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七


  他們走進德國入夜總會,樂隊正演奏快步舞曲。這是一長方形的沒有任何裝飾
的廳堂,白色的沒有罩子的電燈,令人感到乏味。四周牆壁粉刷得也粗糙。高高的
園頂形天花板;看上去好象一個大教堂。這裡曾經是一所學校的禮堂,但建築物的
其余部分都已毀壞。
  椅子全都是硬板折疊式的,桌子同樣是光板一塊,沒有任何裝點。大廳裡坐得
滿滿的,人們擁護在一起;致使服務員往往無法直接為某張桌子服務,只好讓夾在
當中的人把酒傳遞過去。沃爾夫是這裡的知名人士,於是他們便隨著他那粗壯的身
軀朝一張靠牆的桌子走去。
  沃爾夫給周圍的人遞煙,向服務員說:「來六杯荷蘭松子酒。」同時把盒裡剩
下的香煙悄悄地塞進這位服務員的手裡。「要地道的。」服務員鞠了個躬,匆匆離
去。
  麥耶夫人轉動她那金髮閃亮的頭,環視這個大廳,「這兒不怎麼樣。」
  埃迪拍拍她的手,「親愛的,這是吃敗仗的人用的。」
  莫斯卡朝海蓮微微一笑,「也不太差,對嗎?」
  她搖搖頭,「這是一種調劑,」她說,「我應該看看我的德國同胞怎樣娛樂。」
莫斯卡未曾注意到她聲音中帶有一絲內疚,但埃迪理解,他那俊俏的小嘴一咧笑了。
這回可發現了一件武器,他想,於是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得意,一陣突如其來的激
動。
  「說起這個地方,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沃爾夫說。「他們買通了軍政府的那
位教育主任讓他書面表態說這房子不適合學校活動,然後又去買通了那位藝術主任,
讓他表態說這房子可以用於娛樂活動。誰也不知道這房子是否安全,」他補充說:
「管它安全不安全,反正兩三天這兒就要關門了。」
  「哦,怎麼回事?」海蓮問道。
  「等著瞧吧,」沃爾夫說,意味深長地一笑。
  利奧一向情緒飽滿,他指著整個大廳的人說:「瞧他們,我從來也沒見過這麼
哭喪著臉的人。他們還掏錢來這裡窮開心!」大家都笑了。服務員給他們送來了酒。
  埃迪舉起酒杯,英俊的臉顯出一副可笑的嚴肅。他說:「祝我們的兩位朋友,
非常相稱的一對人幸福。大家看他倆,一個是非常溫柔而美麗的公主,一個是深鎖
濃眉的暴君。他要為他縫補襪子,每晚為他準備好拖鞋,而她得到的報答將是幾句
精挑細選出來的生硬的話和一頓打。我的朋友,這對姻緣將是美滿的。如果他不先
把她打死,他們就會過上一百年。」大家飲酒,莫斯卡和海蓮相互一笑,他們掌握
了一個答案,一個為這張桌子旁的其他人猜不到的答案。
  兩對情人都去房子的另一頭突起的舞台前的一小塊地方跳舞。只剩下沃爾夫和
利奧。沃爾夫以飽經世故的目光環視周圍。
  香煙的煙霧在人們的上空升起,直奔那園頂形天花板。婚禮的贊助者們是一些
互不相識的好奇者,可以說是一個大雜燴。有年老的夫婦,他們或許早已賣了一件
上好的家俱,決心要在一個晚上出去使那令人厭倦的單調生活換換樣;那些年輕的
黑市經營者,他們都是美軍膳食管理中士和隨軍販賣部官員的好友,身旁坐著穿有
尼龍長襪、周身散髮香水味的年輕姑娘;也還有一些干珠寶、毛皮、汽車以及其他
高檔物品買賣的老年商人,陪伴著他們的是一些穿著並不富裕,已為他們工作多年
的文文靜靜的女子。一種僱傭與被僱傭的關係。
  這個擁擠不堪的大廳並不喧鬧,一般的交談音量都不大。酒也是每隔很長時間
才要一次,看不到任何食品。樂隊盡量演奏美國爵士樂曲。擊鼓手左布搖晃著他那
