一塊大石頭,把那些煮軟的枝莖搗成爛泥。 「你在幹什麼?」 「做糊藥。霸王樹是我所知道的治療螫咬最行效的東西。」 「可是它很熱,」當他端著盤子走向她時,她說。「它會燙——」 「它已經不熱了,溫溫的,放掉毛毯吧!」 「可是——呃……」 「你是在害羞嗎?」他顯然很訝異。 「我現在不是在工作,聖提雅各,」她試圖解釋。「我在工作的時候絕不會害羞, 可是——這個——我們所做的事……它不是工作。」 他想她的解釋是有點道理,不過他決定幫她治療比什麼都重要。「放掉毛毯,璐茜 亞。」 她望進他的眼睛,覺得自己似乎在那裡頭看到一絲關懷。或許他沒行為她擔心得要 命,不過他似乎真的有點在乎。 「你何必管我身上的這些傷?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他的確討厭她,他告訴自己。不過他可以邊討厭,邊覺得自己有必要幫她療傷,不 是嗎? 「喏,」他故意裝出嚴厲的語氣。「如果我們不管這些螫傷,你會一直不停的抓癢 ,那樣會使我們的行程慢下來,而我不打算再被你拖長這趟旅程。現在我講最後一遍, 放下毛毯。」 他的堅持讓她想跳起來逃跑,可是這些傷感覺起來就好像螞蟻還在咬她似的。她瞄 向他做的那盤藥,不知道那堆稀泥是否真的對她有益。 他看穿她的思緒。「我發誓它有效。」 她點點頭,努力放鬆自己。 「我要拿走毛毯羅!」他握住毛毯的一隅,看看她是否有任何反抗的跡象。見她一 派溫馴,他才緩緩抽掉毛毯,並且努力不去注意她的裸體。 「我光溜溜的。」 天!她幹嘛非得提醒他?「你以為我從未見過一絲不掛的女人嗎?」 「呃……」 「況且我也沒有在看你的身體,璐茜亞。我只是——」 「你有在看。你——」 「好吧!我有在看,可是——該死,我非看不可啊!否則我要怎樣找那些螫傷?現 在乖乖的躺著,別吵也別亂動!」 不知怎的,這個命令令她打起哆嗦。 「我覺得好冷。」她說,並衷心盼望他會相信她。 他的手指停在距離她的肌膚僅一寸之處。「這種季節即便是在樹蔭下也有華氏九十 度,你不會冷的。」 「呃……你瞧,那些咬傷使我發燒了,所以我在發抖。」 他翻個白眼。「看在上帝的份上,璐茜亞你以為我會不曉得你為何發抖嗎?你一絲 不掛,而我正準備觸碰你,可是我只是想幫你塗藥!現在,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幫你塗藥 ?」 那些螫傷刺痛得厲害,所以她點點頭。 他把手指放在她的肚皮上,開始塗抹幾處紅腫,那感覺活像是在摩挲玫瑰花瓣,結 果連他自己也開始有些發抖了。哦,天啊!他必須克制住自己! 「這不是什麼性接觸。」他忽然說道。 「好吧!」 「你卻躺在那裡,以為我會乘機佔你便宜——」 「好吧!」 「那種——那種念頭實在愚不可及!笨!我只是——」 「我說好吧!」 「天!我還沒絕望到需要攻擊一個全身都是螞蟻的咬傷的女人!現在安靜!」 「可是我並沒有說——」 「閉嘴!」 「好嘛!」 他滿意自己已經對她澄清了一切之後,他開始尋找其他螫傷。她的左胸口兩處紅腫 ,為了某種莫名的理由,看到這樣完美的乳房遭受到破壞的景象令他憤慨不已。 當他的手指輕輕刷過她的胸側時,璐茜亞全身都僵住,一波深刻而奇妙的期待感湧 向她。 「要不是你給我那些葡萄乾,我也不會被咬!」 「我給你葡萄乾是要你吃它們,不是要你跟它們睡在一起!」 她陷入一種緊張的沉默。 他擦好她胸部的螫傷之後,便在她苗條的大腿上塗抹更多的糊藥,並努力不去看她 兩腿之間那一叢蜜金色的卷毛。但他悲慘的失敗了,那景象釋放小他全部的慾望。他握 緊拳頭,卻不小心碰到她。 當璐茜亞感到他的手腕刷過她的女性器官時,她倒抽一口氣。那微微的接觸在她的 體內燃起了一把火。她覺得自己彷彿快要失去控制似的,某種她無法理解的需要焚燒著 她。在迷惘中,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一部分的她渴望他再觸碰她,更親密地觸碰她 ,另一部分的她卻畏懼這個念頭,堅持自己應該移開他的手。 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她怕他會碰她,又怕他不碰她。 他張開他的拳頭,但她的手指與他的手指交纏。「你身上還有別的螫傷。」他呢喃 道。 「別的螫傷。」她重複道,並著迷地瞅著他烏亮的眸子,以及絲緞般的黑髮遮住他 半邊臉的模樣。 「我不是有意像那樣碰你的。」 「我知道。」 「那些糊藥。」他喃喃說道。 「是呀!那些糊藥。」 「你肯讓我幫你塗完藥嗎?」 她點點頭。 「那麼放開我的手。」他舉起手,讓她瞧瞧她是如何的緊握著它。 她放開它。「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我覺得好熱。」 「你剛才才說你覺得冷。」 「我現在覺得熱,一定是那些螫傷造成的。快點完成你的治療工作吧!」以免我著 起火來,被活活燒死!她暗自補充道。 他邊將更多的藥塗在她的小腿上,邊享受她柔嫩的肌膚在他手指下的感覺。上帝, 她真美! 「現在站起來。」他指示道,並暗自咒罵自己顫抖的聲音。「你的背和你的——呃 ,你的另一邊有更多的蟄傷。」 她乖乖照辦,他站到她的旁邊,他的胸膛對著她的肩膀。她直視前方,靜待他的接 觸,她的期待強烈到她的膝蓋倍感虛軟。 他立刻用手臂圈住她的腰,扶穩她。「放輕鬆。」他低語,嘴唇差點就碰到她的額 頭。 他用另一隻手挖起剩餘的糊藥,並任空盤子墜落到地上。他撥開她背後的髮絲,把 一些藥塗抹在她的頸背上。 當她所等待的接觸終於降臨時,她猛抽一口氣。 「放輕鬆,璐茜亞,放輕鬆。」他再次呢喃,手臂更用力地箍住她的腰。 她感到他溫熱的呼吸吹拂著她的髮絲,感到他的手緩緩地往下移動。它滑過她的脊 椎,輕輕地摩挲,終於,來到她的臀部。他的手指不斷地在她的臀部上畫著小圓圈,然 後煽煽它們,再攤開整隻手掌,罩住她的臀部。雖然她看不到,卻能想像他在她身上所 做的每一件事。他修長、黝黑的手指與厚實、寬大的掌心,它們是那麼的有力,卻又那 麼溫柔地撫摸她雪白的肌膚。一種愉悅的感覺擴散至她的每一個細胞,一聲低低的呻吟 自她微啟的唇瓣逸出。 那輕柔、撩人的聲音遠超過聖提雅各所能忍受。他的一隻手仍舊罩著她的臀部,另 一隻手則栘向她的胸部,它們同時按摩她身上這兩處性感帶,直到他自己的慾望強烈到 他再也無法控制。 「璐茜亞。」他扳過她的身體,讓她面對他。 「聖提雅各。」她囈語。 他的手慢慢的上下游栘於她的背脊,然後再次覆住她的臀部,催促她靠近些、再靠 近些——終於,她挪進他的兩腿之間。 他用他有力的雙臂與熾熱的眼神使她待在那裡,他貼著她蠕動,允許她、強迫她感 受他的需要。 「璐茜亞。」他再喚道。 她張開嘴,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唇便覆住她的,偷走了她的呼吸、她的聲音、她的 力氣以及她的每一個思緒,使得她除了他,啥也不能想。 他感到她的身體在他懷裡變得酥軟,就像那晚在飯店裡那樣。「哦,天!別又來了 ,璐茜亞,」他央求道,「不要。這次不要。」 「我害怕。」她囁嚅,她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害怕!怕什麼?」他氣呼呼地想道。現在可不是她開始怕他的時候! 她的心臟「怦、怦」的狂跳。她滑出他的臂彎,他沒有阻止她,讓她鬆了口氣。 「這種——這種感覺從未發生在我身上過。」她柔聲說道,企圖找到正確的字眼來 撫平他的懊惱。「當你碰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彷彿快要融化掉似的。我從未有過這樣 的感覺。我甚至呻吟了起來,吶,我通常會假裝呻吟,可是當我跟你在一起時……它是 一個真正的呻吟。它完全是自然發出的。」 他退後一步。「完全是自然發出的?」 她的胸部隨著那依舊在她心裡澎湃的情緒起伏。「我知道你很生氣,也知道你為何 生氣。可是——我——你對我所做的事……它嚇壞了我。」 他皺起眉頭。她的臉為何紅得那樣厲害?「璐茜亞,我不懂——」 「我也不懂。」她垂下頭。「我知道男女之間所能發生的一切。我的身體沒有一處 沒被男人碰過,嗯,只是跟你在一起時,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盯著她。他那放肆的注視使她重新打起哆嗦。「瞧,」她嚷道 。「你甚至不必碰我!你只需看著我,我就會——你的眼睛——它們就像是一小片午夜 的星空,每當你用它們凝視我……我覺得自己彷彿就快要變成碎片了。」 「你到底在跟我玩什麼遊戲,璐茜亞?」他質問。 「遊戲?我沒有玩什麼遊戲。」 他不清楚她是怎麼搞的。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激情的一刻已經夭折了。哼,也好 ,他不需要像她這樣的磨人精來滿足他的需求。她又不是這世上唯一的女人,他大可一 逮到機會就去找個更適合的女人。 他邁向營火,踢土掩埋它。看著火燼滅去,他決定自己也要這樣對付璐茜亞硬塞給 他的奇異感受。不管是什麼感受,他都要熄滅它。 傻瓜才會讓她接近自己。傻瓜才會擔心她的眼淚、她的飢餓和她的憂傷。她是一個 妓女,她這樣的人不配獲得別人的關心。該死,他恨那個丫頭! 「我們要出發了,」他穿上皮靴、佩上武器,講道,「運氣好的話,明年的這個時 候我們應該就能抵達巖泉。」 挫敗與困惑使她決定要反譏回去。「你知道嗎?聖提雅各,本來我只覺得你很討厭 ,如今我對你的評價又降低了許多。」 他瞪她一眼。「穿上衣服。不過小心別擦掉耶些藥,否則你會——」 瞭解到自己正在給她他剛才告訴自己她不配獲得的關心之後,他立刻煞住話。「見 鬼了,我不在乎你是否把它擦掉!把它統統擦掉!去癢一整天吧!還有,你別想求我把 找帶來的食物分給你,聽到了沒?還有你的眼淚——儘管去哭一海洋的眼淚啊!但是我 向你保證,眼淚是打動不了我的!另外我發誓,璐茜亞,在這段旅程中,無論你怎樣跟 我講話,我都不會回答你的。現在,快去把衣服穿上!」 她聽話地撿起衣服套上。 他瞇起眼睛。「該死,璐茜亞,你把藥擦掉了!」 「哼!你在乎什麼?」她吼道,無奈衣服蒙住了她的聲音。「我會癢一整天的事實 應該令你手舞足蹈啊!」 他邊咒罵,邊走向她,幫她穿好衣服,確定那些糊藥還留在原位。「我才不在乎你 有多癢,」他用力扳過她的身子,幫她扣衣服背後的鈕扣。「不過,正如我說過的,倘 使你不斷的停下來搔癢,我一定會被迫放慢速度」 當他發現自己在幫她扣上最後一粒鈕扣之後,居然還拍拍她的背部時,他氣得咬緊 牙根。該死,他表現得活像一個保姆! 「快去給那頭該死的公牛套上車!」他命令道。 「你個是說永遠都不跟我講話了嗎?」她驕傲地詰問,然後晃向角角。 她洋洋得意的語調跟慵懶的步伐讓聖提雅各更光火了。「動作快點!」 她停下來。「可是如果我走快點,我會擦掉那些藥鵅I」 哦,天啊!氣死我了!他想。「Madre de Dios, ComoO me enoias!」 他的撲克臉告訴她他說的絕不是什麼好話。搞不好他在辱罵她。哼,她才不要吃悶 虧! 「是嗎?哈,你是一個大白癡。你白癡到拿威士忌生澆你的花園!如果無知是一種 幸福,你就會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傢伙!」 聖提雅各氣極了,火冒三丈。他邊詛咒,邊跨上馬,然後催促凱莎寇陀飛奔起來。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當巖泉那座小鎮呈現在眼前時,璐茜亞開始懷疑聖提稚各永遠都不會再跟她講話了 。 「惡魔。」她嘀咕道。 過去這三天,他謹遵他的誓言,幾乎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在行進時,他總是跑在她 前面;到了夜晚,他就跟她隔著營火,在相反的位置鋪床,並拒絕回答她對他講的任何 一句話。不過,這個惡魔倒是打破了不肯餵她的承諾,因此,她餐餐大啃硬得像皮革的 牛肉乾、發霉的麵包,再配上熱開水。 「惡魔!」她再次大吼。 她瞪著他寬闊的背部跟垂下肩膀的烏黑髮絲。即使隔著相當的距離,她還是可以看 出他在馬鞍上坐得又高又直,他的下半身隨著凱莎寇陀流暢的躍步節奏而前後搖擺。看 到那微微的律動,不禁令她酥麻起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真正的過過生日,所以記不清了,不過我猜自己應該有十九歲, 因為我的胸部很大。你不認為我的胸部看起來應該有十九歲了嗎?陌生人。」 聖提雅各別過臉去,以免她看到他快要笑出來了。媽呀!他這輩子從未聽過這樣荒 唐的事。 可惡的男人!路茜亞暗暗咒罵,他非但不肯跟她說話,甚至還把臉別了過去! 「我喜歡你的長髮,陌生人。將來——如果我們變成好朋友的話——你肯讓我幫你 編辮子嗎? 「閉嘴,路茜亞!」 她咧出燦爛的笑容。聖提雅各並沒有對她說什麼好話,不過至少他開了金口,使她 覺得受到莫大的鼓舞。 「你有沒有吃過手餅乾?以前我的媽媽常幫我做手餅乾,我永遠忘不了它們。她先 坏韋蟑情A再沿著我的手掌切出一片片的手形餅乾來烤。我好愛吃我自己的手形餅乾。 你知道嗎?等我有了情人,我要每天做手形餅乾給他吃。手形餅乾是很特別的。媽媽說 一個人只替那些你愛得要命的人烤手形餅乾。有沒有人曾經留你烤手形餅乾——」 「沒有,閉嘴。」 「也許在墨西哥,」她咧嘴笑道。「人們只做手形的玉蜀黍餅。是不是這樣——」 「路茜亞,閉嘴——」 「如果他們做手形的玉蜀黍餅,就可以—次撕下一根手指來夾肉。一根手指一口, 一個玉蜀黍餅就可以吃六口:五根手指和一個手掌。不曉得在墨西哥有沒有做手形的餅 乾?你沒吃過並不代表沒人做——」 「哦,天啊!Callete!」 「Callete,」她若有所思地重複道。「我敢打賭那是西班牙話裡的『住嘴』。你 知道嗎?我也會講一點西班牙語哦。有的時候我必須猜一猜,不過我也知道一點真正的 西班牙字。我總是東聽上點,西學一點。譬如羅沙裡歐就是念珠。我是在墨西哥的羅沙 裡歐鎮學到這個字的。我不是天主教徒,不過我常希望能得到一串念珠,好把它掛到脖 子上當項鏈。我敢打賭你是天主教徒,嗯?你對於上帝的媽媽降臨到凡間、出現在凡人 的面前有什麼看法?」 「路茜亞——」 「在羅沙裡歐有個人告訴我一則關於上帝的媽媽降臨到墨西哥的故事。上帝的媽媽 叫瑪麗,沒錯。很久以前,瑪麗來到墨西哥。墨西哥有個印第安人叫朱安,瑪麗就是出 現在他面前。我敢打賭當時老朱安一定有嚇得跌一跤、頭撞到石頭。倘使上帝的媽媽接 近我,我就會那樣。一想到她騰雲駕霧的飄下來就嚇死我了。」 聖提雅各感到自己的嘴角又在抽搐了。他知道數打稱呼聖母的方法,就是不曾聽過 有人叫她「上帝的媽媽」。 「總之,」路茜亞揮開一雙煩人的蒼蠅,繼續道。「瑪麗告訴朱安,她希望人們建 一座教堂,朱安跑去告訴阻教這檔事,可是阻教不相信他的話,所以瑪麗——」 「不是『阻』教,是『主』教!」 他的突然咆哮嚇了她一大跳,害她差點摔下貨車。「真是太對不起了!我已經告訴 過你我不是天主教徒嘛!你怎能指望我清楚你們教堂裡的神職人員的全部職稱?」 「聽著,路茜亞,」他飛快瞥她一眼。「我已經知道這則故事,所以你實在不必— —」 「朱安告訴主教瑪麗的事,可是主教不相信他!」路茜亞快樂的、滔滔不絕的說下 去,並且欣賞地盯著一業藍花金信子。「所以瑪麗就把她的斗篷交給朱安,並囑咐他把 斗篷帶去給主教。當朱安展開斗篷給主教看時,斗篷上竟然浮現出瑪麗的影像,新鮮的 玫瑰花也不斷地從斗篷裡掉落出來哦!由於當時是冬季,玫瑰不可能開花,所以主教一 看到它們,就知道朱安沒有撒謊。 「沒錯,瑪麗得到了她想要的教堂,而她的斗篷至今仍供奉在墨西哥。有一天,我 一定要去瞧瞧它,因為倘若我能看到瑪麗的長相,我就能知道上帝差不多是什麼模樣。 」 「我就是得像我媽媽,」她毫不歇息地說道。「我從來就沒看過我爸,因為他在我 出生之前就過世了。幾年以後,媽媽也死了。她叫薇薇安,就是她告訴我那些『從此以 後過著幸福的生活』的故事。我的童話故事裡的每個主角,在獲得幸福之前幾乎都有一 段悲慘的經歷。所以我猜,快樂的結局是要靠人努力去贏得的。如果快樂的結局是表示 有一天我能夠得到我的白馬王子,那麼我當然希望自己能贏得它。你小時候有沒有讀過 童話書?」 她的問題使他感到一種尖銳的渴望。他憶起自己坐在爐火旁,傾聽他的姊姊——露 瑟塔——念故事給他聽的那些夜晚。上帝,他已經有好多年沒去想那些寧謐的夜晚。為 什麼路茜亞總是讓他回憶起早已遺忘的事啊? 看到他繃緊下顎,路茜亞問,「童話故事令你生氣嗎?為什麼?它們全都有快樂的 結局啊!」 我的可不是!他激動地想道。 路茜亞看出苗頭不對,決定改變話題。「我有個問題,陌生人,我正在納悶你是否 能幫我解決它。喏,我認識一個傢伙,他叫聖提雅各·查莫洛。他有危險的名聲,我曾 見到他名不虛傳的證據,不過……嗯,我也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原本該是個百分之百 危險的槍手,人們甚至不敢直視他,可是,這個聖提雅各·查莫洛還是有相當善良之處 ,而且誰也別想告訴我他沒有;即使他恨我,他還是給我東西吃,為我治療螫傷,他— —」 「我替你塗藥是因為那種螞蟻是有毒的!」聖提雅各吼道。「究竟我得告訴你多少 遍?如果不管那些螫傷,它們會化膿的,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病——」 「對,對,對。吶,巖泉鎮到了,陌生人,」她指指前面的大街。「在我們騎進去 之前,有件事該讓你知道。在海姆雷特你住的是豪華飯店,不過在這裡,你不能住飯店 。這裡有家酒館有房間出租,我們就住那兒吧!」她平靜地將一綹髮絲塞進她的帽子。 聖提雅各難以置信的俯瞪她。她好大的狗膽!想想看,她竟然告訴他他哪裡能住、 哪裡不能住!這個煩人的丫頭以為她是誰呀? 「我愛住哪兒就住哪兒,路茜亞。自從咱們相遇以來,我已經讓民你好幾次,不過 我向你保證,不管你不讓我住飯店的理由是什麼,我都要住飯店!」他推高帽子,驅使 凱莎寇陀快跑起來。 留在馬匹所揚起的灰塵裡的路茜亞則露出微笑。 *** 聖提雅各從他所住的酒館二樓的房間瞪向對街那堆燒焦的木材。「你為何不早告訴 我你燒掉了飯店?」 路茜亞摘下她的草帽,把它掛到牆上一根生蛌瘍K釘上。「你又沒問。我們能叫人 送晚餐上來嗎?既然咱們可以在這裡吃,就沒道理跑出去,對不對?另外,可以叫人順 便也送洗澡水上來嗎?」 佇立在窗前的聖提雅各轉過身來,打量房間。擺在這個房間裡的幾件傢具不是損壞 了,就是上頭有污漬;泛黃的壁紙被撕破,一大片壁紙懸垂在牆壁上生灰塵;一塊髒兮 兮的地毯被擠縮在一個佈滿蜘蛛網的角落裡。 這裡的一切都令他想起那家妓院裡的那個房間。 那家妓院。歌蕾瑟拉。他閉上眼睛,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抗拒那段令他走上這條背 離了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的回憶。 「聖提雅各?」他的神情令路茜亞困惑。「你沒事吧?」 他睜開眼睛,望進她的眸子。它們不是琥珀色的,而是一隻藍、一隻綠;那兩片微 笑的嘴唇是淡淡的粉紅色的……不是深紅色的;她的頭髮……不是烏黑的,而是陽光般 的金色,間雜著閃亮的紅絲。 歌蕾瑟拉、路茜亞,她們就像日與夜那般的不同,卻又那麼相似——她們兩個都是 妓女。一想到這兒,他就寂寞得想吐,而且怒不可遏。 「聖提雅各?」路茜亞再次喚道。她無法瞭解那片猝然蒙上他臉龐的憤慨陰影。「 你怎麼啦?」 他瞪著她。她並非用性感的嗓音講西班牙語。她講英語,她的聲音輕柔、天真得宛 若嬰兒的歎息。 哦,天!如果她們真的那樣類似,為何他不斷的找出她們的差異? 他挺直肩膀。「我們不在這個骯髒的地方吃飯。」他怏怏地說。「當我們騎進小鎮 時,我看到一家小咖啡館,我們就去那邊吃飯。」 她絞起雙手。「呃……不,我們還是別去那邊吃吧!」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在那裡吃過一次飯,那真的食物好糟糕,都發霉了,差點把我害 死!你不希望食物中毒吧,對不對?」 他仔細觀察她,注意到她顯得很緊張。「你也曾在那家咖啡館引起什麼意外?」 她猛搖頭。 他決心要挖出真相。「那麼,你拒絕去那裡吃飯是否跟那家飯店有關?」 她打量房裡的每樣東西,就是不看他。 「你是如何燒掉那家飯店的?」他狐疑地詰問。 「那是一個意外。」 「有一點我毫不懷疑,只是你是怎麼——」 「毛球闖進那家飯店。」 他瞥向那隻貓,當他發現它正舒服地蜷縮在他扔到床上的帽子裡時,他立刻火冒三 丈。 看到他眼裡射出的不祥凶光,她馬上衝過去,把尼尼從帽子裡抱出來。「別再跑進 他的帽子裡,寶寶。」 聖提雅各拾起自己的帽子,當他發現帽子裡到處部是灰色的貓毛時,他的臉色更陰 霾了。「如果那只毛茸茸的討厭鬼敢再靠近我的帽子,我就——」 「言歸正傳,」不願聽他的威脅的璐茜亞趕忙說下去。「小乖闖進了那家飯店。那 裡的經理禁止我追它,但——我還是追它。你知道,我總不能任它在裡頭迷路嘛!我花 了一會兒工夫,但終究還是在某個女士的房間找到它。她的尖叫聲使我想找不到它也難 。天啊,光聽那個蠢女人的尖叫,你會以為小咪是什麼吃人的老虎呢!」 她停頓一下,親吻尼尼冷濕的鼻頭。「當時它躲住窗簾後,當我彎下腰去想要把它 拖出來時,我的屁股撞到了一盞小油燈,那盞燈翻倒,並使窗簾著火。我的甜心差點被 燒死,不過你可以看得出來,它仍舊活著,真是謝天謝地。不幸的是,沒有人能撲滅那 場火,所以那家飯店就燒燬啦。」 「你得為那場火災負責,對不對?」他問,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 她放下尼尼,然後專心地用手拍拂她裙子上的灰塵,彷彿這是全世界最要緊的事似 的。 「璐茜亞,我問你是否——」 「是的,可以了嗎?是的!後來威肯警長來了。他叫考貝·威肯。考貝,聽起來有 點像圓麵包上的玉米,你不覺得嗎?總之,他是個高瘦的傢伙,人拽得好像他擁有全宇 宙似的。我一眼就討厭他,查莫洛。」 「唔,我懷疑人家也不會對你有多少好感的。他對你所做的事行何反應?」 她雙手叉腰,埋怨道,「他表現得活像我是什麼超級人罪犯似的。我告訴你,聖提 雅各,能夠逮捕我他興奮極了。他抓住我,神氣巴拉的告訴我建造一個新飯店得花一萬 塊,還說我得賠出這筆錢呢!」 「他好大的狗膽。」他反諷道,可是當她拋給他那種「我就知道你會瞭解」的表情 時,他明白她完全沒領會他是在挖苦她。 「唔,我告訴他我根本就沒有那筆錢,」璐茜亞繼續道。「然後他就更興奮了,好 像他真的很享受那種大家都盯著他的感覺。他說他要把我扔進監獄,直到我在裡頭腐爛 。」 「可是後來有人警告說我可能會把監獄也給燒掉,威肯警長才點點他那顆蠢腦袋, 把我給放了。他叫我滾蛋,還警告我永遠不得再踏進巖泉鎮。他——呃,他可能只是想 嚇嚇我,不過他說他會——嗯……」 「他說他會怎樣?」聖提雅各低聲問。 「唔,別忘了他可能只是虛張聲勢哦!吶,他說倘使他再在這裡逮到我,他說要吊 死我。」她憂心忡忡地等待他的反應。 聖提雅各咬牙切齒。「你為何不早告訴我這些?別再說是因為我沒有問!」 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雖然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是你說我們得沿著我走過的每 個城鎮找回去的嘛!這裡就是我走過的城鎮之一啊!我以為我們只是晃進來一下,很快 就會晃出去呀!現在,你要何時開始打聽渥特的事,好讓我們能迅速晃出去呢?」 「我早就打聽過了!你花了那麼多時間安頓那頭老公牛,等你弄好,我早就知道渥 特不在這裡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是對那頭公牛做了什麼事,送它上床並且唱搖 籃曲給它聽?」 「你怎麼知道?」 他只是譏諷她,孰料自己竟然歪打正著。他翻個白眼。 「原來渥特根本就沒來過這裡?」 「如果他來過,也沒人記得。他很可能只有經過這兒,知道你不在,就離開了。又 或者他壓根沒來過這裡。」 「那我們該怎麼辦,在這兒等他?我們不能等太久,聖提雅各,否則玉米麵包會— —」 「我們明天就啟程前往羅沙裡歐。」他盡可能的挑掉帽子上的貓毛,然後戴上,朝 門口邁去。 「你要去哪兒?」 「去那家咖啡館吃晚餐啊!」 「可是我不能去那裡。會被太多人撞見。你知道,我並不打算張揚自己在這裡的事 實。我想在明天要離開之前,我們最好還是避人耳日。」 「我們?」他拉開房門。「燒掉那家飯店的不是我;若被發現,會被吊死的也不是 我,所以,得待在房裡挨餓的人當然不是我。」 「你這人真是壞心!你比煮滾的炮彈還要鐵打心腸!你比死袋鼠的尾巴還要沒價值 !聖提雅各,要不是你力氣比我大,我一定會敲出你體內的冰塊!壞人!壞人,壞人, 壞人,壞人!」 他直勾勾的望進她的眼睛,一時被她那因為憤怒而變得格外閃耀的眸子迷住。儘管 他恨她,卻還是不得不承認她有一對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 「我不曉得你在胡扯什麼,璐茜亞,不過我會感謝你別隨便改變我體內的成分。祝 你有個愉快的傍晚。」 他退出房間,她的咆哮在他耳畔迴盪。 ※※※ 在小咖啡館裡,聖提雅各不理會週遭的竊竊私語和偷瞄,把他的空餐盤推到黃色與 白色的格子桌布的對面。這塊桌布令他想到璐茜亞的藍白格子袍,以及它熨貼著她曲線 的模樣。 但遐最令他記起那天早上當他摟著她、愛撫她、渴望她的時候,她對他的畏懼。那 種畏懼是裝出來的或是真的?如果它是真的,為什麼——這個問題在他腦中凍住。同樣 的問題已經糾纏了他好幾天。那個該死的丫頭老是侵入他的思緒!還有在他不想笑的時 候,她老是逗他笑。在他決心裝聾做啞之際,她老是誘他打破沉默! 最重要的足,她老是使他忘掉要恨她。 他點燃雪茄,檢視週遭,決心不再想她。這家咖啡館乾淨、整齊而且生意不錯。它 的天花板吊滿了栽種在銅盆裡的健康綠色植物,插在藍色瓶子裡五顏六色的花朵使得每 張餐桌都顯得朝氣蓬勃。他拒絕去想它們看起來有多麼像璐茜亞在旅途中采的那些野花 。畢竟,花就是花,不值得他費神留意。於是,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瀰漫於空氣中的咖啡 與食物的香氣。 這些香味令他想到璐茜亞可能正飢腸轆轆。 他深吸一口氣,希望那些香味能湧入他腦中,趕走關於璐茜亞的思緒。結果這招並 未奏效,不但她的影像還留在他腦中,連她的聲音也在他腦中響起——我看到聖提雅各 ·查莫洛的另一面,誰也別想告訴我他沒有另一面。你知道嗎?有的時候他非常善良。 善良?!唔,見鬼了,他暗暗咒罵。徹底荒謬的,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去想它。 他納悶自己究竟哪裡善良。 他將視線挪離那瓶花,抬眼望向掛在牆上的一幅畫。那幅畫畫的是一隻鳥,一隻深 紅色的鳥兒,就像綴飾在璐茜亞那頂滑稽的帽子上的那隻鳥。 「該死!」他囈語。過去十分鐘,他一直在想那個傻丫頭。他生命裡整整有十分鐘 被虛擲了。 驀然,一聲驚呼傳入他的耳朵,然後是某種東西砸到地板上的噪音。他緩緩轉向入 門處,完全清楚自己將看到什麼。 璐茜亞。她站在那裡,下巴抬得那樣高,以致他懷疑她的脖子是否會酸疼。她的腳 邊躺著剛被她撞倒的帽架。她堂皇地走進咖啡館——彷彿她是巖泉鎮之後,是德州之後 ,是世界之後——然後停在一張坐滿人的桌位前,大膽地抽出插在桌上花瓶裡的一朵雛 菊,把它湊到鼻子前嗅嗅,再越過房間。 他提醒自己要恨她,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她冒險闖入公共場合的勇氣。 話說回來,以他對她飲食習慣的瞭解,她會冒這種險也就不那麼令他驚訝了。她很可能 寧願死於吊刑,也不願死於飢餓。 她走到他的桌位前。「你真沒有禮貌,聖提雅各。當一位淑女走向你時,你應該站 起來。」 「真有淑女走過來時請通知我一聲。」 她射給他凶狠的一眼,手指敲彈著椅背。「我餓得半死,而你卻已經吃完一盤食物 ,一派氣定神閒地坐在這兒,我敢說你一定是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對不對?」 他靠著椅背,假裝忙於挑掉他黑色長褲上的一根線頭。「既然你提到它,我就告訴 你,自從離開酒館的房間之後,我說沒有再想到你。」 她朝他皺皺她長滿雀斑的鼻子。「你是一個討厭鬼,查莫洛。」 他感到一絲幽默掠過他的臉龐,連忙撇過頭去,以免被她發現。他恨這個野丫頭, 對,可是她氣鼓鼓的表情總是能惹他發噱。 「你跑出來不怕被逮捕嗎?」他抬頭望向她。 他嘴角的淺淺笑意捕捉住她全部的注意力。那笑意柔和了他釜鑿刀刻般的五官,使 他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它似乎直搗她的心坎,讓她感到心裡暖烘烘的。 「璐茜亞?」 當他喚她的名字時,她體內的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在回應他。他低沉的嗓音富於磁性 ,令她聯想到咖啡色的絨布和純金。她可以想像自己躺在那厚厚的絨布裡,碎金屑細雨 似的灑遍她全身。 聖提雅各看著她的藍綠色眼睛轉暗。他在那裡頭所讀到的性感訊息牽動他的情慾, 使他憶起她在他懷裡那種柔軟、顫抖的感覺。 當時她想要他,現在依舊如此。儘管她矢口否認,他卻在她那對美麗的灼熱眸子裡 找到如山的鐵證。在那一瞬間,他知道不管她為何怕他,不管她的恐懼是真是假,他都 要設法克服。 今晚他將佔有她,今晚……「璐茜亞,」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你不怕被 逮捕嗎?」 「什麼?」她連眨好幾次的眼睛,好不容易掙脫他那銷魂蝕骨的性感魅力。「我— —不,我不怕。」她垂下頭,用她的雛菊拂過他手槍的槍柄。 他往下瞄,看到她所做的事,不禁皺起眉頭。「如果那位警長來抓你,你指望我射 殺他嗎?」 她把那朵雛菊別到耳際,並且坐下。「嗯,不過別殺死他。我認為他在內心裡其實 很懦弱,所以你不必真的拿死來威脅他。子彈擦過他的耳垂,稍微嚇唬他一下應該就成 了。在你扣扳機之前,千萬記得先警告我一聲,好讓我能別過臉。我不曉得耳垂裡有多 少血,不過即使只有一滴,也能讓我反胃。」 她撩起她厚重的髮絲,然後放下它們,讓它們順著椅背垂落,它們幾乎碰到地板。 然後她以雙手支著下巴,朝他煽動她的長睫毛。 他用手搓搓自己冒出鬍渣的臉頰,以掩藏笑意。「璐茜亞,如果那位警長來抓你, 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阻止他。你燒掉那家飯店,人家明明告誡過你別再回來,可是你 卻——」 「是你一心要來這裡的!」 「如果你早告訴我發生在這裡的事,我會另外想出辦法的。」 她的肩膀垮下來。「倘若警長來抓我,你真的不打算幫我?」 「我連一根手指都不會動。」 「我會被吊死耶!」 他並不相信她真的會被吊死。他認為那只是那位警長的恫嚇之詞。「我曾經見過人 被吊死。那似乎是一種很快速的死法。」 她顫巍巍地吸口氣。「我曾聽過一則關於一個本來該被吊死的囚犯的故事。他的朋 友及時騎馬趕來,開槍射斷吊繩,然後那個囚犯跳下吊刑台,跟他的朋友共騎一匹馬逃 跑了。你會不會為我那樣做,聖提雅各?」 他假裝考慮。「我從未射過吊繩,搞不好我會失手。如果我失手,你仍舊得被吊死 ,而且很可能我也得跟著你一塊被吊死。」 「你絕對不會失手的!」她對他吼道,渾然沒察覺她的吼叫引得咖啡館內所有的人 都錯愕地盯著他們。「你能夠射掉一隻蒼蠅的睪丸,而它甚至還個曉得自己被闔了呢! 」 他詫異地睜大眼睛,試圖抗拒笑意,卻失敗了。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聽到自己的笑 聲,也差點忘了開懷大笑的感覺有多暢快。 「哇,我不曾聽你大笑過,」璐茜亞說。「你的笑聲真的很不賴,可惜你是因為幸 我的災、樂我的禍才哈哈大笑。」 「也許你不會被吊死,璐茜亞,」他呵呵笑道。「也許你只會被關進監牢。」 她歪著腦袋,點點頭。「屆時你會帶炸藥來救我,對個對?」 他搖搖頭。 「那麼,你會烤一塊蛋糕帶來給我?」 「我這輩子從未烤過蛋糕。」 「我也許會被關五十年鵅I」 「那麼這世界有五十年會是安全的。」 她想反駁,但是一名侍女走過來,所以她咬住她的舌頭。 「還——還需要什麼嗎?先——先生。」那名年輕女孩結結巴巴地詢問。她用發抖 的雙手把兩個罩著蓋子的餐盤放到他面前。 聖提雅各用手碰碰餐盤上的蓋子,很滿意它們還是熱的。「每盤食物都是雙份的吧 !嗯?」 她點點頭,並極力避免直視他的眼睛。「我——我們甚至還多盛了些,」她緊張兮 兮地說。「這些食物恐怕夠三個人吃。」 聖提雅各再度瞟向那兩盤食物。只有璐茜亞能夠一次吃這麼多東西。他把它們推給 她。「我本來是想把它們帶回去,好讓你能夠在安全的地方用餐。如今既然半數的鎮民 都瞧見了你,你就在此盡情享用吧!畢竟,快被吊死的人是有權好好的飽餐一頓的。」 她給他惱怒的一瞥,然後掀開蓋子,當她看到豐盛的食物時,立刻忘掉自己的危險 處境。一隻餐盤上擺著幾乎是一整只的炸雞、如山高的新鮮蔬菜以及半條上頭覆著半融 的奶油的烤麵包。另一隻托盤上擺著一大塊上頭塗滿了雪白、蓬鬆的奶油的蛋糕。她綻 出燦爛的笑靨,伸手去拿來叉子,準備大快朵頤一番,卻不慎撞倒了花瓶。 當花瓶裡的水滲進桌布,花也墜落到地板上時,聖提雅各搖搖頭,他叼著雪茄,手 探進口袋,掏出一張鈔票,把它遞給女侍。「零錢不用找了,就算是賞你的小費。」 那女孩退後一步,伸長了臂去接那張鈔票,可是她的指頭幾乎沒碰到它。 璐茜亞吞了一口食物,花了幾鈔鍾來思索她所看到的這一幕。那名女侍顯然畏懼聖 提雅各。除了吃飯跟付錢,他啥事也沒做,而那女孩卻怕得發抖。 這令璐茜亞懊惱。「也許他應該把錢丟給你,」她對那女侍說。「天曉得他會在自 己的手上塗滿什麼毒藥。如果你碰到他的手,搞不好你會死翹翹。」 那女孩「刷」的白了臉,然後往前傾,抽走聖提雅各手中的那張鈔票,匆匆逃回廚 房。璐茜亞注意到這家咖啡館的侍者們全聚在那裡等她。當那女孩跑回去之後,他們用 手臂摟摟她,彷彿侍候聖提雅各吃飯是某種可怖的考驗似的。 璐茜亞望向聖提雅各。「現在他們安全的離開了你的視野,搞不好他們正在問那女 孩你有否威脅她。也許他們甚至會因為她肯服侍你而歌頌她的勇氣。」 他聳聳肩。 竊竊私語聲奪走璐茜亞的注意力。她把頭望向廚房,發現那些侍者全躲在門後,並 透過門縫窺伺聖提雅各。 她又望向聖提雅各。他雙臂交抱於胸前,臉上寫著無聊。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完全 不受這種情況影響。然而當她望進他的眼睛時,她的想法就改變了。他的眼睛裡沒有她 慣常見到的憤怒或者懊惱,卻有一種嚴肅的光芒,一種令她聯想到心痛的光芒。 她的眼睛不禁睜大起來——聖提雅各在悲傷! 她再張望向廚房,那些侍者依舊在窺伺他。憤慨在她心中爆炸,她想也沒想,就把 餐巾扔到桌上,站起來,大步邁向廚房,用力把門拉開。 好幾個人仆倒地上,其他人則慌忙退進廚房。 「你們這些人究竟吃錯了什麼藥,竟然這樣對待聖提雅各?」璐茜亞吼道。「他又 沒有對你們怎樣!他是來這裡吃飯的,不是來這裡殺人的!你們對他的瞭解全部來自謠 言,對於那些誇張的故事,你們竟然一個字也不懷疑!你們真是可恥!喏,看到這些螫 傷了沒?」 她推高她的衣袖,露出幾處螞蟻的咬傷。「你們認為一個冷血的殺手會花時間在這 些螫傷上塗抹用霸王樹做的糊藥嗎?沒錯,這正是聖提雅各所做的事!他——」 「璐茜亞小姐。」 當她聽到山背後傳來的熟悉聲音時,她感到自己的臉上血色盡失。 「警長。」她尖叫道,背脊頓時變得僵硬。 「我警告過你別再回巖泉鎮。」 她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脖子,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去,面對那高瘦的執法人 員——考貝·威肯警長。他那對小眼睛裡的神情告訴她,他對她心懷不軌。她絕望地瞥 向聖提雅各的桌位,她的心臟「噗通、噗通」地撞擊著胸腔。當她發現聖提雅各竟然不 在桌位上時,她的心臟完全停止跳動,只有擱在煙灰缸上的雪茄,兀自冒著煙,能證明 他剛才的確坐過那裡。 威肯警長捉住她的手臂,然後掃視四周,滿意地發現到每個人都在看他。他挺直肩 膀,陡地將璐茜亞拉向他,當她豐滿的胸脯碰到他的胸膛時,他感到有些興奮。 「你是自個兒乖乖的跟我來,還是我得拖你?」他朗聲問道。