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菲利普沿著蒙帕納斯大街信步閒逛。眼前的這個巴黎,同他春上來給聖喬治旅合結
算帳務時所看到的迥然不同——一他每想到那一段生活經歷就不寒而慄——一就其風貌
來說,倒和自己心目中的外省城鎮差不多。周圍是一派閒適自在的氣氛;明媚的陽光,
開闊的視野,把人們的心神引人飄飄欲仙的夢幻之中。修剪得齊齊整整的樹木,富有生
氣的白淨房屋,寬闊的街道,全都令人心曠神怡。他覺得自己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他在街頭悠然漫步,一邊打量來往行人。在他看來,就連那些最普通的巴黎人,比如那
些束著大紅闊邊腰帶、套著肥大褲管的工人,那些身材矮小、穿著褪了色卻很迷人的制
服的士兵,似乎都煥發著動人的風采。不一會兒,他來到天文台大街,展現在他眼前的
那種氣勢磅礡且又典雅綺麗的景象,不由得令他贊歎不已。他又來到盧森堡花園:孩童
在玩耍嬉戲,頭髮上束著長絲帶的保姆,成雙結對地款款而行;公務在身的男士們,夾
著皮包匆匆而過;小伙子們穿著各式各樣的奇裝異服。風景勻稱、精緻。自然景色雖帶
著人工斧鑿的痕跡,卻顯得玲瓏剔透。由此看來,自然風光若不經人工修飾,反倒失之
於粗鄙。菲利普陶然若醉。過去他念到過許多有關這一風景勝地的描寫,如今終於身臨
其境,怎能不叫他喜上心頭,情不自勝。對於他來說,這裡算得上是歷史悠久的文藝勝
地,他既感敬畏,又覺歡欣,其情狀如同老學究初次見到明媚多姿的斯巴達平原時一般。
    菲利普逛著逛著,偶一抬眼,瞥見普賴斯小姐獨自坐在一條長凳上。他躊躇起來,
他此刻實在不想見到任何熟人,況且她那粗魯的舉止與自己周圍的歡樂氣氛極不協調。
但他憑直覺辨察出她是個神經過敏、冒犯不得的女子。既然她已看到了自己,那麼出於
禮貌,也該同她應酬幾句。
    「你怎麼上這兒來啦?」她見菲利普走過來,這樣問。
    「散散心唄。你呢?」
    「哦,我每天下午四點至五點都要上這兒來。我覺得整天埋頭於工作,不見得有什
麼好處。」
    「可以在這兒坐一會兒嗎?」他說。
    「悉聽尊便。」
    「您這話似乎不大客氣呢,」他笑著說。
    「我這個人笨嘴拙舌,天生不會甜言蜜語。」
    菲利普有點困窘,默默地點起一支煙。
    「克拉頓議論過我的畫嗎?」她猝然問了這麼一句。
    「我印象裡他什麼也沒說,」菲利普說。
    「你知道,他這個人成不了什麼氣候。自以為是天才,純粹瞎吹。別的不說,懶就
懶得要命。天才應能吃得起大苦,耐得起大勞。最要緊的,是要有股換而不捨的韌勁。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嘛。」
    她說話時,激昂之情溢於言表。她頭戴黑色水手草帽,上身穿一件不很乾淨的白襯
衫,下身束一條棕色裙子。她沒戴手套,而那雙手真該好好洗洗。她毫無風韻可言,菲
利普後悔不該跟她搭訕。他摸不透普賴斯小姐是希望他留下呢,還是巴不得他快點走開。
    「我願意盡力為你效勞,」她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我可深知其難呢。」
    「多謝你了,」菲利普說。停了一會兒他又說:「我請你去用茶點,肯賞光嘛?」
    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刷地漲紅了臉。她臉一紅,那蒼白的皮膚頓時斑駁紛呈,模
樣兒好怪,就像變質的奶油裡拌進了草莓似的。
    「不,謝謝,你想我幹嗎要用茶點呢?我剛吃過午飯。」