方腦袋,使勁地、但有節制地模仿美國演奏者,這樣模仿當然無助於內心的節奏感。
  沃爾夫向另幾張桌子上的一些人點點頭,他們都是和他做過香煙買賣的黑市商
人。他們一進來,美國人就把他們認出來了,而且是因為他們帶的領帶比任何東西
都更加奇怪地引入注目。這裡的其他人剛好都穿著晚禮眼。但由於某種原因,黑市
不能供應領帶,人們只好用色彩單調的破布片來取代。沃爾夫立刻把這記在腦子裡,
又發現一條搞錢的路子」
  音樂結束了,大家都回到坐位上。埃迪因為跳舞時與麥耶夫人的身子發生接觸
而滿臉紅光。當海蓮坐下,倚在莫斯卡的椅子上,手搭在他的臂上時,埃迪目不轉
睛地盯著她。恍恍惚惚他好象看見她那結實白嫩的身體躺在棕色的軍用毯上,慢慢
地他把臉伸了過去挨近她那梳妝整潔的,未作任何反抗的頭。頃刻間他確信自己會
成功——他知道這是怎麼搞的——當玫瑰色的光圈一亮,他的幻覺也就破滅了。玫
瑰色是屋子裡唯一的暖色,樂隊就在這樣的燈光下演奏。於是。三聲短促的、指揮
性的小號吹響了。
  細細的嗡嗡聲平息下來,白色明亮的燈光暗了下來,屋子變得跟洞穴一般,高
高的圓頂形天花板在黑暗中變得看不見了。
  一隊姑娘走上舞台表演舞蹈。跳得糟透了,以致連表示禮貌的少許掌聲也沒有。
舞蹈結束後是變戲法,然後是雜技表演。再後便由一位女歌手為大家演唱。她身段
粗壯,嗓門尖但聲音小。
  「天哪!」莫斯卡說。「咱們走吧。」
  沃爾夫搖搖頭說:「再等一等。」
  觀眾聚精會神,仍在期待著什麼。小號又一次吹響,燈光暗得幾乎漆黑一片;
屋子盡頭的舞台變成光輝的黃色區,一個個子不高,矯健的男人滿不在乎地從舞台
側面的暗處慢悠悠地走了出來,他那豐滿的、圓圓的、橡皮似的臉,一副天生的滑
稽演員樣。人們以暴風雨般的掌聲向他表示歡迎。他開始交談似地跟觀眾講話,好
象相互間沒有界限似的。
  「我得向大家道歉,因為我的一部分著名的表演節目今晚不能演。我的小狗弗
雷德利克不見了,哪兒也找不到。」他停了停。臉上露出歉意,然後又假裝生氣地
說:「丟臉,真丟臉。我訓練了十只狗,它們總是丟失。在柏林不見了,在杜塞爾
多夫不見了,如今在這兒又跑了。總是這樣。。一位姑娘匆匆走上舞台,在他身邊
悄悄地說了幾句話。這位喜劇演員點點頭,興高采烈地轉向觀眾說:「朋友們,經
理部讓我通知一聲,這個節目演出後就可以吃到肉餡三明治。」他眨了眨眼說:「
無需定量供應卡,但,當然是高價出售的囉。好了,按剛才說的,我給大家表演一
下———」他停了下來。臉上滑稽極了,先是驚訝。後是詛喪。最後來了一個全都
理解。逗得觀眾哄堂大笑。「弗雷德利克,我的弗雷德利克,」他失聲喊叫著沖下
舞台。他又游游蕩蕩地回到舞台燈光下。大聲地嚼著一塊三明治。當笑聲平息時,
他哭喪著說。「太遲了。它算是堅持到最後的一位好朋友了。確實是一塊香甜可口
的三明治」說罷,他咬了一口,一大半三明治忽然不翼而飛了。
  他一邊等掌聲平息,一邊抹了抹嘴,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
  他舉起一只手讓大家靜下來,又開始說:「今天大家都擔心熱量。我這裡念給
大家聽,我們需要1300卡熱才能活著,而從軍政府規定的配給量中,我們可以得到
1550卡的熱。我可不是有意批評當局。但我今晚想提醒大家應該怎樣處理掉多余的
200卡。請聽,有幾條簡單的規則。」
  他講了所有有關熱量的老生常談的笑話,但卻是那樣熟練,以致嘻嘻哈哈的笑
聲一陣接一陣。他的笑話被一位幾乎沒穿衣服的姑娘打斷,這姑娘在台上跳著舞,