當他聽見周圍升起一 片讚賞的竊竊私語時,他感到得意,更感到自己體內的慾火上升。 「不管怎樣,我都得跟你走,對個對?」 「一點也沒錯。」他領著她走出咖啡館,還對他們經過的每個人微笑、揮手。 璐茜亞明白他是在享受因為逮捕她所受到的矚目。他的每一個毛細孔似乎都在散發 著自大。 「你知道,玉米麵包警長,」她啐道。「如果哪天你改變信仰,那也是因為你不再 認為自己是上帝。」 「住口!」他用力扯她的手臂一下。 璐茜亞不理會他,只顧專心尋找聖提雅各。可是夜晚已經降臨,夜空只閃爍著少許 孤星,使她很難看清楚週遭的環境。 璐茜亞,如果警長來抓你,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會阻止他。他的話劃過她的腦 海。 他拋下她了,她就知道他會這樣做。他果然不肯幫她,他不願與法律為敵,所以就 收拾行囊,不管她的死活了。 她絆到一個小坑沿洞,摔了一跤,跪在地上的她痛得呻吟,同時,她感到無法控制 的恐懼湧上心頭! 警長開始拉她。「站起來!否則我會拖——」 「威肯警長!」一名男子邊喊,邊朝這邊跑來。「銀行!艾默森先生!四個人—— 巴恩副警長在哪兒?我得去找他!我要——」 「等一下,塞西!」警長斥責道,並扣緊璐茜亞的手臂,用力拉她站起。「搞什麼 ——」 「搶銀行啊!」塞西氣喘如牛地嚷道。「有四個人——警長,是拜勒兄弟。當時我 正要離開出租馬行,結果我親眼看到他們四個人,就在不到五分鐘之前,艾默森先生正 要關銀行,他們就強迫分退進去。他——上帝,警長,他的妻子跟他在一起,所以他們 也挾持了她!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畜牲,倘若他們無法獲得一點炸藥,他們會射殺艾默森 夫婦!可憐的艾默森太太——她隨時有可能分娩!萬一她突然陣痛起來怎麼辦?萬一— —」 「炸藥?」威肯警長嚷道。「他們幹嘛——」 「為了打開保險箱啊!」塞西扯扯自己的鬍鬚,尖叫道。「艾默森先生已經把保險 箱的鑰匙送去你的辦公室!你也知道他有多麼不喜歡把那些鑰匙帶回家。拜勒兄弟,他 們要炸藥,否則,他們就要殺掉艾默森先生跟艾默森太大!他們真的會那樣做,警長。 上個月他們才在『假叉口』鎮幹掉六個人啊!」 威肯警長打個寒噤。他不需要別人告訴他拜勒兄弟的事。過去一年以來,這地區的 每—件案子幾乎都是他們犯的,警方一直在通緝他們,但是誰也沒抓到他們。他們四個 人個殘暴的劊子手,而此刻他們正在他管轄的小鎮裡。他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可怖 的無底深淵。「拜勒兄弟……」 「最糟的是,警長,」塞西繼續發狂似的嚷道。「那四個人沒有信用!萬一咱們把 炸藥給他們,而他們仍然殺掉艾默森夫婦呢?」 威肯警長垂下頭,視而不見的瞪著地面。「巴恩副警長去格雷茲波洛參加一項會議 。我不——我不曉得該怎麼辦——我下能——」 他猛然抬起頭。「老天!聖提雅各在哪兒?不下十個人告訴我他在這裡!」 塞西拚命點頭,以致他的帽子滑落到地上。「我會動員所有的鎮民去找他的!」 等塞西跑走後,威肯警長拉著璐茜亞邁向他的辦公室。在知道聖提雅各正在巖泉鎮 之後,他的信心又恢復了,他咧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看來你牢裡有伴了,璐茜亞小姐 。」 「你逮捕我幹什麼?我不是像拜勒兄弟那樣的罪犯,我才不要跟——」 「我倒覺得把你跟他們關在一起是個好主意。」他的視線掃向她的胸部,他的笑容 咧得更深了。「今晚,等鎮民部熟睡了,我就會讓你工作。我將是頭一個挖掘隱藏在你 那白皙雙腿間的魅力的人,然後,我歡迎拜勒兄弟品嚐我吃剩下的。那四個傢伙注定被 吊死,我至少該賞給他們最後一夜的狂歡。」 「當然,這得看他們是否還能活著。」他補充道。「據我所聽到的關於聖提雅各的 傳奇,他應該在老渥特這邊……」 不!她在內心尖叫。她絕不會讓歷史重演! 她叛逆的抬起頭,目光銳利的瞪向警長色迷迷的眼睛。「等今晚結束,」她穩如泰 山地說。「還不曉得誰能活著哩!在你想起聖提雅各在本鎮之前,我看到了你有多恐懼 ,你的心就像一籃牛蛙那樣的七上八下。可是你知道嗎?聖提雅各不在這裡,我看你得 親自對付拜勒兄弟了。」 他揪著她爬上通往警長辦公室的階梯。「你怎麼會曉得聖提雅各的事?」他拉開門 ,把她推進去。 「晚安,警長。」 璐茜亞猛抽一門氣。坐在警長的椅子上、修長結實的雙腿翹放在辦公桌上的正是聖 提雅各。 「噢,你!你這個比一粒煮熟的洋蔥還更滑溜的討厭鬼!我以為你走了!警長一來 抓我,你就溜出咖啡館!你這條狡猾的蛇!聖提雅各!你竟然任我被逮捕!」 他的日光停駐在那瞠目結舌的警長身上,完全漠視她的存在。「有好幾個人跑來這 裡找你,警長。我聽說你碰到了一點小麻煩。你願意接受我的協助嗎?」 威肯警長如釋重負地點點頭。「獎金是五千塊。」 聖提雅各揚起—道濃眉。「那是如果拜勒兄弟死了的話。倘使他們活著,獎金就是 一萬。」 「我——是的,你說得沒錯,聖提雅各先生。可是我以為你會殺——」 「你的假設錯誤。」聖提雅各嗤道。「你幾時能調到那筆賞金?一萬塊美金,一個 蹦子兒也不能少。」 「我可以請郡督察明天下午就把它運到。」 聖提雅各把他的雪茄丟到地上,再用皮靴踩熄它。「一萬塊,」他沉吟道,彷彿在 衡量這個價碼是否對他的胃。「我很抱歉,警長,不過這筆錢恐怕不夠。看來你得自個 兒對付拜勒兄弟了。」 一塊墓碑的影像躍入威肯警長的腦海,冷汗開始自他的額角滴下。「可是我——我 無權提供更多獎金給你。」 「我要的不是更多的錢。」 警長因為困惑、絕望與恐懼而皺起眉頭。「那麼我能給你什麼?」 聖提雅各望向璐茜亞。「她。」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所以你們瞧,」聖提雅各結論道,銀行保險箱的鑰匙垂在他的手指下。 「根本用不著炸藥。」坐在警長的椅子上的他往前傾,等候璐茜亞和威肯警長對他 的計畫的反應。 站在囚籠裡的璐茜亞雙手抓住鐵條,她的臉抵著那冰冷的金屬。「哼,現在我知道 啞鈴是怎麼做的了!它們是用你的頭做模型的!(譯者註:dumbbell有兩層意義,一為 啞鈴,一為笨蛋。)這是我所聽過最笨的計畫,聖提雅各!如果你以為我會帶著那串鑰 匙走進那家銀行,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會。不會!現在,你快點把我弄出這座該死的監 牢,聽到了沒?」 他拋給她一抹懶洋洋的微笑,一副十分享受她憤怒的模樣。是他親自把她給關進去 的;也許從今以後,她在罵他之前會先三思。他對她搖搖頭,然後望向威肯警長,臉上 的微笑立即褪去。 「警長?」 威肯警長揉揉自己的頸背。「我必須同意這是一項奇怪的計畫,派璐茜亞小姐帶鑰 匙進去?我可以派本鎮的任何一名男子進去。事情很簡單,只要臨時任命他們為副警長 就成了。」 聖提雅各並未忽略警長沒有表示他願意親自帶鑰匙進去的事實。「你對璐茜亞小姐 的翔的關懷令我感動,警長。你在擔憂她的安全,是不是?」 威肯警長含糊地點點頭。 「你在乎什麼,玉米麵包警長?」璐茜亞瞇起眼睛,講道。「你反正要吊死我,不 是嗎?或者如果我被拜勒兄弟給殺死了,你就失去了對我親自致刑的樂趣?」 聖提雅各俯視桌面,再度露出微笑。「是『執』刑。」 「管他的!致刑、執刑——有什麼差別?反正我都得死!」 聖提雅各站起來,踱向囚牢,並停在璐茜亞伸手無法觸及之處。「你既不會死,也 不會受傷的,無論是在拜勒兄弟,還是威肯警長的手中。不過,在被禁止返回巖泉鎮之 後,你破壞了禁令,所以,你將坐一陣子牢,除非——除非你跟我合作。對個對,警長 ?」 威肯警長掙扎著想掩飾自己的失望。他不敢跟這個惡名昭彰的槍手爭辯,不過損失 和璐茜亞纏綿一夜的機會令他心痛極了。他已經準備好要體驗她在他身下掙扎的滋味, 他是如此的急於用他的熱吻封住她的尖叫。縱使是現在……縱使知道她顯然厲屬於聖提 雅各……他的下半身依舊因為慾火而灼熱。 「警長?」聖提雅各再次問道。他盯著那名執法人員,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上寫著色 慾與失望這個男人的衝動。「我剛才問了你一個問題,警長。」他嗤道,語調犀利得宛 如碎玻璃。 看到聖提雅各的眼神,威肯警長猛咽幾口口水。那對烏黑瞳孔深處的怒火使得他開 始冒汗。 「是的,是的,當然!只要她同意配合你的計畫,她就能獲得自由。她——我—— 為了表示本鎮對她的協助的感激,這是我至少該做的。」 聖提雅各狠狠地瞪渾身哆嗦的警長一眼,然後望向璐茜亞。「拜勒兄弟已經等候半 個鐘頭了,我想他們的耐心應該差不多快磨光了。現在,你的決定為何?」 她用食指敲彈自己的下巴,指甲刷過她的下唇。「你憑什麼肯定我不會被殺或者受 傷?」 「因為我會一直盯著你。」 「你會射殺任何想傷害我的人?」 「射穿他的腦袋,射穿他的心臟,射穿他的耳垂。你喜歡哪一種?」 可惡的男人,拿她的恐懼來開玩笑,「萬一你失手呢?萬一——」 「我可以射掉一隻蒼蠅的睪丸,而它永遠不會發現自己被閹了。你忘了嗎?」 哦,她真想拍掉他那種沾沾自喜的表情! ※※※ 璐茜亞站在銀行正前方空無一人的街道的中央,看著聖提雅各沿著銀行的側面潛行 。一下子她就看不到他了,知道是他的黑髮、暗膚與一身墨衣幫助他融入了夜色。 他只有一個人,不曉得威肯警長在哪兒?她掃瞄四周,卻找不到那名執法人員。 一陣涼風吹向她,使沙子撲進她的眼睛,使她的長髮與裙擺飛揚,也使她因為寒冷 與害怕而發抖。 「他說先敲門,」她嘀咕著重複聖提雅各的指示。「他說告訴他們『你有鑰匙』。 他說『直接走進去,把鑰匙交給他們』。他說『其餘的我會料理』。」 她握緊那小鑰匙,感到深刻的慍怒搖撼著她。「願你下十八層地獄!聖提雅各。」 她暗自咬牙。「你有什麼好怕的?你全身沒有一寸沒武裝,又不必靠近那些殺人魔。我 得跟他們面對面,卻連個可以防身的彈弓都沒有!」 她瞪著銀行,奮力聚攏心裡所有的勇氣。銀行的窗戶雖都拉上了窗簾,但還是可以 看出裡頭有燈光,還可以看到人影晃動。想到那就是拜勒兄弟的人影,她的每一個細胞 都渴望轉身逃跑。 可是銀行裡並非只有拜勒兄弟,那位銀行家跟他身懷六甲的妻子也在裡頭。她的任 務就是要將那些歹徒的注意力從他們那邊吸引過來。那對夫婦的性命就看她是否能順利 實行聖提雅各的計畫,所以,她怎能逃跑? 「勇敢點,璐茜亞,」她鼓勵自己,並往前跨幾步。「勇敢地為你的同胞們戰死。 」她快步邁向銀行的大門,她的下巴抬得那樣高,以致她的鼻尖直指月亮。她用力敲敲 門,同時提醒自己聖提雅各就在附近!「蒼蠅的睪丸」她喃喃念道,這樣她的恐懼似乎 就被撫平了不少。 「我把保險箱的鑰匙帶來了,拜勒先生們!」她喊道,她的嘴唇幾乎快碰到銀行的 森木門。「知道嗎?你們根本就不需要炸藥。」她努力回想聖提雅各教她講的每句話。 「幸好你們不必靠炸藥,因為這整座小鎮連一小支炸藥也沒有!所以我們才會花這麼多 的時間執行你們的命令。我們全部在找炸藥。可是,正如我告訴你們的,這座小鎮沒有 炸藥。」 她看到一扇窗戶的窗簾被撥開,露出一張她這輩子所見過最醜陋的臉孔。還有那個 傢伙的耳朵!她不曾見過那樣大的耳朵。 「老天爺,小子,」她暗暗的想道。「你要那麼大的耳朵幹啥?扇蒼蠅嗎?」她擠 出微笑,高舉鑰匙給對方看。 有人立刻敞開門。「快進來!」一個男人吼道。 她再度記起聖提雅各保證會盯著她。她不曉得他在哪兒,不過她繼續對他就躲在附 近保持信心。「噢,呃,你們肯邀請我進去實在太友善了。」她逛進房內。 當她看清楚拜勒兄弟時,她煞住腳步。其他三個人就跟她在窗口看到的那個一樣醜 陋,而且一樣有對大耳朵。他們四人全都握著槍,其中一人甚至用牙齒咬著一把匕首。 她打個冷顫,強迫自己記起她的任務就是要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她決定唱歌,便做 個深呼吸,但是她尚未唱出半個音符,就看到了艾默森夫婦。她倒抽一口氣。 房間的對面擺著一張沉甸甸的書桌,艾默森太太就被綁住桌腳前,雖然她的嘴巴被 布條綁住,她的呻吟與喘氣聲還是傳了出來,她的臉則因為陣陣的痛楚而扭曲。璐茜亞 立刻瞭解到那個女人在分娩。 至於那位銀行家,艾默森先生,則動也不動地躺在他妻子的附近。血汩汩地從他太 陽穴上的一個傷口流出,流得滿臉都是。 血! 璐茜亞馬上感到噁心。那種噁心感一波波地襲向她,她壓制不住,連忙用手摀住嘴 ,踉踉蹌蹌地穿過分隔這個房間的紅色絨料粗索,絕望得想抓住什麼牢固的東西以支撐 自己。 「你是怎麼搞的,女孩?」拜勒兄弟之一吼道。「趕快把那串該死的鑰匙交給我們 呀!」 恍惚中,璐茜亞聽到他的命令,便抬起手,展示鑰匙給他們看;仍舊掙扎著想克制 住反胃感的她不住的搖晃,使得她明白到自己就快暈厥了。她轉過身,撲向交易窗口的 鐵條,無奈她估計錯距離,仆倒於一組絨料粗索上,她肺裡的空氣似乎都被撞了出來, 那串鑰匙也從她的指縫滑落。她疼痛地發出呻吟,並看到那串鑰匙滑到櫃檯下。 拜勒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綁著粗索的雕花柱子開始搖晃,然後它們一個接一個 的倒下,使得那些粗索宛如一條紅色巨蟒般地糾纏在一起。 「要命,瞧瞧她幹了什麼!」他們之中的一個咆哮道。 「那串鑰匙!」另一個嚷道。「這個小賤人沒拿好它們,它們滑到櫃檯下了!」 這四名歹徒開始想越過糾結的繩索,其中兩個被繩索絆倒,跌成一團,另兩個則成 功的抵達櫃如那邊。 「血。」璐茜亞虛弱的喃喃道,並指了指艾默森先生。 「閉嘴!」一名歹徒邊喝叱,邊與纏住自己腳踝的繩索戰鬥。「咱們得設法移走這 些該死的繩子,以免咱們在這裡走動時先跌斷了自己的脖子!」他朝他的黨羽尖叫道。 那四個人合力抬起、並移開沉重的繩索與雕花柱子,然後他們全湊到櫃檯邊,趴到 地板上。 「媽的!」他們之中的一個詛咒道。在他窺探那被固定住的櫃檯下面時,他的半邊 臉頰平貼著地板。「它們就在那裡,可是我夠不到!」他企圖把自己的手伸到櫃檯下, 可是沒有用,櫃檯底與地面間的縫隙不到半寸高。 他的三位兄弟立刻也採取同樣的姿勢,臉頰貼地,屁股翹高,眼睛盯著那寶貴、卻 遙不可及的保險箱鑰匙。 「待在原地別亂動。」 璐茜亞馬上認出那低沉、危險的嗓音。依舊躺在地上的她眨眨眼,看到聖提雅各就 站在拜勒兄弟的後頭,修長的雙腿分立,兩手握槍指著那些歹徒。璐茜亞再次納悶威肯 警長人在何方。 她瞄向那些罪犯。當她發現他們全低著頭、翹著屁股時,不禁泛出一抹微笑。「射 他們的屁股,聖提雅各。」 「聖提雅各?」拜勒兄弟當中的一個重複道。「聖提雅各·查莫洛?」 璐茜亞仰望聖提雅各。正如他所承諾的,他沒有讓她受到絲毫傷害。她審視他散發 著陽剛力量的每一寸,感到心中充滿敬畏與讚賞。「聖提雅各·查莫洛,」她柔聲重複 。「如假包換。」 霎時,抽氣聲與詛咒聲不絕於耳。緊接著,八把被放棄的左輪槍與一把匕首滑向聖 提雅各,他則悠哉的挪到一旁。 ※※※ 聖提雅各倚著酒館外的柱子,看著璐茜亞在狹窄的街道對面的診所前踱來踱去,他 的雪茄在夜色裡發出暗紅的光。她那樣子等待艾默森家的嬰兒的消息已經有三個小時了 。雖然他無法理解她幹嘛對一個連其父母都不認識的嬰兒這樣感興趣,當她開始守在診 所外時,他還是沒有抗議。他的第六感告訴他,抗議也沒用。 跟診所相隔兩幢建築物的一扇房門被推開,等他看清那是警長辦公室的房門,而從 門後溜出來的人是威肯警長時,他嘴角的微笑褪去。他看著那名執法人員朝那些依舊逗 留在附近的人推推帽子,可是那些人紛紛背過身去。 「警長!」聖提雅各喊道,示意那個執法人員來酒館的遊廊這邊加入他。 威肯警長慢吞吞地,戰戰兢兢地走過來,他的眼睛一直不肯正視聖提雅各。 「聖提雅各先生。」他囁嚅道。 聖提雅各盯著警長的帽頂。「我注意到你終於走出了你的辦公室。我猜既然拜勒兄 弟已經被關起來了,你應該不會再怕他們了。」 威肯警長狼狽、羞憤得講不出話來。 「當璐茜亞小姐和我送拜勒兄弟進監獄時,不知道你人在哪兒?」聖提雅各憎惡地 說道。「後來,我聽說一些鎮民發現你躲在你辦公室後頭的一個小房間裡。從剛才街上 那些人對待你的態度來判斷,我猜全巖泉鎮的人恐怕都已經聽說了你的懦弱事跡。」 警長悶不吭聲。 聖提雅各把他的雪茄扔到街上。「我不曉得你在巖泉鎮還能待多久,不過萬一鎮民 們決定留下他們的膽小警長,我要你為我做件事。」 威肯警長滿懷期盼地抬起眼,如果他能施恩給大名鼎鼎的聖提雅各,那麼或許他的 聲譽還能恢復。 「是的,當然,我能為你做什麼事,聖提雅各先生?」 聖提雅各慢條斯理的掏出一把槍,彷彿在把玩它似的,他的手指撫過槍身。「離璐 茜亞遠一點。我十分懷疑她會再回來這裡,不過,倘使她真的又來這裡,而你敢多瞄她 一眼——我就會天涯海角的追殺你。我會把全國的每一個臭鼴鼠洞都翻過來,你明白嗎 ?」 威肯警長瞪著那把槍,和握著那把槍的古銅色手掌。他顫巍巍地點個頭。 「至於那一萬塊的賞金——」 「就如我們承諾的,聖提雅各先生,它們明天下午就會運到。」 「我不會在此待那麼久。」 「可是我無法——」 「那些錢我一毛也不想要。」 警長的心臟「怦、怦」的跳了起來。倘使聖提雅各不要那筆錢,那麼他自己可以侵 吞那筆錢,帶著它們逃跑,到別處去建立新生活。或許他可以去某個邊境小鎮,一個沒 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他點點頭,腦袋裡充滿了各式各樣可以東山再起的計畫。 聖提雅各看穿了警長的每一個思緒。「我不確定是在何時,警長,不過很有可能, 將來我會再經過巖泉鎮,屆時,我要住在飯店裡。所以當我抵達時,如果看不到半家飯 店,我就會知道那筆賞金沒有用來建造它,聽懂了嗎?」 威肯警長凍住。失望與憤怒使他發不出聲音。他點點頭,然後旋過身,大步邁下街 道。 聖提雅各收起槍,望向璐茜亞。此刻她正在跟一個站在診所門口的男人交談。當他 看到她以雙手掩面,肩膀陣陣抽搐時,他繃緊身體。 「艾默森太太……」璐茜亞哽咽道。「她生了一個小女娃,聖提雅各。一個小女娃 。」 看到她的悲淒,他感到自己的喉嚨彷彿被堵住了。「難道她們——她們沒有……死 吧,是不是?」 她搖搖頭,試圖用手背擦乾眼睛。「她們很好。」 「那麼那個銀行家,艾默森先生呢?他的頭——」 「他也很好。子彈只是擦過他的太陽穴。」 聖提雅各迷惑地皺起眉。他轉過身去,準備質問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但是那個人 迅速退進診所,並且關上房門。 「你為什麼哭?」 她瞟向診所緊閉的窗戶,「哇」的一聲,又嚎啕大哭了起來。 「哦,天啊!璐茜亞,究竟——」 「沒什麼!沒什麼!」她扔下這句,然後就撩起裙擺,衝過街道,消失在酒館內。 ※※※ 聖提雅各邁進房間,只看見璐茜亞撲在床鋪上哭。「你究竟是怎麼了,璐茜亞?你 現在就得告訴我,否則我會——」 「不!」 他拔下帽子,把它扔到對面。「璐茜亞,那個醫生有沒有對你說任何不禮貌的話? 」他詰問,手掌撫過手槍冰冷的槍身。「Digame!告訴我他說了什麼!」 她把臉埋進枕頭。「他只說艾默森太太生了一個女娃娃。」 由於枕頭蒙住了她的聲音,他根本聽不清她在講什麼。他邁到床邊,拖起璐茜亞。 「你最好告訴我他所講的每個字,否則我會折回診所,逼他覆述每一個字給我聽!」 「你去啊!他只有講艾默森太太生了一個女娃娃!你到底要我講幾遍?」 「可是——璐茜亞,那句話怎麼會讓你哭呢?」 她垂下頭,手掌探向自己的腹部,按住它,沉浸在它永遠無法孕育一個小生命、無 法因為小寶寶而隆起的事實裡。一想到此,她的心臟就被壓縮得好苦悶,她抿緊嘴,奮 力想壓抑下另一陣啜泣。 可是淚水還是滑下她的臉頰。 聖提雅各感到一滴淚珠濺在他的手腕上。它就像火焰似的灼痛他的皮膚,使他更迫 切地想瞭解她流淚的原因。 「璐茜亞,」他盯著濺在他手臂上的那滴眼淚,喃喃說道。「請告訴我究竟是出了 什麼事。不管它是什麼,我——我發誓我會設法糾正它。」 「你辦不到,」她囈語道。「沒有人辦得到。永遠也不可能。」 「我辦得到!」他咆哮道,巨大的沮喪使得他無法理智思考。 「是嗎?」她掙脫他的手。「那麼做給我看啊!」 「我會的!」他倒出窩在他帽子裡的尼尼,拍打掉裡頭的貓毛,然後大步邁向被摧 毀的門框。正當他欲跨出門時,他停下來,皺起眉頭,然後又轉過身來面對璐茜亞。「 該死,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怎麼回事,要如何糾正它?」 「縱使你知道,也不可能有任何辦法!況且,那又不是你的問題!它永遠都不會是 你的問題,所以忘掉它,聽見了沒?忘掉它!」她抱住自己的肚子,身體縮成一個球, 然後開始輕輕地搖晃自己。「走開,聖提雅各。下樓去喝酒,或怎樣都好。」 他氣極敗壞。可惡的丫頭!如果她不要他的幫助,就讓她下十八層地獄去吧!他越 過走廊,皮靴響亮地踏在木板上,下顎繃緊到他的牙齒都痛了。 一抵達樓下,他逕自朝吧台邁去,在那裡,一個肥胖的灰髮婦人正在斑駁的櫃檯後 擦剛洗淨的玻璃杯。他認出她是酒館的老闆娘,就把一枚金幣彈進她手中的杯子裡。 「六號房沒有門了。」 那中年婦人詫異地抬起頭,望進一對她這輩子所見過最黑的眼眸。稍早她曾聽人說 ,聖提雅各·查莫落光憑他那對駭人的黑亮眼睛就催眠了拜勒兄弟,輕輕鬆鬆的逮住他 們,現在,她開始相信傳聞是真的。 「那扇門怎——怎麼啦,聖提雅各先生?」她問,她的厚嘴唇顫抖不已。「那裡以 前……是有門的呀!」 「那扇門脫離了樞紐。我要另訂一個房間,一個乾淨的房間。叫六號房的那個女孩 搬去新房間,然後送洗澡水上去給她,水要熱,另外別忘了香皂、毛巾。還有食物,大 量的食物。告訴她我一個小時後會上去。」 那婦人顫巍巍地放下杯子,匆勿跑去執行他的吩咐。 「要威士忌嗎?聖提雅各先生。」酒館的老闆取出他最好的一瓶酒,緊張地囁嚅道 。「本——本店請客,當然。」 聖提雅各接過那瓶酒,踱向遠遠的角落裡的一張空桌位。接下來的四十五分鐘,他 獨自坐在那裡喝悶酒,若有所思的瞪著前方,納悶著到底是什麼因素竟能讓璐茜亞變成 一個淚人兒。 噢,去他的!她自己不也說過不關他的事嗎?它的確與他無關。她叫他忘了它,他 會忘的! 他推開那瓶酒,決定她的一小時已經到了。他給了她足夠的時間洗澡、吃飯和控制 住自己,所以,她最好乖乖的在房裡等他。他曾發誓今晚要佔有她,他會佔有她的! 現在。就是現在。 他開始站起來,但是當一名男子朝他踱來時,他停上起身的動作。他瞭解到那名牛 仔已經喝醉了,只有醉鬼和少不經事的未來槍手才會急於以接近他來顯示他們的勇氣。 「晚安,」那名男子揮舞著他自己的一瓶酒,快活地、口齒不清地打招呼。「我叫 紐特。」 聖提雅各微微點個頭。 「介意我坐下嗎?」紐特邊問,邊「砰」地坐進聖提雅各旁邊的椅子。「我打算幫 你一個大忙,聖提雅各·查莫洛。你知道那個跟你在一起的長髮妓女嗎?」 看到紐特眼中的猥褻神情,聖提雅各僵住,怒火自他心底升起。「她怎麼了?」 「你認識她很久了?」 「不。」 「玩過她沒?假如你還沒有玩過,就讓我透露一項行關於她的小秘密給你。」紐特 挨近些,耳語道。「我看到剛才你跟老希妲在酒吧那邊談話時給了她一枚金幣,不過, 你不必再花任何金幣了。你想知道如何能既跟璐茜亞享受一段好時光,又可以省錢嗎? 」 聖提雅各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人的講璐茜亞時的語氣。「如何能?」他低聲道。 紐特打量四周,彷彿想確定沒有人在偷聽。「編個賺人熱淚的故事。」他點點頭。 「賺人熱淚的故事?」 紐特咧嘴而笑。「我就是那樣做的,效果真是好得不得了。我告訴她我的馬——艾 貝——摔斷了腿,以致我得射殺它。當我告訴她我用我全部的積蓄幫老艾貝的墳買了塊 墓碑時,我甚至還設法抽噎了幾下,結果她難過的哭了起來。」他仰頭哈哈大笑。 「然後呢?」聖提雅各催促道,他的音調降低到危險的程度。 「唔,」紐特搓搓自己下巴的鬍渣。「當然,你不能跟我用同一個故事。告訴她… …呃……告訴她你剛接到你摯愛的祖母去世的消息,你把你所有的錢都寄去給她買棺材 ,如今你沒有錢可以回故鄉參加葬禮了,再扮個心碎的表情給她瞧。你只消這樣做,她 就會免費張開她那兩條雪白的玉腿。老天,她甚至有可能捐點錢給你,當作你回墨西哥 參加葬禮的盤纏呢!」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紐特甚至不瞭解是什麼東西擊中了他。聖提雅各這一拳打得他 血流骨折,他癱仆到地板上。 聖提雅各站起來,他的影子落在昏迷不醒的紐特身上,他的眉毛糾結成一團。他扭 頭瞪視那些旁觀者,然後俯身解下繫在紐特腰帶上的錢囊。在取走裡頭半數的現金之後 ,他把那只錢囊拋給酒館的老闆。 「在紐特昏倒之前,他自己提到要請店裡所有的人喝一杯。可惜他醉倒了,無法聽 到大家對他的感謝。」 接著,他朝樓梯走去,整個酒吧內只有他的腳步聲。他在二樓的走廊遇到老闆娘希 妲。 「換到哪個房間了?」他問那眼睛瞪得像銅鈴那樣人的女人。 「二號房。」 「你把它打掃乾淨了?」 希妲猛點頭。「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已經盡力——」 「那個女孩呢?她洗過澡、吃過飯了?」 「璐茜亞·匹倫汀,」希妲衝口說道。「她——我知道她的名字,聖提雅各先生。 本鎮人人都曉得她,她就是那個燒掉飯店的笨拙妓女——」 「據我瞭解,這裡很快就會蓋起一家新的飯店。」 希妲看到憤怒使他黝黑的臉龐上那道淡色的疤痕顯得更蒼白了。她渾身發抖的往後 縮。「她現在在澡盆裡,同時洗澡和吃飯。」 看到那婦人眼中明顯的恐懼,聖提雅各明白她一定是想到了某個關於他的可怕故事 。痛苦啃嚙著他。他和璐茜亞剛逮住了四個十分危險的歹徒,然而巖泉鎮的居民仍舊以 有色的眼光看待他們。 上帝,他簡直等不及要離開這個可悲的小鎮。 「房間的鑰匙給我。」他命令那嚇壞了的婦人,也知道璐茜亞一定會再次把門鎖上 。 他拿著鑰匙,越過髒兮兮的走廊,停在二號房前,把鑰匙插入鎖孔。 當房門被推開、撞到牆壁,發出轟轟烈烈巨響時,坐住澡盆裡啃玉米的璐茜亞尖叫 一聲,玉米掉到水裡,然後又浮上來,飄到她的胸前。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赤裸,遂滑 進熱氣騰騰的洗澡水中,她的眼睛不曾稍微離開矗立在門門的魁梧男人。 聖提雅各動也不動,彷彿有人把他的皮靴釘在地板上了。哦,天啊!她真美。燭光 映照著她,她凝脂的肌膚與草莓金色的髮絲上都閃爍著晶瑩的水珠。有一顆水珠甚至沾 在她的長睫毛上。 他將自己飢渴的視線抽離她,開始檢視週遭,決定他能夠在此待一晚。希妲總算整 理出了一個像樣點的房間。他拿著紐特的錢踱向一張被漆成白色的桌子。 璐茜亞看著他拿起她的旅行袋,打開它,然後將一把鈔票塞進去。「你在幹什麼? 」 他沒有立即回答。望進那只敞開的袋子,他看到一卷卷的破布,憤怒在他心中滋生 。在紐特那類人渣佔她的軟心腸的便宜的時候,她卻得穿破衣服。 他用力關上那只旅行袋。「我在樓下碰到了你的一位朋友,他拜託我把那些錢交給 你。」 「朋友?我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小鎮才沒有朋友。」 聖提雅各緩緩解開自己襯衫的鈕扣,然後脫下它,把它扔進璐茜亞的洗澡水裡。他 抵著桌子而立,雙臂交抱於赤裸的胸膛前。 「你的朋友名叫紐特。他能記得自己欠你錢真是不錯,你不認為嗎?」 紐特,璐茜亞默默重複這個名字,終於,她記起他就是那個替他的死馬買了一塊墓 碑的人。 「是啊!紐特是個相當不錯的傢伙。」 聖提雅各不動聲色,但是,他必須克制住想再衝回酒吧、揍紐特一頓的衝動。「是 的,一個罕見的大好人。」 她的目光被他壯碩的胸膛吸引,以致幾乎沒聽到他在講什麼。他古銅色的皮膚是那 樣的平滑,柔和的燈光灑在上頭,使它看起來散發著光澤。 「你一根胸毛也沒有。」 「這令你失望嗎?」他發現自己對她會怎樣答覆極感興趣。 「如果我說是,你會設法長一些胸毛出來嗎?」 他感到自己的嘴角正逐漸泛出笑意。 他的微笑令她目眩神怡。「我喜歡你對我微笑的樣子,聖提雅各。如果你能多多微 笑就好了。」 在他察覺到之前,他已經實現了她的願望。他那淺淺的笑意化為一朵燦爛的微笑。 他感到它佈滿了他整個臉龐。 璐茜亞被迷住了。被他迷人的微笑,被他烏黑眸子裡的光彩,被……被遠超過他的 微笑以外的東西迷住了。 他的力量讓她感到安全,讓她想到跟他相比自己有多麼嬌小、脆弱。她瞟向他的腿 。他的長褲似乎熨貼著他,勾勒出他每一根陽剛的線條,緊系的腰帶上沒有擠出絲毫贅 肉。在那合身的黑色長褲下——她感到天旋地轉。那種事又發生了。他帶給她的那種奇 妙的感覺。她緊張地更往澡盆時頭埋,水升至她的下巴,流進她微啟的唇,流下她的喉 嚨。被嗆到的她忙不迭地坐直身體、閉上眼睛,努力恢復自己的呼吸。 當她意識到他的靠近,嗅到他男性化的氣息時,她再次嗆到。上帝,她甚至沒聽見 他的腳步聲,他卻已經來到她身畔,近到她敢發誓她能感覺到他那對黑亮的黑眼在她身 上徘徊。 她屈起膝蓋,大腿抵著她的胸部。她繼續閉著眼,害怕看到他赤裸的胸膛、迷人的 微笑、生猛的力量、緊身黑長褲……她的心臟越跳越快。 她害怕看到那些東西後所產生的感覺。 她聽到、並且感覺到他把手放進水裡。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刷過她的大腿,然後開 始徘徊於澡盆底。它們溜過她的小腿和腳丫,稍微上升,滑過她的臀部。 「你干什——」 「我在找肥皂。」 她張開眼睛,他眼中炙熱的神情深深地震撼了她。「我可以自己洗澡!」 他揚起濃眉,從水中抬起一隻手,再將之潛入她微分的雙腿間。「啊!原來它在這 兒。」他告訴她,當他握住躺在盆底的肥皂時,他故意讓自己的手腕拂過她的女性核心 。 見他遲遲不肯收回手,她夾緊雙腿,卻也夾住了他的手臂。迷惘與恐懼劃過她的腦 海,渴望在她體內騷動。她的身與心似乎都處於極度矛盾的狀態。 可是不管是她的身還是她的心,都沒有忽略在她柔嫩的大腿間,他的手臂是如何的 堅硬、粗壯。 「聖提雅各,」她虛弱地囈語道。「離開我的澡盆,讓我洗好澡。」 「不。」 雖然他只講了一個字,他那富於磁性的低沉嗓音卻使她的心陡地栽個觔斗。 「我可以自己洗澡。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我沒有說要幫你,璐茜亞。我要洗我的襯衫。」他用另外一隻手將他漂浮在水面 的襯衫按到她的大腿下,然後,開始用那只夾在她雙腿間的手和這只潛在她大腿下的手 在襯衫上打肥皂。他的手腕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親密地拂過她,帶給璐茜亞一種前所未 有的燥熱感。 「你喜歡嗎?璐茜亞。」他柔聲問道。 那種甜蜜的感覺一波波湧來。「我——是的,可是——」她看到他的臉越湊越近, 遂打住話。他要吻她了。一切都發生得這樣快!她需要時間來理解那股貫穿她的強烈感 情,於是她抓住澡盆的邊緣,結結巴巴地說:「聖提雅各——我——拜託……」 看到她蒼白的臉頰,他收回手。他知道她很享受他的愛撫,可是該死,她看起來一 副即將面對自己的死刑似的! 他站起來,越過房間,當他旋過身來面對她時,他的黑髮飄拂過他寬闊的古銅色肩 膀。「你是什麼?一個深諳世事的妓女?或者一個從未被碰過的處女?我問過你一次, 沒有得到答案。哦,天啊!現在告訴我!我會用恰當的方式對待你的,璐茜亞!璐茜亞 ?見鬼了,這甚至不是你的名字!你的真名是什麼?貝茜·露嗎?這個名字倒頗有天真 的味道!」 他的咆哮激怒了她。「我的名字就是璐茜亞!而且你十分清楚我不是什麼黃花閨女 !」為了強調她的惱火,她抓起泡在水裡的玉米丟向他。 他輕鬆地閃開它。「真的?那麼你為何表現得像個黃花閨女?」 「我——」她困惑地眨眨眼。該死,這個男人攪亂了她,她再也不確定自己是什麼 了! 「我問了你一個問題,璐茜亞,我現在就要答案!」 「是嗎?哼,我想也該是你得到答案的時候了!」她迅速站起來,跨出澡盆,抓起 一條毛巾,擦乾自己,然後邁向她擺在桌上的旅行袋,挖出她的紅色袍子、絲襪與黑色 高跟鞋,飛快地穿戴起來。 「你在幹嘛?」他火冒三丈。「準備開張啦?」 她不理他,又從袋子裡挖出她的化妝箱,開始在臉上搓脂抹粉。 「酒吧裡高朋滿座!」他嗤道。「在今晚結束之前,你應該就能成為一個富有的女 人。」他握緊拳頭,感到自己的指甲刺進掌心。 她依舊不理他,只顧在耳背抹上了丁香油,再整理潮濕的頭髮,然後,她轉身面對 他,緩緩地踱向他,右腿滑出她裙擺的高衩。當她停在他面前時,她用手臂勾住他的脖 子,身體親暱地壓向他。 「你看我像什麼,聖提雅各?我的行為像什麼?」 「像妓女。」他嘶聲迸道。 「那麼我猜你已經獲得你想要的答案了,不是嗎?」 他扯下她的手臂,拔開他的槍帶,任其掉落到地板上。幾秒後,他的長褲和皮靴也 都躺到地板上。 他一絲不掛的矗立在她面前。「既然你現在看起來像個妓女,就要表現得像個妓女 。也該是我瞧瞧你是否能扮演好妓女的時候。就是現在!」 話畢,他攔腰抱起她,朝床鋪邁去。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聖提雅各俯身將璐茜亞放到床上,他的影子疊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別亂動,乖乖待在床上。」 她仰望他,他黝黑的五官嚴厲、犀利,彷彿它們是被一個憤怒的雕刻家給刻出來的 ,連暈黃的燈光也無法使它們變得柔和。「你要做什麼?」 當他踱離床畔時,她的困惑化為沉思——這個男人只不過是越過房間就能擄獲她全 部的注意力。他停在澡盆前,她睜大眼,看著他彎下腰,撈起自己的襯衫。他擰乾它, 水流過他巨大的手掌與粗壯的手臂。一股暖流湧向璐茜亞的四肢百骸。 他把濕襯衫晾到椅背上之後又折回澡盆邊,然後跨進去。當他彎下腰,把水潑到自 己的頭與肩膀上時,她咬住自己的嘴唇。 晶瑩剔透的水珠像鑽石砂似的流過他陽剛的身軀,使得他漆黑的髮絲與棕色的皮膚 都閃閃生輝。宛如探索他似的,水流進他的軀幹每一個隱藏的縫隙。想到它會流過他身 上那些她從未接觸過的部位,她就產生一種愉悅的騷動感。 潑濕的他挺直腰桿,他的左側面對著她。她看到他有力的手握著那塊雪白的香皂。 在那一刻,她瞭解到他準備洗澡了。 他要洗澡,在她面前洗澡。她從未看過男人洗澡,也從未想看。但是能夠看到聖提 雅各洗澡……能夠看到他在那魁梧的軀體上抹肥皂……「洗啊!」她悄聲囈語,他並未 聽到她的話。 她被催眠似的看著他用雙手搓搓肥皂,然後他抬起手,開始用塗滿雪白泡沫的手搓 洗頭髮,那雪白的肥皂泡沫滑過他的髮絲,滑下他的背,越過他堅實的臀部,沿著他肌 肉糾結的大腿背往下溜。 在璐茜亞眼裡,他是那麼的壯麗,一種神奇的感覺征服她。 緩緩的,他坐進澡盆,把更多水澆到頭上,洗去肥皂。璐茜亞屏住呼吸,期待他的 下一步動作。她等得實在太焦急了,以致她閉上眼睛片刻,好控制自己。 然後,她嗅到他的氣味;雖然她看不到他,卻能夠嗅到他。一波波的顫憟竄過她的 脊椎,她睜開眼睛。 他又站了起來,並再借用雙手搓肥皂。當他開始將肥皂泡沫塗抹在他肌肉糾結的手 臂、壯碩的胸膛與有力的大腿上時,她幾乎無法呼吸。他慢條斯理地搓揉著,她的愉悅 也就被延長了。 雪白的泡沫滑下他堅實的軀幹,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閃閃發亮,最後聚集在他雙腿 間濃密的陰毛上。璐茜亞感到被一股既燃燒她、又取悅她的微妙熱流給包裹住。她的每 一根神經都因為亢奮而悸動不已。 快點。她想道。他的身體只剩下一個部位尚未洗。他何時會碰它? 他緩緩轉過身來面對她,那對彷彿能透視人的黑眸直勾勾地瞅著她。她覺得自己逐 漸在他的注視下融化。她無法決定該做什麼、說什麼,所以她按兵不動,只是靜靜地凝 視他。 他瞇起眼睛,他的手放開肥皂,任其「噗」地沉入水中。然後他的雙手滑向他窄窄 的臀部,一寸、一寸地靠近。璐茜亞越來越亢奮,她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蘇活了起來、 鼓動不已。她的眼睛因為需要眨動而剌痛,可是她實在捨不得眨眼睛。 她只能癡癡地看著他的兩隻巨掌以慢得折磨人的速度滑向他的慾望。終於,它們抵 達目的地。她陶醉地看著他用塗滿肥皂的手指握住自己。他的手指往上滑,雪白的泡沫 從指縫間流出,他的拇指不斷地、懶洋洋地繞著他的慾望尖端畫圓圈,彷彿他有得是時 間,然後,他再次放開他的手。 他俯視自己,展開手指,抵著他陰毛叢生的鼠蹊部。然後他把手指往下推些,罩住 分開的兩腿間的慾望,輕輕地、慵懶地上下滑動。 他在自己的手掌裡變硬。他仰起頭,發出輕柔的呻吟。那種自他喉嚨深處發出的性 感聲音使得璐茜亞也呻吟了起來,她連呻吟兩次,然後囈語,「聖提雅各。」 他抬起頭,挑起濃眉。「告訴我你要什麼。告訴我。」 在他沙啞的命令下,她激情地喘息道,「你。」 