    「我想可以消磨消磨時間嘛,」菲利普說。
    「哦,要是你閒得發慌,可犯不著為我操心。我一個人待著,並不嫌冷清。」
    這時候,有兩個男子打旁邊走過。他們穿著棕色棉絨上衣,套著肥大的褲管,戴著
巴斯克便帽。他們年紀輕輕,卻蓄著胡子。
    ヾ歐洲比利牛斯山西部地區巴斯克人所戴的一種帽子。
    「噯,他們是美術學校的學生吧?」菲利普說,「真像是從《波希米亞人的生涯》
那本書裡跳出來的哩。」
    「是些美國佬,」普賴斯小姐用鄙夷的口吻說。「這號服裝,法國人三十年前就不
穿了。可那些從美國西部來的公子哥兒,一到巴黎就買下這種衣服,而且趕忙穿著去拍
照。他們的藝術造詣大概也僅止於此了。他們才不在乎呢,反正有的是錢。」
    菲利普對那些美國人大膽別緻的打扮倒頗欣賞,認為這體現了藝術家的浪漫氣質。
普賴斯小姐問菲利普現在幾點了。
    「我得去畫室了,」她說。「你可打算去上素描課?」
    菲利普根本不知道有素描課。她告訴菲利普,每晚五時至六時,畫室有模特兒供人
寫生,誰想去,只要付五十生丁就行。模特兒天天換,這是個不可多得的習畫好機會。
    「我看你目前的水平還夠不上,最好過一個時期再去。」
    「我不明白幹嗎不能去試試筆呢!反正閒著沒事幹。」
    他們站起身朝畫室走去。就普賴斯小姐的態度來說,菲利普摸不透她究竟希望有他
作伴呢,還是寧願獨個兒前往。說實在的,他純粹出於困窘,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可以脫
身,這才留在她身邊的;而普賴斯小姐不願多開口,菲利普問她的話,她總是愛理不理,
態度簡慢。
    一個男子站在畫室門口,手裡托著一只大盤子,凡是進畫室的人都得往裡面丟半個
法郎。畫室濟濟一堂,人比早晨多得多,其中英國人和美國人不再佔大多數,女子的比
例也有所減少。菲利普覺得這麼一大幫子人,跟他腦子裡的習畫者的形象頗不一致。大
氣暖洋洋的,屋子裡的空氣不多一會兒就變得混濁不堪。這回的模特兒是個老頭,下巴
上蓄著一大簇灰白胡子。菲利普想試試今天早晨學到的那點兒技巧,結果卻畫得很糟。
他這才明白,他對自己的繪畫水平實在估計得過高了。菲利普不勝欽羨地望了一眼身旁
幾個習畫者的作品,心中暗暗納悶,不知自己是否有一天也能那樣得心應手地運用炭筆。
一個小時飛快地溜了過去。他不願給普賴斯小姐再添麻煩,所以剛才特意避著她找了個
地方坐下。臨了,當菲利普經過她身邊朝外走時,普賴斯小姐卻唐突地將他攔住,問他
畫得怎樣。
    「不怎麼順手,」他微笑著說。
    「如果你剛才肯屈尊坐在我旁邊,我滿可以給你點提示。看來你這個人自視甚高
的。」
    「不,沒有的事。我怕你會嫌我討厭。」
    「要是我真那麼想,我會當面對你說的。」
    菲利普發現,她是以其特有的粗魯方式來表示她樂於助人的善意。
    「那我明天就多多仰仗你了。」
    「沒關係,」她回答。
    菲利普走出畫室,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吃飯前的這段時間。他很想幹點獨出心
裁的事兒。來點兒苦艾酒如何!當然很有此必要。於是,他信步朝車站走去,在一家咖
啡館的露天餐席上坐下,要了杯苦艾酒。他喝了一口,覺得噁心欲吐,心裡卻很得意。
這酒喝在嘴裡挺不是滋味,可精神效果極佳:他現在覺得自己是個道道地地的投身藝術
的學生了。由於他空肚子喝酒,一杯下肚,頓覺飄然欲仙。他凝望著周遭的人群,頗有
幾分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感覺。他快活極了。當他來到格雷維亞餐館時,克拉頓那張餐桌