圍著他兜圈子,他以貪婪的、贊賞的眼光看著她,然後從口袋裡掏出誘惑物:一小
顆萵苣和一把青豆。他板著指頭算,又搖搖頭,然後聳聳肩說:「她至少得吃1000
卡熱量。」
  姑娘向他強求。他用手勢向她解釋有什麼為難。姑娘把手伸進衣服前襟,拿出
一小串葡萄。他打手勢,示意不夠。姑娘又往短褲裡伸手,他用一種又高貴又克制
的神氣大聲說:「對不起,我不能。」姑娘傷心地離去了,他伸出手臂,並說:「
我要是有一塊熱牛排該多好啊。」笑聲直衝那高高的圓頂天花板。
  舞台上,滑稽演員的那張像皮臉。由於他能支配觀眾而顯得洋洋得意。他興致
勃勃地做了幾個快速模擬動作:魯道夫·赫斯滿口胡話,發狂似地叫嚷著,乘坐一
架飛機逃往英國;戈培爾用最荒謬可笑的和最無恥的謊言向妻子解釋在外面一夜未
歸的原因;戈林一邊往一張桌子底下鑽以躲避落下的瓦礫,一邊保證柏林永遠不會
受到轟炸。當這位演員退場時;又暴發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這掌聲一直持續到他
再次登場。觀眾一個個透不過氣來,但又都一動不動。
  他的頭髮梳到眼上方,上嘴唇上方塗污一塊,可能是短短的小胡子,把他那張
橡皮的臉化妝成一副可怕的希特勒的嘴臉,站在舞台側面不遠處,面部神色是半模
仿半認真的,他顯示自己的才能和魅力,以自己的一瞥吸引住觀眾,然後以響徹高
高的圓頂天花板的巨大聲音問道。「你們希望我回來嗎?」
  全場驚愕地沉默了片刻,他站在那裡,塗抹了白粉的臉慢慢地呈現出一種反基
督的獰笑。觀眾領會了他的意思。
  整個大廳都沸騰起來。有些男人跨到椅子和桌子上,高喊:「呀!呀!」婦女
們狂怒地敲打桌子。有的用腳直跺地板。有的用拳頭猛擊桌子。大廳一片嘻雜聲,
這聲音衝擊著四周的牆壁,使天花板發出回響。
  沃爾夫站起來,越過人群注視著的舞台,臉上露出獰笑。莫斯卡也已經領會。
他向後傾身靠在椅子上,呷著酒。麥耶夫人垂眼望著桌子,竭力忍住愉快的微笑,
埃迪問她:」下面是什麼?接下去的會怎樣?」
  麥耶夫人說。「沒什麼,沒什麼。」
  海蓮望著桌子對面的利奧。他板著面孔,但左邊那局部抽動的肌肉無法控制。
她的臉驟然發紅,不自覺地來回搖頭,好像不承認自己對剛才的舉動負有任何責任。
但是,利奧的目光從她身上轉開,再次凝視著舞台。
  演員的橡皮樣的面孔現在恢復了正常。他一邊向大家鞠躬,一邊把頭髮梳回原
狀。幻覺消失了,他接受大家的鼓掌,堅信自己的表演藝術高超,給人們帶來歡樂。
  樂隊奏起一首樂曲。沃爾夫坐下,點了點頭,好像他懂得似的。。人們紛紛去
跳舞。許多人都朝他們這張桌子一瞥。坐在附近的兩個青年男子用悄悄的笑話把他
們的姑娘逗得前仰後合。
  利奧眼光向下凝視桌子,感到自己的臉在抽動。由於受到傷害而生氣,感列無
助而絕望。他希望能有一個人提出來離開這裡。
  莫斯卡望著他,理解他,便向其他人說:「咱們走吧!」正當他起身時,他看
到那兩個年青人中有一個把椅子轉了過來,臉朝著他們的桌子,並可以一邊看利奧。
一邊引以為樂地大笑。他的前額已禿,面部臃腫,魁梧有力。
  莫斯卡向沃爾夫一點頭說:「咱們把那傢伙弄出去。」
  沃爾夫仔細端樣莫斯卡,好像明白了他早已猜到和盼望的什麼事。「好,我用
我的情報員名片把他弄出去。你帶了傢伙嗎,以防萬一。」
  「帶了一件匈牙利制的小玩藝。」莫斯卜說。
  利奧抬起頭來。「不,我不想鬧出這樣的事。咱們走就是了。」
  海蓮挽起莫斯卡的手臂。「對,咱們走。」她說。其余人也都站了起來。沃爾