他幽暗的瞳孔裡陡竄的火焰告訴了她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她越來越失去耐性的看著他最後一次坐進澡盆。等他站起來時,他身上所有的肥皂 都洗淨了。他跨出澡盆,朝她走來,身後留下一灘灘的水漬。當他來到床畔時,他彎下 身體。 溫暖、帶著香皂味的水滴落到她身上。透過濃密的黑色睫毛,他盯著她,眼眸流洩 出一種她不曾見過的感情。它驅散了殘餘在她心底的恐懼。她顫巍巍地朝他伸出雙臂。 他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請別害怕,璐茜亞。」 她垂下眼,情難自禁地抽出自己的右手,探向他,一根蒼白的手指劃過他黝黑、堅 硬的身軀。「我從未因為自己想要而去觸碰一個男人,我總是因為我必須那樣做而做它 。」 他佔有性地握緊她纖細的左腕。「你現在碰我是因為你想要?或是因為你必須?」 她握住他的慾望,那濕潤、灼熱、既柔軟又堅硬的感覺令她發出輕柔的呻吟。「我 ——我必須。我必須……因為我想要。」 慾望「轟」一地襲向他,他幾乎為之撼動。「璐茜亞,」他呢喃道。「脫下你的衣 服。」 她最後一次親密地撫摸他,然後她的手探向她胸前的鈕扣。她的手指抖得十分厲害 ,以致她竟然無法解開它。 「我——我通常是可以輕易地解開它的。可是今晚……我似乎辦不到。我不曉得自 己是怎麼回事。」 「讓我來幫你。」 當他溫暖、有力的手指刷過她的乳溝時,她興奮的尖叫出來。 她那小小的歡愉之聲使他綻出微笑。他剝下她的紅色袍子,讓它滑下她白皙的肩膀 、手臂,落在她渾圓的臀部四周。他的手臂繞住她纖細的腰,稍稍舉起她,使她跪坐在 床上,然後他將她按向他,讓她柔軟的酥胸貼著他寬闊的胸膛。 她把一隻手放在他厚實的肩膀上,然後她緩緩地抬眼凝視他。他眸中的男性飢渴招 喚著她體內的那個女人。「上帝,聖提雅各,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 他悠悠歎口氣,然後溫柔地催促她躺下來,她那燦爛的髮絲披散在四周的模樣令他 著迷極了。他拾起一綹長長的發鬈,它又軟又亮,摸起來就像緞帶,和他佈滿硬繭的粗 糙手掌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躺到她身邊,慢條斯理地褪去她的衣衫,並且不時的停下來欣賞她裸露在他眼前 的每一寸,並用他膜拜的雙手撫摸她柔嫩的每一寸。 當她終於一絲不掛的躺在他身畔時,她的美麗整個的呈現在他眼前,他攬她入懷, 並且親吻她。 璐茜亞攀附著他,強烈、鮮明的慾望在她體內燃燒。他的唇邀請似地輕輕刷過她的 唇,她啟開唇瓣,當他的嘴更熨合地覆住她時,一波狂野的喜悅湧向她。 她沉醉在自己對他的投降中。她渴望被征服,被這個知道在她體內悸動的神秘感覺 的男人駕馭。「聖提雅各。」她催促道,並感到他的舌頭舔過她的唇瓣。 「是的,璐茜亞。是的。」他溫柔地、瞭解地附和。他傾向她,含住她的胸部吸吮 ,然後抬起頭,沿著她細緻的頸彎留下一串輕憐蜜愛的碎吻。他品嚐著她濕濡的肌膚所 散發的撩人丁香味,他的一隻手徐徐地溜下她的腹部,溜下她大腿間的三角地帶,終於 ,他親密地罩住她。 當他的手指深深地滑入她熾熱、潮濕、光滑如絲緞的女性核心時,她倒抽一口氣, 他的手掌開始那只有情侶知悉的緩慢、圓柔的韻律。她抓住他的頭髮、肩膀。那種歡愉 ,那種既甜蜜、又痛苦的歡愉……他洗澡時展開了它,他的眼神升高了它,如今她迫切 地盼望他的身體會完滿它。 聖提雅各感到她推進他的手指,尋找著他百分之百有誠意要給她的東西。他看到愉 悅掠過她的臉龐,但明白她尚未達到高潮。 時間一分分地過去,他繼續愛撫她,期待她的高潮,他的手掌與手指維持著他們的 節奏。 現在,璐茜亞的呼吸變成了輕淺的喘息。它非常接近了……某種偉大而美妙的終曲 。她意識到自己正瀕臨於它的邊緣。 但是不管她怎樣努力的想投向它,似乎就是無法達到它。她的肌肉開始因為筋疲力 竭而顫抖。她更拚命,疲勞與那種似乎只能挑逗她、而無法滿足她的愉悅令她嬌喘連連 。 聖提雅各將另一根手指滑入她體內,使她較有充實感些,他的手掌不曾停止愛撫她 。他仔細的觀察著她的臉,緊張地等待著。 可是時間越拖越長,她依舊沒有達到他想帶給她的高潮。 璐茜亞僵住,她的身體撐不下去了。一種深刻的悲哀感征服了她。她閉上眼睛,將 聖提雅各的手拉到她的胸前。 聖提雅各的心中百味雜陳。自己沒能讓她達到高潮使他生氣。看到她躺在那兒,臉 上寫著那樣沉痛的幻滅令他悲傷。 他不懂,他們倆都那樣努力,竟然會失敗得這麼慘。他的每一個細胞部吶喊著要他 重試一遍。有必要的話,他願意試一整晚。這一次用他的身體、用他的全部,在她體內 ,也許屆時……可是當他繼續端詳她時,他瞭解他得等到以後才能實踐他的願望。她的 倦怠十分明顯。 「璐茜亞,」他的語調因為他所經歷的一切感情而顯得沉重。「我愛撫你時,你有 什麼樣的感覺?」 她張開眼睛,納悶著該如何將自己的感覺化為文字。「體內感到有一種——一種美 好而快樂的表情正慢慢地發生。像是微笑漸漸地升高為哈哈大笑。但是哈哈大笑……它 一直沒發生。我——我無法把它說得很清楚。在今晚之前,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錯愕得講不出話來。一部分的他想要相信她又在玩遊戲、又在捉弄他了,可是另 一部分的他捕捉到、並且辨認出她眼中的誠摯與她聲音裡的無邪。 他不懂她怎麼會對性的喜悅一無所知。「璐茜亞——」 「我曾聽說女人也可以有那樣的經歷。可是——由於它從未發生在我身上過,所以 我從來就不覺得它有多重要。我甚至不曾花費時間去思索它。」 怨恨、悲哀與恐懼佔據她的心房。「我不想再談論這當事了。」她低聲說道。「永 遠也不想再談,你聽到了沒?」 「可是,璐茜亞——」 「我的不對勁——是啊!相當不對勁。我——」她的聲音破掉,她掙扎著想按捺住 心中的尷尬。她對自己無法產生聖提雅各想讓她產生的反應感到萬分羞愧。另外她也感 到憤怒。許久以前的那一夜使她失去了那麼多東西,讓她既憤怒又苦澀。上帝,她甚至 一直不瞭解自己失去了多少東西。 對於這種不公平的憤怒掩蓋住她的羞慚。「就算我有某種不對勁又如何?」她猛然 爆發。「又沒行什麼差別!我根本就用不著那些感覺,你聽明白了嗎?我以前不需要它 們,如今也想不出有任何需要它們的理由,我可以假裝得相當逼真!」 他攫住她的肩膀,強迫她扭過頭來面對他。「跟我在一起時不行,」他警告她。「 你跟我在一起時不准假裝,璐茜亞。」 「是嗎?」她氣昏了頭,竟然向他挑釁起來。「哈,你如何曉得我的真實感受?我 可以呻吟,我可以演得十分逼真,跟我在一起的男人從來就沒有任何人懷疑過那不是真 的。而我會繼續那樣表演,聖提雅各·查莫洛。無論是跟你、或者跟任何其他我決定讓 他上我的床的男人在一起時!」 他倒抽一門氣,覺得怒火貫穿他全身。「你……你這個妓女。」他的聲音聽起來就 像是一種刺耳的喟歎,一種充滿痛苦的呢喃。 「我本來就是妓女,」她吼道。「難道你忘了?」 「對,而且我喜歡忘掉它!該死,你為何老是要提醒我?」 她坐起身來,眼中噴出怒火。「哼,是你自己說該是我表演的時候了!難道你連這 個也忘了?」 他跳下床,用手指爬爬自己的頭髮。「對!對,那個我也忘了!我老是忘掉你是誰 ,直到你說或者做某種會讓我想起來的事情,為什麼?看在上帝的份上,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吼回去。 「為什麼你必須當一個妓女?該死!為什麼你要做你所做的事,璐茜亞?」 她全心全意的想在事情失了控制之前結束這場吵架。不到數分鐘以前,她和聖提雅 各對彼此都是那麼的溫柔,他們分亨了一種她從未與其他男人分享過的甜蜜的親密。 然而苦澀與失望充塞了她的心。關天那恐怖夜晚的記憶徘徊在她腦海,對於那次被 侵襲所造成的結果不斷的折磨她。 而如今聖提雅各為了某種她自己也痛恨、卻被迫去做的事情發睥氣! 她實在無法好言好語的來緩和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 她抬高下巴,瞪向他。「你跟妓女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她詰問,並決意隱藏她 心中的羞恥感。「為什麼你這樣討厭妓女?我知道她們不是這世上最正經的女人,但她 們也不是最壞的女人啊!」 「這場討論到此為止,」他激動地說道。「今晚也到此為止。去睡吧!我們黎明就 離開這兒。」 他邁向窗戶,用力推開它,雙手扶著窗台,深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一陣風吹來 ,撩起了他臉頰旁的髮絲。 「我當妓女是為了生存,」她突然告訴他,聲音顫巍巍的。「我還不想死,所以, 我只有當妓女來維持生計。」 「這世上還有許多別的工作,」他僵硬地答道。「你可以做別的工作。」 「只要渥特那傢伙一直追蹤我就不可能。」 他不知第幾遍地納悶渥特幹嘛追蹤她,可是此刻他氣得實在懶得問。「去睡吧!」 「你為何恨像我這樣的女人?妓女,你不是這樣罵她們的嗎?」 他狠狠地瞪著月亮,以致沒多久,月亮就變成了夜空裡一團朦朧的白點。歌蕾瑟拉 ,那個獨眼男人,那把匕首。 他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摸摸他頰上的疤痕……這就是那一夜的烙印,是長達十六年 的自我放逐的開始。他猛吸一口冷氣,掙扎著想控制住那些折磨人的情感。 璐茜亞看著他強壯的肩膀隨著他所抽的每一口氣而起伏。他的不肯與她交談增加了 她的痛苦。 然而她明白,他也受到傷害了。他的心中波濤洶湧,而她已有充分證據顯示那些不 好的情緒和他的職業有某種關聯。 他們做愛的回憶浮上她心頭。他曾嘗試取悅她,嘗試帶給她那些她從來就不知其存 在的感覺。他是第一個明瞭她從未經歷過那些感覺的男人,更是第一個嘗試給她那些感 覺的男人。他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體貼。 一股柔情湧向她。想要安慰他的需要自她心底升起。可是他不肯看她,更遑論靠近 她,教她如何安慰他? 「聖提雅各,」她心痛地囈語道。「別恨我。求你別恨我,聖提雅各……」 「去睡吧!」他意欲咆哮,結果他的聲調卻出奇的溫柔。 她繼續盯著他。獨自佇立在窗前的他看起來好寂寞。她記得他曾告訴她他喜歡獨來 獨往,當時她相信了他的話,但是現在她再也下相信了。 「到床上來,聖提雅各。跟我一起睡。」 他皺起眉頭。他從未真正的跟妓女一起睡覺,他總是利用她們,然後立刻離開。事 實上,他不曾跟任何女人——不管她是不是妓女——一起睡覺過。他所遇到的人,沒有 一個邀請他留下來過夜。無疑的,她們全相信他會趁她們熱睡時謀殺她們。 所以他獨自睡覺。每一晚,每一個漫長無盡的夜晚,夜復一夜。 「聖提雅各,拜託你跟我一塊睡,好嗎?」 「為什麼?」他想用吼的,卻失敗了。 她歎口氣。「因為你跟我一樣不喜歡孤寂。」她默默想道。 「因為稍早你抱著我時,我覺得好安全,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邪惡、或危險的事物 能夠傷害到我。你知道,我很缺乏安全感。我——你可以一邊恨我,一邊抱著我嗎?」 他關上窗戶,走到床畔,在她身旁躺下,並且伸出雙臂,摟近她。「睡吧!」他不 願分析自己為何會這樣做。 「我可以這樣抱著你嗎?」她側過身,一隻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一隻腳跨過他的臀 部。「可以嗎?」 上帝,被這樣抱住的感覺真好,他想。「如果你堅持的話,我看不出有多少選擇的 餘地。現在,睡覺吧!」 很快的,她便睡著了,她溫暖的呼吸拂向他的胸膛。 他的手指梳過她柔軟、芬芳的髮絲。他思索著自己對她的感覺,卻得不到明確的結 論。 可是,上帝拯救他,他對她的感覺絕對不是恨。 *** 聖提雅各邊吃兔子肉,享受他的晚餐,邊偷瞄璐茜亞一眼。自從幾個小時前他們離 開巖泉鎮起,她就一直很安靜。雖然他死也不願承認,但他著實懷念她那滔滔不絕、毫 無意義的閒扯淡。 他清楚他們對待彼此這樣戰戰兢兢的原因。昨晚的事件顯然沉重地壓在她心頭,就 像它壓在他心頭一樣,而且顯然的,她不想討論它。璐茜亞比他所認識的任何人都愛講 話,而她今天這樣安靜的事實告訴他,如果他敢提起那個尷尬的話題,她絕不會給什麼 友善的反應。 在飽餐了一頓烤兔子之後,聖提雅各把一塊肉骨頭丟給尼尼。那隻貓則以一隻死蜥 蜴來報答他的慷慨。聖捉雅各把那只死蜥賜掃下他的鋪蓋,瞄向在營火的另一側忙著烤 蘋果派的璐茜亞。 該死,他想。今晚的一切都跟今早一樣——寂靜。 哦,天啊!瀰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氣氛簡直比夜色還要濃。 他決定要說點什麼。什麼話都好。 「原來,」他將雙臂交抱於胸前。「在到羅沙裡歐之前,你在卡拉維拉。」 「對,卡拉維拉。」 他點點頭,努力想想出那座小鎮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迷人事物。「原來如此,」他懶 洋洋地沉吟道,同時在心裡咒罵乏善可陳的卡拉維拉。「卡拉維拉。」他看著她盛起四 塊烤得金黃的派,他的手指敲彈著膝蓋。當她開始仔細檢查它們時,他不解地問,「那 些派怎麼啦?烤焦了嗎?」 她繼續檢視那些甜點。「沒有。我只是在找我為你烤的那塊特別的派。」 「特別的派?」他放下心來。如果她有生他的氣,就不會為他烤特別的派,對不對 ?如釋重負的他接過她遞給他的盤子,並且瞥向他的派。「我的派哪裡特別?它們看起 來就跟你的一樣嘛!」他拿起一塊派,吹吹它,再咬一口。 當他咀嚼時,璐茜亞看著他的臉痙攣了起來。「怎——怎麼啦?你不喜歡它們嗎? 」 他嚥下他口中的派。「辣椒!」他撕開一塊派,看到在蘋果丁之間躺著好幾條長長 的紅辣椒。「你幹嘛把辣椒放進——」 「可是你明明喜歡辣椒啊!」 「我不喜歡包辣椒的蘋果派!」他把他的派扔進一叢有刺的灌木。 璐茜亞的感情受到傷害了。她真的以為他會喜歡加辣椒的蘋果派,因為他幾乎吃什 麼都加辣椒。「我很抱歉,聖提雅各。我以為——」 「你故意在派裡頭放辣椒來懲罰我嗎?璐茜亞。」 「懲罰你?為什麼?」 他霍然站起。「為了昨晚的事!」 她不想談昨晚。現在還不想。她內心的痛楚仍然太強烈。 她要轉移話題。 「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童話故事書嗎?」她舉起那本書給他看。「這本就是。我最 喜歡的故事是灰姑娘。我喜歡邊看著那些字,邊努力回憶它們在說些什麼。」 他覺得她喋喋不休的聲音真是悅耳。「你說努力回憶?」他側躺下去,用下臂支撐 自己的重量。 她俯視攤放在她膝蓋上的書本,溫柔地撫摸著它。「我告訴過你我沒進過學校。所 以,我不識字。」 她平靜的聲音裡有一絲悲哀。驀然,他覺得有種想更要瞭解她的深刻慾望。「你為 什麼沒有進學校?」 她僵住,一陣顫慄竄過她的脊椎。渥特從來就不准媽媽或者她離開農場,他派給她 們大量的工作,讓她們從早忙到晚,以此來確保她們無法離開。小時候,她渴望交朋友 、渴望媽媽能帶她去玩,她不懂渥特為何連這點小事也要禁止。有一回,她鼓起勇氣, 和駕著篷車經過他們農場的一家人閒聊,結果渥特把她拖進屋裡,揍得她掉了兩顆稚齒 。 如今她明白渥特對她們母女有一種病態的佔有慾,而且她是經由最痛苦、最齷齪的 方式悟得這項事實的。 她放下梳子,開始把玩自己的頭髮,掙扎著掩藏起可們的回憶。「我家附近沒有學 校,聖提雅各。我們住的地方……遠離一切。」 他並未疏忽她的身體變得有多僵硬的事實。她瑟縮了一下,彷彿被某種尖銳的東西 刺到似的? 「你該上學的那些年都住在哪兒呢?」他問。 她傾聽遠方一隻山狗的哀嚎,她的手指在靠近營火的暖烘烘的沙子上畫圖。「我住 在一座農場裡。在奧無拉荷馬。」 「這麼說來,你現在離家很遠呢!」他繼續盯著她,留意她所做的每個緊張的小動 作。他猜,她在她的故鄉一定碰到了什麼很糟糕、或者很悲傷的事。 「如今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她顫巍巍地告訴他。「只要我有毛寶、角 角、我的車和我的衣服,我就有家。」 他無法駁斥這一點。他也曾有過一個家,在很遠的地方,但是他不曾再回去那兒。 就像璐茜亞一樣,他四海為家。 「聖提雅各,你願意念這個故事給我聽嗎?」她又舉高那本書。 「念給你聽?」他頓一下,她的要求令他感到有點彆扭。「我——璐茜亞……」 她放下書。「沒關係,你不必念。你是一個偉大的槍手,我猜大聲念童話故事會讓 你覺得很驢,嗯?」 「呃……」隔著營火,他望進她的眼睛。它們盈滿了一種甜蜜的神情,讓他覺得如 果自己夠靠近,就能夠嘗到那種甜蜜。 念個故事給她聽又有什麼關係?他問自己。這裡除了璐茜亞、一匹馬、一頭公牛和 一隻貓以外,又有誰會瞧見他?想到這兒,他不禁莞爾。 「璐茜亞,帶著你的書過來這裡。」 她開心地咧嘴而笑,飛快地把更多木柴丟進火裡,然後爬上他的鋪蓋,偎住他魁梧 、溫暖的身軀旁,把那本書交給他,並且努力克制他結實的肌肉帶給她的興奮顫抖。「 念——」 「我知道。灰姑娘。」他翻開書,強迫自己專注於書本上的文字,而不是她柔軟的 嬌軀偎著他的那種女性化的感覺。他翻動書頁的手指忍不住有些發抖。 當他用輕柔的嗓音敘述故事時,璐茜亞感到一種寧謐感拂過她。 「從此,」他結論道。「灰姑娘和王子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完啦!」他合上書 ,扭頭望向她,她眸中的驚奇神情令他綻出微笑。「你為何最喜歡灰姑娘的故事?」 她歎口氣。「灰姑娘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她衣衫襤褸,全身都是煤灰。然而即使 如此,她最後還是得到了她的王子。我也要替自己找到一個王子,並且嫁給他。有的時 候,我會夢見他哦!」 他拾起她的一綹髮絲,用手指纏繞它。「你要嫁入皇室?」 她的笑容漾得更深了。「他不必是一個真正的王子,聖提雅各。不過他得具備跟王 子同樣的特質。喏,他必須是一個真正的紳士。就是那種總是穿著三件式西裝的人,也 許他是個銀行家。他出門都駕駛那種鋪有紅色絨布的漂亮馬車。他會談論詩和那些寫詩 的詩人。他會用月桂果香皂洗澡,那種香味會整天留在他身上。他的指甲裡永遠沒有泥 巴,搞不好他還會有一隻那種金質的懷表。」 她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裡片刻,然後才繼續道。「等我找到我的白馬王子,我要為他 烤我跟你講的那種手形餅乾。我絕不會替別的男人烤那種餅乾,只為他,只有他。我會 在每一片餅乾裡都放進一點我的愛,以致當他吃那些餅乾時,它們將是他所嘗過最甜蜜 的東西。而我跟他會一輩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哦。」聖提雅各放下書,並立刻注意到自己的指甲裡的泥巴。他見過這景象無數 次,但從未在意過,此刻他注視著自己的指甲,不禁納悶璐茜亞是否有留意到那裡頭的 泥巴。想到這兒,他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手指捲進掌心裡。 「你呢?聖提雅各,你有心目中的公主嗎?」 他的腦子頓時被陳年回憶佔據。曾經有一度,他的生命裡真的有個公主。可是歌蕾 瑟拉最後卻證明了她只是一個來詛咒他生命的邪惡巫婆。 璐茜亞靜待他回答她。見他不吭聲,她想他或許是對談論這種私事感到有些尷尬。 有一下子,她想著自己是否該讓他保有隱私,但是她的好奇心戰勝了一切。 「你的公主,聖提雅各,」她柔聲催促。「她會是什麼模樣?」 沉浸在回憶裡的他機械性地答道,「她會是一個淑女,一個端莊、規矩的淑女。她 的眼睛能夠反映出她的心。她絕不會讓我有懷疑她的餘地。她會愛我、對我忠誠。她會 為我生孩子。我的淑女……她將會是我所需要的一切。」 他說得那樣激動、那樣深情,使璐茜亞深深為之動容。他一定真的很想要他剛才所 描述的那種淑女。 一個端莊規矩、會替他生孩子的淑女。想到自己和那種淑女的距離有多遙遠,沮喪 就悄悄襲向她。她試圖忽略它,但是它不肯消失。 「你——你想你會找到她嗎?」 他沒有回答。 答案是「不會」,他永遠也別想找到那樣的女人。他所遇過的每一個淑女都怕他怕 得半死。 他想要找到一個像那樣的妻子,除非他用槍指著人家,逼人家走向聖壇。 他的沉默說明了一切。璐茜亞想到人們是怎樣對待他的,想到只要他一出現,人們 就怎樣的因恐懼而凍住。她覺得替他感到好難過。她懷疑他所描述的那種淑女,恐怕是 那種最畏懼他的人,這樣一來,他是否注定要一輩子孤單? 她但願自己能想到話來安慰他,可惜不管她怎樣努力,就是想不出貼切的話來。「 我——你——時間晚了,」她支支吾吾地說。「我要睡覺了。」 她屏住呼吸,靜待看他是否會邀她分享他的床。但他沒有,她便站起來,取出自己 的寢具。 當她離開聖提雅各時,他感到一股尖銳的失望。他原來想看看她是否會再叫他跟她 一塊睡,但此刻看她在營火的另一側鋪好她的床,並躺下,他知道她是不會那樣提議了 。 他頗感挫折地閉上眼睛,等待睡眠降臨。 在璐茜亞的抽氣聲驚醒他之前,他並不瞭解自己已經漸漸打起瞌睡。他立即清醒, 一躍而起,他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她開始在她的被窩裡扭動,使他瞭解到她是睡著的 。 她發出呻吟,然後她的呻吟變成一聲淒厲的尖叫。「不!不,別過來!」 聖提雅各奔過來,跪坐到她身邊,知道她是作噩夢。「璐茜亞。」 「好痛!求求你別這樣!求求你快停下!好痛。」 「璐茜亞,醒來!」他扣住她的肩膀,拉她坐起。她的頭向後仰。「璐茜亞,你在 作夢!快醒來!」 她再度尖叫。這聲尖叫充滿了痛苦與恐怖,它似乎讓聖提雅各的血液變成了冰塊。 「哦,天啊!璐茜亞,快醒來!」他抱起她,然後低下頭,他的臉距離她只有數寸。「 璐茜亞——」 「好痛!血!」 他瞭解到有某個人或者某種東西在她的夢裡傷害了她,讓她流血。這個念頭使他心 中充滿深刻的憤怒,他覺得彷彿有把火在肚子猛燒。 「該死,璐茜亞,快醒來!」 她在他的臂彎裡掙扎、扭動,他抱緊她。「璐茜亞!」 她半張開眼皮,模模糊糊地瞥到一個男人的臉。她意識到強壯的手臂正牢牢地抱著 她。來渥特這邊,親愛的。來甜蜜的老渥特這邊。她嚇壞了,掄起拳猛捶對方,她的腳 瘋狂地踢踹。 「放開我!別再傷害我!」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會傷害你的,璐茜亞!」 無論她怎樣努力,她都無法掙脫他。他的力量跟意志都太強了。 她閉上眼睛,不願看那張恐怖的臉。然後她看到血,血流得到處都是,在她身上, 在他身上,還有在床上。還有那種痛楚,它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止,只會增加,巨大的痛 楚一遍又一遍的絞痛她。她覺得自己體內完全的被撕碎、摧毀了。 當她開始哭泣時,聖提雅各感到既無助又絕望。她起初是默默地流淚,然後是嚎啕 大哭,氾濫的淚水浸濕他整片胸膛。他抱著她站起來,開始邊走動,邊左右輕輕搖晃她 ,並繼續呼喚她的名字。 「醒來,paloma。求求你,璐茜亞,快醒來。」 一個聲音飄進她悲慟的腦海。一個男人的聲音,但不是那個讓她心中充滿噁心、恐 怖的男人粗嘎的聲音,而是一個溫柔、富於磁性的聲音。它輕柔地喚著,paloma。 她再次睜開眼睛,慢慢看清楚那男人的五官。那不是一張紅潤、滿佈橫肉的臉,而 是一張英俊、古銅色、寫滿關懷之情的臉。那張臉上沒有鬍子,只有一條蒼白、扭曲的 疤。那條疤不但沒有令她感到害怕,反而撫慰了她。 他的頭髮不是凌亂、油膩的紅髮。他的髮絲乾淨、柔軟,像午夜一樣漆黑。那烏黑 的長髮垂下他的肩膀,豐厚的波浪令她想去摸摸它。 至於那對眼睛……這個英俊的男人的眼睛,它們不像那個具猙獰表情的淺藍色小眼 睛。它們又大又黑,沒有一絲的邪惡,並且煥發著一股特殊的溫柔。 這個男人不是渥特·艾佛力。「聖提雅各。」她喃喃念道。 他如釋重負地吁口氣。「上帝,璐茜亞,我還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弄醒你了呢!」 他抱著她走向他的鋪蓋,把她放在軟綿綿的毛毯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拾起她顫抖的 小手,用他強壯、穩定的巨掌覆住它。「你夢到了什麼,paloma?」 她無法告訴他。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因為把那恐怖的一夜轉化成文字會好像它又 重演了一遍似的。而對她來說,光是作噩夢就夠她受的了。 「璐茜亞?」 「一個怪物,」她撇過眼。「一個可怕的怪物。」那個怪物的名字是渥特,她默默 補充。 「一個怪物?」他納悶她是否夢到了她童話故事裡的某個怪物。「它傷害了你,是 不是?」 上帝,如果他知道渥特把她傷害得多嚴重的話……「是的。」 「它讓你流血。你作夢時一直尖叫著『血』。璐茜亞,那個怪物做了什麼?」 他強暴我。「我……我記不清了。我想——我想它一定是咬了我。狠狠的咬了我。 」 「什麼——」 「我下想再談它了,聖提雅各。否則我一定會再作噩夢。讓我們忘掉它,好不好? 」 她淚汪汪的眼中蓄滿了恐懼與痛苦,他無法跟她爭辯。他一言不發的在她身邊躺下 ,拉上毛毯,蓋住他們倆。 「跟我一塊睡吧!」他命令道。「如果你又作噩夢,我會搖醒你的。」 他的承諾壓下了她的恐懼,使她心中充滿安詳。聖捉雅各,他會找到渥特的,他會 讓渥特停止跟蹤她。 聖提雅各,他不會讓渥特再在夢魘裡傷害她,他會在那個畜牲讓她流血之前搖醒她 。 聖提雅各,在真實的生活裡、在夢裡,他都會陪著她、他們會一輩子過著幸福—— 她煞住思緒。聖提雅各不是她的白馬王子,她也不是他理想中的淑女,所以,她幹嘛想 到跟他一輩子過著幸福的生活呢?在決定那是因為他像童話故事裡的英雄那樣,將她從 夢魘裡拯救了出來之後,她把這件事趕出她的腦海。 她打個呵欠,瞅著他黝黑的大手。它躺在她的手臂下。而他的指甲裡有泥土。 不過,那是乾淨的泥土,她想,不是骯髒的泥土。那是一個男人因為騎馬、升火、 打獵而獲得的泥土。那是誠實的泥土。 她邊哨著他的指甲,邊蜷進他溫暖、堅硬的懷裡,然後又打個呵欠。在睡著之前, 她的最後一個思緒是他指甲裡的泥土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糟糕。 ※※※ 經過三天的旅行,聖提雅各終於看到墨西哥的羅沙裡歐,一座位於邊境對面的小村 莊。一陣薰風吹過圍繞著它的高大、優雅的橡樹林。暮靄暗了那些泥磚建築的紅瓦屋頂 ,使它們粉白的牆壁蒙上即將來臨的夜晚的涼爽、寧靜與清新。豎立在唯一的小教堂屋 頂上的金屬十字架,反射出耀眼的光輝。光著腳的孩子們唱著西班牙童謠,在爬滿籐蔓 的籬笆間穿來跑去,一群「汪汪」叫的小狗緊跟在他們後頭。某處傳來一隻驢子的鳴叫 。雖然他們距離小村莊尚有一段路,聖提雅各卻已經能聞到炒熟的辣椒散發的誘人香氣 。 他勒住凱莎寇陀。「璐茜亞,在我們進入羅沙裡歐之前……那裡有沒有發生過任何 我該預先知道的災難?」他問。 璐茜亞扔掉她幾小時前采的黃色雛菊,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些枯萎的花在黃土上翻滾 。「沒有。」 他的第六感啃嚙著他。「我們在咖啡館裡用餐時不用擔心你會被捕吧?」 「這裡沒有咖啡館。」 他的瞳孔放大。「你燒掉它了?」 她搖搖頭,她的草帽上幾根翹出的稻草隨著她的動作晃蕩。「這裡根本就沒有可以 燒掉的咖啡館。這裡連一家咖啡館也沒有。這裡的婦女喜歡當街煮飯,旅行的人可以向 任何婦女購買自己愛吃的食物。」 「這裡有旅館嗎?」 「有一家小客棧。」 他拱起一道濃眉。「為什麼是小的?是不是你摧毀了它的一部分?」 「殺千刀的,聖提雅各,為什麼——」 「我問你問題,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答覆。你和那家旅館規模小的事實有沒有任何 關係?」 「沒有!它本來就是一家只有兩個房間的小客棧嘛!」 「你上回住在那裡有沒有損壞任何東西?」 「沒有!」 「撞翻什麼沒有?」他緊盯著她,留心觀察她是否有撒謊的跡象。「你有沒有唱歌 震碎羅沙裡歐的每一扇玻璃窗?你有沒有——」 「該死,聖提雅各,我沒有破壞羅沙裡歐的任何一樣東西!我記得自己曾在街上摔 一跤,也曾在馬廄前被一根草叉絆倒。這些也算數嗎?」 他陡地抓緊韁繩,他的想像力飛馳了起來。「你摔倒便痛得叫出來,」他推測道。 「結果你的尖叫聲嚇壞了馬廄裡的每一匹馬,它們踢壞棚門,拔腿奔逃。結果,由於你 跌一跤,羅沙裡歐的每個人都失去了他的馬匹,以致全村莊的人都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 她怒瞪他。「我沒有嚇跑任何動物!這是我所聽過最蠢的故事!」 「我很抱歉,可是,我覺得它一點也不蠢。」 她忿忿不平地發出一聲「哼」。「你知道嗎?聖提雅各,你的心胸狹窄到了倘使你 跌到一根針上,它會同時剌穿你的兩隻眼睛。我沒有在羅沙裡歐闖過任何禍,你聽見了 沒?我跟這裡的村民相處得融洽極了。」 話畢,她催促角角朝羅沙裡歐邁去。她對自己能把聖提雅各甩在後頭感到痛快極了 ,因為平常都是他把她甩在後頭。 「這裡沒有半點危險,」她扭過頭喊道。「快來呀!」 他別無選擇只有跟上她。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揮掉那種她講錯了的模糊 預感。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你喜歡這裡,對不對,聖提雅各?」璐茜亞讓角角停在馬廄時問道。 聖提雅各翻下馬。「嗯。」可是儘管羅沙裡歐氣氛祥和,他仍然感到焦慮。於是, 他開始檢查他的左輪槍、來福槍以及彈藥,同時確定他的匕首在伸手可及的範圍。 璐茜亞不解地看著他,一波恐懼的顫慄竄過她的脊椎。「你為什麼——為什麼像那 樣檢查你的槍?」 看到她眼底的憂慮,他瞭解到自己的疑心已經傳染給她了。為了不使她對尚未成形 的危險驚慌,他決定瞎扯一番。「璐茜亞,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會先檢查我的武器。 這是一種習慣。我在巖泉鎮也有這樣做,你看到了,不是嗎?」 「沒有。」 「不,我有。」 「哦。」她對他的答覆感到滿意,便站起來,準備跳下來,卻沒注意到當她丟掉韁 繩時,它們纏繞住了她的腳。 她踏下貨車,卻直接栽進一座柔軟的乾草。她仰躺在乾草堆上,半條腿還架在貨車 上,她瞪向聖提雅各。「媽的!這座該死的馬廄是怎麼搞的?每一次我接近它都會摔倒 ,真有夠邪門。」 聖提雅各呵呵笑。「我不認為你的老是摔倒跟這座馬廄有關。」他笑嘻嘻地扶她站 起來,並開始刷掉她頭髮上的稻草屑。 他立刻意識到她的髮絲有多柔軟。情不自禁地,他的手指梳過光滑如緞的髮絲,他 手裡的每一根神經都開始感到酥麻。 璐茜亞察覺到他的情緒,便抬起手,握住他的手。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她看到兩簇 火焰躍入他漆黑的眸子。 「你——你認為我們現在該吃飯了嗎?」她問。他嘴角淺淺的笑意令她心醉神迷。 上帝,要忽略他的接近所帶來的溫暖感覺越來越困難了。夜晚,依偎在他安全的臂 彎裡,她總要心猿意馬好幾個小時才能夠入睡。見鬼了!縱使沒靠近他……在他去打獵 ,或遠遠超前她時,他的影像徘徊在她的腦海,想到他總令她熱血沸騰。雖然她清楚那 些熾熱的感覺不會開花結果……清楚自己無法滿足它們,卻似乎無法扼止它們。 「聖提雅各,」她柔聲說。「我問你我們是否該吃飯了。」 「我有聽到。」是的,他聽到了她那兩片粉紅色的嘴說了些什麼。可是她的眼睛… …她的瞳孔深處吶喊著一種跟食物毫無關連的飢渴。 他的身體反應她的飢渴。他想著自己是否有機會滿足它,想著她是否會同意嘗試跟 他做愛。 他想著他該如何問她。他想著如果她同意了,事情會變成什麼樣。他想箸她是否會 找到他十分想給她的歡愉,他想著……哦,天啊!他每天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這個既美 麗又複雜的女孩。 「先生?小姐?」馬伕問道。「你們要住在羅沙裡歐嗎?找來幫你們照顧動物。」 魔法被打破了,聖提雅各輕輕地擠擠璐茜亞的手,然後轉向馬伕。他用西班牙語描 述渥特·艾佛力的模樣給對方聽,問對方是否見過。 璐茜亞睜大眼,傾聽那個馬伕用西班牙語憤怒的、連珠炮似的講了五分鐘。等他終 於停止咆哮,她抓住聖提雅各的手臂,不耐煩地握著它。「他說什麼?為何他這樣生氣 ?是不是他有渥特的消息?他……」 「渥特曾來過這兒。在離去之前,他偷走了村民所有的金子。」 「他們的金子。」 聖提雅各望向不遠處的小教堂。「他們的金子全在那座教堂裡。幾根金的臘燭台、 聖餐杯和聖器。村民們仍舊十分憤怒。渥特偷走了他們僅有的寶貝。我猜他也只能把那 些贓物賣給跟他一樣缺乏道德感的傢伙。」 「為什麼沒有人嘗試阻止他?」 聖提雅各的手下意識地探向他的手槍。「他們太害怕他了。這裡的人都是些愛好和 平、守法的百姓,璐茜亞。我甚至懷疑他們之中會有幾個人有武器。」 「噢,這些可憐的人。」璐茜亞喃喃說道。她瞭解,就某方面而言,他們所遭逢的 不幸得怪她。是她把渥特引來這座小村莊的。 當她打量那些漫步於廣場的村民時,她的罪惡感變得更重了。他們所擁有的是那麼 的貧乏,如今他們唯一值錢的財產也不見了。可惡的渥特·艾佛力! 她從她貨車的後頭抓出她的旅行袋,匆匆地朝小教堂邁去,她的嘴抿成一條堅決的 直線。 聖提雅各邊盯著她,邊指示馬伕照顧凱莎寇陀和角角。然後,他悄悄尾隨於璐茜亞 之後,越過廣場,看著她被一個錫制水桶絆倒。他開始納悶自己的不安感是否跟她有關 。畢竟,渥特已經不在此地,羅沙裡歐再寧靜也不過,所以,除了璐茜亞止處於釀起某 種災禍的邊緣,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他這樣憂慮? 當他看見她衝進教堂時,他緊張地加快腳步。哦,大啊!萬一她摧毀了羅沙裡歐唯 一的教堂怎麼辦? 「璐茜亞!」他喊道,但她顯然沒聽見,他心中的憂懼驟然上升。 當璐茜亞進入幽暗的內殿時,她放慢步伐。這裡散發著木頭、檸檬以及一些真正古 老的東西的氣味。古舊的椅子發出光澤,這裡的村民大概天大都用檸檬油擦拭它們吧! 不曾進過教堂內殿的她東張西望,注意到附近的一張桌子上擺著一盆水。那盆子的 邊緣畫著小巧的十字架。 她盯著那盆水,猜想它可能是用來給人清洗的。進入一座天主教的教堂時,如果你 的手和臉很髒,也許是很嚴重的罪。當然,她不是天主教徒,也許她髒一點兒沒關係。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她想道。她可不願冒險被太劈到、或弁被大使的箭射穿。 她放下她的旅行袋,雙手伸進水盆。 「唔,他們真該在這裡頭多加些水。」她悄聲咕噥,免得被某個天使聽見她的埋怨 ,而跑去向上帝打小報告。 在盡可能的弄乾淨自己之後,她用她的髒裙子擦乾自己,再背起她的旅行袋,越過 走道,伸手撫過那一排搖搖欲墜的木椅椅背。等她抵達聖壇,望向聖壇後的那片牆,她 驚奇地凍住。 那面牆上掛著一幅她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的畫像。那位女士站在一片燦爛的 金光之中,她的纖纖玉手交握成禱告狀。她穿著一襲暗玫瑰色的長袍,她的黑髮上披著 一條天車菊藍、上頭撒金星的紗巾。 璐茜亞緊張地吞口口水。「你是上帝的媽媽嗎?」她低聲問道。「你不必回答我, 」她忙不迭地說。「如果你回答——老天,我鐵定會昏倒。我——請你就待在那兒好嗎 ?千萬別乘著雲朵飄下來。我替這裡的村民帶了點東西來給你。」 她用顫抖的雙手打開旅行袋,取出裝在小皮囊裡的金子。她的手指撫過那隻小皮囊 ,忍不住想到自己可以用這些錢買到多少漂亮的好東西。 「我的蕾絲長袍,」她渴望地喃喃念道。「一個新的花圈,和更多的內褲。搞不好 還可以幫我的童話故事書買個嶄新的書套。一個皮書套,—頭刻著我的白馬王子。」而 剩下的金子,她想,一定足夠自己吃上好幾個禮拜。 她幽幽歎口氣,再次望向那幅畫。那位女士美麗的臉上有一抹悲傷。璐茜亞不確定 她是一直這樣悲傷?還是只有在教堂的寶物被偷之後,才變得這樣悲傷的? 「我對渥特在這裡所做的事真的感到很抱歉,瑪麗夫人。喏,這全是我的錯,不過 ,我願意給你我的金子做為補償。」 