上已坐滿了人,但是他一看到菲利普一拐一瘸地走過來,忙大聲向他打招呼。他們給他
騰出個坐兒。晚餐相當節儉,一盆湯,一碟肉,再加上水果、奶酪和半瓶酒。菲利普對
自己面前的食物並不在意,只顧打量同桌進餐的那些人。弗拉納根也在座。他是個美國
人,年紀很輕,有趣的臉上豎著只扁塌的獅子鼻,嘴巴老是笑得合不攏。他身穿大花格
子諾福克茄克衫,頸脖上圍條藍色的硬領巾,頭上戴頂怪模怪樣的花呢帽。那時候,拉
丁區是印象派的一統天下,不過老的畫派也只是最近才大勢的。卡羅路斯一迪朗、布格
柔之流仍被人捧出來,同馬奈、莫奈和德加等人分庭抗禮。欣賞老一派畫家的作品,
依然是情趣高雅的一個標志。惠司勒以及他整理的那套頗有見識的日本版畫集,在英
國畫家及同胞中間有很大的影響。古典大師們受到新標準的檢驗。幾個世紀以來,世入
對拉斐爾推崇備至,如今這在聰明伶俐的年輕人中間卻傳為笑柄。他們覺得他的全部作
品,還及不上委拉斯開茲畫的、現在陳列在國家美術館裡的一幅腓力四世頭像。菲利
普發現,談論藝術已成了一股風氣。午餐時遇到的那個勞森也在場,就坐在他對面。他
是個身材瘦小的年輕人,滿臉雀斑,一頭紅髮,長著一對灼灼有光的綠眼睛。菲利普坐
下後,勞森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這時冷不防高談闊論起來:
    ヾ卡羅路斯—迪朗(1837—1917):法國畫家;布格柔(182—1905):法國學院
派畫家。
    ゝ惠司勒(1834—1903):僑居英國的美國油畫家和版畫家。畫風受日本繪畫的影
響。
    ゞ委拉斯開茲(15999—1660):西班牙畫家,曾受聘於西班牙王腓力四世,擔任
宮廷畫師。晚期作品表現技巧較高,對十九世紀歐洲現實主義畫派有很大影響。
    「拉斐爾只有在臨摹他人作品時,還算過得去。譬如,他臨摹彼魯其諾或平圖裡
喬的那些畫,很討人喜歡,而他想在作品中畫出自己的風格時,就只是個——」說到
這兒,他輕蔑地一聳肩,「——拉斐爾。」
    ヾ彼魯其諾(1446—1523):意大利畫家,拉斐爾的老師。
    ゝ平圖裡喬(1454—1513):意大利畫家,曾協助彼魯其諾完成西斯廷教堂的壁畫。
    勞森說話的口氣之大,菲利普不覺暗暗吃驚,不過他也不必去答理他,因為這時候
弗拉納根不耐煩地插嘴了。
    「哦,讓藝術見鬼去吧!」他大聲嚷道。「讓咱們開懷痛飲,一醉方休。」
    「昨晚上你喝得夠痛快的了,弗拉納根,」勞森說。
    「昨晚是昨晚,我說的可是今夜良宵,」他回答。「想想吧,來到巴黎之後,整天
價淨在想著藝術、藝術。」他說話時,操著一口濃重的西部口音。「嘿,人生得意須盡
歡嘛。」只見他抖擻精神,用拳頭砰地猛擊餐桌。「聽我說,讓藝術見鬼去吧!」
    「說一遍就夠啦,幹嗎婆婆媽媽的嘮叨個沒完,」克拉頓板著臉說。
    同桌還有個美國人,他的穿著打扮,同菲利普下午在盧森堡花園見到的那些個公子
哥兒如出一轍。他長得很清秀,眸子烏黑髮亮,臉龐瘦削而嚴峻。他穿了那一身古怪有
趣的服裝,倒有點像個不顧死活的海盜。濃黑的頭髮不時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所以
他時而作出個頗帶戲劇性的動作,將頭往後一揚,把那幾絡長髮甩開。他開始議論起馬
奈的名畫《奧蘭畢亞》,這幅畫當時陳列在盧森堡宮裡。』
    「今兒個我在這幅畫前逗留了一個小時。說實在的,這畫算不得一幅。上乘之作。」
    勞森放下手中的刀叉,一雙綠眼珠快冒出火星來。他由於怒火中燒,連呼吸也急促
起來,不難看出,他在竭力按捺自己的怒氣。