夫又一次點了點頭,好象他領會了什麼。他同情而又蔑視地瞥了利奧一眼。這時,
他看到莫斯卡已皺眉蹙額,聳聳肩往外走。當沃爾夫從那張桌旁走過時,他傾過身
去,把臉貼近那德國青年的臉,盯著他的雙眼,「大笑可能非常有損於健康,你懂
我的意思嗎?」他亮出自己的情報員名片,知道那德國人會認得上面的字。他一面
緊隨大家,一面微笑。在他們的身後,沒有一點笑聲。
  六個人全都回到莫斯卡房裡,想喝點酒。海蓮開始在放在小櫃子上的電爐做臘
肉三明治。。
  人家全都圍著那張大方桌坐下,只有埃迪倒在房間角落裡的那張軟墊椅子上,
舒展身體。莫斯卡打開白色油漆衣櫃的鎖,取出酒和香煙。
  埃迪問道:「那些狗雜種怎麼會逃脫懲罰?」
  「他們逃不了,」沃爾夫說,「他一直都講些逗樂的下流故事,但今晚做得太
過份了。儘管如此,你們認為我給他的那一下怎麼樣?」沃爾夫沾沾自喜地搖晃著
他那臃腫的臉。「這些德國佬永遠也不會吸取教訓。你們都會認為,要是他們正好
沿這條街散步的話。他們就不會再想鬧事了。但是,他們卻一心想鬧事。他們好戰
成性。」
  莫斯卡開玩笑地對利奧說:」看來恐怕你最好還是下決心到什麼地方去。巴勒
斯坦或美國。」利奧聳了聳肩膀,呷著自己的酒。
  沃爾夫問道:「你能去美國嗎?」
  「噢,是的,」利奧說,「我能去那兒。」
  「那麼你就去,」沃爾夫仔細地端詳他,「如果今晚有什麼預兆的話,那麼,
對於那個先惹事的傢伙來說,你也太軟弱可欺了。」
  利奧用手捂著左臉。
  「甭說了。」莫斯卡說。
  「不,利奧,你別誤會。我是說。由於你們的血統帶來的種種麻煩都是因為人
們從來不回擊;有些人認為他們膽小,我卻認為是過於文明了。他們不相信暴力。
就拿今晚來說吧。要是我們把那傢伙搞到外面,狠揍一頓,總會有些用的,哪怕有
一點點用。如果你們的人民有自己的國家的話,你們就感謝你們的恐怖主義組織。
恐怖和暴力是最大的武器,每一個國家的組織機構都要使用它們,也從來不低估它
們的力量。我真奇怪。,在經歷了種種事件之後。你們還不懂這一點。」
  利奧慢慢地說:「我不是不敢去巴勒斯坦,而且,在某些情況下我知道去巴勒
斯坦是我的義務。但我又想,到那裡太艱苦了。我現在需要的是歡樂,我只能從這
方面考慮。然而,我又為這樣的考慮感到慚愧。但我還是要離開這裡。」
  「不要推遲過久了,」沃爾夫說,「這些德國佬本性難移。好戰是他們祖傳的。
你每天都能看到這類事的發生。」
  利奧繼續往下說,好象波聽見似的。「至於說恐怖和暴力,我不相信。父親和
我同呆在集中營,他是個德國人,我母親是猶太人。父親是政治犯,在我前面走了。」
  利奧左臉上那塊肌肉又抽動了,他用手捂著,想制止它。他在那裡死了,但死
前卻還教育我。他對我說,將來有一天我會自由的,而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最可怕
的事就是我會變成象把我們關在那兒的人一樣。我仍然相信他說的。情況雖說有些
不容否認,但我還是相信他。」
  沃爾夫搖搖頭,「我明白,我了解象你父親那樣的人。」他的聲音毫無感情。
  海蓮和麥耶夫人把熱呼呼的臘肉三明治送到每個人手裡。利奧沒有要。「我去
睡了,」說罷便走了。人們聽見他走進隔壁房間,收音機擰到二家正播放輕柔悅耳
的弦樂曲的德國電台。
  麥耶夫人朝埃迪走去。嬉戲地推了他了把說。「別做夢了。」
  埃迪微微一笑,他那英俊細嫩的臉由於睡意綿綿而無精打采。當海蓮跪在電爐
旁時,他透過手中的玻璃杯望著她,並且想:將來就在這間房裡,每件家俱都要特
別乾淨,就象從來沒住過人似的。他總是這樣,心裡老在構想一幅幅他甚至連接近