她慢慢踏上通往聖壇的三級階梯,她的膝蓋抖得那樣厲害,以致她都能聽到骨頭格 格作響的聲音。她把那袋金子放到聖壇上,然後開始後退,完全忘了自己身後的那三級 石階。 她的跌跤並不很痛,卻讓她羞窘極了。那位美麗的女士會怎樣想她啊?她悲慘地漲 紅臉,想道。她站起來,轉身欲離去,卻無法離開。還不行,有某種力量,某種奇妙的 力量拉住她,使她留在原地。 她再次面對那幅畫,並且再次對那位女士聖潔的美麗感到神奇。 「我聽說你是一個處女。我不懂你如何能既是處女,又是上帝的媽媽,不過,我沒 有資格質疑這種神聖的事。由於你是一個處女……我想我跟你一塊兒待在這裡並不適合 ,因為我離處女十分遙遠。不過呃,在我走之前,我想把事情講清楚。 「對,我就是一般人所謂的墮落的女人,」她靜靜地招供。「在你的眼裡,我可能 很壞,瑪麗夫人。我真希望事情不必是那樣,然而它偏偏就是,正如我告訴聖提雅各的 。如果渥特不跟蹤我,我就能夠安定下來,在某處幫自己找份最正派的工作。無奈那個 傢伙不肯放過我,以致我不敢在任何地方待太久。倘使我所做的事情讓你們這些神仙很 生氣,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情況仍舊無法改變,我不曉得自己還能做什麼。」 她被那位女士溫柔的眼睛迷住了,便坐到最低的一級台階上,並嘗試微笑。「我想 請你幫我一個大忙,瑪麗夫人。我知道我不是天主教徒,我不曉得該如何祈禱,而且我 可能沒有資格請求你幫忙,你或許不會肯幫我……不過,我還是要提一提,因為這也許 是我最後一次和你面對面交談。」 她鼓起勇氣,站起來,再次走近聖壇。「聖提雅各,」她用充滿感情的語氣對那位 女士說。 「我——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瑪麗夫人,能不能請你多關照他?你瞧,他的工作 很危險。他老是在追捕歹徒,雖然他的本領高強,不過,能有點上天的幫助還是好的。 「另外,你能不能讓他的生活發生一點好事?」她繼續道,那位女士慈祥的眼光使 她備受鼓舞。「他是我所遇過最寂寞的男人。一般人怕他怕得要命,使他根本沒有機會 結交朋友。這全是流言害的,瑪麗夫人。有人造謠說聖提雅各是一個鐵石心腸、殺人不 眨眼的魔王。這些人捏造了各式各樣瘋狂的故事,至於其他的人呢?唔,他們照單全收 。瞧瞧這種事對聖提雅各的生活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他幾乎尚未踏進一個房間,裡面 的人就嚇得開始哆嗦,相信他會拔槍射殺每一個人。」 她用手指撥弄著覆蓋聖壇的白布。「在我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期間,我會盡可能的對 他好,瑪麗夫人。但是在我們分道揚鑣之後,還有誰會對他好呢?如果良家婦女都不敢 靠近他,他要如何找到他的公主呢? 「是的,他的公主。」她喃喃自語。「那個能夠幫他生一堆孩子的淑女。我……我 希望他能夠找到她,瑪麗夫人。他太需要有個伴,一個能夠愛他的人。他的公主,那個 真正的淑女,請你讓他找到她。」 她垂著頭,轉過身,拾起她的旅行袋,越過走道。在離開前,她最後一次望向那幅 畫,念道,「哈利路亞,阿門。」 *** 在璐茜亞離開教堂之前,聖提雅各差點沒有時間溜出去。他藏在內殿後的陰影處, 看見了她所做的一切。他簡直無法相信她會把她所有的金子都奉獻出去了。那是她全部 的財產,而她竟然把它捐給羅沙裡歐的人們,一群她甚至不認識的人。 還有她說的那段話……他聽到了她對聖母所講的每一個字,而他所聽到的令他的心 為之空前的感動。 她為他祈禱。除了他的姊姊,露瑟塔,沒有人為他這樣做過。他甚至不曾為自己祈 禱過,他從不認為它會有什麼用。 可是璐西亞……她祈求他的安全與快樂。以她自己特有的單純方式,她說出了他最 渴望、最需要的事物。 而且她完全沒有為自己要求什麼。為什麼?她也需要安全,她也有她的白馬王子啊 !為何她不提它們?難道她忘了?抑或她害怕要求太多? 「聖提雅各!」她朝他奔來,邊喊邊揮手。 他皺起眉頭。 「你怎麼啦?」當她抵達他所倚著的那根柱子時,她問。「你看起來消沉得可以。 」 他不敢開口。他能說什麼?提他在教堂裡的所見所聞,不等於承認自己偷窺她?他 彆扭地換個重心,納悶著如果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擁她入懷,吻她吻到她喘不過氣來, 他要如何向她解釋他的行為? 璐茜亞笑瞇瞇地放下旅行袋,抬起雙手,用拇指將他的嘴角往上推。「微笑!我不 是告訴過你嗎?你微笑的時候非常好看。等有值得皺眉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再皺眉,你這 個討厭的老惡魔。今晚有許多事值得你微笑。今晚夜色很美,渥特不在這裡,而且放眼 望去,到處都有食物。」 她提到食物使他綻出了她想要看到的微笑。食物令她開心,如今他已瞭解那是因為 她曾經常常挨餓。今晚,她能吃多少,他就要買給她多少食物。然後,他要買更多食物 給她。 「請讓我替你買晚餐,璐茜亞小姐。」他朝她伸出他的臂彎。 她笑盈盈地挽起他的手,當他護送她穿過熱鬧的廣場時,她覺得樂陶陶的。 聖提雅各買下了村裡的婦女提供的每一種食物。只要她稍微瞄向某樣可以吃的東西 ,它就是她的了。當然,他發現自己也給了她許多水,因為她所嘗的食物裡頭多半有辣 椒。 「如果天堂就是這個樣兒,我一定要好好修身養性,將來好能上天堂。」璐茜亞嚥 下她的最後一口葵荷迪拉——一種外覆融化的乳酪的玉黍蜀餅——之後,告訴他說。「 不過你知道今晚最棒的是什麼嗎?聖提雅各。」 「告訴我是什麼,小白鴿。」他笑嘻嘻地凝視她興奮的大眼睛,誘哄道。 聽見他對她的暱稱,她滿足地歎口氣,並握住他的兩隻手。 「難道你沒有注意到這裡的人對你的態度?我覺得這裡的人好像不怕你,聖提雅各 。他們或許有點緊張,不過那是因為你很高大,又穿著一身黑,又佩帶著滿身的武器。 可是你瞧,這裹沒有人逃跑、發抖或者在你迎視他們的時候低下頭。我敢打賭,由於這 裡的人篤信上帝,所以他們知道任意把你想成是一頭大壞狼是不對的。喏,我相信只要 你跟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微笑、聊聊天,他們就會克服他們心裡的那一點緊張。喏,這不 是很棒嗎?」 她美麗的臉龐所煥發的喜悅深深地撼動他,他瞭解到她是真的為他感到快樂,也瞭 解到自己又想吻她了。這一次,他將向那衝動投降。 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璐茜亞——」 「璐茜亞小姐?」一名年輕男子挪近她,靦腆地喚道。他摘下他的大草帽,將之按 在胸前,再用手爬爬自己的黑髮,微笑道,「你還記得找嗎?我是柴弗裡諾。柴弗裡諾 ·山查斯。找們是在以前你來羅沙裡歐時認識的。」 璐茜亞對柴弗裡諾報以燦爛的微笑。「柴弗裡諾!找當然記得你!」她從聖提雅各 的懷抱裹扭過身來,一掌熱切地摸摸柴弗裡諾平滑的臉頰。 她的行為令聖提雅各懊惱無比。他注意到柴弗裡諾的棕色大眼裡寫滿仰慕,他的懊 惱倏地升為憤怒。 這個柴弗裡諾·山查斯是何方神聖啊?他瞪著那男子,怒沖沖地想道。他是璐茜亞 上次待在羅沙裡歐所招待的顧客之一嗎?如果是,這個表情活像患了相思病的混球是想 跟她再續前緣嗎? 「聖提雅各,」璐茜亞說,「來見見柴弗裡諾·山查斯。柴弗裡諾,這位是聖提雅 各·查莫洛。」 「先生。」柴弗裡諾朝聖提雅各伸出他的友誼之手。 聖提雅各不但沒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反而滑向他的手槍,手指敲彈著冰冷的槍身。 當柴弗裡諾害怕的後退一步時,他感到一絲滿足。 「上次我在這裡時,和柴弗裡諾結成非常好的朋友,」璐茜亞解釋道,她完全沒注 意到兩個男人之間暗潮洶湧的氣勢。「他跟我一樣喜歡貓,他真的很愛我的小毛球哦! 」 尼尼絕不是柴弗裡諾唯一感興趣的東西,聖提雅各想。可惡,如果這個患相思病的 白癡不停止用那對飢渴的眼睛盯著璐茜亞,很快的,他就會嘗到被人揍黑眼睛的滋味! 「柴弗裡諾是個藝術家,」璐茜亞繼續道,她的手從柴弗裡諾的臉頰滑至肩膀。「 他棒到只消花幾分鐘,就能畫出一個人的肖像哦。上回我在這裡時,他也幫我畫了畫像 。」 聖提雅各懷疑這個混球幫璐茜亞畫的畫像是沒穿衣服的那種,想到這兒,他益發火 冒三丈了。 「他畫下每一個來到羅沙裡歐的人,」璐茜亞喋喋不休地說。「他收集了一大堆經 過此地的人的畫像,並且把它們排在雜貨鋪的櫥窗裡,好讓每個人經過時都能欣賞到它 們。對了,柴弗裡諾,你畫過聖提雅各了沒?」 被聖提雅各眼中的凶光嚇到的柴弗裡諾顫巍巍地點個頭。「畫過了,小姐。」他告 訴她。「當他騎馬進入本村時,我畫下了他。來,我帶你們去看。」 他們走到小雜貨鋪的前面,璐茜亞一看到掛在櫥窗裡的聖提雅各的畫像,便驚喜的 尖叫出來。柴弗裡諾的才華是很明顯的。畫像裡的男人簡直就是聖提雅各的翻版。 「哦,柴弗裡諾,你畫得真是太棒了!快瞧,聖提雅各!你對柴弗裡諾的畫有什麼 看法?」 若非廣場突然洋溢輕快的音樂,聖提雅各會告訴柴弗裡諾他對他的看法。 璐茜亞旋過身去,看到有一群人在演奏笛子、鼓以及吉他。「哦,真可愛!」她驚 呼,她的腳趾伴隨著音樂的節拍點踏著。 「這音樂是為舞會而演奏的。」柴弗裡諾解釋道。「今晚,本村的居民為了慶祝一 位村民的新生兒的受洗禮,將舉行一場慶典。」 在聖提雅各有時間搞清楚璐茜亞要做什麼之前,她已經以一個頭一次參加慶典的孩 子的瘋狂興奮猛拉他的手。 「聖提雅各!」她嚷道。「我們去——」 「不。」當他瞭解到她是想跟他跳舞時,他拒絕道。從十五歲以後,他就沒再跳舞 ,他懷疑自己還記得如何跳舞?而且他無意向這裡的每個人證明他不會跳。 「拜託嘛!聖提雅各,我好愛跳舞,而且我真的很會跳哦。」 「璐茜亞——」 「璐茜亞小姐,」柴弗裡諾搶先說道。「我來陪你跳。」 她拋給那個男人的燦爛笑顏幾乎令聖提雅各為之側目,該死,她從未對他那樣笑! 至於柴弗裡諾……這個男人不是極度勇敢、便是極度愚笨。這個色膽包天的白癡,竟敢 一再博取璐茜亞的青睞! 聖提雅各握住璐茜亞的手,開始領著她走開。 「聖提雅各,等一下!」她掙脫他的手,嚷道。「搞什麼」 「你——」 「柴弗裡諾邀我跳舞啊!」 「可是——」他的抗議只記到一半便夭折了。他暴跳如雷的看著她跟柴弗裡諾走進 其他正在跳舞的人群中,她的袋子在她的身側搖來晃去。 他拒絕看她在別的男人的懷抱裡,於是旋過身去,大步朝一群聚在一塊、傳遞著一 瓶他希望是威士忌的酒的男人邁去。當他加入他們時,他們之中的一人把酒瓶遞給他。 他猛灌一口。它不是威士忌,而是火辣辣的龍舌蘭酒。它一路燒了他的食道的感覺 實在不賴。他將幾枚銅板扔給那些男人,便握著那瓶酒,獨自踱開。他在一棵老橡樹下 找到一處隱密的地點,倚著粗壯的樹幹,再次把酒瓶湊到嘴邊。驀然,他注息到自己並 非孤單一人。 一匹驢子被拴在樹幹旁。他望進那頭謙遜的動物大大的棕色眼睛,在裡頭看到同情 。 「她跟那個色迷迷的傻瓜跳舞又如何?」他對那匹驢子說。「隨她去!」 他飛快瞟向璐茜亞,當他看到柴弗裡諾帶著她在廣場四處旋轉時,他咬緊牙根。「 就算那個色迷迷的混帳會跳舞又怎樣。」他對那匹驢說。 他灌下更多的龍舌蘭酒,希望那些酒能夠使他的感官變遲頓。他再度瞥向璐茜亞, 彷彿想測試看看他的感官是否已經變遲鈍了。 她正為柴弗裡諾對她講的話咯咯嬌笑。 「所以他既會跳舞,又機智,」聖提雅各對那匹朝他眨眨眼的驢說。「哼,好呀。 我真的替他感到高興,我真的替璐茜亞感到高興。」 當他看到柴弗裡諾停止跳舞,並將某種東西交給璐茜亞時,他凍住。她仔細地瞅著 那樣東西,用手指戳戳它,然後她綻出微笑,把它放進她的口袋,再像先前那樣,用手 摸摸柴弗裡諾的臉頰。 聖提雅各感到怒火貫燒他全身每個細胞。錢!他知道柴弗裡諾給了璐茜亞錢。用來 換取她的服務的錢。 他把空酒瓶扔進附近的灌木叢,然後氣沖沖地朝跳舞的人群邁去。當他抵達璐茜亞 身邊時,他扣住她的手肘,並且射給柴弗裡諾足以殺死人的一眼。 「Largate!」他告訴那一臉錯愕的年輕人。 「你對他說了什麼?」目送柴弗裡諾遠去的璐茜亞詰問道。 聖提雅各握緊拳頭,緊到他的指關節都泛白了。他剛才叫那個癡迷的笨蛋滾開,然 而,他不能向璐茜亞坦白這種話。他奮力壓抑自己的怒氣。 他懷疑她之所以接受柴弗裡諾的提議,是因為她把她所有的錢都捐出去了。稍晚, 他將提醒她他承諾過要負責這趟旅程的費用,另外,他要跟她講清楚,當她跟他在一起 的時候,她不需要工作。 至於目前,他得先編個合情合理的謊言。 「我——我提醒他在參加慶典時,一個年輕人永遠該跟他的母親跳第一支舞。」他 瞎扯道。「他似乎忘了這種非常重要的古老風俗。」 「哦。」 「你想跳舞嗎?」 「跟你跳?」 「問你的人是我,不是嗎?」 「可是你剛才說你不想——」 「我改變主意了。」聖提雅各脫口答道。當他發現柴弗裡諾繼續對璐茜亞傻笑時, 他的怒氣重新升起。見鬼了,那個白癡是不是想找死?他拉長臉,攬璐茜亞入懷。 「什麼事惹你這樣生氣?聖提雅各。」她問。「你的臉色看起來活像吃到檸檬似的 。」 他俯視她,他的黑眼睛大膽地掃過她全身。上帝,她真美,而且如此柔軟。她貼著 他的感覺是那麼的好,她的胸部抵著他,她苗條的臀部夾在他的臀部問,她的腿摩擦他 的腿。他的整個身體都波動著想要擁有她的慾望與需要。 完完全全,只屬於他一個人。 這念頭令他抬起頭,再次望向柴弗裡諾。那個傢伙依舊盯著璐茜亞。聖提雅各潛意 識地一手探向璐茜亞的頸背,催促她把臉枕到他的胸膛上,就這樣,他佔有性地摟著她 ,他的手指插入她草莓金色的髮絲。 「我認為們應該今晚就離開羅沙裡歐。」他喃喃說道,急於盡可能的讓她遠離柴弗 裡諾。 「可是我在這裡很開心啊!為什麼我們得離開?」 她想留在這裡與柴弗裡諾一夜風流嗎?「我說我們得離開,我們就得離開!」 「噢!原諒我!我不知道你是老大!我真是太無知了,嗯?」 他再度嘗試讓自己鎮定下來。「抱歉,」他說。「我不是有意吼你的,只是——」 「為什麼伐們今晚就得離開羅沙裡歐?」她再次問,並且不小心踩到他的腳。他痛 的瑟縮一下。 「呃……我!我是美國人嘛!這音樂又不是美國音樂,也許你體內得流有墨西哥的 血液才能跟—這節奏呀!你呢?你有什麼借口?你體內流的全是墨西哥血液,可是你表 現得倒也不像是從什麼舞蹈學校畢業的喲!」 她是在拿他跟那個擅跳舞的白癡比較嗎? 「聖提雅各,我剛問了你一個問題。」 附近的一對舞者撞上他們,將璐茜亞從他的懷抱撞到地上,使他省去編造一個符合 邏輯的答案的麻煩。 「噢,殺千刀的!」她趴躺在泥地上,袋子裡的東西撒了一地。她邊嘟囔,邊爬跪 起來,撿拾她的東西。 她的嘟嚷使聖提雅各確信她沒有受傷。他彎腰幫她撿東西時,瞥見有某種東西在她 袋子的把手附近閃閃發光。當他認出那樣東西時,他的心臟陡地撞上他的肋骨。 那枚戒指! 他忍不住抓起它,緊緊地握著它,緊到他感到那枚戒指陷入他的掌心肉。他對掌心 的疼痛渾然不覺,他的另一隻手緩緩地探回他的臉。在那一瞬間,他憶起自己獲得那條 疤痕的那一夜。那一夜開啟了他的暴力流血生涯。 他站在那裡,瞪著璐茜亞,後者仍舊忙於收拾她的東西。 「我找不到我那只裝香油的盒子了。」她四下搜尋她的香水,終於在一碼外找到它 們。她蹲在地上,把它們放進她的袋子,然後抬頭仰望聖提雅各。 她的心臟陡地跳漏一拍,臉上的血色盡褪。他的黑眼睛就像兩片黑色的冰他那樣冷 冰冰的。 「聖提雅各?」她柔聲問。「怎麼——」 「先生!聖提雅各先生!」 聽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聖提雅各轉過頭,看到先前的那位馬伕正朝他奔來。他 稍早的憂慮立即又湧了回來。 他所懷疑的危險終於來了。 馬伕瘋狂地用手比指廣場對面的馬廄,聖提雅各循著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個高 大、肥胖、紅髮、紅鬍子的男人正在馬廄前跨卜馬。 渥特·艾佛力!! 聖提雅各更用力地握住手中的戒指。他的另一隻手落在他手槍的槍把上。他的機會 來了。倘若他現在逮到渥特,璐茜亞就得告訴他那個曾經戴過這枚戒指的獨眼男子下落 。 這正是他和璐茜亞的交易。 這也將使他和璐茜亞相處的時光結束。她去找她的白馬王子,他則去追蹤他的獵物 。他們再也不會見到彼此。 他看到渥特朝人群邁來,在過幾分鐘,那個男人就能看到璐茜亞。他俯視她。她的 眼睛寫滿了疑惑與天真,她那明亮眸子裡的溫柔似乎能填滿他心裡的空洞。 「聖提雅各——」 他看到她的嘴唇因為喚他的名字而蠕動。上帝!那兩片嘴唇,它們能說出多甜蜜的 話啊! 我跟他在一起的一這段期閉,我會盡可能的對他好,瑪尼夫人。可是在我們分道揚 鑣之後,誰會對他好呢? 她的祈禱浮上他腦海,他感到一股特殊的暖流湧向他,他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在教堂裡說的那番括。 相反的,他掌中的戒指冰冷,那冰冷的感覺提醒他自己想要懲罰那名獨眼男子的慾 望,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找到對方的機會。他又如何能忘得了那段奇恥人辱? 他明白自己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做決定。 他該去對付渥特,以獲得能夠領他踏上復仇之路的消息? 或者他孩選擇璐茜亞,選擇更多能與她在一起的時光? 時間滴答、滴答的溜逝。 然後,聖提雅各做下決定。他彎下腰,把那枚戒指扔進她的袋子,再迅速把她其餘 的束西也塞進袋子裡。 「我們要走了,palomer。」。他平靜地告訴她。考慮到他其實十萬火急的想讓她 在渥特看到她或者她看到渥特之前離開這個村莊,就讓人覺得他能保持這樣鎮靜的態度 實在不容易。 「可是,聖提雅各,我——」 「你想早點抵達卡拉維拉,不是嗎?」他問,他的眼睛瞅著她,但他的第六感全指 向渥特。 「唔,是沒錯,但——」 「咱們走吧!現在就走。來吧!」他牽起她的手,扶助她站起來,拉著她穿過人群 ,朝與渥特相反的方向走去,繞過小教堂,來到教堂後的陰影處。 璐茜亞覺得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拉脫了。「聖提雅各,你吃錯了什麼藥?」她嚷道。 「噓!安靜!」 她開始徒勞地想要掙脫他老虎鉗似的掌握。「放開找,搞什——」 「該死,璐茜亞!」他以一個流暢的動作,輕而易舉地將她扛到他的肩膀上,再朝 馬廄跑去。一進入馬廄,他把她扔到她貨車的駕駛座上,並拔掉她掛在車旁的那小鈴鐺 。「讓那頭公牛動起來,」他命令道,並將那串鈴鐺丟到乾草上。「快!」 「可是我的毛球!」她對他尖叫。「沒有它,我哪兒也不能去——」 「你能的,而且你會!我會找到那只該死的貓的!」他用力一拍角角渾圓的屁股。 那頭受驚的公牛立刻拖著貨車向前奔跑起來,一下子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裡。 他聆聽著璐茜亞的詛咒、咆哮,領悟到自己最好找到她的寵物,否則她永遠都不會 原諒他。 「璐茜亞小姐,她忘了她的貓,先生。」 聖提雅各猛然抬起頭。柴弗裡諾站在幽暗的入口處,尼尼就躺在他的臂彎裡。 「Dame el gato。」聖提雅各命令道。柴弗裡諾服從地把 尼尼交給他。 「村民們,他們知道你跟璐茜亞小姐為何這般十萬火急的離開,」柴弗裡諾靜靜地 說道。「今晚出現的那個男人,他以前來過這裡一次。首先,他詢問璐茜亞小姐的下落 ,然後他偷走了我們教堂裡的金子。我們知道那個男人是來這裡找璐茜亞小姐的。他會 傷害她。 「我不認為他有瞧見你,或者璐茜亞小姐,」他繼續道。「我們不會告訴他你們來 過這裡。慶典的音樂很大聲,足以掩蓋你們的逃亡。所以,今晚他應該不會去追你們。 他會喝酒,等他喝得酩酊大醉,村中的壯丁會嘗試把他綁起來。不過,你們的動作仍然 得快,先生。」 他解下繫在腰間的一隻袋子,把它綁到聖提雅各的馬鞍去。「這是食物,先生,」 他解釋道。「當村裡的婦女看到你們要離開時,便為你和璐茜亞小姐裝滿這只袋子。 Vaya con Dios。願上帝與你同在。」他默默禱告,然後舉起 他的右手,在聖提雅各的胸前畫個十字。 聖提雅各倏然後退一步,彷彿那祝福燙到他似的。他皺著眉,把尼尼放進他的馬鞍 袋,扣好它,然後躍上馬。在瞪柴弗裡諾最後一眼之後,他催促凱莎寇陀衝進夜色。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要找到璐茜亞並不困難。雖然角角依舊保持快步奔跑,載著她遠離了羅沙裡歐,但 聖提雅各仍然能聽兒她憤怒的咆哮。籍著月光,凱莎寇陀很快地就趕上了角角。 「該死,聖提雅各·查莫洛!」徒勞地想讓角角慢下來的璐茜亞咒罵道。「你突然 拍打它,把它嚇壞了,如今我怎樣都無法讓它停下來!我的毛球不在,它——」 「我找到那隻貓了。」他出其不意地往前傾,又拍打角角的屁股一下。他知道自己 並沒有弄痛那頭公牛,只是嚇得它跑快些。那頭公牛發出一聲抗議的「哞」,並且加快 速度。 璐茜亞放掉韁繩,抓住駕駛座的邊緣,絕望地想在蹦蹦跳跳的貨車上坐穩。「殺千 刀的,聖提雅各!你這個亂拍屁股的瘋魔鬼!」 聖提雅各不理會她的嚷嚷,又拍打角角一下,並且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持續這樣 做。只有在角角顯露出疲倦的跡象時,他才讓他放慢步伐。他扭過頭,發現自己已經完 全看不到羅沙裡歐,也意識不到任何一絲危險.知道他們的逃亡很成功。 角角一停下來,璐茜亞立刻跳下貨車,跑到凱莎寇陀的旁邊,掄起拳頭。 聖提雅各搶在她用拳頭敲他的大腿之前捉住她的手。「璐茜亞——」 「我要摔扁你,聖提雅各,你這個壞蛋!」她掄起另一隻拳頭,在他來得及阻撓她 之前,成功地、結結實實地捶了他兩拳。 他牢牢扣住她的兩隻手腕。「為什麼!」 「我為什麼生氣?」她揶揄道。「如果有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你扛到他的肩膀上, 再把你扔進一輛貨車,拍打你的牛,讓你奔逃夜色,你會有什麼反應?為什麼——」 「我不喜歡羅沙裡歐。」 「我不喜歡羅沙裡歐,」她模仿他傲慢的語氣。「哈,誰在乎你喜歡什麼!本姑娘 在那裡快活得很,你這個頑固、自以為是、自私自利的混——」 「對!我是混球!」他飛快地將她拉上馬鞍,不管她如何在他懷裡掙扎也是無濟於 事。「停止,璐茜亞,」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說道。「快停止。」 他的靠近使得一波熟悉的酥麻感竄向她。她的肌膚在他的觸碰下顫抖,她的心臟開 始越跳越快。 可惡的男人!在她應該對他生氣的時候,他竟然對她做這種事!而且他竟然能這麼 快就讓它產生效果!唔,她死也不會讓他知道他對她所做的事。願他下地獄去!是的, 願他下地獄去。不管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反應。那樣就能給這個殺千刀的討厭鬼一點顏 色! 「現下除了憤怒,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她抬高下巴,強調道。「我對於你和你 對我所做的一切都無動於宗。」 他莞爾,並享受她柔軟的髮絲貼著他的嘴唇的感覺。「不是無動於『宗』,是無動 於『衷』。」 「管他的!你對我產生不了任何影響,聽見了沒?所以,你可以停止用那對亮晶晶 的黑眼睛盯著我了。你可以省省用那種像盒子、又像絨布的嗓音跟我講話,另外,你也 可以拿開你那雙大毛手,還有,你大可放我下去!」 「不,我要瞧瞧你有多麼無動於衷。」她的掙扎抵不過他的力氣。他讓她與他面對 面的跨坐在馬鞍」,並解下他的領巾,把它塞在馬鞍角與她的背脊之間,算是某種墊子 。 「我不要和你待在同一匹馬上,你這個比豬腳叩還不如的討厭鬼。」她推著他的肩 膀。「我不要——」 「閉嘴,璐茜亞。」他把一隻手掌放在凱莎寇陀的肩膀上,催促那俊馬兒慢踱起來 ,當他聽到角角也跟上來時,他非常高興。 他們身體的親密接觸令璐茜亞非常不安。她必須杷頭後仰,她的嘴唇才不會碰到他 的嘴唇,但她的胸部卻無可避免的得貼著他溫暖、寬闊的胸膛。 隨著那匹神馬的步伐,他堅挺的慾望有規律的抵著她的女性核心滑動。一波波愉悅 的感覺射向她。她挺動著身軀,企圖漠視那些感覺。 可是她的蠕動只有使她更貼近他。在她能抽身之前,她的嘴唇刷過他的嘴唇,那輕 微的接觸使她的感情失去控制,她立即被一種迫切的渴望攫住。 看著她漲紅的臉煥發出光彩,聖提雅各挑起一道濃黑的眉毛。「如果你想吻我,璐 茜亞,你只需告訴我一聲即可。」他促狹道。「你不必為了想接近我就那樣扭來扭去的 呀!」 她的身體繼續因為渴望而發燙,她的臉頰則因為懊惱與尷尬而燒紅。「哈!」她對 著他的臉咆哮。「你實在太傲慢了,聖提雅各,我敢打賭,每一次你照鏡子,都會對著 鏡裡的人影一鞠躬。我才不想吻你呢!你這個自大的討厭鬼。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笨的 事。」 「是嗎?」他挨近她,用他的唇碰碰她的唇。 他的吻比一陣微風還要輕柔。儘管輕柔,它的力量卻足以讓她為一股強烈得無法克 制的慾望而疼痛。她聽見自己發出呻吟,卻無力停止它。事實上,第一聲呻吟緊跟著又 逸出。 「咦?那是什麼聲音?」聖提雅各笑嘻嘻地問道,他的嘴唇從她的臉頰一路吻向她 的太陽穴。 「是一聲悶哼,」她有點喘不過氣地答道,「是一聲惱怒的悶哼。我早告訴過你, 不管你做什麼對我都沒有影響,所以你大可放棄嘗試。如杲你不介意,我……寧可坐我 自己的貨車。」 「啊,可是我介意,璐茜亞。」他柔聲駁斥道,並在她的太陽穴印下一串綿綿密密 的碎吻。 她嘗試下馬,仍然決定不向他的觸碰所引起的撩人感覺投降。可是馬鞍角在她的背 後,聖提雅各的身體在她的前面,他的手臂又圈著她,她等於是徹底的被卡住了,無處 可逃。 她陷入忐忑不安的沉默,她那背叛的身體對這個困住她的男人越來越敏感。 聖提雅各按捺住笑意,決心要贏得她的投降。「你說得對,璐茜亞,」他的嘴貼著 她的太陽穴,以免她看見他嘴角的一縷笑意。「你的確對我無動於衷。可惜,太可惜了 。因為你瞧,如果情況不是這樣,我打算像這樣愛撫你。」 他稍微往前傾,一根手指由她細緻的頸窩往下滑,停留住她堅挺的乳頭片刻,然後 不斷地繞著它畫圓圈。 璐茜亞咬住下唇,以免自己愉快的叫出來。 「另外,我也打算做這個。」他邊說,邊張開手掌,罩住她的胸部,溫柔地揉搓她 。「是的,你如此無動於衷實在太不幸了,璐茜亞,因為我不只打算這樣碰你,我還準 備這樣做哦。」 他把韁繩纏繞在馬鞍角上,把騰出的手放到她的膝蓋下,他的手指抓住她的裙擺, 他的手緩緩的、緩緩的移上她的腿,連帶的也把她的裙子給撩了上來。他的手溜上她的 臀部,探入她薄如蟬翼的內褲。 當璐茜亞感到他的指尖鑽進她的內褲時,她倒抽一口氣。他的手非常暖和,她也非 常暖和。見鬼了,她簡直就像著火般的滾燙!她情不自禁地往後仰,使他更容易接觸她 。 「是的,」聖提雅各沙啞地呢喃道。「我打算這樣做,璐茜亞。這個。」 當他開始愛撫她濕潤的女性核心時,她的頭軟軟的向後仰去。他的手指是那麼的柔 軟,他的勃起是那麼的堅硬,它們都觸碰著她,折磨著她,擠壓她,她連連呻吟。聖提 雅各吞下笑意,他的另一隻手從她的胸部移向她的背部,很快的,他便解開她袍子上的 每一顆鈕扣,將上衣剝下她的肩膀,露出她的胸部。 「我還打算這樣做,我無動於衷的小白鵠。」他賊兮兮地補充道。 他的手臂圍著她,輕鬆地舉起她,然後俯身含住她的胸部,舌頭不斷撩撥她變硬的 乳頭。 聖提雅各所帶來的歡愉使璐茜亞的身體失去控制。她的體內漲滿了絕望的飢渴,使 她只想跳進那股欲流中,任它引領她上天堂。她本能的拱起身子,當她感到他的手指深 深滑入她體內時,她渾身哆嗦不已。 「這真是太可惜了,」他邊吸吮她的胸部,邊呢喃道。「想想我原本打算對你做這 一切,而你卻依舊無動於衷。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衝動行事,否則我豈不是會大出洋相。 」 在深信自己已經贏得她的投降之後,他依依不捨地抬起頭,從她的裙底抽回自已的 手,溫柔地將她放回馬鞍,然後重新拾起韁繩,吆喝凱莎寇陀,彷彿啥事也沒發生過似 的。 仍舊慾火焚身的璐茜亞的頭一個衝動是想摑他一耳光,好抹去他臉—那沾沾自喜的 笑容。可是她控制住自己。此時此刻,任何激怒的反應都只等於招供她對他就像一個在 沙漠裡旅行的人乍見綠洲那樣的無動於衷」 她用顫抖的手指撫平自己的頭髮。「唔,既然你已經瞭解我有多麼無動於衷,你這 個呆子,還不趕快放我下去。」 「當然。」他勒住凱莎寇陀,豎耳聆聽四周的聲音。「這附近有小溪,是過夜的好 地方。或許你想洗個澡?喏,你不需花多少準備的工夫,因為你的衣服已經脫到一半了 。」 她俯視自己裸露的胸部,強忍下想要遮住它們的衝動。可惡的男人,表現得好像他 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哼,誰怕誰?就只有你會玩遊戲嗎?她猝然叛逆地想道。 她昂起了巴,直勾勾地望進聖提雅各的眼睛。 他看到一抹淘氣的光芒掠過她明亮的眸子,不曉得她在打什麼歪主意。 「既然我對你無動於衷,」她讓自己的胸部擦過他的胸膛。「我就什麼都不必擔心 ,對不對?我猜你一定不願出更大的洋相,所以,我可以脫得一絲不掛,也不會發生任 何事。對了,你也可以脫得一絲不掛。我們可以一方面摸遍對方的身體,一方面仍然保 持無動於衷,對吧?」 她的建議和她豐滿、雪白的胸部挑逗他的方式……哦,天啊!這個野丫頭真是他的 剋星!「無論如何,今晚就是一個無動於衷之夜。」 「現在讓我下去。」 急於看她計畫怎樣做的他溫柔地放下她,然後自己也準備下馬。 但是她所做的事阻止了他。他楞愣地黏在馬鞍卜,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他的眼睛,甚 至無法眨眼。 她挑著燦爛的笑靨,哼著荒腔走板的曲子,扭動著身體,脫下她的長袍、鞋子與內 衣。當她婀娜地晃向她的貨車,從她的旅行袋取出一塊肥皂時,她那頭金紅色的長髮是 她唯一的遮掩。 「要限我一塊洗澡嗎?」她問。 他知道她的問題是項挑戰。她那對美麗的眼睛也閃耀著挑戰的光輝,老天爺!好吧 !如果她想來場慾望的決鬥,他樂於奉陪。他俐落地翻下馬,矗立在她面前,靜待她的 下一步驟。 璐茜亞意識到他的亢奮。她可以看到它,甚至可以聞到它。她感覺它流向她、滲入 她,變成她的一部分,彷彿它是種有形的東西。 就在那一刻,她知道不管這一夜會帶來什麼她都要。她的不對勁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光是偎在聖提雅各的懷裡感受他的陽剛,對她而言就足夠了。無論他能給她什麼,或 者她能給他什麼……上帝,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心滿意足。 她朝發出潺潺流水聲的小溪走去,每走一步,她的秀髮就拂過她的大腿,她的女性 本能告訴她他會跟上來。 他果然跟了上來。「水會很冷喲!」他邊警告,邊欣賞她蜜金色的髮絲拂過潔白無 瑕的嬌軀的風情。 「那麼我們就得想點辦法保持暖和,不是嗎?」 她的回答令他熱血沸騰。今晚她會讓他對她做愛嗎?他納悶。今晚他能夠取悅她嗎 ? 哦,天啊!今晚將是一個多麼曼妙的夜晚啊! 當她抵達小溪的邊緣時,她放下肥皂,等待他加入她。她的等待只花了兩秒鐘。「 你尚未脫光衣服呢!聖提雅各。你該不會是想要穿著衣服洗澡吧,嗯?」 他搖搖頭。 「那麼你為何不把它們脫掉?」她甜甜地問道。「也許你需要幫助?」 不等他答覆,她便伸出手,解開他的襯衫鈕扣,她的手掌貼上他結實的古銅色胸膛 。「你知道,即使像這樣貼著你的胸膛,我也沒有任何感覺。」 他猛抽一口氣,她險些咯咯笑出來。 「我猜你也是無動於衷吧!」她說。 上帝,這個男人的皮膚真好!她邊想,邊抽出他襯衫的下擺。既柔軟、又堅硬。她 開始納悶誰會贏得這場『無動於衷』的遊戲,繼而又想釗縱使是輸家也會是勝利者。 「靠著那棵樹的樹幹,我要脫你的皮靴。」她指示他。 他照辦了,不過她還是花了好一會兒工夫去拉他的皮靴。第二隻皮靴尤其難纏,她 使盡吃奶的力量,當它突然剝離時,她發出一聲詫異的尖叫,感覺自己失去平衡、向後 倒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攬住她的腰。「你或許對代的觸碰無動於衷,」他用富於 磁性的嗓音說道,「不過我懷疑你會對尖銳的岩石制過你赤裸、柔嫩的臀部所造成的疼 痛無動於衷。」 他巨大的手掌覆著她的纖腰所帶來的安全感令她頗為驚訝。老天,那種感覺實在太 好了。有人在乎她的安危,有人努力保護她……它填滿—她心裡一個寂寞的空洞。 她挨近他,仰望他炙人的黑眸,她打從心裡領悟到自已水遠都不會忘記聖提雅各· 查莫洛。不管他們相隔多遠、分別多少年,她會一輩子記得他。 被這股柔情震撼的她展問雙臂,圈住他的腰,她的臉頰偎箸他赤裸的胸膛,覺得他 的心跳是全世界最美妙的音樂。 她的擁抱差點令聖提雅各因為膝蓋癱軟而跪下去。為了控制住自已刮龍捲風似的情 緒,他望向地面,卻看到璐茜亞的髮絲。它們飄覆至他的手槍上。 黑色與銀色的鋼鐵,紅色與金色的秀髮;堅硬,柔軟;危險,溫柔,男人,女人。 那景象令他聯想到一個又一個的對比。 它讓他更想要她了。「璐茜亞。」 她的每一個細胞都有回應他的呼喚。除了抱著他,被他抱著,心跳貼著心跳,呢喃 伴著呢喃……男人與女人,她什麼也無法想。 她退後一步,期待地舔舔嘴唇,然後解下他的槍帶與刀軌。她崇敬地捧著那些武器 ,驚奇於它們的感覺。它們是那麼的沉重,在淡銀色的月光下散發著多麼耀眼的光芒。 她輕輕地把它們放在草地上。 當她跪下去,雙手探向他褲子的鈕扣時,聖提雅各費力地咽口口水。她脫下他長褲 的那幾分鐘對他而言,感覺就像是永恆。他耗盡了每一分意志力,才沒有反過來掌控全 局。 但是當他感到她的嘴唇印向他兩腿間濃密的陰毛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強烈的需要使他發出呻吟,他握住她的腰,將她高舉離地而。 她的秀髮家瀑布般的包裹住他。「璐茜亞,」他望進她明亮的眸子,呢喃道。「上 帝,璐茜亞。」 他緩緩放下她,但依舊緊擁箸她,引她走進水中,微微屈下膝,伸手拿起肥皂。 「你說得對,」她的手指插入他長長的黑髮。「水好冷。讓我暖和起來,聖提雅各 。是的,讓我變得非常、非常暖和。」 他想做的不僅如此。他打算讓她慾火焚身。他拿著肥皂的手探向她的肩膀,開始幫 她洗澡。 她捉住他的手,拿走那塊肥皂,把它掰成兩半,再把其中的一半還給他。「你幫我 洗,我幫你洗,」她解釋道。「我們一塊洗。」 他們開始飢渴地探索著對方的每一寸,耐心地去瞭解對方身體的每一個小秘密。 「璐茜亞,」聖提雅各呢喃道,他的身體因為慾望而繃緊。「我要你。」 她緩緩綻出微笑。 當他抱著她走出小溪時,她打個哆嗦。「聖提雅各,讓我們升個火。一個很大的營 火。」 他眺望向羅沙裡歐的方向,渥特·艾佛力正在那座村莊。今晚不要升火,小白鴿。 」 「可是——」 他以吻封緘她的抗議。那是一個既狂野、又飢渴的吻,沒有一絲的猶豫。那一吻令 她血脈僨張,她覺得自己徹底的被他佔有,激情像射入天空的煙火一樣的在她體內爆炸 。 「今晚,」他嘶啞地說道,他的嘴唇依然覆著她的嘴唇。「璐茜亞……今晚我要與 你做愛。不是一次,而是兩次,然後再一次,再一次。今晚。哦,天啊!現在,就是現 在。」 璐茜亞意識到聖提雅各的急迫,看到它反映在他的瞳孔深處,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 們的床將會是硬土、碎石與仙人掌。令她欣喜的是,他將她放在鋪在地上的毛毯上,他 炙熱的眼神不曾離開她。 他跪在她旁邊,俯身吻她,但是她臉上緊繃的表情令他打住。「璐茜亞,」他微笑 道。「你太緊張了,我們甚至尚未開始呢!放輕鬆。」 「告訴我你會先做什麼,然後我就能放輕鬆。你瞧,倘使我預先知道,我就能做好 準備。或者這樣更好,何不我先搞你?對,我可以搞你,然後——」 「搞我?」他呵呵笑。「璐茜亞,我們不互相槁。那聽起來太可怕了。」 她咬住下唇,想到那些命令她「搞槁」他們的男人。她還以為那個字眼就是正確的 表達方式哩!如今聖提雅各的溫和斥責告訴了她它不是。她覺得十分不安,她的性經驗 全是跟那些付錢給她的男人發生的,而聖提雅各並沒有僱用她。這個……她即將與他做 的事情並非是那種付費表演。 他察覺到她的惶惑。「你又害怕了,是不是,璐茜亞?我不會傷害你的,Paloma。 」 「哦,我知道你不會。只是——呃,我只是不確定該如何做。」 那個純真的璐茜亞來了,他想。那個未被碰觸過的,那個從未體驗過他想帶給她的 那種歡愉的女人。