    「聽一個頭腦未開化的野小子高談闊論,豈不有趣,」他說。「我們倒要請教,這
幅畫究竟有什麼不好?」
    那美國人還沒來得及啟口,就有人氣沖沖地接過話茬。
    「你的意思是說,你看著那幅栩栩如生的人體畫,竟能說它算不上傑作?」
    「我可沒那麼說。我認為右乳房畫得還真不賴。」
    「去你的右乳房,」勞森扯著嗓門直嚷嚷。「整幅畫是藝苑中的一個奇」跡。」
    他詳盡地講述起這幅傑作的妙處來,然而,在格雷維亞餐館的這張餐桌上,誰也沒
在聽他—一誰要是發表什麼長篇大論,得益者唯他自己而已。那個美國人氣勢洶洶地打
斷勞森。
    「你不見得要說,你覺得那頭部畫得很出色吧?」
    勞森此時激動得臉色都發白了,他竭力為那幅畫的頭部辯解。再說那位克拉頓,他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不語,臉上掛著一絲寬容的嘲笑,這時突然開腔了。
    「就把那顆腦袋給他吧,咱們可以忍痛割愛。這無損於此畫的完美。」
    「好吧,我就把這顆腦袋給你了,」勞森嚷道,「提著它,見你的鬼去吧。」
    「而那條黑線又是怎麼回事?」美國人大聲說著,得意揚揚一抬手,把一綹差點兒
掉進湯盆裡的頭髮往後一掠。「自然萬物,無奇不有,可就是沒見過四周有黑線的。」
    「哦,上帝,快降下一把天火,把這個讀神的歹徒燒死吧!」勞森說。「大自然同
這幅畫有何相於?自然界有什麼,沒有什麼,誰說得清楚!此人是通過藝術家的眼睛來
觀察自然的。可不是!幾個世紀來,世人看到馬在跳越籬笆時,總是把腿伸得直直的。
啊,老天在上,先生,馬腿確實是伸得直直的!在莫奈發現影子帶有色彩之前,世人一
直看到影子是黑的,老天在上,先生,影子確實是黑的喲。如果我們用黑線條來勾勒物
體,世人就會看到黑色的輪廓線,而這樣的輪廓線也就真的存在了;如果我們把草木畫
成紅顏色,把牛畫成藍顏色,人們也就看到它們是紅色、藍色的了,老天在上,它們確
實會成為紅色和藍色的呢!」
    「讓藝術見鬼去吧!」弗拉納根咕噥道,「我要的是開懷痛飲!」
    勞森沒理會他。
    「現在請注意,當《奧蘭畢亞》在巴黎藝展中展出時,左拉——在那批凡夫俗子的
冷嘲熱諷聲中,在那伙守舊派畫家、冬烘學究還有公眾的一片唏噓聲中——一左拉宣佈
說:『我期待有那麼一天,馬奈的畫將陳列在盧佛爾宮內,就掛在安格爾的《女奴》
對面,相形之下,黯然失色的將是《女奴》。』《奧蘭畢亞》肯定會掛在那兒的,我看
這一時刻日益臨近了。不出十年,《奧蘭畢亞》定會在盧佛爾宮占一席之地。」
    ヾ安格爾(1780—1867):法國畫家,古典主義畫派最後的代表人物。
    「永遠進不了盧佛爾宮,」那個美國人大嚷一聲,倏地用雙手把頭髮狠命往後一掠,
似乎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麻煩。「不出十年,那幅畫就會銷聲匿跡。它不過是投合
時好之作。任何一幅畫要是缺少點實質性的內容,就不可能有生命力,拿這一點來衡量,
馬奈的畫相去何止十萬八千衛。」
    「什麼是實質性內容?」
    「缺少道德上的內容,任何偉大的藝術都不可能存在。」
    「哦,天哪!」勞森狂怒地咆哮。「我早知道是這麼回事。他希罕的是道德說教。」
他雙手搓合,做出祈禱上蒼的樣子:「哦,克利斯朵夫﹒哥倫幣。克利斯朵夫﹒哥倫布,
你在發現美洲大陸的時候,你可知道自己是在干什麼啊?」
    「羅斯金說……」
    他還要往下說,冷不防克拉頓突然用刀柄乒乒乓乓猛敲桌面。
    「諸位,」他正言厲色說,那只大鼻子因為過分激動而明顯地隆起一道道褶皺。