也未曾接近過的婦女在一起的畫面。
  沃爾夫大口地嚼著三明治,「真可笑,人們會有這樣一些想法。」他壓低了嗓
門。「那些管理利奧呆的那個集中營的人,或許都是一些像你和我一樣的普通人,
只不過執行命令罷了。戰爭時期,我搞反諜報活動時,也抓來一些犯人,我們那位
少校總是看著手錶說:『兩點鐘以前,我要得到如此這般的情報。』我們就給他搞
到了。」沃爾夫接過莫斯卡遞給的一只雪茄煙,點燃它,「在我干現在這個工作之
前,我回美國去休假,看了幾部戰爭影片、你們知道,那些英雄遭到嚴刑拷打,寧
死不屈,一個字也不透露。」沃爾夫回想這些,情緒激昂地揮動手中的煙。「當然,
他們對於所做的事一丁點也不會說。」他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莫斯卡。「他
們對屈打成招感到羞恥。如果對一個人采取一些恰當的辦法,他就管不住自己了。」
  莫斯卜給所有的酒杯斟滿酒,除沃爾夫外,大家都有睡意。麥耶夫人彎身伏在
埃迪的大腿上,海蓮在床對面靠牆的長沙發上躺著。
  沃爾夫微微一笑,「我有一個絕招。我都是先給他們一點苦頭,再提審,就象
那個關於一對新婚夫婦的笑話一樣。夫妻倆單獨在一起時,丈夫敲打妻子的嘴,並
且說:『這不為別的,就是要監視你干什麼。』同樣的想法。」他為了使大家消除
不滿而咧嘴一笑,那張死白的面孔頓生春風。「我知道你們想什麼。這是婊子養的
孬種。但總得有人干這類的工作。不這樣你就打不了勝仗。請相信我,我可沒有任
何一點電影上的那種虐待狂的興趣,只是這很必要。啊。我甚至還因此得到一枚勳
章呢。」他急切地開誠布公,「但是,我們當然從來也不像德國人那樣粗暴。」
  埃迪打了個呵欠說:「你說的都很有趣,不過我想我要下樓回屋了。」
  沃爾夫自我解嘲地一笑,說:「我想時間太晚了,沒法作演講了。「他讓埃迪
和麥耶夫人先走,自己喝完杯中的酒,對莫斯卡說:「下樓去,我想和你聊聊。」
他們下樓來到街上,坐進沃爾夫的吉普車。
  「埃迪想的是空中樓閣。」沃爾夫以一種瞧不起的神氣傲慢地說。
  「他只不過想睡覺罷了。」莫斯卡說。
  「你干嘛要隨身攜帶武器?」沃爾夫問道。
  莫斯卡聳聳肩說:「我想是帶慣了。再說,戰爭結束才不久」
  沃爾夫點點頭。「我晚上出去也是總帶武器。」
  又沉默片刻。莫斯卡一個勁地挪動身子。
  沃爾夫點燃一只雪茄。「我想單獨跟你談談,因為我有一個辦法可以便我們賺
一大筆錢。我想,在這塊占領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點油水可撈。現在我有了許多
關係,諸如瑰寶換香煙之類的東西。我可以安排一些你干干。」
  「天哪!」莫斯卡不耐煩地說,「我可沒法搞到那麼多的香煙。」
  沃爾夫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將來有一天你可能需要一大筆錢。比
如說,如果他們在你房間裡逮住了海蓮,那你就倒霉了。你會被送回美國。」他舉
起手來。「我知道,你會轉入秘密生活,很多小伙子都這樣做了。但你需要錢。或
者,假定說到了緊急關頭,你不得不帶她離開德國,你可以搞到假證件,但它的價
格昂貴。而且,無論你去哪兒,或斯堪的那維亞,或法國,或任何別的地方,生活
水平都很高。你想過這點嗎?」
  「沒有,從沒想過。」莫斯卡慢慢地說。
  「好了,我有個辦法,但我需要人幫助。所以才找你來。我不是慈善家。你感
興趣嗎?」
  「往下說。」莫斯卡說。