哦,天啊!他多麼珍愛這個念頭! 「你不必做什麼,」他試圖讓她理解。「你只需躺在那兒,用心感受。」 他把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大腿上,當她開始發抖時,他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的手 慢慢地往上移,手指探向她柔軟、捲曲的紅金色陰毛。「忘掉世—的一切,璐茜亞。除 了這個,除了這個……」 他在她身畔躺下,溫柔地撥開她的大腿。一隻手肘放在她的兩腿間,另一隻手肘抵 著她的臀部,他的身體傾向她。 她感到他溫熱的呼吸噴向她的女性核心。上帝,難道他打算……對她做那種事男引 人會對女人做那種事?他是不是要——她詫異的倒抽一口氣。從來沒有任何男人像他這 樣觸碰她。一股尷尬試同攫住她,但是情慾的火焰立刻將之吞噬。她投入那越來越高漲 的歡愉,抬高臀部,甜蜜地奉獻出自己。 她的反應令聖提雅各亢奮到極點,他翻到她身上,當他感到她修長的雙腿纏住他的 腰背,她的指甲陷入他的肩膀時,強烈的渴望使他顫抖不已。他以一記流暢、有力的衝 刺埋進她體內。 璐茜亞驚喜的叫出來。除了這個,忘掉一切,他的指示閃過她的腦海。你只需躺著 ,用心感受。 感受。他。聖提雅各。他對她所做的事。他蠕動的方式。他有力、穩定的衝刺。他 是那麼的巧妙,那麼的堅硬,那麼的有耐心,他實在太棒、太棒了。 時間一分一沙的溜逝,她繼續感受他、感受他所做的事情。「我在努力,」她喃喃 說道,她的嘴唇貼著他喉嚨溫暖的頸窩。「聖提雅各,我——」 「噓,」他說。「我知道,璐茜亞。我知道。」 她開始意識到他需要發洩。時間一分一秒溜逝。她幾乎可以聽到時間的滴答聲。她 更努力集中精神。 「璐茜亞。」他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她的感覺好棒,他的愉悅升高,不過他十分 樂於控制住它。 當她聽見他低吟她的名字時,她感到他的身體因為迫切需要滿足他自己的慾望而顫 抖。霎時,她領悟到他打算不計艱難的繼續下去。 那無情地撩撥著她的愉悅化為一股深刻的柔情,她不懂它源自何處,她只知道自己 想給聖提雅各,他拚命的、不自私的想給她的一切。 這一點她可以辦到。是的,她清楚該如何做。 當他感到她箍緊他時,他不可思議的倒抽一口氣。她用她體內深處的肌肉擠壓他, 一波又一波純粹的喜悅湧向他。他放慢他的節奏,掙扎著想要控制住仍不斷上升的喜悅 。 但是她不讓他得逞。她的手按住他的臀部,將他推進她體內深處。他完全停止動作 ,知道自己快達到高潮了,太快了。她不在乎。她的臀部起伏得那樣快,她那些特殊的 肌肉緊緊地箍著他,他發現雖然他什麼也沒做,歡愉感仍舊猛往上竄。 「璐茜亞!該死!」 她不理會他,繼續那她知道很快就會把他逼過臨界線的動作。她拱起身體,推向他 ,直到她裹住全部的他,然後滑開,只有在他幾乎完全離開她時才停住,然後往上推, 再次裹住他。 「聖提雅各。」她對著他的耳朵呢哺。 她輕柔、性感的呼喚令他瘋狂。還有她的身體……哦,天啊!她能夠運用她的身體 做什麼啊!他毫不懷疑,她打算運用她知道的所有技巧,逼他失去他殘餘的控制力。 他不希望這樣,但是他再也無法抗拒來勢洶洶的歡愉。她實在太棒了。 當她感到他開始悸動,並將他的種子撒在她體內時,她綻出微笑。他獲得滿足了, 雖然她未能與他分享它,她卻能從知道他在她的臂彎裡找到滿足中獲得深刻的滿足。 「聖提雅各。」 當愉悅感還繼續衝擊著他時,憤怒便襲上他的心頭。上帝,他覺得好空洞!他抬起 頭,瞪向她。 她立即看出他的懊惱,並試圖安撫他。「是的,它沒打發光,」她坦承。「不過我 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它沒有發光!可是我真的在乎!」 老天爺,他不光是懊惱而已。聖提雅各領悟到。他還氣及敗壞了,真真正正地生她 的氣。 她撒嬌地抱住他。「聖提雅各」 「不,」他抽身站起,踱到九步之外。「你今晚所做的事情、璐茜亞——對我…… 該死。你為何那樣做?」 「我做了什麼?」她坐起身,現在她真的有些擔心了。 他旋過身來,黑髮甩過他泛著光澤的肩膀。「你表演了!」他咆哮道,他的臉隱隱 抽搐。 璐茜亞的心直往下沉。「可是聖提雅各,我只是想——」 「我知道你想什麼,而且你也辦到了!你做得棒極了,我根本無力阻止你!」 「可是我可以看得出來你已經準備好,聖提雅各!我只是想——」 「我是準備好了了!老天,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已經準備好了!可是你以為我 無法撐下去嗎?你以為我無法控制自己嗎?我本來是能的,璐茜亞,但是你不讓我!我 們本來可以再多試一會兒的!可是你——你的伎倆!你很棒,叫以發嗎?你棒透了。可 是該死,倘若我今晚要的是一個妓女,我大可出去找一個!」 他的話深深地傷害了她。她是那麼努力的想要取悅他。她帶給他高潮,她知道他有 。可是他非但不高興,還火冒三丈!天啊,她有可能搞懂這個男人嗎? 現在他又要喋喋不休的強調她是個妓女的事實了。為什麼他非得這樣做? 可惡!她忿忿不平地想道。這件事必須現在就做個了斷!不管他痛恨妓女是有什麼 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今晚都要把它挖出來! 「好吧!聖提雅各,」她企圖拿出堅定的口吻,卻悲慘地失敗了。「我受夠了。你 跟我必須談一談,你聽到了嗎?你為何痛恨妓女?告訴我。」 「你說得對極了,我才是受夠了!」他吼道,甚至拒絕考慮答覆她的問題。「如果 你今晚想當妓女——如果你想在某個色迷心竅的混帳身上練習你那些技巧——我可以帶 你羅沙裡歐,好讓你投入柴弗裡諾的懷抱!」 「什麼?」 「你聽到我講的話了!我看到他給你錢,璐茜亞。我看你在數過那些錢之後,把它 們放進你的口袋!若非我帶你離開羅沙裡歐,你早就——」 「我才不會!」她怒沖沖地尖叫道。 他背過身去,用手爬爬頭髮。「你現在否認是因為——」 「我否認是因為你的指控不是真的!」她霍然跳起,走過去,一把撿起她的衣服, 然後摸索一陣子,掏出柴弗裡諾交給她的東西。「你這個疑心鬼轉過身來,看看柴弗裡 諾給了我什麼!」 他動也不動,她只得繞到他前面,把手裡的東西舉到他面前。 他往下瞄,他所看到的東西令他睜大眼睛,他的心臟跳漏一拍。「那是一串念珠。 」他囈語道,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這是一串念珠!上回在羅沙眼歐,我告訴他我很想擁有這串念珠,這一次見 到我來了,他就送給我一串!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聖提雅各·查莫洛!那個『色迷心 竅的混帳』柴弗裡諾·山查斯過兩人就要去墨西哥市了!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他的心直往下沉。「為什麼?」 「因為人家決心要成為一名神父!」 「什麼?」 「人家在神學院讀了七年吧!很快的,他就會成為一名神父!」 「可是他用那種眼光看你——」 「他才沒有!」她激動地駁斥道。「老大爺,那個男人幾乎整個晚上都在跟我講聖 經故事!」 「我看見你在笑!聖經故事又不好笑!」 「是嗎?哼,我活到這麼大,還沒聽過有人比一條蛇說服一個女人吃蘋果更好笑的 故事!」 他咬緊牙根。「呃……神父不會在慶典中跳舞!」 「他還不是一個神父呀!即使他是,為何他就不能跳舞?跳舞不是什麼罪惡吧!對 不對?」 「可是他抱你抱得那樣緊——」 「你很清楚我根本不會跳舞!我們跳舞的時候,我老是踩到你、絆到你,是不是? 柴弗裡諾抱緊我是為了防止我跌個狗吃屎!另外,如果你有興趣知道的話,上回我去羅 沙裡歐,正是拜柴弗裡諾之賜才完全不用做生意!我本來是打算做生意的,可足我遇到 他,結果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跟他談天上,見鬼了,聖提雅各,他是位准神父啊!」 「好嘛!好嘛!璐茜亞!所以,那個男人即將成為一名神父!」 一名神父!他暗暗驚呼。這解釋了臨行前,柴弗裡諾給他的祝福。哦,天啊!他平 常總是極力避免射殺那些冷血的罪犯,今晚他卻險此宰掉一名准神父! 「快跟我道歉,」她將雙臂交抱在赤裸的胸前。「說『對不起』。」 他俯視自己蹭來蹭去的雙腳。「我」他煞住,陡地抬起頭。見鬼了!他幹嘛道歉? 「我才不會說對不起!柴弗裡諾的事姑且不論,你今晚表演的事實卻仍舊存在!你—— 」 「我想讓你快樂啊!」 「哈,你沒有讓我快樂!懂了嗎?你沒有。還有,不准你哭!」預期她會流淚的他 命令道。 「哦,天啊!我最恨你哭泣的時候了。」 「你恨的不光是我的眼淚,你根本就痛恨我的一切。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他踱離她,邊走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並再次用手爬爬頭髮。 「是不是有哪個妓女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她臆測道,絕望地想要瞭解他的敵 意的原因。「告訴我,聖提雅各。告訴我好讓我能——」 「好讓你能怎樣?」他咆哮,並旋過身來面對她。「對我揮揮你的魔法伴?讓一切 變好?現實生活並不是童話故事,璐茜亞。『從此以後過著快樂的生活』不是真的,你 懂嗎?」 她垂下頭。 他看到她的下唇在顫抖。「璐茜亞,我發誓如果我看到一滴眼淚,我就——」 「怎樣?」她吼道。「你又不擁有我的眼睛,你無法命令我該拿它們做什麼!我愛 怎麼哭,就怎麼哭。你這樣討厭我哭,我偏要哭,整個晚上,我要哭出一整座海洋的淚 水!」她大聲抽噎道,同時拚命培養嚎啕大哭的情緒。 「隨你,你就在你自己的眼淚裡游泳,溺死在裡頭吧!」 可惡的男人!她氣呼呼地想道。「過來這裡!」 「為什麼?」 「因為我要揍扁你!」她握緊拳頭,並開始繞著他跳上跳下。 老天爺,她瘋了。看著她朝空氣揮拳,他想道。「璐茜亞——」 「告訴我你為何痛恨像我這樣的女孩,否則我要敲出你那顆木頭腦袋裡的每一片木 屑!」 他再度背過身去,不肯上鉤。 她光火地衝向他,在距離他約莫一碼遠之處,她住前一躍,直撲他的背。 「哦,天啊!」他踉踉蹌蹌,吃驚地嚷道。 她捶打他的胸膛。「我不知道那個妓女對你做了什麼,可是我不是她,你聽到了沒 ?」 他捉住她飛舞的拳頭。「璐茜亞,快住手!」 她的另一手仍然是自由的,她用它敲打他的手臂。她明白自己的粉拳供在他身上毫 無效果,不過她早就氣得管不了這麼多了。「不管她對你做了什麼,你都無權為此責怪 全世界的妓女!」 他扣住她的另一隻手,並試圖把她拉下他的肩膀,但是她的兩條腿緊緊的箍住他的 腰,並嘗試用她的腳跟戳他的肚子,她的下巴則勾著他的喉嚨。他嘗試放開她的手,好 去拉開她的腿,可是那只讓她有機會再用手臂抱住他的脖子。他需要四隻手才能打贏這 一仗,由於他只有兩隻手,他似乎怎樣也無法擺脫她。 「該死,璐茜亞——」 「告訴我你為何恨妓女!告訴我!告訴我!」 見鬼了!他生氣的想道。他曾級成功的對付過無數既邪惡又危險的歹徒,可是他從 未被一絲不掛的長髮母老虎從背後攻擊過……一般人根本就不敢招惹他,但這個比羽毛 還要輕的野丫頭卻執意要敲昏他! 他跪到地上,側躺下來,使璐茜亞也躺下來,然後他奮力在她的雙臂與雙腿間扭過 身去面對她,用他的力氣壓制她,終於能擺脫她的糾纏。掙脫她之後,他撿起自己的衣 服和武器。當他伸手去撿他的帽子時,尼尼從裡頭跳了出來。 帽子裡沾滿了貓毛,一瞬間,懊惱爆發為憤怒,他把帽子丟到地上,並且開槍射帽 子。「那只該死的貓!」 璐茜亞激動地撿起一根樹枝扔向他,卻沒有打中他。「你到底要不便告訴我你跟那 個妓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迅速穿好衣服。「不要。」 「那麼我們就沒辦法再在一起了。」她站起來。「我不能跟一個恨我的男人在一起 。渥特·艾佛力的事就這樣算了,聽到了沒?你不必幫我逮他了。我盡了我最大的力量 想當你的朋友,可是你不領情,所以,你也大可把我忘掉。我猜,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否則我是不會再看到你了。」 他覺得她一定只在說氣話,她不會真的離開。他知道她不會的。 璐茜亞穿好衣服,抱起尼尼和她的鋪蓋,大步邁向她的貨車。她爬上車,放下尼尼 跟鋪蓋,直視前方,拾起韁繩,讓它滑過角角的背部,當那頭老公牛開始蹣跚地向前踱 去時,她坐進駕駛座。 「你要去哪裡啊?」聖提雅各迸道。 「任何不靠近你的地方都成!」她催促她的公牛皮快些。 「你會孤單一人的!」他警告道。 「我一向是孤單一人!如果你以為沒有你,我就活不卜去了,那你可就太自大了! 」 「Ven aca!」 她扭頭瞪他。「你最好停止咒罵我,否則我也ven aca你回去!」 「我是叫你回來!」 「不!我要走了!」 「很好!」他光火了。「那就走啊!」 「我是要走!」 他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但仍能聽見她的聲音,所以他繼續對著夜色咆哮。「好! 」 「比好還要好!妙極了!」 「棒透了!」 「不止!是超級棒!」 他拉長臉。「超級棒?」 「對!離開你是我這輩子做過的、超級棒的事情!再見,拜拜,我永遠不要再看到 你了,你這個討厭鬼!」 依舊相信她會掉回頭的他抓起一把碎石頭,倚著一根骨瘦如柴的樹林,開始一個接 一個的丟那些小石頭。等他差不多丟了二十個小石頭時,他注意到自已再也聽不釗璐茜 亞的貨車車輪的轆轆聲了。 他挺直身軀,握緊他手中剩下的幾顆小石頭,豎耳傾聽任阿風吹草動。除了夜風輕 柔的「呼、呼」聲,他啥也沒聽到。 她很好,他企圖說服自己。她可能正躲在某個地方,等他去找她。 唔,她大可等上一整夜!他氣呼呼地想道,並將下中的石子全部仍到地上。一整夜 ,再加明天一整天她可以等上一輩子,他不會去找她的! 他抱起雙臂,再次倚向那株樹。他知道她安然無恙,只不過,她很有可能正獨自縮 在某個黑暗的角落,嚇得半死。當然,今晚有點月光,不過有的時候,月光會製造嚇人 的影子。有的時候,當它映照在某些東西—時,它有力量使那些東兩餚起來像恐怖的怪 物。 哦,人啊!如果她以為她看到了一個怪物,她又會作惡夢了!而她身旁沒有人能搖 醒她!她會躺在那裡,和她的棉被纏鬥,一直、一直尖叫。 「凱莎寇陀,過來!」他命令他的馬兒。 等他的馬兒走過來之後,他躍上馬鞍,驅策馬兒飛馳起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璐茜亞!」聖提雅各喊道,並漸漸恐慌起來。 「璐茜亞!」 他沒聽到任向回應,便放慢凱莎寇陀,檢查地面。因月色十分暗淡,他花了好一會 兒工夫才找到璐茜亞的貨車留下的車輪痕跡,可是一旦找到它們,他便順利地跟著它們 走,幾分鐘之後,他看到了璐茜亞。 她正趴住她貨車的邊緣丟石頭。「哈羅,很高興看到你,無比歡迎, que hira es。」 他注視她良久。「que,hora es?」 「是啊!有一次我聽到一個墨西哥人這樣講。對了,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它的意思是「請問現在幾點?」 「喔,呃,忘掉我曾說那句話吧!我才不想知道現在幾點。」她又扔下一粒石子。 她輕率的態度重新惹惱了他。「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璐茜亞!」 她看向手中的小石頭,又扔下一顆,然後望向聖提雅各。「我看我是在丟石頭嘛! 難道你從未做過這種事?」 他不安地調整一下坐姿。「沒有。它看起來似乎只是一種浪費時間的活動。」 「當你在等人的時候,它不算種浪費時間的活動。我算準了你會來,所以,在你出 現之前,我就扔石頭打發時間。你為何恨妓女,聖提雅各?」 他的眉毛破成了一團。「璐茜亞,我來找你只是因為我——月光——有的時候,月 光會把某些東西照得很可怕。它可以使一些完全無害的東西看起來像怪物。「被自己無 力的解釋困擾的他打量四周,決定找出某種被用光映照得很恐怖的東西。 他很快就發現一叢看起來像長角怪獸的鋸齒狀灌木。你認為那個怎樣?」他指向那 叢灌木,問道。 她注視那叢灌木片刻。「那才不是什麼怪物,聖提雅各。它是一叢灌木,我從來就 沒有怕過灌木。你為什麼恨——」 「你怎麼知道我會跟來?」他質問。 「我就是知道。告訴我為何——」 「我說『不』。」 「我知道你說過什麼,可是我不喜歡那個答覆。」 哦,天啊!她真是膽大包天!「唔,那是你唯一能得到的答覆。」 她把剩下的石子撒在她腳下,然後開始用她的皮靴踢蹭它們。「聖提雅各·查莫洛 ,」她徐徐吸口氣,說道。「聖提雅各·查莫洛槍手。我曾經遇過一個槍手。那個殺千 刀的混球偷走了我的每一分錢。我好不容易存了三十元。那差不多是在一年前。當時我 恨死那外槍手,至今我仍然根他。」 他困惑地瞪向她。她跟他講這麼一則故事幹嘛?「王八蛋。」終於,他說。 「是啊,他確實是個王八蛋。你知道嗎?我認為你也是一個王八蛋,聖提雅各。因 為你跟他一樣都是槍手。」 「我從來偷過你任何東西,璐茜亞。相反的——」 「你知道我還有什麼樣的想法嗎?我剛瞭解到,我恨所有的槍手,你們全部是王八 蛋。我恨你,你聽到了沒,聖提雅各?」 他推高他的帽子,視而不見的瞪箸天上的星星。「你說得有道理,璐茜來。只是有 件事你忘了考慮。」 「什麼事?」 他翻了馬,然後讓自己忙著卸下馬鞍。「我從未說過我恨你。」他囁嚅道。 她企圖抗拒那逐漸在她心底渲染開來的喜悅,卻辦不劃。她用手掩住嘴巴,偷偷微 笑。由於聖提雅各背對著她,她便乘機跳了一下方格舞,直到他轉過身來向對她的前一 杪,她才停止跳舞,並換上嚴肅的表情。 他捧著馬鞍,盯著地。「你有沒有聽到我剛才的話?」 「有啊,可是你也從未說過你喜歡我吶!」 他繃緊下巴,放下馬鞍,然後假裝自己不喜歡馬鞍擱在地上的方式,又花了幾分鐘 的時間來調整它。 「你喜歡我嗎?聖提雅各。」 「喜不喜歡有什麼差別?」他重新調整馬鞍。 「我知道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不過你有沒有—點喜歡我?」 「璐茜亞,我沒有碰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女孩。」 「我覺得我的臉皮厚不厚不怎麼重要,倒是你還沒有回答我。」她注視他片刻。「 聖提雅各」 「是的!」他吼道,他的手依舊忙於撥弄馬鞍。「我喜歡你!可以了吧?滿意了嗎 ?我喜歡你!」 她再次用手掩住自己的微笑,然後拚命抿緊嘴,抹上笑意,以免他轉過身來看到它 。「對你而言,這真是非常為難,不是嗎?為什麼你喜歡我的事實會讓你這樣生氣—— 」 「你非常清楚為什麼,璐茜亞,所以我看不出來有再討論下去的必要。」他想不出 該再如何整治馬鞍,便開始整理韁繩。 「是因為我是妓女?」 他握緊韁繩,用力點個頭。 她感到有點受到傷害,但已經不像先前那樣難過。不管他對她說什麼,她都準備牢 牢攀住他喜歡她的事實。「請告訴我你和那個妓女之間發中了什麼。」 沉默。 她毫不氣餒,決定用猜的。「她偷了你所付的錢?她曾企圖偷你的馬?呃……她在 性上表現不佳,卻竟敢向你收費,並且獅子大開口?」 他把韁繩扔到地上,旋身面對她。「你不打算放棄,是不是?」 她偏過頭,狡猾地讓他等待。「是的,我不打算。」 他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她,直到他能感到她溫暖的呼吸拋向他的肩膀。 她仰望他,看到他冰冷的目光裡的危險。「你……你要做什麼?,」 「做一件我早就該做的事。倘若我就這樣做,即可拯救自己免於水深火熱。」 如果毒藥有聲音,那一定就是他的聲音。她的眼悄睜得像碟子那樣大。「你——你 要殺——殺我?」 「不,我要『告訴』你。」他的巨掌握住她嬌小的肩膀。「仔細聽著,璐茜亞,我 從未跟她上床,懂嗎?她將會是我的處女新娘。我本來打算娶她。」 她倒抽一口氣,她的呼吸卡在她緊繃的胸口。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嗎?」他用挑戰的口吻問她。 看到他眼中的光芒,她畏縮了一下。它是那麼的明亮,空前的明亮。是因為深刻的 憤怒? 還是因為……眼淚? 罪惡感湧向她。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只知道自己逼他想起了令他痛苦的往 事。上帝,要是她早知道他的秘密跟愛情有關就好—! 「聖提雅各。」她囁嚅,她的手絞著她的裙子。 「何不痛快一點,璐茜亞?我在你的眼裡看到成了上萬個問題。你問呀!!」 他的咆哮嚇得她低呼一聲。 「你害怕?」他挖苦道。「你怕我?回答我呀!」 「不。」她囁嚅道。 他攫住她的腰,將她按向他。「你應該怕我,」他狠狠地瞪著她。「自從第一次遇 兒你,我就企圖說服你這一點,可是你不肯聽。現在,璐茜亞,你挑豎耳聆聽這個你一 直渴望聽到的故事吧!」 他的一隻手從她的腰溜上她的臉頰,手指插入她的髮絲。「她的名字叫歌蕾瑟拉, 」他說,他的眼睛彷彿能洞穿她的靈魂。「她是我的故鄉——米瑟裡寇迪亞——最美麗 的女孩。在我努力工作存錢,好給她買一個新娘會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她也忙著工作。 在一家妓院裡,躺著工作。你宣稱自己討厭這種工作,可是她不像你,她喜歡它。有一 次我當場逮到她。她——」 「不要再說了!」璐茜亞嚷道,並且撇過臉去。「不要再說了!」她閉—眼睛,用 手蒙住耳朵。 他硬拉下她的手。「這一切是你開始的,璐茜亞,所以你就得——」 「不,它讓我太悲傷了!上帝,聖提雅各,它令我心痛!」 他大吃一驚。「悲傷?你幹嘛心痛?那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吶!」 她注視他良久,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聖提雅各……我——我因為你悲傷而 悲傷,這種事對你而言一點道理也沒嗎?如果你的朋友碰到什麼很糟糕的事,難道你不 會替他感到難過嗎?」 他一時為之語塞。朋友?她是在暗示她是他的朋友。上帝,他甚至記不得自己何時 有過朋友。 一種奇異的感覺侵向他。那是一種溫柔,卻似乎能消滅他的憤怒,讓他覺得自已像 是被剝去胄甲的感覺。他清楚地目睹自己的脆弱。 哦,天啊!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赤裸的。 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感覺。它是那麼的陌生。況且,他死也不願讓璐茜亞懷疑 他可能也有脆弱的一面。 他記起自己處理慣了的一樣東西。「我不要你悲傷,璐茜亞。我要你害怕,就像其 他人一樣。」 她聽到他這句話裡的冷硬、苦澀,更看到了他眼裡的懇求,那對明亮的黑眸懇求的 不是她的恐慌,而是她的瞭解。 「不,」她簡單地反駁道。「我不會怕你的,聖提雅各。現在不會,以後永遠也不 會。你無法讓我怕你。」 他沒有辦法才怪,他激動地想道。如果她這是在向他挑戰,那麼他接受。於足他邊 盯著她,邊彎下腰,手指握住插在他小腿匕首的劍柄。 璐茜亞看著他緩緩抽出那把匕首。她叛逆地昂起下巴。 聖提雅各露出那種能讓許多歹徒臉色變白的微笑。「我逮到歌蕾瑟拉進行她的交易 的那個晚上,她正跟一個醉醺醺的牛仔在床上……」他冷冷地說道。 璐茜亞聳聳肩。所以你就用那把匕首殺死了他?好吧!不過這點不能令我害怕你。 」 「我沒有殺他。」 她望向那把匕首。「你……殺死了歌蕾瑟拉?」 「你這麼想?」 那把匕首打在他的掌心的「啪、啪」聲令她神經緊張。然後,她仍舊把下巴翹得老 高。「我沒有心情跟你玩猜謎遊戲。反正你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告訴我整個血腥的故事, 那麼就說呀!聽了它我或許會感到悲傷,不過我還是會把它聽完的。」 「你會恨我的。」他忍不住警告道。 她雙手交握於背後,開始漫步於一片開滿櫻草花的草地上。通常,這種形狀像小桔 燈的粉紅色花朵會令她感到寧謐、快樂,但是今晚,她幾乎沒注意到它們。 「恨不恨也是我的事,不是嗎?我自己會決定何時以及該如何恨你。」 「你會拿它當武器?」他還來不及仔細想,使衝口問道。 她旋身面對他,她的裙擺掃過櫻草花。「它會是一個好武器嗎?」 它不僅是好,還會具有致命的殺傷力,他默默想道。他垂眼俯視自己的短劍。 璐茜亞察覺到他的猶豫及敏感,她恨不得跑過去抱住他。他看起來好脆弱,活像一 個準備招供自己的淘氣、並且確信自己會因此受到懲罰的小男孩。想要安慰他的誘惑是 那麼的強烈。 可是她待在原地,保持叛逆的神色。待會兒,等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怨她恨他、害 怕他之後,她再擁抱他、安慰他。 「怎樣?」她催促道。「你究竟要不要告訴我?在發現歌蕾瑟拉和那個醉漢在床上 之後,你做了什麼?這檔事八成和那把短劍有某種關係吧,對不對?」 他抬眼望向她,然後做個深呼吸,準備把十六年的歲月揭給她瞧。 「這把匕首,」他告訴她。「在那一夜,既沒有沾染到歌蕾瑟拉的血,也沒有沾染 到那名醉漢的血。」 他慢慢地舉起那把匕苜,讓它貼著他的臉,它的劍半碰到他頰上那條扭曲的疤痕。 璐茜亞不自覺地抬起她的手,摸摸她的臉頰,彷彿她那裡也有一條疤似的。「我— —聖提雅各,我實在好抱歉。」 她的同情再度激怒了他。「抱歉,」他嗤道。「為什麼?我幾乎還沒開始呢!」 他提醒自己,他是不會接受任何近似憐憫的感情的。「好吧!我不抱歉。不過你指 望我怎麼做?當面嘲笑你嗎?」 他挑起一道濃眉,暗暗為她對抗他的方法喝采。然而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 把話引回主題。「那一晚,兩個朋友來找我,說他們在位於米瑟裡寇迪亞邊緣的一家妓 院裡看到歌蕾瑟拉。我要親眼目睹才信,就跑了去……她——她在那兒,跟她的情夫在 床上。」 他停頓一下,瞪著手中的匕首,企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離開妓院,躲在圍繞著 那幢古老的灰色建築的一堵破牆後等待。當那個男人出來時,我用這把匕首攻擊他。可 是他從我手中奪走它——劃傷了我的臉。後來我就逃跑了。那是發生在十六年前的事,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回米瑟裡寇迪亞。」 「我相信這是我這輩子所聽過的最恐怖的故事。」她激他做進一步的解釋,知道他 仍有許多保留。「你無法想像它讓我有多麼恨你,聖提雅各。至於害怕……唔,我怕到 如果剛才我在嚼煙草,我一定會把煙草給吞了下去。」 他緩緩踱向一叢茂密而多刺的灌木。「不止是這樣,」他喃喃說道,痛苦使他的胸 口緊繃。 「在那一夜之後,我變成了一個……我是一個劊子手,璐茜亞。一個冷酷的殺人魔 。」 撒謊!她暗暗指控。他並不比她喜歡殺人。 「為了錢,我獵捕、殘害、謀殺,」他補充道,他的身體因為等待她的反應而變得 僵硬。見她毫無反應,他納悶她是否瞭解到他的墮落有多深。「過去十六年來,被我殺 掉的人數目超過三百人。」 為了掩飾她的難以置信,她開始揮拍她前面的空氣。「該死的蟲子!」她咒罵那根 本就不存在的蟲子。超過三百人!她暗暗驚呼。 聖提雅各伸手拔下一截荊棘,再用他的匕首削掉荊棘上的刺,等那截細枝變得光滑 了,他才再次開口。「也就是說,我每年差不多都會殺掉二十個人,而且這個數目不斷 的上升……老天,它上升得好快。我總是一下子就找到我的……我的獵物。」 不安襲向璐茜亞。引起這種不舒服的焦慮的不是他過去的行徑,而是那些功績對他 的影響。 「你——你怎麼知道自己殺了那麼多人?」她策聲詢問。「我聽說有些槍手會在他 們的武器上,或者皮帶上刻痕計數。你也有那樣做嗎?」 他搖搖頭。「不。我只是忘不掉。我發誓有的時候我甚至記得他們的臉。」 她注意到他的語氣鎮定多了。不曉得現在他是否會接受一點同情。期期艾艾地,她 決定委婉的試一試。「殺掉一個人是什麼樣——什麼樣的感覺?」 他俯視他的槍,它們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當我射殺一個人的時候,我沒付任感覺 。啥也沒有。」 撒謊,她第二次在心裡控訴。如今她已十分瞭解他,她清楚他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時 候才殺人。如果他曾殺死三百人,就表示他沒有傷害的人恐怕超過一千。 她踢著腳邊的石子。「如果我必須殺某人,我一定會覺得想吐。我可能得花很長的 時間才會遺忘它。」 「你永遠也忘不掉的——璐茜亞。」他立刻說。 他的痛苦就像是某種具體、可以觸碰到的東丙。真的,她覺得如果她伸出手,它就 會咬她似的。她絕望的想要安慰他。 他曾經愛過,然後,他失去了那份愛。 她鼓起勇氣走向他,把手擺到他的肩膀上。「所以你逃亡了十六年,不是嗎?聖提 雅各。」 「逃亡?」他掃掉她的手。「逃什麼?我沒有逃,璐茜亞。我獵追那些逃亡的歹徒 。」 「我指的不是那個,」她指向凱莎寇陀。「你有一匹跑得飛快的神駒,它很強壯, 可以載著你日行千里。不過它還是不夠快,對不對?他也從來就無法把你載得夠遠,嗯 ?」 「你在胡扯什麼?!」 他的咆哮令她想退縮,但是,她強迫自已靠近他。「你發現歌蕾瑟拉和那個醉漢在 床上的那個晚上,它,是你變得這樣冷硬的部分原因。如今我可以明白為什麼妓女不是 你最喜歡的一批人,不過,事情不單是你所透露出來的這樣,你想知道它是怎麼樣的嗎 ?」 他瞪向她。「你是指你能告訴我我自己的感情嗎?」 「唔,也許我無法每件事卻猜對,」她坦承。「不過,我相信我的分析會非常接近 真相。況且你今晚頗有咆哮的情緒,如果我猜錯了,不正好給你對我咆哮的借口?那應 該能讓你開心。」 他想聽她的分析不光是因為好奇,還有某種更深刻、某種感覺起來非常像希望的因 素。然而,他拒絕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感興趣。 「我可以從你的眼神看得出來,無論如何,你卻打算告訴我,所以,仿算我試圖說 服你我沒有興趣聽你的想法又有什麼用?」 「你是在逃避你自己。」她宣佈道。「你根本就不喜歡自己目前所做的事情,包括 流浪、包括殺人……即使那些人活該被殺,你還是憎恨這種事。」 她抽走他握在手中的、那截被削得光溜溜的荊棘枝,再拔起一截多刺的荊棘。「這 是你表現出來的樣子……也是你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了的樣子,」她舉起那截多刺的荊棘 。「但是,這才是真正的你。」她舉起那根平滑的荊棘枝。 他皺起眉頭。「讓我看看我是否瞭解了。你是指我很軟弱無用?」 璐茜亞不耐煩地歎口氣。「我是指,你並非你自己和其他所有人認定的那種噴火恐 龍。」 「那麼我到底是什麼?」他吼道。 她把那根平滑的荊棘枝舉到他面前。「你是一個溫和的人!在攻擊那個醉漢的那一 晚之前,你是個溫和的人,到現在你仍舊是個溫和的人!要命,如果我能對你做你對這 根樹枝所做的事,你看起來就會像這個!你只是『外表』長滿了刺罷了!」 「你憑什麼得到這樣的結論?」他吼道,雖然在內心,一種暖暖、柔柔的感覺正緩 緩地流向他。}她把那根平滑的樹枝貼向她的嘴,讓它緩緩滑過她的唇瓣。「因為你說 你從未跟歌蕾瑟位上床,說她將會是你的處女新娘。一個不在婚禮前碰他的甜心的男人 就是一個紳士。你說在那一夜之前,你的匕首從未染過血;如果你是一個天生就有暴刀 傾向的男人,那麼在我看來,你應該會動不動就拿刀戳戳人。另外在那一夜之前,你也 從未佩槍,如果你有佩槍,你就會朝歌蕾瑟拉的情人開槍,而不是拿匕首砍他。你是一 個非常溫和的入,不是嗎?聖提雅侖。你怎麼會這樣溫和?你的父母也是像這樣嗎?」 他把手插進口袋,踱向凱莎寇陀,在腦中喚出一段又一段的回憶,有些回憶他已經 有許多年不讓自己去回想。 「我五歲的時候,我的父母死於一場火災。我的姊姊露瑟塔,把我扶養長大。」 他正常的語氣以及肯透露更多過去的事實,使璐茜亞受到無限的鼓舞。「露瑟塔一 定是一個非常好、非常溫柔的人。」 他憶起關於他姊姊的一切。露瑟塔豈止是好,豈止是溫柔。事實上,小的時候,他 一直認為她是天使化身的。「她——是的,她正是那樣。」 她走到他身邊,他扭過頭來注視她。「這十六年來你都沒回去看露瑟塔?」 他握住凱莎寇陀的額毛,象徵性的扯一下。「我甚至不曾對她說再見。」 「為什麼?」 悔恨啃嚙著他。「看在上帝的份上,璐茜亞,當時我剛企圖殺死一個人吶!你以為 我能像啥事也沒發生過那樣的跑回家嗎?那時我渾身都沾著血!」 她低下頭,用腳踢踢地上的枯葉。「如果你告訴她,或許——」 「她永遠也無法瞭解。哦,天啊!她讓我每天都去教堂望彌撒!她是用食物、愛心 以及無數的祈禱把我扶養長大的!我怎麼能跑回家?該死!我所做的事情違背了她努力 教導給我的一切美德!」 「仁慈的上帝。」她的臉因為惶惑失措而繃緊,同時,她又開始在櫻草原上來回踱 步。當她穿越那些小巧的植物時,它們發出「」的聲音,但陷入沉思的完全上上沒聽到 它。「這就是了,聖提雅各。這就是你要逃避自己的原因。」她放慢腳步,俯視腳邊沐 浴在月光下的花朵。 「還有……還有這也是你不肯讓我對你好的原因。還有這也是——」 「究竟是什麼原因?」他收起匕首,闊步邁向她。 他的咆哮並未困擾她,但他的眼神卻令她因為心痛而脆弱。他一直掛命隱藏他的感 情,但如今他不再隱藏了。他所遭受的每一分痛苦就像午夜裡的一把野火般,在他漆黑 的臉孔裡熊熊的燃燒。 「你對自己在那一夜的所作所為感到難過極了,」她告訴他。「因此在離開米瑟裡 寇迪亞之後,你就變成那種你認為自己已經變成了的人。你心中的罪惡感使你相信既然 自己已嘗試殺一個人過,就有繼續這樣做的天性。可是你錯了,聖緹雅各。」 她不確定自己講的話是否合邏輯,可是,她要如何解釋她對他的感覺呢?經過片刻 的思量之後,她俯身採集一把櫻草花,看也不看他,逕自把那些花插進他佩在腰際昀手 槍的槍把。等她完成時,他的手槍已經淹沒在粉紅色的花海中。 「好啦!」她說。「我用甜蜜、柔嫩……虛弱的小花把你的槍給遮了起來。」 「你認為我很脆弱?」 他又咆哮了,不過她只是報以微笑。「不是在壞的方面,而是在相當好的方向。見 鬼了,你是我所碰過最強壯的男人。我敢說憑著那身肌肉和那種槍法,世上沒有任何事 能難倒你。可是我講的不是這方面,聖提雅各,我講的是感情。你或許是一個神槍手, 不過,你不時的顯露出你體貼及富同情心的本性。你選錯了職業,聖提雅各,所以這十 六年來,你一直在跟你自己作戰。」 「我非常擅於我所做的事,璐茜亞。」 「我也非常擅於我所做的事,然而我卻憎恨它。」 他找不到反駁的話。 璐茜亞接下來所做的事連她自己也嚇到了。在發誓要保持鎮靜、克制的態度之後, 她卻撲向他,摟住他寬闊的背,臉貼向他堅硬的胸膛。 「你認為在你攻擊那個醉漢的那一夜,你心中所有的美德就消失了!當你開始要槍 討生活時,你以為這正是適合你這種冷酷的人的工作!可是,聖提雅各,難道你小明白 ?失去歌蕾瑟拉以及和她的情人打架,並不是你變成一個危險的槍手的原因!你當一個 危險的槍手是因為這樣能夠掩飾你的脆弱!」 「璐茜亞——」 她像一株頑強的籐蔓緊攀著一株大樹那樣的抱著他,不肯讓他抽身。「當你逃跑的 那一夜,你受傷流血!你既憤怒又悲傷!你覺得罪惡、害怕、被背叛、遭到羞辱!你甚 至哭了!你——」 「哭?」他嚷道。 她側仰昔頭,朝他點點頭。「你別想告訴我那晚你沒哭,聖提雅各,因為任何年輕 人碰到那種事都會哭的!你那時應該不會超過十六、七歲,而我知道你所攻擊的那名醉 漢必定是個成人。他比你魁梧、強壯,否則他休想奪走你的刀,像這樣割傷你的臉。」 她抬起手,溫柔地撫摸他臉上扭曲的疤痕。「你以為我無法想像出當時的情形嗎? 聖提雅各。你以為我無法想像你的感覺嗎?你不曾告訴我,常你看到自已的女人和別的 男人在床上時,她說了些什麼,不過我猜,她很可能嘲笑了你一番。一個會拋棄和你這 樣的男人共度快樂、有尊嚴的一生的機會的女人,是不會對被人逮到而感到羞恥的。如 果那樣還不夠糟,她的情人還打敗了你,在你臉上留下一輩子都無法消除的疤痕。我敢 打賭,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全世界沒有哪個年輕人會不崩潰。」 她的洞察力使他完全撤除心防。他的手臂圈住她,將她拉近,近到他能夠感受她的 心跳。他低下頭,把臉埋進她柔軟的髮絲。 