    「剛才有人提到了一個名字,我萬萬沒想到在上流社會竟然也會聽到它。言論自由
固然是件好事,但也總得掌握點分寸,適可而止才是。要是你願意,你盡可談論布格柔:
這個名字雖招人嫌,聽上去卻讓人感到輕松,逗人發笑。但是我們可千萬別讓羅斯金,
G﹒F﹒瓦茨和E﹒B﹒瓊司這樣一些名字來玷污我們貞潔的雙唇。」
    ヾ瓦茨(1817—1904)與瓊司(1833—1898)均系英國畫家。
    「這個羅斯金究屬何人?」弗拉納根問。
    「維多利亞時代的偉人之一,擅長優美文體的文壇大師。」
    「羅斯金文體——由胡言亂語和浮華詞藻拼湊起來的大雜燴,」勞森說
    「再說,讓維多利亞時代的那些偉人統統見鬼去!我翻開報紙,只要一看見某個偉
人的訃告,就額手慶幸:謝天謝地,這些傢伙又少了一個啦。他們唯一的本事是精通養
生之道,能老而不死。藝術家一滿四十,就該讓他們去見上帝。一個人到了這種年紀,
最好的作品也已經完成。打這以後,他所做的不外乎是老凋重彈。難道諸位不認為,濟
慈、雪萊、波寧頓和拜倫等人早年喪生,實在是交上了人世間少有的好運?假如史文
朋在出版第一卷《詩歌和民謠集》的那天溘然辭世,他在我們的心目中會是個多麼了不
起的天才!」
    ヾ波寧頓(18O2—1828):英國畫家,擅長水彩畫及油畫。
    這席話可說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因為在座的沒一個人超過二十四歲。他們立刻津津
有味地議論開了。這一回他們倒是眾口一詞,意見一致,而且還各自淋漓盡致地發揮了
一通。有人提議把四十院士的所有作品拿來,燃起一大片篝火,維多利亞時代的偉人凡
滿四十者都要——往裡扔。這個提議博得一陣喝彩。卡萊爾、羅斯金、丁尼生、勃朗寧、
G﹒F﹒瓦茨、E﹒B﹒瓊司、狄更斯和薩克雷等人,被匆匆拋進烈焰之中。格萊斯頓先生、
約翰﹒布賴特和科勃登,也遭到同樣下場。至於喬治﹒梅瑞狄斯,曾有過短暫的爭執;
至於馬修﹒阿諾德和愛默生,則被病痛快快討諸一炬。最後輪到了沃爾特﹒佩特。
    ヾ布賴特(1811—1889)和科勃登(1804—1865)均為英國政治家。
    ゝ阿諾德(1822—1888):英國詩人,文藝批評家。
    「沃爾特﹒佩特就免了吧,」菲利普咕噥說。
    勞森瞪著那雙綠眼珠,打量了他一陣,然後點點頭。
    「你說得有理,只有沃爾特﹒佩特一人證明了《蒙娜麗莎》的真正價值。你知道克
朗肖嗎?他以前和佩特過往甚密。」
    「克朗肖是誰?」
    「他是個詩人,就住在這兒附近。現在讓咱們上丁香園去吧。」
    丁香園是一家咖啡館,晚飯後他們常去那兒消磨時間。晚上九時以後,凌晨二時之
前,準能在那兒遇到克朗肖。對弗拉納根來說,一晚上的風雅之談,已夠受的了,這時
一聽勞森作此建議,便轉身對菲利普說:
    「哦,伙計,我們還是找個有姑娘的地方去樂樂吧。上蒙帕納斯游樂場去,讓咱們
喝它個酩酊大醉。」
    「我寧願去見克朗肖,而不想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菲利普笑呵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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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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