  沃爾夫再次停下來,吸了一口煙。「你知道,我們用的錢都是軍用券1黑市經營
者們擠命想弄到它,然後再把它倒賣給美國兵換取匯票。但是,他們干起來很慢。
我們可以把我們所能搞到的軍用券統統換成匯票,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讓人家看出我
們老干這行交易。」
  「是那樣嗎?」莫斯卡說。
  「情況是這樣的。前兩個星期,那些德國黑市商看來搞到了數目很大的一筆軍
用券,我幫他們兌換成匯票,賺了相當多的錢。順便說一聲,我要讓你也參加進來
干。現在講講我的意圖。我對這件事有些好奇,就開始四下打聽,聽到了一件駭人
聽聞的傳說。當軍用券走海路從美國運來時,船停在不來梅港。儘管一切都絕對保
密,還是走漏了風聲。一箱子軍用券不見了,價值一百多萬元。軍方對嚴加保密,
因為這會使他們看上去麻痺到了極點。你認為這事怎麼樣?」講這事時,沃爾夫變
得很興奮。「一百多萬元,」他重複地說。
  莫斯卡對於沃爾夫聲音中的那股子渴望勁兒感到好笑,便笑了起來。「錢數不
少。」他說。
  「現在講講我的辦法。這筆錢可能已經分散到全國各地了,但這兒肯定有一夥
人手裡有相當一大筆,我們只要能發現他們,大功就告成了。放長線釣大魚。」
  莫斯卡說:「我們怎麼找這筆錢,又怎麼對待這筆錢呢?」
  「找錢是我的事,」沃爾夫說。」但你得幫助我。這件事不像聽起來的那麼難,
而你別忘了我是受過訓練的人。我有很多關係,我帶你到各處走走,把你介紹給那
些人,說你是基地服務商店的一位大人物,正想以每條三至四元的價格銷售香煙。
他們一聽這個價格會搶著買。我們就這樣拋出去二十或三十條,我能搞到這些香煙。
這消息會傳開。那時我們就說我們必須一次性脫手五千條。這是個大數目,我們得
編個說法,如果一切都周密計劃的話,就會有人來找我們,於是我們就商定交易。
他們帶面值二萬元的軍用券來。我們就接受下來。他們無法去警察局,無論是他們
的警察局,還是我們的警察局。他們徹底上當了。」沃爾夫停下來,用力抽了最後
一口煙,便把煙頭扔到街心。然後他輕輕地說:」這是件苦差事,每周得有兩三個
晚上在城裡瞎逛,而最後一著則需要膽量。」
  「真正的警察與小偷。」莫斯卡說,沃爾夫微微一笑。莫斯卡向外探望那黑暗
的街道,越過廢墟往前看去。遠處可以看見一輛電車閃著黃色的燈光,穿過黑茫茫
的城市徐徐行馳,好象隔著一個湖,或者一塊草地。。
  沃爾夫慢慢地嚴肅地說:「我們得為我們的未來做準備。有時,我想我以前的
生活簡直就是一場夢,事事都稀裡糊塗,或許你也有同感。現在我們就得為我們的
現實生活做準備了,而且這將是艱難的,真正艱難的事。這次是我們為自己作安排
的最後機會。」
  「是的,」莫斯卡說:「但它聽起來麻煩得要死。」
  沃爾夫搖搖頭,」它可能辦不成、但在此期間,我會給你安排一些兌換買賣做。
不管怎樣,你好歹都會賺千兒八百的。如果咱們走運的話,那怕只走一丁點兒運,
我們就能分一萬五或兩萬元。也許還不止。」
  當沃爾夫起動馬達時,莫斯卡下了吉普,然後看著他飛馳而去。抬頭向上,莫
斯卡看到那一扇窗玻璃格上映出海蓮的黑臉。他朝她揮了揮手,然後走進大樓,向
樓上跑去。


--------------------------------------
文學殿堂 瘋馬掃描校對 http://www.yesho.com/wenxue/
轉貼請保留站台信息。

[到下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