上帝,擁著她的感覺真好。在這廣大的世界有人知道他的過去的感覺真好。他不用 再孤伶伶的守著自己的過去。如今有人跟他一起分擔它。 「璐茜亞。」 「嗯?」 「歌蕾瑟拉,」他自語。「她的確嘲笑了我。」 她更摟緊他了。 現在他歡迎她的同情了。老實講,此刻他才發現別人的同情是治療他、心中重創的 唯一良藥。 「在嘲笑過我之後,她邀請我上床跟她以及她的情人一塊玩。她發誓要讓我變成一 個真正的男子漢。」 「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什麼——」 「那個醉漢……他開始掐她。我站在那裡看著,無法相信被這樣殘忍的對待竟然會 使她那樣快樂。她不要溫柔,璐茜亞,她要的是被征服、被佔有。而且她對於這種既能 拿錢又能帶給她無限滿足的工作,感到十分歡喜。」 璐茜亞非常瞭解歌蕾瑟拉那種女人。她曾遇過幾個像那樣的女人。為了某種扭曲的 理由,那種女人只能在別人虐待自己時找到樂趣;有些甚至享受肉體的傷害。 「我應該早就開始懷疑,」他繼續陳述。「有的時候,當我們在一起時,她變得十 分煩躁。當我牽著她的手時,她的不耐煩是那麼的明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吻她時—— 上帝,她的反應激烈到我不曉得該如何應付。」 想到他那時還非常純真,對性毫無經驗,璐茜亞不禁莞爾。她很難想像那樣的他, 不過她喜歡那個念頭。 聖提雅各抬起頭,看到她的微笑,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微笑。「好吧 !璐茜亞,你還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嗎?你那具有超級洞察力的腦袋還有任何沒猜透的 事情嗎?」 雖然他的臉上不見笑容,他的眸中卻漾著笑意。她如釋重負的跌坐進櫻草花床,拉 拉他的手,示意他加入她。「只剩一件事,聖提雅各。收回你以前對我講的那些謊話。 」 「謊話?」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是呀!謊話,你不是殘酷的殺手。我要聽到你說你不是。」 他無法逃避她眼裡的奇異魅惑力。他也不想逃避。她眼中甜蜜的關懷溫柔地牽引出 他的信任,他突然領悟到,他已不再認為被她看到他的脆弱是件可怕的事。 「是的,璐茜亞,」他安靜地說。「我不是一個殘酷的殺手。」 「還有你追捕的那些罪犯。你在尋覓他們的時候並沒有把他們視為獵物,對不對? 」 「是的。」 「最後一個問題。在你被迫射殺他們的時候,你是有感覺的,不是嗎?」 他閉上眼睛,三百多張臉孔掠過他的腦海。他們大多是惡貫滿盈的匪徒,然而縱使 是那樣,對他們扣下板機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的,」終於,他答道。「我——我有感覺。」 他張開眼,用手爬爬頭髮,並且別過臉。「他們多半是非法之徒,可是有些人—— 一年前,我殺死了一個頂多九歲、或十歲的男孩。」 她抓起他的手,親吻他的每一根手指。「但你不是故意要殺他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他是皮爾森家最小的孩子。」 璐茜亞記得自己曾聽過那個犯罪家族的事跡。荷根·皮爾森養育他的五個兒子過著 犯罪生涯,並率領他們干下無數的暴行。 「我不知道你就是消滅他們……」看到他臉上悔恨的陰影,她的聲音褪去。 「我就是那個人,璐茜亞。他們把我包圍在一座峽谷裡。除了殺掉他們……我別無 良策。那個男孩——」他停頓一下,那恐怖的回憶令他搖頭。「我甚至不曉得他也在場 。他猝然蹦出來,我瞟向他,但只看到他手中的來福槍。我憑本能反應,結果——我殺 死了他。」 「可是那是個意外,聖提雅各。你——」 「他並非我唯一錯殺的人。十六年來,我誤殺了不少人。上帝,其中甚至還有一個 女人,璐茜亞。就在我跟她的丈夫拔槍相向之際,她衝到她丈大的前面。只有在她倒下 去、死在他的腳邊時,他才向我棄械投降。火線……人們為何要衝進火線中?有一回我 射倒了一個老人——一個小女孩的祖父。直到今天,我依舊不明白他為何要衝進火線。 那個小女孩她跪在她祖父的屍體旁嚎啕大哭,並且朝我扔石頭。只要我活著,我就忘不 了她臉上的仇恨。」 「那是意外。」她輕聲說道。 他點點頭。 她用力摟摟他。「我不憎恨你,聖提雅各,」她自語道。「而且我也還是不怕你。 」 他想到自己是如何的考驗她,如何的逼她表現憎恨與恐懼。可是她卻給他溫暖,他 懷疑這世上會再有人這樣溫柔對他。 「我知道,璐茜亞。」 她抽開身。「對於這一點,你是高興?還是生氣?」 他綻出微笑,捏捏她的鼻子,甜蜜的感覺湧向他。他覺得彷彿自己心中的一塊毒瘤 被割去了。他納悶為何在這以前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痛苦。如果他早這樣做,或許就 能免去好幾年的悲慘。 針對他的疑問,答案立刻浮上他的腦海。 沒有人問過他;是的,除了璐茜亞,沒有人關心這些事。 他站起來,走過去,從她的貨車後取出她的棉被和好幾條毛毯。很快的,他就在厚 厚的櫻草花原上鋪出一張柔軟的床鋪。然後他脫下他的襯衫、皮靴,躺下去,再拍拍他 身畔的空位。 「躺到這裡來,璐茜亞。」 「你要我跟你睡?」她忍不住驚訝的問。 「你不想?」 「呃……唔,我想——聖提雅各……」 「什麼?」 「我是一個……一個妓女。」她柔柔地、心痛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什麼,」他安靜地答道。「打從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 「那麼你為何要我跟你睡?」 「因為——」他皺起眉,側過身,用手肘撐起頭部。「我們常常一起睡呀!」 「那是我知道歌蕾瑟拉的事之前。如今既然我瞭解了——」 「璐茜亞,到床上來。」 她躊躇不決。他一躍而起,攔腰抱起她,在她能抗議之前,她已經躺在櫻草花的花 床上了。他跪在她身畔,烏黑的眼睛攫住她藍綠色的眼睛,一抹濃濃的紅暈染上她的臉 頰。 「聖提雅各,我但願自己不必做那種工作,可是如果我沒做,恐怕早就餓死了。渥 特——」 「很可能在三百哩之外,」他搶先說,並飛快地往羅沙裡歐的方向瞟一眼。「今晚 你不用逃躲他,而此刻你也不是在工作。所以,你現在不是一個妓女,不是嗎?你只是 一個準備要睡覺的女人。」 「可是——」 「閉嘴,璐茜亞。」 當他在她身邊躺下、並伸展四肢時,她渾身直打哆嗉。「這實在沒有道理。如今我 已明白你為何痛恨像我這樣的女孩,我不懂你為何要我陪你——」 他以吻封住她的嘴。他深深的、徹底的吻她,彷彿想要抽走她心裡所有不快的思緒 。「噓,璐茜亞。噓。」他再次覆住她的紅唇,他的輕憐蜜愛彷彿是在需索她的回應。 一波暖流湧向她,使她軟綿綿地投降了。抗拒他對她所做的事是無用的,壓抑這種 美妙的感覺更是荒謬的。況且他曾說他喜歡她,那是她親耳聽到的,不是憑空想像出來 的。她歎口氣,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聽兒她的輕柔呻吟之後,他莞爾。「這一吻有那麼棒嗎?」他促狹道。 她望進他的眸子,看到了好多情愫——幽默的寧靜光彩,一點好奇的閃爍,和炙人 的、燦爛奪目的慾望光芒。 「你的那對眼睛,」她說。「你無法想像它們對我有什麼樣的影響,還有你的微笑 。老天,每當你微笑的時候,我的心臟就會跳漏好多拍,搞不好啊.天,我會因此而死 掉。 「還有你的頭髮,」她的手指探入他的髮絲。「我喜歡看它們刷地拂過你厚實的肩 膀。我甚至喜歡你的氣味,聖提雅各。在白天,你聞起來像皮革,像熾熱的太陽,像堅 硬的鋼鐵;在晚上,你聞起來像夜裡的薰風,像涼爽的沙子。你嘗起來也很棒,像一個 男人那樣棒。 「還有你說話的方式,」她嬌吟,她的手指輕輕刷過他的嘴唇。「你的嗓音真的非 常、非常柔和。有一回,我仔細的分析過你的聲音,我覺得它聽起來像絨布——巧克力 色的絨布;也像純粹的盒子。我甚至在傾聽你說話時,假裝出自已正躺在一塊巧克力色 的絨布上,碎金屑宛如下雨般的灑在我身上,我喜歡你的聲音,聖提雅各。」 是的,他感到受寵若驚,而且他愈玩味她的話,一種靈感就逐漸入他腦中成形。 上帝,他一直用錯了方法。 為了進一步測試自己的領悟和她的感性,他抓起一把櫻草花,把它們遞給她。「送 給你,璐茜亞。」 她既迷惑、又快樂地盯著那把花,並用顫抖的手接過它。「我——謝謝你。」 「有男人送花給你過嗎?」 她搖搖頭。 「它們聞起來像什麼?」 她把花湊到鼻子下嗅一嗅。「唔,它們不是香花。它們有點像是嗯……非常淡的… …如果你能聞到彩虹,很可能就是這種味道。你知道的——就像五彩繽紛的空氣。」 他十分喜歡這種不尋常的描述。「那麼,它們摸起來像什麼?」 她摘下一片粉紅色的花瓣,用食指和拇指搓揉它。抹亮黃色的花粉黏在她的指頭上 。「你知道嗎?我想彩虹摸起來就是這種感覺,很快樂的感覺。對,這些花就像狂喜的 彩虹。」 狂喜的彩虹,他沉吟。他決定這種鮮明的形容詞正適合拿來描述璐茜亞。 他多麼渴望能取悅這個美妙的女孩。 他對她微笑,他的眼底燃燒起一簇他願意徐徐釋放的激情。她對於她所聽到、看到 、聞到、嘗到、感覺到的總是全心全意的回應著。她的感官——他將追求它們,對它們 做愛;無論何時,不管何地,用他所能想到的各種辦法。 他感到自己的笑容咧得更大了。哦,天啊!做愛並不僅是兩個肉體結合的行為,它 甚至不需從床上開始!而這一點,他邊想,邊揚起一道濃眉,正式引領璐茜亞體會她從 不知道的歡愉。 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早,一種低沉、哀傷的聲音吵醒了璐茜亞。她抗拒著那噪音,不願放棄她 的美夢。 寤寐之間,她憶起聖提雅各一整晚都抱著她,在她的耳畔呢喃著那些聽起來好甜蜜 的西班牙語。她不記得自己是幾時睡著的,不過她確信自己是帶著微笑入夢的。 那種低沉的哀嗚再次傳入她耳中。這一次她再也無法漠視它,便睜開眼,打量四周 。天空泛著粉紅、橘紅、嫩黃以及一丁點澄藍黎明時分。那究竟是什麼聲音? 她又聽到它了,一聲柔柔、低低、充滿渴望的「哞」。她秀眉微蹙,領悟到那是角 角發出來的。它正以一頭公牛所能辦到的程度,呈現出又直又高的站姿。在與它為伍的 這幾年裡,她從未看過它把頭抬得那樣直。它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是因為……因為什麼 ?恐懼嗎? 她憂慮地左顧右盼,尋找危險的徵兆。 「聖提雅各,」她喚道,並推推他的肩膀。「快醒來。事情有點不對勁。有某種— —」 「那只是你那頭公牛罷了。」他瞌睡的咕噥道,並繼續閉著眼。 「我知道,可是他好像是看到了什麼!」 一個肥胖、紅髮紅鬍子的男人影像蹦入聖提雅各的夢境。他拔出槍,一躍而起,全 身的每一根神經都清醒異常,他銳利的眼睛掃瞄四面八方。但是除了點綴著灌木的大地 ,他所看到的就只有一頭迷途的母牛。 他笑嘻嘻地收起手槍。「你瞧,璐茜亞。」 她站起來,看到他所指的那頭母牛,睜大眼睛,然後朝正在低哞與顫抖的角角踱去 。他是害怕那頭母牛嗎?抑或是那頭母牛令他興奮? 她望進他圓圓的棕色大眼。那對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噢,他——他看起來好像在 哭。」她再次眺望那頭母牛,她也跟角角一樣正發出一種可憐的低哞。 她恍然大悟。「哇,乖乖,她們墜入愛河了。」 聖提雅備認為她的宣佈很荒誕。「璐茜亞——」 「角角從未被閹割,聖提雅各,」她解釋道。「他很老了,不過顯然的,他仍舊精 力充沛。」 聖提雅各低頭呵呵笑。 璐茜亞不理會他的取笑,專心衡量眼前的局勢,她摩挲著她的公牛柔軟的鼻子,覺 得自已的心臟快要因為容納在其中的各種深刻感情而爆炸了。「聖提雅各,雖然我必須 做一件令我難過的事,但是我不會哭的。」 他聽見她的語調裡有一絲顫抖。「哭?你幹嘛要哭?」 「噢,聖提雅各,難道你不懂?」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提對他解釋這麼簡單的事。「 據我所知,角角從來沒有娶過太太。也許他想要一些小孩。也許他想要那頭母牛生他的 小孩,也許在他看來,她真的十分性感。我不是公牛,所以無法確定對角角而言什麼是 美、什麼是醜。」 她的解釋令聖提雅各想要捧腹大笑,但是她憂慮的神情使他克制住這股衝動。 她用顫巍巍的手指梳梳她公牛的毛。「老天爺,聖提雅各,我不能阻撓真愛。我無 權阻止角角和他的美人一起過生活。」 「什麼?你——你是指你要放他走?」聖提雅各不可思議地問道。 「是的。」她用手臂摟住角角的脖子。「我無法相信自己會這樣做。這是我所做過 最困難、最困難、最困難的事。」 僅管她曾發誓不哭,但他卻感覺到她的眼淚就快要掉下來了。上帝,只要能讓她不 哭,他啥事都願意幹。 「那麼就別放她走嘛!璐茜亞。她會克服——」 「我——我必須放他走。」她的聲音因為她的臉埋在那頭公牛的脖子間而顯得含糊 不清。「我必須。人們需要愛,聖提雅各。他們需要愛與被愛。」 「可是,璐茜亞,他不是一個人。他是——」 「對我而言,他就像是一個人,而且你別想告訴我他沒有感情,因為我知道他有。 我愛他,聖提雅各。而當你愛某人時,你就會希望他快樂。縱使你自己會非常難過,你 還是會為你所愛的人做正確的抉擇。這就是真愛。」 他瞭解到她已決定要釋放她的公牛,也瞭解到這樣做會令她心碎,就是不知道自己 該如何做才能減輕她的痛苦。「我會再替你弄到一頭公牛的,」他發誓道。「一個跟角 角一模一樣——」 「全宇宙也不可能找出一個像他的公牛。他是一頭獨一無二的公牛。」她挺直身軀 ,捧起角角的大頭,望進他濕潤的眼睛。「你和我在一起好久了,小伙子,」她輕聲說 道。「可是你瞧,有的時候,愛會讓我們做出正確的抉擇。你必須離開,去跟那邊那頭 漂亮的母牛過快樂的生活吧!她在等你呢!」她用顫抖的手指解掉那頭公牛的韁繩和大 草帽。 聖提雅各看著角角扭過頭來盯著璐茜亞。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因為那 頭公牛看起來真的就跟璐茜亞一樣的悲傷呢! 「去吧!親愛的。」她對她的公牛說,並輕輕地推他一把,把他推向自由。 他似能夠明瞭她的心意。他扭過頭,發出一聲輕柔的「哞」,並用他的鼻子摩挲一 下璐茜亞的胸部。在抬頭凝視她最後一眼之後,他掉回頭,輕快地朝那頭母牛跑去。當 他跑到那頭母牛身邊時,他嗅嗅她,然後開始繞著刀昂首闊步,她的尾巴翹得高高的。 璐茜亞強抑淚水,擠出勇敢的微笑,對著那兩頭逐漸踱遠的牛猛揮手。「他們走了 ,聖提雅各,角角先生和角角太大,朝著『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的生活』邁進。仁慈的上 帝,這是我所見過最甜蜜的一幕。」 僅管他認為一頭公牛和一頭母牛之間也有浪漫愛情的觀念非常滑稽,但他知道她強 烈地相信有這回事。他十分清楚她所做的是一件對她而言痛徹心肺的壯舉。他不禁欽佩 起她能夠對自已的信念保持忠誠。 為了表達他對她的尊敬,他做了一件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做的事情。在那樣做的 同時,他暗暗發誓除了璐茜亞,他絕不會再為任何人做這種事——他高舉他的手,朝著 一頭公牛跟一頭母牛揮手道別。 *** 騎了三天的馬之後,璐茜亞筋疲力竭。當她拭圖趴到凱莎寇陀的脖子上時,馬鞍角 戮進她的肚子,她發出沮喪的呻吟。在被迫放了角角之後,她只得騎馬。 聖提雅各勒住馬,溫柔地扳轉她的身體,讓她的臀部坐在他的一條大腿上,她的雙 腿擺在他的另一條大腿上,她的上半身舒服地偎進他強壯的胸膛。 這個新坐姿消除了不少她背部與大腿的酸疼,同時,也讓她能夠看到從馬鞍囊裡探 出頭來的尼尼。 「好點了吧?」他問,並驅使馬兒再次向前奔跑。 她笑咪咪地仰望他。「你像抱小寶寶那樣的抱著我。」 他報以微笑。「這三天以來,你表現得就像一個小寶寶。」 她立即抗議。「你的心胸可真寬大,不是嗎?喏,我這輩子從未騎過馬,我覺得自 己活像被某個巨人嚼爛了、再吐出來。我渴到如果現下碰到一頭母熊,我非但不會逃跑 ,還會奔去吸它的奶,因為我的肚子餓得哇哇叫。我已經有四天沒洗澡了!上帝,我聞 起來准像全身掛滿了死魚和牧羊人穿的臭襪子。最糟糕的是,你這個沒良心的討厭鬼, 我想念我的公牛。」 他咧嘴而笑。「除了這些以外,你覺得怎樣?」 她貼著他的胸膛,嘟囔了足足一分鐘的三字經。 一小時後,聖提雅各再次讓凱莎寇陀放慢速度。一池泥水映入眼簾,一波興奮襲向 他。「快看那個,璐茜亞。」他說,他的視線仍舊盯在那水池上。 不顧移動酸疼身體的她僅是扭過頭去。就在幾碼之外,有一個小水坑。她不在乎它 有多小,水就是水,水意能洗澡。她扭出他的臂彎,跳下馬,一屁股坐到地上。疼痛貫 穿她,但是那個水坑帶給她的喜悅克服了疼痛。 「把我的肥皂拿給我,聖提雅各。我要痛痛快快的洗個澡。」 她要洗澡也沒關係,他想道。不過,那個小水坑對他的意義遠比洗澡要來得重要。 他跨下馬,繞過坐在地上的她,朝那個小水坑踱去,尼尼緊跟在他後頭。「你有沒 有瞧見那些樹?」 璐茜亞從凱莎寇陀的馬鞍囊上卸下她的袋子,開始忙著找她的肥皂。 「璐茜亞,轉過身來,瞧瞧那些豆科灌木。」 她聽見了他命令裡的權威語調。為了敷衍這個霸道的男人,她瞥一眼生長在小水坑 四周的豆科灌木。聖提雅各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指望她在看到它們之後會很高興。 「哇,我的心臟啊,別噗通、噗通的亂跳!」她用手按住胸口,戲劇性地嚷道。「 上帝憐憫我,那些小樹簡直讓我樂歪了!」她旋過身,繼續找她的肥皂,希望剛才的表 演會令他滿意。 「璐茜亞,那些豆科灌木表示——」 「先讓我找到肥皂,聖提雅各。然後,我再設法利用那些小樹做車輪。」終於,她 挖出她的肥皂。 在脫光衣服之後,她溜向小水坑,走進去。由於水深只達到她小腿的一半,所以她 決定躺進去。「快進來吧!聖提雅各。雖然這裡的水不是很多,又有些渾濁,不過如果 它更好的話,我會受不了,法律也會不容。」 他背對著她,不吭一聲,弄得她一頭霧水。她研究他片刻,發現到他是在眺望遠方 。她坐起來,循著同樣的方向望去,想瞧瞧是什麼東西使他看得這樣出神,可是除了早 就看膩了的灌木叢、岩石、仙人掌、枯樹和野花叢之外,她啥也沒瞧見。在決定了他只 是在作白日夢之後,她重新躺回水中。 「他們就在那裡,璐茜亞。」他盯著遠方,喃喃念道。然後他的嘴角浮現一抹微笑 。「你最喜歡什麼顏色?」他轉過身來,看到她躺在池裡,露出水面的有有她的臉和她 的乳頭。 她邊在頸部搓肥皂,邊滿足的歎口氣。「我最喜歡的顏色?藍色。」 他的微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皺起的眉頭。「世上哪有藍色的馬。」 「馬?」 「去幫你抓一匹馬。」 水珠不斷的滴進她的眼睛。「什麼馬?」 他把繩的一端綁出一圈鼻羈。「豆科灌木在東西部比較多。這附近有這麼多豆科灌 木,證明有一群野馬常來這邊喝水。豆科灌木是野馬帶來的。」 她再度望向那些小樹。「是啊!對,人人都曉得馬兒喜歡豆科灌木,所以,他們從 西邊把它們連根拔起,用嘴巴叨住它們,把它們運來這裡種。」 「一點也沒錯。只不過他們不是把它們叨來這裡種。他們在西邊吃下豆子,跑來道 邊喝水時排出糞便,豆子便由糞便中發芽、逐漸長成灌木。從這個水坑的深度和渾濁度 來判斷,那群馬一定尚未走遠。現在,你想要什麼顏色的馬?」 「我——」 當雷鳴般的馬蹄聲由遠方傳來時,挑戰的刺激感貫穿了聖提雅各的靈魂。「璐茜亞 ,你還有五秒鐘的時間可以告訴我你要什麼顏色的馬。」 「棕的!白的!不,黑的!算了,我不在乎!不,我在乎!一個星星!幫我抓一匹 前額有星形標記的馬!快點,聖提雅各,他們要跑掉了!」 *** 「哦,聖提雅各!」當他們進入低語橡樹林鎮時,璐茜亞驚呼。「這裡真漂亮,不 是嗎?又那麼乾淨,這裡的人好像很友善呢!」當一名在雜貨店的遊廊上邊掃地、邊吹 口哨的太太朝她點點頭時,她報以微笑,並補充道。 聖提雅各扭身去看小瑪菲小姐的情況。她似乎有點緊張,不過還是溫馴的跟在凱莎 寇陀的後面。看來他的馴馬工夫並不差,先前的疲累似乎有了代價。在對那匹牝馬的情 況感到滿意之後,他把注意力又移回到這座小鎮上。「這裡是很好。」他回答他知道她 會想聽的話。 在璐茜亞看來,這裡豈只是『好』而已。這裡的街道沒有一丁點垃圾,鎮民看起來 都整潔、善良,連幾支在附近徘徊的狗都顯得乾淨、和氣。 主街上有許多建築物。雜貨店旁就是肉市場,它的前面種了一大陶盆五顏六色的花 朵做為裝飾。小巧、漆成天車菊藍的藥店有著亮晶晶的玻璃窗和雪白的百葉窗,它的大 門上方還刻著『歡迎』的字樣。 璐茜亞嗅嗅從一家名叫「梅莉媽媽」小餐館飄出來的家常料理的香味。一位禿頭、 卻滿臉大鬍子的牧師站在漆成白色的教堂前的台階上,用剪刀採集粉紅色玫瑰,並把它 們放進池手臂挽著的一隻柳條籃裡。當他朝璐茜亞揮揮手時,她綻出一抹燦瀾的笑靨。 這裡的每一幢建築都有某種令人聯想到溫馨的家的味道,甚至連監獄都有葡萄籐攀 繞著它的大門。 「低語橡樹林看起來就像是我的『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後活』的結局所在的小鎮哦, 聖提雅各。」她滿足地歎口氣。「它有點像是將來我和我的白馬王子要定居的地方。」 提到她的白馬王子,聖提雅各就覺得有點彆扭。那是一種黑暗的感情,那種感情會 損及他新獲得的快樂。「妙透了。」他嘟囔道,並驅策凱莎寇陀朝公共馬廄踱去。 安頓好馬匹之後,他跟璐茜亞離開馬廄,朝飯店走去,尼尼跟在他們後頭。璐茜亞 並未忽略鎮民們目瞪口呆的盯著聖提雅各瞧的模樣。一想到那些關於他的恐怖故事也傳 到了這裡,她就覺得很煩惱,不過,她依舊相信低語橡樹林鎮的居民都是好人。 她願意盡一切力量來讓他們明瞭,聖提雅各不是那種他們需要害怕的人。 「午安,」她朝那名仍舊在雜貨店的遊廊上掃地、吹口哨的婦人打招呼。「我叫璐 茜亞·匹倫汀,這位是聖提雅各·查莫洛。前陣子我被螞蟻咬得好慘。吶,我告訴你喔 ,是他治好了我。他幫我敷制霸王樹做的敷藥,它真的很有效呢!他也讓我吃得很好哦 !他真的是一個很體貼的男人哩!」 那婦人茫然的點點頭,努力吸收她剛聽到的一切。「聖提雅各·查莫洛?」她重複 道,並仰望那穿著一身黑的高大槍手。她死命的抓住她的掃帚。「那個聖提雅各·查莫 洛?」 「我不認為這世上還會有第二個聖提雅各·查莫洛,」璐茜亞答道,然後扳扳聖提 雅各的手臂。「沒錯,夫人,就是他。」 「噢,老天爺。」那婦人喃喃念道。 璐茜亞瞭解到對方依舊是非常害怕。她不曉得能怎麼辦,忽然,她看到一窩小貓咪 在玩那婦人裙擺後頭的一根綻線。「那些小貓咪是你的嗎?夫人。」 那婦人狼狽地轉過身去,一看到那些小貓咪,她原本皺眉的表情就柔和了下來。「 是的,她們是我的。我的六支小搗蛋。」 璐茜亞咧出一朵大大的笑容。「聖提雅各愛死貓了。他也愛馬,不過他更愛貓。對 不對,聖提雅各?」 她偷偷地以手肘戮戮他的肋骨,他只得點點頭。她在搞什麼鬼呀:他納悶。她明知 道他討厭貓啊! 璐茜亞繞到那婦人身後,抱起一支小貓。在暗暗祈禱聖提雅各會合作之後,她把那 支蠕動不已的白色小毛球擺進聖提雅各的掌中。 那裡小貓咪立刻開始啃咬聖提雅各的拇指。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打細針在戳刺他。 聖提雅各咬緊牙根。 「瞧,」璐茜亞對那名婦人說。「你的小貓咪在咬聖提雅各,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當你愛某種東西像聖提雅各愛貓這樣深時,你就會忍受它所帶來的一切不便。」 那婦人看著她的小貓啃著槍手的拇指。那男人的眼睛連眨也沒有眨一下。「那支的 名字叫莫西。」她平靜地說道。 「很棒的名字,對不對,聖提雅各?」璐茜亞問。「你不覺得這是你所聽過最棒的 貓名字嗎。」 當莫西銳利的爪子嵌入聖提雅各的手腕時,他繃緊下顎。「最棒的,」他咕噥道。 「絕對是最棒的。」 那婦人露出微笑。「其他貓咪分別是愛莎凱、珍娜茜、賽柏迪亞、艾勤、和伊撒亞 。」 璐茜亞專心聆聽那些貓咪的名字,發現它們全緣自於聖經。她咧嘴笑道,「坐到台 階上來,聖提雅各。」她邊指示,邊推推他的肩膀,直到他坐下去。然後她將所有的小 貓一一擺到他身上的各種部位。 聖提雅各一向以自己忍痛的能力為傲。現在,有六隻又抓又咬的小貓咪爬滿他身上 ,他不禁懷疑他是否錯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們之中的一隻甚至企圖咬他的耳垂!哦,天 啊!等他和璐茜亞獨處時,他一定要好好的訓斥她一番! 「是呀,聖提雅各真的愛死貓了。」璐茜亞大聲宣佈。「他也很欣賞你的店舖哦, 夫人。當我們騎馬進入道坐小鎮時,他說他簡直等不及想進你的店逛逛,說這是他所見 過最棒的店。由於他雲遊四海,見過數以千計的店舖,所以你瞧,這可不是普通的恭維 。我希望你店裡有賣聖經,夫人。聖提雅各渴望能再擁有一本聖經。他原有的那一本送 給別人了。不久以前,我們遇到一個真正的大壞蛋。聖提雅各逮到他,並用那本聖經感 化他,使他徹底痛悟前非哦。是的,夫人,聖提雅各,是聖經?就想得睡不著呢!」 婦人綻出燦爛的微笑。身材豐滿的她坐到聖提雅各旁邊,笑咪咪地仰望他。「我的 寶貝們取的全都是聖經名字,先生。」 「啊,是的。」他痛苦地答道,因為一隻小貓開始在他的背部爬上爬下。 「我敢說,」那婦人喃喃說道。「這件事證實了一個人不該隨便聽信謠言,不是嗎 ?查莫洛先生。各種關於你的謠言不時的傳進我們的耳朵,我對於自己輕信它們真是感 到羞愧。另外,我也對自己第一眼看到你時,認為你看起來十分恐怖感到抱歉。歡迎你 來到低語橡樹林。任何時候你想來我的店逛逛,它的大門永遠為你而敞開。我的確有賣 聖經,等你挑選好你要買的那一本,我甚至願在上頭刻上你的名字。 璐茜亞注意到聖提雅各的下巴規律地蠕動著,她知道他對那窩小貓的忍耐已經瀕臨 極限了。她飛快地將她們一一從他身上抱下,並慫恿她們再次對那根綻線產生興趣。 「我們得告辭了,夫人。你一定要告訴大家聖提雅各有多愛貓哦,嗯?」 「哦,我會的!還有請叫我洛蒂。我的朋友都叫我洛蒂。」 「哦,那不是很棒嗎?聖提雅各。」璐茜亞拉他站起來。「我們才剛抵達,就已經 交到了洛蒂這個朋友!」 「是的,很棒。」 「洛蒂,請你叫我璐茜亞,叫他聖提雅各。這裡的每位居民都可以這樣做。再見嘍 !」 「日安,洛蒂。」聖提雅各說,然後旋身追上璐茜亞,卻發現她正與一位長者在街 上閒聊。 當他抵達他們身邊時,他獲悉這個男人是低語橡樹林的鎮長,而璐茜亞也已經跟人 家發展出直呼名字的關係了。 「對,這就是他,山姆,」璐茜亞告訴史寶塞鎮長。「聖提雅各·查莫洛。他最尊 敬鎮長們了。他常說一座沒有鎮長的小鎮根本算不得是一座鎮、他甚至有考慮以後也要 當一名鎮長哩!對不對,聖提雅各?」 「呃……是的。」聖提雅各迷惘的與那位鎮長握握手。 「璐茜亞一直在跟我聊你的事,聖提雅各,」山姆說,在他講話的時候,他的灰色 鬍子不斷地上下跳動。「我聽過好多關於你的事跡,卻從未聽過你從印第安人手中救出 龍維而鎮長的故事。告訴我,當那些印第安人拿走你的武器,讓你徒手閃躲他們的飛箭 時,你難道一點也不怕?我不認為自已是個懦夫,但是,我真的無法想像單獨徒手面對 一百名渴血的野蠻人需要多大的勇氣聖提雅各這輩子從未覺得這樣困惑過。「一百?」 「噢,我記錯了,是不是?」璐茜亞搶先問道。「應該是兩百個印第安人!對,山 姆,他獨自面對他們。那些箭從四面八方射來,但他連眨也沒眨一下眼睛。他徒手抓住 大部分的飛箭,用膝蓋將它們折斷。那些科曼奇人既驚奇、又佩服,就讓他把那住鎮長 帶走。一旦他們返回龍維而鎮、那位鎮長立刻頒給聖提雅各榮譽鎮鑰哦!那是一把純金 打造的鑰匙、然而聖提雅各並沒有留著它。喏,他天性悲天憫人,他將那把鑰匙送給了 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婆子。她感激的親吻他走過的地面哩!親到她的嘴唇沾滿泥土,但 她一點也不在乎、對不對,聖提雅各?」 「呃——是的。她不在乎。」聖提雅各抗拒著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山姆鎮長研究著聖提雅各臉上的疤痕,決定它就是那些科曼奇人的飛箭造成的。他 伸出手,拍拍聖提雅各的肩膀。「我們曾聽說一些關於你的相當恐怖的故事,小伙子。 你的外表也確頗為邪惡,不過現在我認識了你,我瞭解到那些謠傳只不過是一籮筐可怕 的謊言。我向你保證,我會盡我的力量讓本鎮的居民瞭解這一點。就把低語橡樹林當做 你的家——你愛住多久我們都歡迎。祝兩位有愉快的一天。」 他們繼續沿著大街往前走,璐茜亞對她所碰到的每個人都編一則關於聖提雅各的崇 高品格的故事。每一則狂野的故事都是針對她所碰到的那個人的特性而設計的。開餐館 的梅莉在聽說她煮的食物氣味讓聖提雅各想到他已故的親愛媽媽時深受感動,並承諾要 為他烹調出她最棒的一餐。 珠寶店的老闆在聽說聖提雅各認為陳列在他櫥窗的珠寶遠比裡米多夫皇后皇冠上的 珠還要出色時,感動得差點迸出眼淚——雖然他從未聽說過裡米多夫這個國家。而三年 前,裡米多夫皇后在訪游德州時、被一批歹徒偷走皇冠,最後是聖提雅各用她奪回那頂 皇冠的故事是更令他印象深刻!有這位正義騎士在低語橡樹林,珠寶商覺得自己可以高 枕無憂。 連鎮上的兒童們也都見識了璐茜亞的想像力。當他們知道聖提雅各曾捕捉並訓練五 百匹野馬,給一座想要有屬於自已馬匹的孤兒院裡的孩子們時,他們全都崇拜地仰望著 他。 這天下午,每一位待在戶外的鎮民都目睹了這們大名鼎鼎的槍手爬上一根高聳的樑 柱去拯救一支被蜘蛛網黏住的蝴蝶。當那支美麗的蝴蝶從他的巨掌中飛出來,飛向自由 的藍天時,他們看到了他的溫柔,見證了他對無助的弱小的同情。每一個人都對他印象 深刻。 他們沒有看到的是聖提雅各深鎖的眉頭,也沒有聽到璐茜亞悄聲命令他表演這場「 英雄救蝴蝶」,也沒有聽到他長達五分撞的低聲詛咒。 當他爬下那根棵柱時,他決定要容忍璐茜亞的怪異行徑,直到他有機會單獨請問她 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然而,在他們抵達飯店之前,他不會再讓她停下來。 可是他才剛踏到地面,就發現她已經不見了。他掃視四周,在一段距離之外瞥見她 。此刻,她正在跟那位牧師聊天。 「哦,天啊!」他嘀咕道。「她搞不好會告訴他我能夠在水上行走。」他用力揮揮 手,地讓她瞧見他希望她加入他。 她朝他揮揮手,並開始朝他奔來,尼尼就跑在她旁邊。他欣賞著她走路的秀髮飛揚 的模樣,感到自己的不悅逐漸消退。 可是木頭在硬土與碎石上跳耀的發亮嗓音分散了他擺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他扭過頭 去,看到一輛亮晶晶的黑色馬車正火速衝下街道。它沒有賀駛,而拉車的兩匹馬眼神狂 野。聖提雅各知道再過幾秒鐘,那輛車就要撞上璐茜亞了。 「璐茜亞!」他吼道、並開始拔腿狂奔,他的長腿極力伸展,全身都因為力量而繃 緊。他每跨出一步,對她的安危的恐怖就往上竄升一分,這賦給他更強的力量與更快的 速度。 她的尖叫聲凍住他的靈魂。他看到她旋過身去,企圖躲避那輛風馳電掣的馬車,但 是她不夠快——而他也不夠快。 *** 無論洛蒂和佛雷醫生如何懇求,聖提雅各就是不肯離開診所的檢查室。當醫生搜尋 璐茜亞身上的傷處時,他就坐在病床旁,握著她蒼白的手。 「沒有骨折,」費雷醫生宣佈道。「她的心跳和呼吸也很正常,而且我找不出任何 嚴重出血的徵兆。我猜她只是被撞昏了過去,先生。我們得等到她醒來,屆時,我就能 獲得更多訊息。」 接下來的半小時,聖提雅各拒絕接受洛蒂和佛雷醫生的安撫或保證,經歷了一波又 一波強烈的恐怖。 他的視線不曾離開璐茜亞蒼白的臉。他想到她曾在羅沙裡歐的教堂為他祈禱,想到 她努力想說服這裡的居民他可以當他們的朋友。 而他為她做過什第?他問自己,並且更加握緊她纖細的小手。什麼也沒有。除了對 她失去耐性,對她咆哮,讓她覺得自己毫無價值之外,什麼也沒有。她是一個妓女,而 他則千方百計讓她明白他對這項事實的感受。 上帝,他從來就不曾真正的恨璐茜亞。 他恨他自己。 *** 璐茜亞睜開眼睛時,看到了繽紛的色彩。它們緩緩的、憂雅的移動。「我死了嗎? 」她囈語。「我到了天堂了嗎?」 聖提雅各猛然抬起頭。「璐茜亞!」 他的叫喊嚇了她一跳。「唔,這下我知道自已不是在天堂了,」她喃喃自語。「我 一向認為那上面是不准大嚷大叫的。」她連眨好幾次眼睛,當她看清楚聖提雅各的臉時 ,她綻出燦爛的笑靨,揪住他的襯衫,拉自己坐起。 她的頭部隱隱悸痛,而且有一會兒,她覺得相當頭暈。可是那些感覺很快就消失, 她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張床上,床單雪白得近乎刺眼。 「我是費雷醫生,」那位大夫告訴她。「璐茜亞小姐,你覺得怎樣?」 她望向那位身材萎縮的老醫生,立即對他產生—種親切感。他的笑容慈祥,而且他 的眼中閃耀著真誠的關懷。她看到洛蒂也在房內。那個豐滿的婦人看起來就跟醫生一樣 的擔憂。 但在這三個緊盯著她的人當中,聖提雅各的樣子最糟糕。他顯得憔悴,而且她不曾 見過如此焦慮的眼神。「聖提雅各,你怎麼啦?臉上的皺紋比手風琴還要多。」 「璐茜亞,」他說:「你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緊張起來,不曉得這場車禍 是否損害到她的腦子,使她得了失憶症。 她沉吟片刻。「一輛馬車朝我衝來。我及時移開了,但隨即絆到小毛球,你瞧,它 就緊跟在我腳邊。我試圖跳過它。我記得自己高高的躍起,但在那以後的事我就不記得 了。」 「你沒有被馬車撞到?」聖提雅各難以置信地問。 「嗯。除了頭痛,我覺得一切都滿好的。毛球沒事吧?」 聖提雅各把尼尼抱到床上。「璐茜亞,你確定一切都——」 「我再幫她檢查一遍。」費雷醫師宣稱。他又撤底的檢查一遍,在找不出她任何不 對勁之後,他如釋重負的吁口氣。「頭痛會自然的消失。目前她真正需要的是休息。服 用兩匙這種特效藥應該能幫助她睡眠。」 聖提雅各接過那瓶藥,交給醫生一把鈔票。僅管璐茜亞抗議,他還是攔腰抱起她, 走出檢查室。飯店在一段距離之外,不過他要抱她過去。當他們跨進醫生的候診室時, 他看到那個在意外發生之後,歇斯底里的跑過來的男人。 「她沒事吧?」那位紳士從靠窗的座位站起來,問道。 「她會好起來的。」 「我沒有被撞到,不過那真的是千鈞一髮。」璐茜亞拋給那個一臉焦急的男人一朵 甜甜的微笑。「我是璐茜亞·匹倫汀,這位是聖提雅各·查莫洛。」 「在下班·克雷頓,」對方自我介紹道。「我——璐茜亞小姐,我對我的馬車所闖 的禍真是感到萬分抱歉。我從銀行走出來,卻看不到我的車伕,就打算到馬車裡等他, 熟料就在我快要抵達馬車時,某種東西嚇到了那些馬。它們拖著馬車瘋狂的衝下街道。 我——我一直在這兒守候你的消息。我對於所發生的事真是感到悔恨,我願意盡一切力 量來補償你。」 璐茜亞不在乎地揮揮手。「除了停止操心,你啥都不必做,克雷頓先生。我並沒有 被你的馬車撞到,而是自己絆了一跤;事實上我經常跌倒。很抱歉我嚇到你了,我猜自 已準是像死人一樣、動也不動的躺在路上,對不對?啊,你是本鎮的銀行家?」她注意 到他高沿的穿著。 「是的,我是。請叫我班。」 「也請你直接稱呼我們的名字。」她友善地說道。 「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們,璐茜亞、聖提雅各。」 一波懊惱貫穿聖提雅各緊崩的身軀。他一點也不喜歡班柔和的語調中所透露出來的 興趣——對璐茜亞的興趣。他氣呼呼地想道。 他決定這個傢伙是個花花公子。他穿著時髦的條紋西裝,而且他渾身上下沒有半根 線頭,就連他的皮鞋也無懈可擊。一隻亮晶晶的金懷表幾乎垂至他的大腿,他的外套底 下露出一把看起來活像小孩玩具的小型手槍。他的皮膚就跟大姑娘一樣的白皙、柔軟。 他的力氣很可能只夠用來數鈔票。他的頭要被某種聞起來像花朵的發油抹得服貼、平整 。 是的,班,克雷頓百分之百是個奶油泡芙,正是聖提雅各蔑視的那類男人。最糟的 是,這個殺千刀的娘娘腔似乎一刻也無法將他那對覆著長睫毛的棕眸從璐茜亞身上挪開 。 「哇,能認識低語橡樹林的銀行家簡直就是全世界最大的榮幸,」璐茜亞迸道,並 向班伸出她的一支手。「我敢打賭,聖提雅各·查莫洛來到本鎮的消息一定把你樂壞了 吧!對不對?我是指,你的銀行裡有那麼多錢,這年頭盜匪又那麼猖獗,我敢打賭,在 獲悉聖提雅各會在此地住上一陣子之後,今晚你一定會睡得像個小嬰兒那樣香甜。聖提 雅各痛恨搶銀行勝過一切。他熱愛銀行。每天早上醒來,他都發誓要保護他所遇到的每 一家銀行和每一位銀行家。對不對,聖提雅各」 聖提雅各實在受夠了她對這裡的居民歌他的功、頌他的德。此時此刻,他只關心她 的身體,他才不在乎鎮民們怎樣想他呢!眼見與璐茜亞握手的班遲遲不肯放開她的手, 他對班的懊惱頓時化為憤慨。他從末見過有誰握手握這樣久。 「是的,有你在這裡實在太好了,聖提雅各。」班咕噥道,他的目光吞噬著這與他 握手的美麗女孩的每一寸。他癡迷地用另一支手覆住她的柔荑,他的手指輕輕刷過她的 手腕。 聖提雅各立刻感到有股想要宰了他的衝動。「璐茜亞,我們最好現在就去飯店。我 相信克雷頓先生很忙——」 「哦,我一點也不忙。」班對璐茜亞微笑道。「而且我堅持載你們去飯店。」 「哦,多捧!」璐茜亞興奮地尖叫,使得聖提雅各縱使想拒絕也不便開口。「我從 末坐過那麼漂亮的馬車!」 那輛亮晶晶的馬車看得她瞠目結舌。當她坐進那軟綿綿的紅色絨布沙發椅時,她讚 歎地欣賞著掛在糊絲綢的車壁旁閃閃發亮的鋼燈。那盞鋼燈旁還掛著幾幅鑲雕花框的小 畫,她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在時髦的畫廊裡,而非馬車中。 「告訴我,璐茜亞,你吃過午餐了沒?」班問。「我很樂於帶你去吃午餐——如果 費雷醫生認為你可以外出吃飯的話。」 「哦,我一定可以。」她摸摸綁住紅色絨布窗簾的盒飾墜。 班興奮的換個坐姿。「那麼你願意跟我一塊去……」 「她需要洗個澡。」聖提雅各迸道。他知道這句話十分不得體,但他管不了這麼許 多。他用一支手臂攬住璐茜亞的肩膀,另一支手則托住她的手肘。 班並末疏忽這種極具佔有性的姿態。「你們倆一塊旅行嗎?」他皺起眉,問道。 班的皺眉令璐茜亞領悟到,她和一個不是她丈夫的男人一塊旅行的事實令他震驚。 「是啊!不過我倆在一起沒關係,」她忙不迭地答道,並決心不讓低語橡樹林的任何居 民鄙視她跟聖提雅各。「完全沒有關係。我——呃……聖提雅各是我的親戚。我母親的 表侄是聖提雅各的曾姑婆的外甥的女婿的叔叔。」她停頓一下,試圖決定她這則大謊言 聽起來是否合理。 「啊,原來你們是親戚。」班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點點頭。「聖提雅各跟我一起旅行,為的就是要尋找我們的一位表弟。對,狄克 ·查莫洛失蹤已經快兩個月了。」 「狄克·查莫洛?」班重道。「古怪的名字。」 璐茜亞搜索枯腸。「他的全名是狄奇托,」她澄清道。她認為『狄奇托』聽起來很 有墨西哥味。「他只有十三歲,卻跟著一群吉普賽人逃家了。我和聖提雅各就是在追蹤 那群吉普賽人。吶,我們是一個非常親密、團結的大家族,所以,在把小狄奇托送回他 媽媽的懷抱前,我們是不會停息的,對不對?聖提雅各。」 「對。」聖提雅各急忙附和道。「我們真的很累了,克雷頓先生。你邀請璐茜亞共 進午餐實在很好心,不過,我相信她寧願在房間裡吃飯。醫生不是這樣叮嚀你的嗎?璐 茜亞。」 她感到他擠擠她的手肘。「呃——對,我得在房裡用餐。」她附和道,聖提雅各的 明顯懊惱令她不解。「你這輛馬車真漂亮,班。這些紅色絨布包圍著我,害我有種自已 是什麼皇后之流的錯覺呢!」 聖提雅各倏然注意到這輛馬車有多優雅。另外,他也逐漸領悟到一些別的事。 班是位換行家,班是位神士,班佩戴金懷表,聞起來香噴噴的。班很可能閒暇時都 在讀詩。 他恍然領悟到班,克雷頓正是璐茜亞夢寐以求的那種男人。她的白馬王子。 「啊,我們到了。」當刀車在飯店前停下時,班宣佈。他打開車門,踏下台階,然 後轉過身來,朝璐茜亞伸出他的手。 聖提雅各漠視班的姿態,自行把璐茜亞抱下車。 「謝謝你載我們一程,班。」璐茜亞說。「你也很感激人家,對不對?聖提雅各。 」她問,並納悶聖提雅各的禮貌跑到哪兒去了。 「是的,」聖提雅各嘶聲說。「非常感激。」班微笑點頭,然後坐回車廂內,向他 們揮揮手。聖提雅各盯著那雙潔白的手。那些修剪整齊的指甲下沒有一絲泥土。他自己 的指甲縫則完全因為塞滿泥土而顯得黑污污的。 第十二章 「你的房間沒有我的房間漂亮呀!聖提雅各。」數小時後,璐茜亞晃進聖提雅各的套 房,說道。她已經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她覺得全身舒暢。「我房間的壁紙有玫瑰圖 案哦。」 「你吃了我派人送過去的午餐嗎?」 「吃得乾乾淨淨。」 「你應該躺在床上的。醫生說——」 「我已經不再頭痛啦!我覺得很好。我才不要躺在床上呢!雖然,那是張很漂亮的 床。床單上也編著玫瑰哦!你洗過澡了沒?」 「洗過了。你為何接受兩個房間?」他悻悻地質問。在此之前,她一向樂於跟他一 起睡。「一間應該就夠——」 「只因為人人都以為我們是親戚,就表示我們不呆以睡在一起。」她指出。「這裡 的居民非常循規蹈矩,聖提雅各。倘若他們發現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一定會震驚得半 死。」 「我才不在乎他們——」 「可是我在乎,」她邊柔聲說,邊審視擺在他梳妝台上的美麗花瓶。「我喜歡這裡 ,聖提雅各。我認為或許我們能在這裡待上一陣子。」 「多久?」他進道。 「就是一陣子。當我們在這裡的時候,你不認為別人用尊敬與友善的態度對待我們 感覺很不賴嗎?變換一下別人對待我們的態度感覺真的很溫馨。如果我們住同一個房間 ,人們會以為我是——呃,你知道,他們會以為我是那種女孩。」 「什麼?」 她挑起一道娥眉。「我知道自己本來就是那種女孩,可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聖 提雅各,我會感激你替我保密的。我盡了一切力量來使這裡的人接受你,如果他們也能 尊重我,那我真的是會興奮死了。你知道,人們鮮少尊重我。」 除非他瞎了,否則他哪會疏漏她眼底的絕望。在這一刻,他才瞭解到她的願望對她 而言有多麼重要。 她喜歡這裡,想要待上一陣子。一陣子。一陣子足多久?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 ? 一輩子? 那雙潔白、指甲修剪整齊的手的影像閃過他的腦海。他爬爬關發,越過房間,找到 那瓶藥水。「過來這邊吃藥,璐茜亞。你該睡覺了。」 「可是我不想——」 「過來吃藥,否別我就把它灌進你的喉嚨。」 她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便乖乖的喝下藥。 聖提雅各護送她回她的房間,然後幫她脫衣服。她一絲不掛的爬上床。那藥水的效 力發揮得很快,她已經感到眼皮沉重了。 「別讓我睡太久。我要在『梅莉媽媽』餐館吃晚餐。我要點烤牛肉、馬鈴薯泥、炸 秋葵和奶油豌豆。我要喝檸檬汁,再叫一客蘋果派跟巧克力蛋糕當甜點。最後再來一要 薄荷棒棒糖就更完美了。隨便你愛怎麼取笑我都成,就是別忘了叫我起床吃晚餐吶,聽 到了沒?」 他無奈地搖搖頭。二十分鐘前她才解決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更遑論在經歷那場意外 之後,她應該身心均處於虛弱的狀態才對。他當天決定,除了死亡之外,沒有任何事物 能夠擊敗她的好胃他踱到窗邊,放下華麗的窗簾。「你覺得班·克雷頓這個人怎樣?」 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但是在等待她的答覆時,他的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 睡眼惺忪的璐茜亞努力回想班的樣子。「他似乎是個好人。整潔,長得不醜,穿得 好。老實講,我沒見過比他所穿的那一套更時髦的西裝。一定花了他不少錢。」 聖提雅各俯視自己的穿著,黑的。他所穿戴的一切全是黑色的。他握緊窗簾,握到 他的指關節都泛白了。他瞥向自己的手,皺起眉頭。 即便他用力搓洗它們,它們仍舊不會變潔白。塵垢深埋於他的厚繭中,除了割掉自 己的皮膚,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除掉它們。稍早洗澡的時候,他曾考慮要這樣做 ,但後來仔細一想,又拒絕了這個主意。他需要那些老繭,它們是有功用的。 泥土也深埋於他的指甲,深到他即使用針頭也挑不出它們。此刻瞪著它們,他瞭解 它們並非真的泥土,而是污跡。縱使手指甲長長也無法除去它們,因為永遠會有新的泥 土造成更多的污跡。它們是永久的。 他這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用雙手工作,在未來的歲月裡,他也將繼續用它們工作, 所以,他知道它們永遠不會是潔白無垢的。 「我要睡了,聖提雅各。」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空洞。當他轉過身去看她時,她已經睡著了。他走到她床畔,幫 她拉高被子,然後溫柔地拂開一綹落到她眼睛上的髮絲。 他注視她良久。睡著了的她正在微笑。一抹滿足、甜蜜的微笑。他不禁納悶她是否 夢到了什麼。 「也許她夢到那輛漂亮的馬車了,」他囈語。「夢到金錶和時髦的西裝。夢到…… 乾淨的手——」 他面無表情,彷彿怕她會突然醒來,進而看穿他似的。可是,他卻無法麻弊他的心 與他的腦子。 他剛開始癒合的舊傷猝然又開始悸痛。那好不容易消退的苦澀陡地又湧了回來,灼 燒著他。 失去某種珍貴的事物的痛楚攫住他的肉體與靈魂。他很清楚失去的痛苦,馬上就認 出它尖銳、無情的煎熬;這種感覺跟隨著他長達十六年了。 璐茜亞原本已開始撫平它,如今,它又降臨在他身上,而璐茜亞無法再次平息它。 因為這一次,她就是他那深刻痛苦的來源。 ※※※ 「聖提雅各,你為什麼要幫我買這麼多東西?」第二天上午,經過一番大採購之後 ,他們走回飯店時,她問道。「沒錯,每一樣東西我都愛死了,可是我並不需要——」 「不,你需要。我要你把你原本那些破衣裳都扔掉。」 「可是——」 「別跟我爭論,璐茜亞。」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並攙扶她踏上飯店前的台階。 「我會丟掉我所有的袍子,除了那襲緋紅色絲綢的。」她的語調裡有一絲叛逆。 他不予置辭,心想倘若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她就再也用不著穿那襲緋紅色的袍子了 。「回你的房間躺下。」 「可是——」 「答應我你會小憩一下。答應我。」 她如何能抗拒他那對迷人黑眸裡的溫柔關懷,「噢,好吧!我答應。」 他滿意的轉過身,再度朝大街邁去。 「嘿,你要去哪兒呀?」她喊道。 「我馬上回來。」 他加快腳步,沒多久,他便佇立在銀行的前面。班·克雷頓的名字被漆在大門的小 窗上。當他瞪著那名字時,璐茜亞的話浮上他的腦海。 低語橡樹林就像是我的「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生活」的結局發生的小鎮,聖提雅各。 它正是那種我和我的白馬王子將來會定居的地方。 他費力地吞口口水。她為他做了那麼多,現在,他為她做點事的機會來了。他希望 這就是她的每個問題、每個夢想的答案。 他懷疑他會有找到他的公主的一天。不過,他絕對可以幫助璐茜亞獲得她的白馬王 子。 他伸手握住門把,扭轉它,推開那扇不僅是通往銀行,更是通往璐茜亞的「從此以 後幸福、快樂」的結局的大門。他壓抑下猶豫,敞開門,跨進去。 迎接他的是班·克雷頓王子的微笑。 ※※※ 「快穿衣服。」 璐茜亞瞪著聖提雅各,彷彿他得了失心瘋似的。自從他下午返回飯店之後,就一直 很沉默、疏遠,迴避她的每個問題,甚至不肯與她閒聊。 現在他又催促她穿衣服。她瞅著他展示給她看的那件袍子。那是一襲可愛的藍綠色 袍子。它的前襟有一排小巧的珍珠鈕扣,高領的領口與袖口都鑲滾著乳白的蕾絲。她從 他手中接過那件袍子,穿上它,扣好紐扣,再換上聖提雅各擺在她腳邊的藍經常小山羊 皮軟鞋。 「我們要出去吃飯?」她問。「你知道,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他不吭聲,只是轉向她的梳妝台,拿起她的梳子。「過來。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幫 你的頭髮做點處理。也許我們可以把它盤到你的頭上,就像其他女士那樣。」 「什麼女士?」 「滿鎮走的那些女士啊!」 她一頭霧水。「可是以前你對我的髮型從沒有任何意見啊!你不喜歡它像這樣放下 來嗎,」 如果她能知道他有多麼喜歡這樣就好了,他想。如果他能告訴她,她的頭髮有多美 。 「你知道如何像其他女士那樣綰髻嗎?」 她搖搖頭。「我整理頭髮的技巧一向不好,聖提雅各。我曾試過要把它盤上去,卻 失敗了。 所以我一直讓它放下來。」 「唔,過來,我看看我是否能辦到。」 「為什麼——」 「因為我這樣講。」 平常,她會立即抗議他的頤指氣使,但是今天,他的眼神有某種不尋常的感情使她 噤若寒蟬。她從未見他露出這樣苦惱的眼神。她走過去,坐到梳妝台前的凳子上。 聖提雅各從她身後注視鏡中的她。她的袍子更烘托出了她那對美麗的藍、綠色的眼 睛。驀然,某種溫柔的情愫攫住他。 「聖提雅各?怎麼——」 「讓我們瞧瞧。」他垂下眼。「我想我應該先梳你的頭髮。」 他緩緩地梳理她的頭髮,彷彿每一分鐘都是他能與她相處的最後時刻。他想告訴她 她的髮絲有多柔軟,但決定說這種事的時機已經過了。一想到他並沒有好好利用她還是 屬於他的時機,他就覺得心好痛。 「好乾淨,」結果他改成這樣說。「你的頭髮真的很乾淨呢!璐茜亞。」 雖然他只是幫她梳頭髮,她的感官卻完全被那懶洋洋的性感動作挑逗了起來。他靠 得那麼近。他的臀部不時的碰到她的肩膀,他的大腿摩擦著她的背,他的手指刷過她的 臉側與頸部。有好幾次,他在鏡中捕捉住她的視線,每一次她都想跳起來、投入他的懷 抱。她想要感受他激情的吻,想要感受自己在他懷裡那種小鳥依人的滋味。 她想要一個男人能夠給予一個女人的一切,卻不敢告訴他。她弄不懂他今晚的情緒 ,無法理解是什麼因素使他表現得這樣焦躁、古怪。她只能等待,期望他很快就會告訴 她。 十分鐘之後,他終於滿意自己的成績,相信她的每一根頭髮都梳順了。他放下髮梳 ,黝黑的巨掌握住她紅金色的髮絲。經過片刻的考慮之後,他決定唯一能夠把它棺個髻 的方法就是把它打個結。就像他把繩索打結那樣。 璐茜亞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忙碌。她只是納悶當人們看到她頸背的那個毛茸茸的髮結 時會有何反應。 聖提雅各退後一步,檢視自己的成品。他東拍拍、西拍拍那個髮結,終於,他垂下 手。「它看起來恐怖極了。」 「沒有那麼糟糕。我可以戴頂帽子。」 「對,一頂帽子。」他從一隻紙盒裡取出一頂俏皮的草帽,放到她頭上,努力往下 扯,以確定它不會被風吹落。 那頂草帽的邊緣搔癢了璐茜亞的眼皮,她拚命想從帽椽下仰望他。「你把它壓得太 低,我啥都看不到了。」 他稍微抬高它,卻仍舊討厭自己所看到的。於是他懊惱地抽走那頂帽子,並解開他 為她所綁的髮結。 「你得把頭發放下。系朵蝴蝶結或者什麼的,我不知道。哦,天啊!反正把它弄漂 亮就是了!」 她跳起來,奮力吞回自己的憤慨與因惑。「你為何咆哮,」她柔聲問道。「為什麼 我的髮型突然變得重要起來了!」 「你的緞帶呢,」 她指向茶几上的一堆緞帶。 他選出一條紅色的。 「那個顏色不適合這件袍子。」 他再次打量她的袍子,然後選出一條象牙色的。「把它繫上。」 她從他手中接過那條緞帶,把它從頸背繞到頭上打個蝴蝶結。「我們要出去吃飯? 」她又問。 他把她的新手提袋塞給她,牽起她的手,領她踏上走廊。 「聖提雅各,我們是不是要去——」 「你是。」 「你不跟我一塊去,」 他挽著她踩下樓梯,在她絆到腳時扶穩她,然後護送她進入前廳。「是的,我不去 。」 「我一個人去?」 他領她來到門門,並從橢圓形的小窗戶向外眺望,他所看到的東西令他蹦緊下巴片 刻。他掙扎著控制住自己的心緒,轉過身,按住她的肩膀。 「你不是一個人去,璐茜亞。你的護花使者正在外頭等你。」 「什麼?是誰?」她眺望窗外,發現班正倚著他那輛閃閃發光的馬車。「班,」 她為何沒有認出那個男人就是白馬王子!聖提雅各納悶,然後,他決定或許她需要 更多的時間才能看出兩者間的等號。 「去吧!璐茜亞。他在等你。你啥都不必擔心。班看起來是個正人君子,而你…… 璐茜亞,你看起來,,你看起來也很端壯賢淑。」 她迷惘地扭過身來。「你——叫——班——聖提雅各,我們——」 「祝你玩得愉快。等你回來後後,再告訴我詳情。」 在她能反駁之前,他已經敞開門,輕輕地將她往外推。她轉回身,打算再走進飯店 ,和他討論這種莫名其妙的局勢。 但是班倏地來到她身邊,抬起她顫抖的手,在那上頭印下一吻。 ※※※ 當班接過那名年輕女侍遞給他的茶單時,她對他綻出微笑。她的藍色大眼睛迅速的 瞄了璐茜亞—下,但隨即又停駐在班的臉上。 「晚安,班。」那名女侍柔聲說道,她的臉煥發著光彩。 班也回報她一抹微笑。「查莉,這位是璐茜亞。」 「歡迎你來到低語橡樹林,璐茜亞小姐。」查莉咕噥道,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曾離 開班。 班開始點菜,璐茜亞本想告訴他她可以自己點菜,但隨即決定保持緘默。班是一個 不折不扣的紳士,既然她對禮儀所知不多,她決心要盡量從他那邊學習;瞭解禮儀意是 件好事。 在班研究菜單之際,璐茜亞暗自納悶她怎麼會變成跟他出來吃飯!另外,聖提雅各 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來?她想要詢問班,但隨即又決定這樣做可能不太合宜。這個男人 要請她吃晚餐,她明白自己應該拋開一切,好好享受這一晚。 無奈她想念聖提雅各。 「你的餐巾,璐茜亞。」查莉把他們的食物送來之後,班傾身向前,悄悄地告訴她 。 「我的餐巾?」她從餐桌上拿起那塊方形亞麻巾,用手指撫摸它。「是呀!它相當 不錯。不記得有看過比這個更好的餐巾。」她笑瞇瞇地把它放回到桌上。 「你應該把它鋪在你的膝蓋上。」他柔聲勸道。 她飛快、狼狽地把餐巾鋪在她的膝蓋上。聖提雅各絕不會叫她做這種事。事實上, 他也沒有把他的餐巾鋪在他的膝蓋上過。 「來點酒?」班問,然後不等她答覆,他就替他們各斟一杯葡萄酒。 璐茜亞審視那只細緻的酒杯。當她憶起上一次品嚐葡萄酒的經驗時,她的身體頓時 變得酥軟那一次,她並不是由酒杯喝酒,而是經由嘴唇,溫暖、性感的嘴唇——就在酒 汁依舊殘存於聖提雅各的嘴唇的時候,他親吻了她。一波慾望湧向她,她控制住自己, 以免她開始閉上眼睛,陶醉在那一夜的激情裡。 班露出寵愛的微笑。「你臉紅的時候真可愛,璐茜亞,」他柔聲說道,並朝她點點 頭。「羞澀的表情很適合你。我猜你這輩子認識的男人沒幾具,不過,當佻跟我在一起 時,你實在不必害臊。」 璐茜亞險些嗆到也差點嘻嘻笑出來,不過這兩者她都忍下了。她投給班一抹淘氣的 微笑,他為之神魂顛倒。 「敬你,璐茜亞,」他舉起酒杯,說道。「敬今晚,願我們以後能常常像這樣在一 起。」 他說得多麼高雅啊!她想道。也許明天,聖提雅各就會加入他們。她笑盈盈地和他 碰碰酒杯。在啜飲一口葡萄酒之後,她伸手去拿放在一個小盤子上的一片麵包。 班清清喉嚨。「那是我的麵包盤,璐茜亞。你的在你的左邊。」 她慌忙把手中的麵包丟回盤子裡,彷彿它剌到她的手似的,她的臉因為羞辱而漲紅 。不管她怎樣努力思考,都無法理解自己吃哪一個盤子裡的麵包有啥差異。然而,她還 是改拿自己的麵包,然後拿起叉子,開始吃她的主菜。梅莉的食物名不虛傳,但令璐茜 亞大感驚訝的是,她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胃口了。為了某種莫名的原因,她發現在班身邊 她很難做她自己。她甚至不曉得該跟他聊什麼。 她更加懷念聖提雅各了。 「你不餓嗎,班。」她問,注意到他留了一堆食物在盤卜沒動。 換作是聖提雅各,她想道。他會把它們全部吃掉,然後再叫更多食物。 「我本來是很餓,不過現在我吃飽了。」 他沒有問她為什麼她吃得不多,使她的感情有點受到傷害。如果是聖提雅各就會立 刻問她。 「我認為那些肉有點走味,」班評論道。「梅莉的廚房一定是換了一個新女工。」 他的話不禁令璐茜亞納悶,他對於她和聖提雅各在野外吃的那幾頓飯會有怎樣的評 價。在野外,他們的肉食往往是烤焦的,風一吹,肉就會沾到沙子。她笑嘻嘻地憶起有 一回她一不小心害整支烤兔子都掉到地上,而聖提雅各只是用溪水把它洗乾淨,再把它 吃掉,完全沒有埋怨她。 「你喜歡詩嗎,璐茜亞。」班邊問,邊欣賞著她的美麗。 「我喜歡童話故事。你知道,就是那類有著『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生活』的快樂結局 的童話——」 「童話故事,哦,那些是給小孩看的。明天,我會念幾著發人深省的詩給你聽。」 她咬住下唇。童話故事是給小孩看的又怎樣?那並不表示成人不能也從裡頭得到一 些樂趣或者啟示啊! 聖提雅各念了好幾次故事給她聽,他從未對她說它們是幼稚的。 「童話故事賦予人們對未來的希望,」她衝口說道,決心要讓班理解她為何喜歡那 些故事。 「在那裡頭,壞人永遠會得到就得的懲罰,而男女主角永遠會找到愛,從此過著快 樂的生活。你從不希望自己也能像那樣嗎?班。」 班的心跳開始加速。她的問題顯然是種暗示,這使得他更大膽了些。 「我當然希望。雖然我這樣講也許是太快了,不過,你就是我一直夢想自己能找到 的那種女孩。昨天,當你從醫生的診所出來時,我一時竟震懾得講不出話來。你是一個 非常美麗的女人,璐茜亞。今晚我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畢生的榮幸。」 她努力想讓自己有受寵若驚的感覺。班所講的話,正是她一直盼望有一天自己能從 一個男人口中聽到的話。一個正直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紳士,就像班這樣。 雖然這些話很甜蜜,卻沒有敲進她的心坎。它們彷彿無法找到一個位置,於是毫無 意義的四處飄浮,完全無觸髑及她的任何一部分。 可是另一句話浮上來了,一句深植於她心底的話。每一次她想到它,它似乎就更滋 長、更茁壯。 我喜歡你,璐茜亞。 他喜歡她。聖提雅各說他喜歡她。即使她從未把餐巾鋪在膝蓋上,即使她大嚼直接 從食物袋裡取出的麵包,即使她對詩一無所知,他還是喜歡她。 透過低垂的睫毛,她望向班,發現他正住等待她的答覆。可是,她不曉得該如何回 答他。 「我……你有沒有看過成群的野馬,班?」 他又替自己倒一杯葡萄酒。「看過一次。他們所揚起的灰塵害得我差點無法呼吸。 」 「聖提雅各幫我抓到一匹野生的牝馬哦!我給地取名『小瑪菲小姐』。你真該瞧瞧 他,班。他在誘捕那匹馬時表現出的仁慈與愛心,然後他開始讀她的思緒。他說一個人 必須瞭解馬兒在想什麼,才能贏得他的心。他對待那匹馬就像他是個小女孩似的。我從 末見過人和馬之間有這樣溫柔。他打算訓練她,並且教我騎馬呢!」 班不贊同地搖搖頭。「一個像你這樣美麗的女人應該擁有一輛馬車,璐茜亞。騎馬 是男人的事。」 「可是你就沒有騎馬呀!」 「我比較喜歡我的馬車。它載我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而當我抵達目的地時,我全 身上下都還是乾淨的。」 璐茜亞聳聳肩,並開始更敏銳地打量他。他真的不是一個難看的男人。他有一頭栗 色的髮絲,不過它們被修剪得很短,只達到他的耳朵上。她納悶著如果它們是黑色的會 是什麼樣。又黑、又長,長過他的肩膀,以致在他移動時,它們會甩過他的肩膀。 他的皮膚比她還要白,看起來也甚至比她還柔嫩。他的右手戴著一枚大鑽戒。它很 漂亮,不過地判斷不出它究竟有多漂亮,因為他蒼白的肌膚襯得那枚鑽戒有點暗淡。 他翠綠色的大眼睛也很好看,可惜他的睫毛太長了,長得像女孩子的睫毛。他又有 眨睫毛的習慣,每當他那淺色的睫毛碰到他蒼白的皮膚時,她幾乎就看不到那兩排睫毛 的存在了。當他那對漂亮的翡翠眼睛凝視著她時,她毫無感覺。它們僅是一對眼睛,她 猜它們唯一的益處便是讓班看得見。 他有一張小嘴巴。它不醜,只是有點小。他的牙齒潔白,但顯不出光澤,因為他的 皮膚是那麼的白。事實上,她覺得他的皮膚和他的牙齒幾乎是同一種白色。另外,雖然 他的笑容並非不迷人,但是它卻一點也無法讓她感到溫暖,或者心跳加快。 他聞起來像是月桂果香皂。她知道月桂果的香味,因為有一次,她聞過一根月桂果 蠟燭。如今再嗅到那氣味,她決定月桂果用在一根蠟燭上比用在一個男人身上效果好。 男人,她覺得,就應該聞起來像男人。像炙熟的太陽、冰冷的鋼鐵、馬匹、皮革、汗水 、暖烘烘的大地,以及涼爽的溪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男人。 他的西裝十分優雅,但它似乎是鬆垮垮的掛在他身上。她猜這樣應該就叫合身,國 為她不認為班是那種會屈就不合身衣服的男人。但她還是不禁要想,如果它在某些部位 能夠熨貼著他應該會更好看。當然,她暗暗補充,班並沒有多少肌肉能夠讓那件西裝熨 貼著他。 當下她決定自己喜歡緊緊的長褲,那種包裹著一個男人雄赳赳的肌肉的長褲。黑色 的長褲,又黑、又緊的長褲。 班很高,比她高一個頭,不過不像聖提雅各那樣高。她想把他歸類為瘦削型,不守 又覺得這樣很沒禮貌,所以她決定不這樣想。她提醒自己,他是一個銀行家,所以他不 需要厚實的肩膀、肌肉糾結的手臂、寬闊的胸膛,或者修長有力的雙腿。班不需要強壯 。既然他不強壯,她瞭解到如果他穿著緊身的黑長褲,他會看起來像根細線。 她看著他用餐巾拭拍他的嘴巴。他的指甲是她所見過最乾淨的,她懷疑他是否把手 指浸泡在酒精裡,才會變得這樣白。唔,她告訴自己,他整天所做的就是算鈔票,算鈔 票自然不會讓一個人變得多髒。然而,她仍舊覺得如果他那些像細樹枝的潔白指甲上能 有一點污痕也不賴。 「你想來點甜點嗎?璐茜亞。」班問。她的眼光似乎離不開他令他十分高興。「我 相信不管你愛吃什麼甜點,梅莉都能供應。」 她微笑著搖搖頭。「梅莉或許提供各式各樣的甜點,不過我敢打賭,她沒有我最喜 歡的那一種。」 「你最喜歡什麼?」 「手形餅乾,我自己的手形餅乾。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吃到手形餅乾了,不過,我 永遠忘不了它們的滋味有多棒。」 「手形餅乾?」班重複道。「不,我不記得悔莉有提供什麼手形餅乾。不過我敢打 包票,只要你試過她的水果塔,它們就會變成你最愛的甜點。事實上,只要你嘗過它們 ,很可能就會完全忘掉什麼手形餅乾。」 他的說法不禁讓他懷疑喜歡手形餅乾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也許它們算不上是很正 統的甜點。「不,謝謝你,班。我今晚不太餓。」 「好吧!」他協助她站起來。 她的裙緣鉤到桌腳。「該死!」當她聽到布料撕裂的聲音時,她嚷道。 班睜大眼睛,但他今晚的情緒特佳。「璐茜亞,那只是一件袍子,」他笑道。「沒 有必要為了區區一件袍子說那種話吧!」 他的話立刻提醒了她,良家婦女是不隨便咒天罵地的。她為自己的缺乏教養以及那 襲裙緣被撕裂的新袍子感到難過極了。 「我今天才收到這件袍子,班,」她嘗試解釋。「它是聖提雅各幫我買的。當我穿 著一件破袍子回去時,他會怎樣想啊?」 班拍拍她的肩膀。「裁縫師的店已經關了,不過洛蒂的雜貨鋪可能還開著。我們要 不要過去看看她那邊是否有什麼袍子可以換掉你身上的這一件?」 璐茜亞投給他一抹溫暖的微笑。他的舉止有點古板,但他確實是一個親切、體貼的 人。任何人都會自然而然的喜歡他。 「我比教堂裡的老鼠還要窮,班,所以,我無法再買袍子了。」 她的生動比喻令他呵呵笑。 「不過,我在飯店裡還有四件嶄新的袍子,以及我的緋紅色絲綢袍子。」 「緋紅色絲綢袍子?」 「還鑲滾著黑色的蕾絲喲!它是我所擁有的、最漂亮的袍子。」 班謹慎地盯著她。「我猜它一定是件舞會穿的袍子。」 她連眨好幾次眼睛,猛然領悟到自己實在不該對像班這樣的紳士提到她的緋紅色絲 綢袍子。良家婦女是不會穿那種東西的。 「呃——對,它是一件舞會穿的袍子。」 「啊!或許改天我可以看到你穿上它的模樣。」 她險些又嗆到。如果班看到她穿著她的工作服的模樣,他馬上就會曉得她做的是什 麼樣的工作。她不搭腔。 在領她走出餐廳之後,班牽起她的手。他的手又冷又濕,彷彿他渾身沒有一絲溫暖 似的。那雙手感覺起來太平滑、太小,而且太虛弱,所以她並不喜歡握著它,但她還是 握著它。班對她很好,她想自己至少該拿出點禮貌。也許一點戶外運動會讓他的皮膚溫 暖些,讓它感覺起來比較像一個男人的皮膚,她想。 「既然你不想去看看洛蒂是否有什麼袍子,那我們散散步,如何?」他問道。「這 附近有一座美麗的橡樹林。雖然有時那裡頭有許多螞蟻,不過只要我們小心,就能避開 他們。被螞蟻咬到總是讓我腫得厲害。」 她納悶在她醒來發現自己全身爬滿螞蟻的那個早上,如果她身邊的人是班,他是否 能幫助她:聖提雅各努力擦掉了她身上的每支螞蟻,而在那樣做的過程中,他自己也被 螞蟻咬了好幾口若懸河「可愛的月亮,」班喃喃說道,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你 不喜歡在月光下散步嗎?」 她點點頭。但在月光下做愛更棒,她暗自補充道。 「啊,我們到了。」班宣佈道。「我不是跟你說過這些樹很美嗎,」 「是的,它們真的很漂亮,班。」 班突然掏出他的小手槍。「你有沒有聽到那個聲音?」 她豎尖耳朵,卻沒聽見什麼代表危險的聲音。她望向暗影處,看到某種東西在移動 。接下來,一隻兔子跳了走。 班如釋重負的吁口氣。「你知道,野外總是令人不放心的。危險潛伏於每個角落。 不過你不必怕,我拔槍的速度很快。你跟我在一起,應該感到就像和聖提雅各在一起一 樣的安全。」他驕傲的舉高他的小手槍給她看。 璐茜亞差點『噗哧』笑出來。跟他的小手槍一比,聖提雅各的槍簡直就像加重炮。 漾在她嘴角的笑意令班覺得大受鼓勵。璐茜亞顯然頗受他吸引,這樣一想,他的膽 量就增加了。 他收起他的小槍,握住她的雙手。「璐茜亞,請別認為我太唐突,可是——我—— 我正處於一種十分羅曼蒂克的心情。自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這種感覺,吃飯的時候 ,我一直試著想告訴你,可是你改變了話題。」 他抬起她的左手,將它湊到他唇邊,輕輕地親吻它。「我在低語橡樹林也已經住了 三年,我認識這裡的每一個女人,可是,我從末遇到過比你更美麗的女人。你有一種令 我無法抗拒的單純魅力,璐茜亞。我——現在跟你講這個實在太快了。我無法相信認識 你這麼短的時間我就有秋得感覺。」 她再次試著對他所講的甜言蜜語感到高興,卻什麼都沒感覺到。除了空洞,什麼都 沒有。 當班放開她的手,踱離她時,她觀察著他走路的樣子。他走路有一點跳跳蹦蹦的, 好像他踩著彈簧似的。 另一個男人的步伐浮上她的腦海。一種流暢、悠哉的步伐,優雅卻又潛藏著隨時能 爆發的力量。 「璐茜亞,」班靜靜地說道。「我——我今晚敬酒時所講的那些話是有含義的。我 確實想要見到你。因此,當聖提雅各下午來找我,告訴我你今晚想跟我共進晚餐時…… 我這輩子從未這樣快樂過。」 璐茜亞凍住。「聖提雅各那樣告訴你?」 班微笑道,「你不必覺得害臊,我不介意你的前衛。事實上,我滿喜歡它的,而且 我很感激聖提雅各把你的心意傳給我。」 「我想回飯店,班。我——我的頭痛欲裂。醫生曾囑咐我要多休息,我想,我最好 乖乖的照著做。」 「當然。我忘了這—點真是太粗心了。」他捧起她的臉,迅速的啄一下她的前額, 然後就挽著她朝飯店走去。 走在他身邊,璐茜亞的疑惑漸漸轉化為憤怒。等班護送她踏上飯店前的台階時,她 已是火冒三丈。聖提雅各竟敢擅自幫她安排約會!她簡直等不及要告訴那個暴君她的想 法! 「我明天能再見到你嗎?璐茜亞。」 她的腦中塞滿了各種她要罵聖提雅各的髒話,以致她根本沒聽到他的問題。 「我能嗎,璐茜亞。」他再次問道。「我們可以去野餐,然後晚上再去吃飯,後天 ……我要用我的馬車載你去兜風。我知道有一片很美的夾竹桃林。趁著你欣賞那些花朵 的時候,我會念些詩給你聽的。」 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是呀!班,隨你怎麼講都好。」 「好極了。那麼明天早上十一點左右我來接你。晚安,璐茜亞。」 她茫然地瞪著他,終於瞭解到她剛接受了他的三項邀請。老天爺,事情怎麼會變成 這樣? 她認命地幽幽歎口氣。 「晚安,班。」 班目送她消失在飯店裡。他的心臟擂鼓似的鳴跳,他的小腹有一種奇異的抽搐感。 天啊,他墜入愛河了! 第十三章 聖提雅各在璐茜亞的房間來回踱步,他的腳步又快又憤慨,他的皮靴在厚厚的地毯 上留下深深的鞋跟印。他不知第幾遍地抬起頭,望向擱在衣櫃上的小時鐘。 「七點半了!」他對著尼尼吼道。 尼尼躺在床上,看著他從房間的這一端踱到另一端。 「我沒有想到她會搞到這麼晚!」 「她到底跑到哪兒去了?」他氣呼呼地嚷道,並且在床前暫停,瞪向那雙灰色的虎 班貓。「她五點離開飯店!有誰聽過吃頓殺千刀的晚飯要兩個半小時的?」他用力爬爬 頭髮,然後點燃一支雪茄。淡藍色的煙霧包圍住他,刺痛他的眼睛,他悻悻地在煙灰缸 裡捻熄那支雪茄。 今晚有一輪滿月,他可以由窗戶看到它。 「也許她正跟她那個棕眼睛、雪白皮膚的王子在月光下散步。也許那個皇家娘娘腔 正握著她的手。也許他甚至吻了她。」 哦,天啊!他發出忿恨的呻吟。如果班對她毛手毛腳,她是會接受?還是會摑他一 巴掌? 「你認為呢?」他問尼尼。「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你認為她會這麼快就讓他吻她 嗎?他很可能是閉著嘴接吻的。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意見的話,她不會喜歡那樣。她不會 的。我……不認為她會從那樣的吻中獲得絲毫享受。」 尼尼眨眨眼睛,然後跳下床。他瞥見牆角有一支蟋蟀,便瘋狂地撲向它。片刻後, 他神氣地翹著尾巴,頭抬得老高,踱回到聖提雅各身邊,並將那支死掉的蟋蟀放到他腳 邊。 「她今晚看起來非常美麗,」聖提雅各繼續道。「也許我不該給她買那麼合身的袍 子。該死,也許我該讓她套著麵粉袋去跟紳士班約會!」 尼尼把那支死蟋蟀撥到聖提雅各的皮靴上。他滿懷期盼地仰起頭,他的尾巴掃來晃 去。可是當門把發出聲音時,他轉向門,耳朵向前豎起。 聖提雅各知道那是璐茜亞在用鑰匙開鎖。她回來了。他的手按著他手槍的槍柄,他 發誓,只要班敢踏進璐茜亞的臥室半步,他就要賞他一子彈。 等見到璐茜亞獨自走進來,他立刻垂下手。 「你跑到哪兒去了?」他質問。 她『砰』的關上門,力道大到使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掉了下來。 「你幹嘛安排我和班共進晚餐?當他告拆我你……」 「我先問了你一個問題!」 「是嗎?哼,你等上一百年吧!你給我仔細聽著,你這個……」 「你出去了將近三個鐘頭呀!我非常清楚吃個飯根本不要……」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抬高手臂,將她的手提袋扔向他。它不偏不倚的命中他的 胸膛,才使她感到一點快慰。「幫我安排這些偉大計劃的人是你,你這個奸詐、霸道、 雞婆的討厭鬼!」 她的憤怒使他愣了一下。「你和班在一起時發生了什麼事?」他狐疑地問道,他的 手再度探向他的手槍。「是不是他——他對待你——璐茜亞,他沒有佔你便宜吧,對不 對?」 他的明顯關懷使她馬上軟化了下來,也使她對自已剛才發的那頓脾氣感到有些慚愧 。也許聖提雅各要她和班在一起是有很好的理由的。 她搖搖頭,走到床邊坐下,脫掉她的軟鞋。 「班是個十足的紳士,聖提雅各。他待我很好,就像我是個真正的淑女那樣。他唯 一做的事情是親吻我的額頭。」 一想到班的嘴唇曾角碰到璐茜亞絲緞般的肌膚,一種心痛的感覺就貫穿聖提雅各全 身。 「吻額頭,」他用旁人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重覆道。「多麼正派。」 「聖提雅各,我實在不懂你幹嘛要把我跟他湊在一起?我又沒有請求你這樣做。」 「難道你不喜歡班?」 「班並沒有什麼惹人討厭之處。就像我告訴你的,他是個正直的好人。可是你為何 這樣汲汲於要我跟他共進晚餐呢?還有,你為何不跟我們一塊去?」 「因為……我整晚都跟你的牝馬在一起。」他撒謊道。「稍早,我注意到他有點緊 張,所以我想陪陪他。這樣一來,我就無法帶你去吃晚餐,因此才去拜託班代替我。」 他納悶她為何不多說一點班的事。難道她尚未注意到那個男人正吻合她的白馬王子 的一切條件嗎?他再次決定她可能需要多跟班相處一陣子。 他不安地磨蹭著腳。「他有沒有說想再見你?」 她開始剝下她的絲襪。「有呀!他邀請我明天下午去野餐,晚上再一塊吃飯。後天 ,他要用他的馬車載我去兜風。他說他知道一座很漂亮的夾竹桃林,說趁我賞花的時候 ,他要念詩給我聽。」 「詩……」聖提雅各囈語。 他瞪著她苗條的長腿。他的手掌渴望愛撫它們。上帝,他想要抱住她,就是現在。 他想緊緊地圍著她,向她和他自己證明她是屬於他的。他想要吻她,熱烈地吻她,不停 的吻她,直到她再也記不得班是誰。 他想要跟她做愛,對她做沒有任何別的男人對她做過的事。他想要聽到她輕柔的呻 吟,想要感受她苗條、修長的玉腿纏繞住他的腰背。他想要與她合而為一。 他想要引領她攀上她從未體驗過的狂喜境界,他想要感受那種歡愉一波又一波地震 撼她,然後他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地帶給她歡愉。 他懷疑自己有機會做這些事。如果他真的沒機會了,將來對她做這些事的會是班嗎 ? 他幾乎無法控制在心中爆發的巨大憤怒。他能夠站在那裡面對她已屬奇跡。 「你接受了他所有的邀請嗎?唔,我認為你應該接受。」他忙不迭地補充道。這些 話在他的嘴巴裡嘗起來就像毒藥。「這陣子我將會十分忙碌,除了訓練你的牝馬,鎮上 也有好些居民央求我幫他們馴服他們的馬兒。所以,在我出去的時候,你實在不必枯坐 在這個房間——」 「可是我想看你馴馬!我——」 「不行。」 「為什麼?」 他低下頭,假裝調整皮帶,同時拚命思索該用什麼借口。 「我訓練馬時習慣獨自一人。我不喜歡有觀眾,馬兒們也不喜歡。更何況,你跟班 有約會。你自己也說他是個正直的紳士,璐茜亞。如果他要求你跟他出去,那麼接受他 的邀請才是合宜的態度。如果你拒絕他,很可能會傷害到他的感情。你不想那樣吧!是 不是?」 「你不必這樣護著他,聖提雅各。我已經告訴他我會去。」她再次責備自已竟然糊 里糊塗的接受了班的邀約。並不是她討厭班,只是她很想再次看聖提雅各馴馬時的樣子 。 「很好。」他朝門口邁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門邊時,他旋過身來,指向房間對面的一張書桌。「那些是在你出 去後送到的。」 她看到桌上擱著一大束紅玫瑰。她匆匆走過去,深深地吸一口它們的清香,然後她 發現一張小卡片別在其中一朵玫瑰的枝莖上。 她拿起那張卡片,走到門邊,把它交給聖提雅各。 「上頭寫什麼?」她問。 他早就曉得那上頭寫些什麼,因為在那束玫瑰被送來以後,他讀了那張卡片五十五 遍。他目光閃爍地描述那張卡片,第五十六次讀它。 璐茜亞,在我們今晚的約會結束之後,你會收到這些花。它們象徵我對你的感情, 請你接受它們。祝你有個美夢,班。 璐茜亞綻出微笑。「以前不曾有人送花給我過。如果我想要花,我就得自己去採它 們。」 聖提雅各拉開門。「班是一個真正的王子。」話畢,他迅速離去。 璐茜亞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他絕封是不太對勁。明天早 上,她頭一件事就要查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是當早晨來臨時,班也來了。他為了自己沒有按照約定的十一點,而是這麼早跑 來頻頻向她致歉,並坦承自己實在無法等到那麼久才能再見到她。 璐茜亞別無選擇,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然後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就這樣 ,一個禮拜過去了。 整整一個禮拜,她都沒有見到聖提雅各。 ※※※ 璐茜亞一聽到那敲門聲,就知道是誰站在門後。喜悅湧向她,她不禁咯咯嬌笑。「 聖提雅各!」她敞開門。 「你怎麼知道我?」他問。 他上下打量她,發現她的眼睛四周出現了黑眼圈。「你看起來很累,璐茜亞,」他 指控道。「因為每天晚上都玩到太晚了?」 她一手捂著臉頰,手指顫巍巍地撫過眼睛下的皮膚。「是那些噩夢。我這陣子睡得 不太好,因為那些噩夢又回來了。」 他立刻憂慮起來。 「不過現在我已經沒事了。」她慌忙向他保證。 她歎口氣,覺得自己似乎怎樣看他都看不過癮。他似乎比一個禮拜前更英俊、也更 性感了。 他的氣味像是火焰的熱氣般地包裹住她。太陽,她想道。鋼鐵和皮革,暖烘烘的大 地,以及清爽怡人的風。他的氣味令她因為愉悅而感到暈陶陶的。 他汗濕的襯衫貼著他胸膛的肌肉。 「外頭很熱,是不是?比一頭發情的公山羊還要熱,嗯?」 哦,天啊!他真懷念她的伶牙俐齒,僅管他很不安,但他還是咧嘴而笑。 然而當她話裡的含意在他心底沉澱之後,他的笑容倏然褪去。他俯視自己。如果在 來她的房間之前,他有想到先換套乾淨的衣服就好了。他一整天都跟馬兒們在一起,全 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搞不好他身上正散發著臭味。怒氣在他心中膨脹。班·克雷頓這輩 子恐怕不曾流過一滴汗。或許璐茜亞就喜歡那樣。想到這兒,他立刻倒退一步。 「班好嗎?」他嘟囔道。 「他很好,不過你幹嘛杵在走廊上講話?進來呀!」她把他拉進房間,然後關上房 門。「我已經有一個禮拜沒看到你了。你在搞——」 「我告訴過你我會忙著馴練馬匹嘛!」 上帝,她看起來真可愛,他想。她穿著一襲黃色的袍子,他注意到它與她的金髮相 得益彰。 他還注意到別的事。這個房間內每個可以利用的窨都植滿了玫瑰。她的梳妝台上疊 著好幾盒糖果禮盒。王子送的禮物,他悲慘地想道。 他用手爬爬頭髮,走進房間。 璐茜亞跟在他後頭。「昨天我們去看小瑪菲小姐,但是她不在她的棚裡。我們猜想 可能是你把她牽出去了。然後我瞧見了你,就在遠處。你看起來……你訓練馬的樣子真 的是滿帥的。」 她閉上眼睛,回憶那一幕。「嗯,真的很帥。」她重複道。 不允許自己享受她的恭維的他把手插進口袋,努力搜索別的話題。 「對了,我替你買了一副馬鞍跟韁繩,甚至還訂製了一個可以綁在馬鞍囊旁的小木 盒。那是要給尼尼的。我想,你騎馬時或許會希望他能跟在你身邊吧!」 他的體貼令她深深為之動容。「謝謝你,聖提雅各。」 「你在這裡有交到任何女性朋友嗎?」他問。 「昨天我結識了一位真的很棒的女士哦!她叫楚迪·洛森。她跟她的丈夫——科迪 ——在附近開著雞場。楚迪她想教我縫紉呢!」 看來她在低語橡樹林適應得很好,他想,並為她感到高興,為自已感到悲傷。 「楚迪再過三個月就要生小寶寶了。」她繼續道。「她說如果生男孩,她就要叫他 保羅,如果生女孩,她就要叫她莎拉。科迪親手做了嬰兒的搖床。我有看到那搖床,它 真的是很棒哦!楚迪——楚迪還幫寶寶織了一條毛毯,」她用一支手按住她的小腹。「 那條毛毯好漂亮,而且好柔軟。」 他聽到她的話裡那啟人疑竇的顫抖,捕捉到掠過她臉龐的悲哀。 「璐茜亞?怎麼啦?」 「我——」她改變話題。「你能相信這個禮拜天我或許會上教堂嗎?我作夢也想不 到自已這輩子能夠踏進教堂,並且受到歡迎的一天吶!然而班希望我能多獲得一點聖經 的薰陶。」 「為什麼?」聖提雅各有種不祥的預感。 「班要一個敬畏上帝的妻子。昨晚,他懇求我嫁給他。他還跪到地上去哦!我嚇得 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呢!」她哈哈大笑。 想到班的求婚帶給自己的震驚,她不禁莞爾。班是個好人,她想。她會用最婉轉的 方式去拒絕他。她邊用手指彈著下巴,邊努力思考自己該如何做。 聖提雅各感到自己的心直往下沉。顯然的,璐茜亞已經接受了班的求婚。縱使她尚 未接受,她也絕對是正在考慮它。他只消看到她嘴角的那縷微笑和她眼底那種遙遠的神 情,就已明白了一切。 上帝,他必須離開。再不離開,他會忘掉要幫助璐茜亞覓得幸福的誓言。 ※※※ 「璐茜亞?」 她開始在棉被下踢來打去。「不!」 她的尖叫撕扯著聖提雅各。他將她抱進懷抱。「璐茜亞,醒來——」 「住手!不要——」 「璐茜亞!睜開眼睛!」他讓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膀。「璐茜亞!」 璐茜亞。這名字捲入她的夢境,使她感到迷惘。他為何叫她璐茜亞?這並非她的名 字。為什麼他的聲音彷彿是從一百里外傳來的?他就站在她的房門上,距離她的床腳僅 僅五尺遠。 「不要——別過來。」她顫巍巍地囈語道。 「誰?璐茜亞,」聖提雅各問。「誰要進來?」 她看著他朝屋內跨一步。來渥特這邊,親愛的。來甜密的老渥特這邊……「不!上 帝,求求你,不!」 聖提雅各看到她的胃部起伏不已,知道她就快要吐了。他飛快地扶起她,手接著她 的下巴,等待著,但是什麼都沒發生。 「璐茜亞?璐茜亞?」 璐茜亞,她聽到。他又在跟她講話,稱呼她那個奇怪的名字了。他在觸摸她,渥特 ,用他那支恐怖的大手。他捏她,使她的胸部疼痛不已。 「你弄痛我了!」 聖提雅各知道這是她的夢境。就像上次一樣,有某種東西在她的夢裡傷害她。他用 手握住她的下巴,開始左右搖晃她的頭部。 「璐茜亞!睜開眼睛,你聽見我了沒?睜開眼睛!」 她服從了他的命令,他卻無法因此而放下心來。因為,只消望進她那對美麗的眼睛 ,他就知道她的神智來在距離他十分遙遠的地方。他看見她那赤裸裸的恐懼,知道她尚 處於夢靨之中。 「璐茜亞!該死,璐茜亞,醒來!」他低下頭,喊道。 她感到陣陣作嘔。渥特正走向她。她試圖逃開,但他肥胖的身軀將她牢牢的釘在床 上。痛楚湧向她。她覺得自己被撕扯、剝爛,徹底的破碎了。 「血!噢,上帝,血!快住手!」 聖提雅各感到她的恐怖從她嬌小的身軀傳向他,使他也跟著哆嗦了起來。天啊!他 痛恨這種自己無法闖進她的夢靨保護她的無助感! 「哦,天啊!璐茜亞!」 當她開始掄起粉拳,用驚人的力量捶打他的胸膛時,他迅速扣住她的手腕,她的腿 也開始瘋狂的踢踹,他只得用自己的雙腿夾住她。他一刻也不敢放開她,唯恐她一下小 心,會傷害到她自己。 「璐茜亞,看在上帝的份上!」 「不!放開我!不要!」現在渥特翻轉過她的身體,但繼續牢牢地壓制著她。他那 支可怕的手正滑下她的背部,它們因為沾滿她的血而黏糊糊的。他再度爬到她身上,這 一次,他從後面侵犯她。 她停止抵抗他。她無法贏他。但她仍舊哭泣,默默的哭泣。 當她忽然停止掙扎,變得一動也不動時,聖提雅各挺直身,側過頭去俯視她。 她正默默地流著淚,那些淚水似乎在吶喊著她的悲痛。惶恐感淹向他,他溫柔地把 她翻過來,並乘機抓過他的水壺。 「璐茜亞,」他呢喃道,並在她的臉上灑些水。「璐茜來,醒一醒,璐茜亞。」 璐茜亞?那名字兩次滲入她的腦海,她但願自已能理解渥特為何那樣叫她。 她感到某種冷冷的東西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眼淚是滾燙的,那涼涼的東西是什麼呢 ? 「是我呀!璐茜亞,」聖提雅各哄道。「拜託你快醒來。」他把水倒進自已的掌中 ,然後用它清洗她的臉、脖子跟胸部。「再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璐茜亞,看 看我是誰。」 她打個哆嗦,無法瞭解是什麼東西讓她覺得冷。有人叫她睜開眼睛。他又叫她璐茜 亞了。璐茜亞……璐茜亞,這名字開始顯得有些熟悉。她睜開眼睛,努力做好面對那張 猙獰的醜臉的準備。 那張臉既不醜,也不猙獰。它不是渥特的臉。它是誰的臉呢? 「Paloma。」聖提雅各呢喃道。 Paloma,這個字纏繞住她。Paloma,她知道那是西班牙語,意思是「鴿子」,但是 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可以看見烏溜溜的髮絲。為什麼它不再是紅色的?那些髮絲垂落在她的臉頰附近 ,聞起來真好。 她看見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有一條蒼白的疤痕。是匕首造成的。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 知道這一點。她愛那條疤痕。為什麼?它對她有什麼意義? 她感到恐懼逐漸離開她,卻無法瞭解它為何會消逝。她應該感到害怕的。然而事實 上,她卻開始感到溫暖、被呵護。 她看到一對又黑又亮的眼睛。她見過那對眼睛。她覺得自已常常凝望進它們。它們 是誰的眼睛?為什麼她會覺得那對眼睛裡柔和的光芒十公美麗? 「你現在醒了嗎?璐茜。」 「璐茜亞,」她輕聲重複。「璐茜亞……匹倫汀。聖提雅各,聖提雅各·查莫洛。 」 她安全了。這個念頭使得她更偎向那個提供她安全的男人。她用手臂圍住他的背, 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聆聽他帶給她無限安全感的心跳聲。 聖提雅各感到自己的襯衫變得濕濕熱熱的。她又哭了。 「哦,天啊!」他呻吟道。「璐茜亞,請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抱著我。」 「我是抱著你呀!可是——」 「抱著我,緊緊的。」 他照辦了。「璐茜亞,告訴我你在想什麼。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 他強有力的擁抱令她滿足地歎口氣。「你——你知道嗎?我無法生孩子。」 他皺起眉頭,努力消化這項令人意外的消息。「不,」他輕聲說。「我不知道。你 從未告訴過我。」 「我喜歡小孩。我愛小孩,可是我永遠也無法擁有一個小孩。」 當她開始將她的身軀蜷縮成一個球時,他幫助她,並調整自已的身軀,讓她緊密地 偎在他的懷裡。 「為什麼,璐茜亞?」他柔聲問。「為什麼你無法生育孩子?」 她感到眼睛刺痛,但沒有哭出來。她的體內半滴眼淚也不剩了。各種思緒、回憶排 山倒海地湧向她,她怎樣也無法理清它們。 聖提雅各在她的眸中看到太多的情感。「璐茜亞,你的噩夢跟你的無法生育有關嗎 ?」 她衝口說道,「我差點死掉,可是我沒有死,一個女人發現了我。我躺在路旁,她 正駕著她的貨車經過,她把我抱上來,那時,我沒有多少重量。我一直沒有足夠的食物 可吃,所以,我沒有多少重量。」 他沒有搭腔。他太困惑了,想不出該說什麼。 「聖提雅各,當媽媽去世時,我就應該離開家的。可是我太年輕了,又身無分文, 我能去哪兒呢?那座農場十分偏僻,遠離一切。我記得那裡除了一望無際的原野和樹林 ,什麼都漢有。可是我還是應該離開,如果我……如果我早離開,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 他感到她的身體再次孌得僵硬,他自己的身體也繃緊了起來。 「那個在路邊發現我的女人,她載我走了好遠、好遠。那附近沒有任何城鎮,我渾 身是血,它讓我嘔吐。我一直吐到胃裡除了痛苦,再沒有任何東西剩下。我好怕他會來 追我,我哀求那個女人駛快點,但是她只有一匹老騾子,而它只能慢吞吞地走。我從末 那樣畏懼過。我深恐自已一探出頭,就會看到他。」 「誰?」聖提雅各低吼道。「誰,璐茜亞?」 她閉上眼睛。 由於迫切地需要瞭解她的痛苦,他恨不得能把真相從她的嘴裡搖晃出來,但他按捺 住自己。 「慢慢來,我就在這裡,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溫柔、低沉的嗓音令她覺得自己強壯多了。她張開眼睛。「他強暴我,」她囈語 。「他——我在床上,在媽媽為我佈置的小女孩房裡……聖提雅各……」 「我在這兒,」他飛快地向她保證。「我正抱著你,Paloma。」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溫暖上。「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他跑來我的 門口,」她的聲音開始發抖。「我無法看清楚他,所以我點燃一根蠟燭。然後我看到他 一絲不掛。我——看到他那樣嚇壞我了,我無法理解。他喝得醉醺醺的,聖提雅各。他 總是醉醺醺的,即使是在白天。」 「他站在門口,開始喃喃自語,」她繼續說道。「他絮絮叨叨地重複著他什麼都沒 有了。吶,就在一個星期之前,他失去了那座農塌。他去離我們最近的一座小鎮採購補 給品。他去了五天。在那座小鎮,他參加了一場牌局,輸掉了農場和一切。」 「告訴我其餘的部分,」他憂慮地催促道。「那晚他來到你的房間之後發生了什麼 。」 「在滔滔不絕地重複著他失去了農場之後,他繼續抱怨媽媽挑在這個節骨眼去世的 事實。他說,在這個廣大的世界他只剩下我了。他說我是屬於他的,他永遠也下會讓我 走。然後他告訴我——他說……」 「他說什麼?」憤怒戳刺著聖提雅各。 「說他擁有我。我是他的財產,他愛怎樣處理我都可以。」她感到自已的指甲陷入 了聖提雅各的腰側,知道自己弄痛了他。徐徐地,她鬆開自己的手指。 「璐茜亞——」 「我的床畔鋪著一塊毛氈,」她囈語道。「那是媽媽——媽媽親手為我編的。這樣 當我早上醒來時,我的腳……才不會碰到冰冷的地板。」 聖提雅各的身體繃緊到開始發酸痛。「一張毛氈。我敢打賭它很舒服,非常舒服, 璐茜亞。」 她眨眨眼,感到自己的睫毛刷過他溫暖、壯碩的胸膛。「當他走進我的房間時,我 把蠟燭台扔向他。他抓住蠟燭台,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它聽來像是……像是疾病… …像中毒蛇,像是腐臭的東西。它聽起來就像是全世界一切邪惡、駭人的東西的組合。 」 「到渥持這邊來,親愛的,」她尖叫。「到甜蜜的老渥特這邊來。」當那些恐怖的 字句在她腦中迴盪時,她用雙手蒙住眼睛。「當他走進我房間後,他這樣說。而且—— 而且他一直不停的這樣說!他說了一百萬次!他踩到我的毛氈上!他爬上床!他……他 把我傷害得好嚴重,」她痛苦地囈語道。「他是我的——渥特·艾佛力是我的繼父,而 他傷害了我。」 聖提雅各發不出聲音,他的憤怒無邊無際。 「我對他拳打腳踢,」她喃喃說道,渾身哆嗦得厲害。「我是一個處女,聖提雅各 。在那一夜之後,我就不再是處女了。渥特——我不懂自己為何對他拳打腳踢,但我知 道他打算做某種非常、非常邪惡的事。他的確是做了,他不行肯停止,一遍又一遍的做 它。我無法阻止他。他一直做,直到他的力氣耗盡,然後他睡著了。當他開始打鼾時, 他那雙可怕的大手仍舊放在我身上。他的頭霸佔了我的枕頭。他的氣味、觸碰、他的一 切都在我身上,還有那些血。」 聖提雅各猛抽一口氣,抬起頭,瞪向天花板。「上帝,」他呻吟道。「璐茜亞…… 親愛的上帝。」天啊,他要殺了渥特! 他抱著她緩緩地躺下去。他想對她說點安慰的話,腦袋裡卻一片空白。他太憤怒了 。一想到那一夜她有多麼無助,他就反胃。 璐茜亞抓住他的肩膀,更加縮進他溫暖的懷抱。「我的書。我找到媽媽給我的童話 故事書,爬出了家門。那時是三更半夜。我依舊記得路上的碎石扎進我的膝蓋跟雙手的 感覺。我的身體裡面非常痛。就在體內的深處……」 她抓起聖提雅各的手,把它擱在她的小腹上。「就是這裡,在它的深處。不是只有 一點痛。我明白渥特粉碎了我。我不斷的想著我就要暈厥了,可是我沒有真的暈厥,我 猜是恐懼驅使我繼續往前爬吧!我記得聽到風聲、東西從樹上落下的聲音,以及夜裡的 各種聲音。我一律以有那就是渥特來追我的聲音。我爬了一整夜。就在天色開始泛白時 ,那個女人發現了我。她把我送到一位醫生那兒。他——他——」 「醫生怎麼說,璐茜亞?」聖提雅各柔聲問。 「他花了好久、好久才幫我止住血。他向我解釋說,這麼多血表示我身體裡面的傷 會留下疤痕,那些疤痕很可能會使我永遠都無法生育。當時他也無法斷定,但事實證明 他是對的。我——我曾跟許多男人在一起,聖提雅各,但我從未懷孕。」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別人懷孕生子的消息總會令她悲從中來,也終於明白她為何 說他永遠也解決不了她的苦惱。 他低下頭,溫柔地親吻她。「你不必再害怕,璐茜亞。我向上帝起誓,我一定會逮 到他的。我不會讓他再傷害你,Paloma。他永遠也休想再威協你。」 她摸摸他的臉頰,露出一抹顫巍巍的微笑。 「那位醫生和他的妻子讓我住在他們那兒直到我康復。」她繼續道,她的眼睛一刻 也不會離開他。「離開他們之後,我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任何能夠賺到錢的工作。其 中大部分是打掃房舍和洗衣的工作。我把自己賺到的每一分錢都花在食物上。我——你 瞧,跟渥特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沒有多少東西可吃。我原本真的是骨瘦如柴。但 是在我開始有正常的飲食之後,我漸漸豐滿了起來。」 「從那時起,男人——他們盯著我,聖提雅各。再也沒有女人願意雇作我,因為她 們的丈夫盯著我看。差不多就在那時候,渥特幾乎追蹤到我。那時,我領悟到自已永遠 也無法在一個地方待很久。我僥倖的躲開了渥特。我在一個男人的貨車裡躲了兩天,沒 有水、沒有食物。當那個男人終於在一座小鎮停下時,我偷偷溜下車,並對天發誓渥特 休想逼死我。我就是不甘願見到他贏得最後的勝利。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我的身體,聖提雅各,」她耳語道,全心全意的希望他能瞭解。「它是我僅存的 本錢。男人盯著它瞧。我已經不是處女,我明白他們想要什麼。我頭一次——我的第一 個客人……」 「璐茜亞——」 「我已經記不得他的名字,但是我清楚的記得他給我的錢。」她的聲音破碎。「一 整晚換來五塊錢。那個男人一直沒有睡著,他搞到天亮,搞得我反胃極了。我不斷的想 到渥特,想到那場強暴。我不曉得自己是如何捱過那一夜的,但是我捱過去了。第二天 早上,在挨了三天餓之後,我第一次吃到東西。等夜晚降臨,我又接待了一個客人,然 後又一個、又一個。我在那座小鎮待了四天,每天晚上都有顧客。當我再次上路時,我 擁有了角角和我的貨車。在下一座小鎮,我找到了尼尼和更多的男人。 「男人永遠不虞匱乏,聖提雅各。這世上的男人比海裡的沙粒還要多。他們到處那 是。每一個我遇到的男人,他們都想從我這裡得到一樣東西。為了讓自已生存下去,我 就給他們他們想要的東西。垂死的感覺非常恐怖,它令人難以忍受;我清楚,因為我有 好幾次都差點死掉。垂死……它是一種極度緩慢的折磨,這世上沒有任何字眼能夠形容 它。男人——只有靠男人,和他們所想要的東西,我才沒有死掉。」 「我……璐茜亞,我實在好抱歉。」 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你不必感到抱歉,聖提雅各,」她嗔道。「你和這 些事沒有半點關係,聽到了沒?而且你知道嗎?在把一切都告訴了你之後,我覺得好多 了。真的舒坦多了他微微點個頭,但愧疚感仍舊啃嚙著他。「璐茜亞……我好抱歉。」 他只能這樣笨拙地安慰她。 他是多麼的溫柔啊!她想道。他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爸爸。誰會為他生孩子呢?不 是她。她無法生育。想到這兒,一種深深的哀傷幾乎要將她淹沒,令她窒息。同時,她 也恍然領悟到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但是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公主。她是一個妓 女,最糟糕的是,她無法生育!敏感的她相信他對她存有某種程度的情感。再這樣下去 ,她一定會拖累到他,攪亂他的人生。如果她真的愛他,不是該希望他能獲得最好的一 切嗎? 「我……我決定要安定下來,」她顫巍巍地宣佈道。「我再也不要逃亡了。」 他的心直往下沉。「安定下來?在哪裡?」 「我——呃……就在低語橡樹林。」她衝口說道。「是的,低語橡樹林。我要在此 定居下來。」 他的身體因為憤怒而變得僵硬。他坐起來。看來她真的打算嫁給班了。 你嫉妒什麼?他問自己。她吃了那麼多苦,難道不該獲得一點幸福嗎?你有什麼資 格阻撓她和她的白馬王子展開新的生活? ※※※ 低語橡樹林。 璐茜亞從飯店的窗口眺望這坐寧謐的小鎮。 「這裡很好,」她對坐在窗台上、用它的臉摩挲著她的肩膀的尼尼喃喃說道。「低 語橡樹林——很好。真的……很好。」 淚水盈滿她的眼眶,她感到它們滑下她的臉頰。尼尼幫她舔掉淚水。 「班——他也很好。」她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他就要走了,寶寶,」她的心臟跳漏了好幾拍。「聖提雅各。這不是很棒嗎?他 將去尋找屬於他自己的幸福。至於我,班——他要娶我。」 她閉閉眼睛,回憶稍早她和班的會面。她開門見山地告訴了他,自己曾被涅特強暴 以及無法生育的事實。她原本以為他一定會改變要娶她的心意的。 但是他沒有。 她歎口氣,揉揉尼尼的耳朵。「我考慮了很久,寶寶。我再也不用當妓女了。我再 也不必像從前那樣不停的逃亡。低語橡樹林……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也沒有任何親戚 能投靠。 而且——我簡直無法相信他仍然想娶我。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實在不該讓一個像 他那樣的紳士溜出我的視線,我——不抓在好不容易成真的美夢,我就太笨了。鋪著紅 色絨布的馬車、詩、乾淨的指甲,以及一切……你不是經常聽我說我想在某個祥和、寧 靜的小鎮安定下來嗎?你不是經常聽我描述我想要的那種生活嗎?這一天——這一天終 於來了,寶寶。我將獲得一切——一切都像我一直想要的那樣。是的,大好人班。我會 對他非常好。我會盡一切的力量來使他快樂,我們將會擁有一種非常正派的生活。我和 ……班,這是——這是——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 她開始啜泣,她的肩膀不斷抽搐。她把頭枕到手臂上,為了她所找到的愛,為了她 所失去的愛,為了她永遠都無法再擁有的愛而哭泣。 一記敲門聲使她煞住眼淚。她用臉盆裡的冷水拍拍臉,撫平頭髮,然後機械地走過 去。打開門。 班站在門口。 聖提雅各站在班的後面。 他們送來她的嫁妝,她木然地看著他們把東西一一搬進來,堆在地板上。 班伸出他的手臂,她走進他的臂彎,她的眼睛和聖提雅各的眼睛交會。 兩個男人。 她愛其中的一個,即將嫁給另外一個。 ※※※ 聖提雅各走進璐茜亞的房間,在距離她的床幾步遠處停住。璐茜亞就坐在床上。 「我不知道……什麼顏色,」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猜你會想要——呃,白色的。 」 她看到他捧著一襲白紗禮服。「白的。」她感到口乾舌燥,一顆心直往下沉。她的 第六感告訴她,這將是她最後一次看到他。 他俯視那襲純白的紗質禮服。它跟他的黑襯衫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是我親自挑選 的,璐茜亞。它滾了許多蕾絲,你喜歡蕾絲,你的……內衣上都有蕾絲。」 她想到他知道所有關於她的隱私,所有班不知道的隱私。淚水湧了上來,但她拒絕 它們掉下來。 「這有小珠子,」他繼續道。「那個裁縫師和她的助手們日以繼夜的趕縫那些小珠 子。你喜歡它嗎?璐茜亞。」 她聽見他的話裡潛藏著深深的希望。他絕望的想要她愛這襲禮服。上帝,她無法相 信她即將感謝她所愛的男人為她買了一襲讓她穿上好去嫁給班的白紗禮服! 「聖提雅各,它真的很美。」 「還有頭紗,璐茜亞。」他柔聲說道。「這件禮服配有長長的頭紗。它可以從你背 後一直垂到地上。這件禮服——它看起來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東西。你會看起來像個… …公主……不是嗎她痛苦得無法搭腔,甚至無法點頭。 聖提雅各困難地咽口口水,朝她踱來,小心翼翼的把禮服放在她身畔。 「璐茜亞,我……」 「我知道,」她死命克制自己的悲慟。「我知道,聖提雅各。你——你要走了。」 他做個深呼吸,轉向窗口,再也無法直視她。「是的。我——我是來跟你說……再 見的。」 在那一剎那,她的心碎了。她可以感到它被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她垂下頭,看 到自已的雙手在發抖。只有對聖提雅各的愛才使她沒有跳下床、撲進他的懷抱,才使她 有勇氣承受這離別的一幕。 她緩緩爬下床,走向梳妝台,拿起一隻粗麻袋子。她輕撫它片刻,然後走過去,把 它交給聖提雅各。 「我想要給你一點東西。一點小禮物。沒啥貴重,但是我希望——呃,我希望你會 喜歡它。」 他接過那只袋子,卻沒有打開它。此刻他的情感實在太脆弱了。 「我也有樣東西要給你。」他從他的腰帶解下一隻大皮囊,把它扔到床上。 它降落在她的白紗禮服旁,袋口陡地張開,大量的金子傾倒在雪白的絲質衣料上。 璐茜亞瞪大眼睛。「我不能拿這些金子。」 「你能。」 「不能。」 「能。」 「可是為什麼?」她問。「為什麼——」 「姑且說這是上帝的媽媽給你的回報吧!」 她立刻領悟到,他知道她把她的金子全捐給了羅沙裡歐的教堂的事。她有任何事是 這個男人所不知道的嗎? 「我得走了,璐茜亞。」他喃喃說道,她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她抓住一綹自己的頭髮。「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我從未——從未跟任何人 道別過。」 「我也是。」 「我想,我們只有把它直接說出來。」 他覺得好空虛。他每呼吸一口空氣,就更愛這個女人一分,如今他卻得跟她說再見 。 「再見,璐茜亞。」他伸出手,撫撫她的臉頰。 她也伸出手,手指輕輕地撫過他那條蒼白的疤痕。「再見,聖提雅各。」 他再也無法控制的擁她入懷,緊緊地摟著她。「千萬要過得快樂。」他呢喃道。 她深深吸進一口他的氣味。她永遠也不會遺忘他聞起來有多麼美妙。 「你也是。」她輕聲說,她的手臂圈住他,她的手指貼著他背部厚實的肌肉。「從 此以後要過幸福、快樂的生活,聖提雅各。」 他垂下手臂,在凝視她那對不可思議的藍、綠色眼睛最後一眼之後,他朝門口邁去 。 下一秒,他便走了。 只有在她再也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之後,她才允許自己做她拒絕在他面前做的事情。 她趴到她的結婚禮服上,開始嚎啕大哭。 熾天使書城
【後記&聲尾】 聖提雅各任憑他的馬兒漫遊。他沒有給凱莎寇陀任何命令,所以它緩緩的、毫無 目標的踱著步。 他們走了一天一夜,當黎明來臨時,他讓凱莎寇陀休息一下,然後繼續上路。在他 意識到時,夜晚已經再次籠罩著大地。 數以百的星星在天空上萬對他眨著眼。一切又恢復為從前那樣。他是孤伶伶的一個 人,就像他遇到璐茜亞之前那樣。 他勒住凱莎寇陀,跨下馬,他的腳踩進一從豆科灌木。他俯視那從灌木,憶起自己 告訴璐茜亞這種灌木是如何長出來的那一天,也憶起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他抓住馬鞍——用力抓住它,彷彿他要把它捏扁似的。他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 白,透過瞇起的眼睛,他看到他指甲裡的污垢。 他撇過頭去,不願看它們,卻瞥見了臨行前璐茜亞交給他的麻布袋。他用顫抖的手 指解下它,將它按在胸前良久,然後才扯開封住袋門的細皮繩。 他從麻布袋裡頭摸出一本書,璐茜亞的童話故事書。一瞬間,所有的氧氣似乎都離 開了他的身體。這本書……璐茜亞唯一的寶貝,她的媽媽留給她的、意義重大的紀念品 ,而她居然把它送給了他。 一滴淚水濺在那本書上頭。然後又一滴。他不記得自己上一回哭泣是在什麼時候, 而且他也不在乎。這裡沒有人能看見他。沒有人見證他的悲慟。他是孤單一人,永遠都 會如此。 那只麻布袋由他顫抖的手指往下掉。片刻之後,他才領悟到它墜落的聲音頗為沉重 ,就像那裡頭還有什麼東西似的。他俯身撿起它,它的重量告訴他裡頭確實還有別的東 西。 他張開袋口,向內窺探,卻依舊無法瞭解裡頭的東西是什麼。他慢慢把手伸進去, 他的手指碰到某種小小、硬硬的東西。他抓住它,把它拿出來,就著月光跟星光研究它 。 那東西的形狀像一支巴掌。不是他的巴掌,而是別人的。一支小巧、細緻的巴掌。 那是一片餅乾,一片手形餅乾。 聖提雅各,等我找到我的白馬王子,我要幫他做那種手形餅乾。我不會替任何別的 男人做那種餅乾。除了他,只有他。我會在每一片餅乾裡都摻進我的愛,所以當他吃它 們時,它們將是他這輩子所嘗過最甜蜜的東西。我跟他,從此以後就過著幸福、快樂的 生活。 他蓄滿淚水的眼睛倏地睜大。他錯愕得幾乎無法呼吸。 璐茜亞。這些是她的手形餅乾!她沒有為班做手形餅乾。 她為他做了手形餅乾! 「哦,天啊!凱莎寇陀!」他對他的馬兒嚷道。「她——她不愛班!她愛我!她— —」 他陡地煞住,驚慌的情緒在他心中爆炸。星期五。明天就是星期五,哦,天啊!他 把璐茜亞留給那個她明天就要嫁的男人了!就在明天! 他想也沒想就躍上馬鞍、然後打量四周,很快的,他就判斷出自已的位置。他拾起 疆繩,驅策凱莎寇陀飛奔起來。 他得去阻止那場婚禮。 他得去奪回他的公主。 ※※※ 「如果有誰知道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有任何不該結合的理由,請現就說出來,否則 以後就請永遠保持緘——」 「璐茜亞!」聖提雅各吶喊道。「哦,天啊!不!」 為了阻止婚禮,他不顧一切地催促凱莎寇陀衝上教堂的台階,並且直接衝進內殿。 當那匹烏黑的種馬在內殿的通道上揚起前蹄時,觀禮的鎮民們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 冷氣。牧師當場昏了過去,班的臉色則「刷」地變為慘白。 璐茜亞的捧花墮落到地上,她旋過身去,顫抖的手指揪住她結婚禮服的裙擺。映入 眼中的景象令她感到天旋地轉。 聖提雅各騎在他的神馬上,他的黑髮飛揚,他的槍閃閃發亮。是聖提雅各! 他在她身邊勒住馬。「你在做什麼?」他詰問。 她的心『怦、怦』地跳著,他那對漆黑的眸子彷彿能烙進她的靈魂。她抬起手,按 住自己的胸口。 「璐茜亞!」他吼道,他的咆哮響徹整座教堂。「我問你在做什麼?」 「結——結婚啊!」她結結巴巴地答道。 他看見淚珠在她的長睫毛上閃爍。上帝,她的眼淚能怎樣地影響到他啊!他再也不 會讓她有哭泣的理由。再也不會了! 「有一回我會問你,你是否認為自己能對我揮揮魔棒,就讓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你 記得嗎?璐茜亞。」 她以別人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點點頭。 「你辦到了。」 她努力想瞭解他話裡的含意。 「你不能嫁給班,璐茜亞。」 班倒抽一口氣,並且抓任璐茜亞的手臂,他瘦削的身體就像風中的蘆葦那樣的顫抖 。「聖提雅各,你憑什麼——」 「憑什麼?」聖提雅各重複道。他的手探入綁在馬鞍旁的麻布袋,抽出一片手形餅 乾。「就憑這個!」他把那片餅乾舉到班的眼前。「這個賦予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權利。」 班莫名其妙的瞪著那片餅乾。「可是——」 「璐茜亞。」聖提雅各不理會班,催促道。 「是的,」她低聲答道,淚水在她的眼眶裡閃閃生輝。「是的!」 聖提雅各低下身,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以一個流暢而有力的動作將她抱到馬鞍上 。 「你應該感謝我,班,」他對神情倉惶的新郎說。「她會吃垮你的家——倘若她沒 有先害它燒掉的話。還有她的歌聲……老天,要不了幾個禮拜,你就會耳聾的。另外她 的貓每天晚上都會睡在你的帽子裡。哦,天啊!班,我絕對將你從悲慘的一生裡救了出 來。」 話畢,他就催促凱莎寇陀衝出教堂。璐茜亞緊緊地摟著他,她雪白的頭紗在他們身 後飛揚。 ※※※ 至於渥特·艾佛力,他們早就把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他們正照著童話書裡的 過日子——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出版社:希代 出版年月: 1995-01-00 定 價 : 180元 製作網站 律雅台 掃瞄人員 文君 校對人員 果子,萍子,魚兒,陽光,迦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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