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米裡迪塔人的板斧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米裡迪塔人位置選得很好,因為它非常適合這次預謀的行動。
這個米裡迪塔人既可以迅速穿過灌木林來到我們身邊,也可以迅速隱退。他突如其來的
出現肯定會使我們驚慌失措。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鎮靜下來之前,我就被他擊中或者打
死。在我的驚魂未定的同伴們想到要追趕殺人兇手之前,他已經回到安全地帶。
    這當然是個如意算盤,可是撥子之前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為了使之落空,我在最後
兩秒鐘才收緊套索。
    這種在訓練有素的敵人手中可以變得很可怕的武器,並不像許多人所想像的是美國
造。所有擁有畜群的游牧民族,都使用它,只是形狀不同,方式方法各異。匈牙利人用
的是繩子,而俄羅斯人則是用皮帶。土庫曼人握的是柔軟的繩索,與蒙古人、通古斯人
和吉爾吉斯一樣,都是用套索從畜群中捕捉單個動物。
    因此,在這次旅途中,帶上套索的想法,有點可笑。我用它便於與游牧民族交往,
我的皮鞭長十米,是幾股擰成的,多次出色地作出貢獻。大家知道,我好幾年前就把它
切斷了,停止使用了。因此,我必須順便提一下,後來我用皮帶編織了一套新的。當然,
它不如以前的那麼好。
    現在,我把套索的上端固定於前面韁繩的套圖上,想套住這個米裡迪塔人。他大概
還沒有見過套索,當然就不知道怎樣防御。為了不使他過早識破我的意圖,我沒有把套
圈放在手臂上,而是掛在馬鞍扣上。我把打熊的獵鎗拿在手裡,因為它是惟一能夠對付
斧頭的武器。板斧也是一種藝術品,只有訓練有素的人,才能用槍托擋住甩向自己的板
斧,並把它撥到一邊,自己不受傷害。擋得不好,是很危險的。不僅要看清斧頭的飛行
路線和將要達到的位置,而且要準確地區分快速旋轉的斧頭本身,分清哪是柄,哪是斧
板。否則,即使槍托碰上了斧頭,斧頭也會圍繞槍托旋轉,還是打中自己。最重要的是
兩隻手的力量要均衡,否則斧頭和槍托一齊碰到臉上,因為這種碰撞是猛烈的。而且,
槍托還要有一定的斜度,才能使斧頭成銳角撞擊地面,並以鈍角向外面翻滾。這『些需
要體力、訓練和敏銳的目光。
    現在的位置是:我坐在馬背上,正對著同伴們去的方向。我的左邊是米裡迪塔人。
我注視著他,知道他在盡力望著那幾個騎馬者。一個匆忙的、不耐煩的動作暴露了他的
不滿:蘇耶夫沒有遵循他用樹枝暗示的方向。如果我沒有要哈勒夫不靠近右邊走的話,
我的同伴們過去的時候,就會離米裡迪塔人近得多。所以,他們是沿空曠的平地邊緣過
去的,這肯定讓偷襲者特別惱火。
    現在,我看見騎馬的人來了。他也應該看見我。零散的灌木叢使他不能一一區分所
在的人。他不能確信,我是不是真的在他們裡面。不過,他對這一點還是滿有把握的,
於是馬上采取行動,先慢後快,一匹馬迅速沖了過來。
    我跟著米裡迪塔人,右手握著子彈盒,並且使我和他之間總是隔著一叢樹。這大概
是多余的,因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於前面,並沒有往後看一眼。松軟的地面減輕了
馬蹄的響聲。他自己的馬也有響聲。這樣就使得他不可能聽到我在他的後面。他肯定會
在幾秒鐘之內作出決定的。我一點也不害怕,充其量也只有他的斧頭能使我發愁。
    這個米裡迪塔人還必須經過兩片灌木叢。現在,他正在經過最後一片樹林,進入平
地。他發出一聲尖叫,想嚇唬我們,並且勒馬舉槍就射,可是槍不響。他不只瞄準一次,
第二次又大喝一聲,這一聲表現出失望,煩惱。他發現我不在。
    我的同伴們也勒住了馬。哈勒夫發出一陣大笑。
    「你想拿我們怎麼辦?」他問,「你為什麼把一張臉切成兩瓣,好像要把你自己的
頭連同臉上的膏藥都吞掉似的?」
    「你們這些狗崽子!」這個米裡迪塔人破口大罵。
    「你生氣了?大概是因為沒有看見你要找的人吧?四周都看看!」
    這個血親復仇者在馬鞍上回轉頭,看見了我。我離他只有十五步左右。
    「找我?」我微微一笑。
    他騎馬繞著我轉,再次舉起槍,叫喊:
    「是的。我找你。你這個魔鬼!你認識我?」
    我沒有動,只表示認識。
    「你殺了我的哥哥!你要得到血親報復。我不想用土耳其方式從後面射擊,而是從
前面。」
    「不要開槍,因為我們大家都是子彈打不進的!」
    「我倒要瞧瞧!打死你!」
    他扣動板機。雷管響了,子彈卻沒有射出去。
    「看見了吧?」我哈哈大笑。「我警告過你,你不信!」
    我舉起打熊的獵鎗,裝成要射擊的樣子。他從腰帶上解開板斧,怒氣沖天地叫喊:
    「獵鎗沒有打中你,這把斧頭可要打中你!」
    他旋轉著斧頭,繞著頭部轉,然後向我的頭上甩過來。在這麼近的距離內,肯定是
要把頭蓋劈開的,哪怕我回擊時僅僅差一根頭髮絲。
    我馬上聽到了斧頭的颯颯聲,像一陣低沉而又尖厲的叫聲。我睜大眼睛盯住了米裡
迪塔人胳膊的動作。我仍然穩穩地坐在馬鞍上,兩手握槍。然後是一個閃電般的碰撞,
碰到了槍上,斧頭撞著槍托,飛彈開去。如果不擋的話,就正中我的額頭。
    這位血親復仇者的韁繩從左手脫落,他驚慌失措。現在,他除了手槍,再沒有武器
了。對手槍,我用不著害怕。
    「你看,我也藐視你的斧頭!」我對他說,「你可是報復我了。注意!」
    我把打熊的獵鎗對準他。這使得他又動了起來。他抓起韁繩,策馬迅速逃離,到了
平地,這正中我的下懷。
    我騎到哈勒夫身邊,把子彈盒交給他,這東西現在變成了我的累贅。他接過盒子,
急忙警告我:
    「快,快!否則,他就逃跑了!」
    「不著急!我們有時間。要讓這位善良的裁縫阿夫裡特看看一個騎手,舒特肯定是
不能與之較量的。騎馬隨我來!」
    一聲短哨,我的烈馬猶如離弦之箭。我把韁繩放到馬的脖子上,躬起身子,顧不得
痛腳的阻礙了。途中,我把套圈從馬鞍扣上取到左臂上,使它能有序拋出。我用右手握
著活結,重新用韁繩和腿部壓力來操縱馬,因為這個聰明的動物知道要做什麼了。
    這位米裡迪塔人現在才沿著直線逃跑。他這一著是愚蠢的,因為這樣一來,我的子
彈很容易擊中他。對我來說,很容易用這種方法瞄準,如果我打算對他開槍的話。在這
個方向上,是最寬闊的空曠平原。所以,我向左拐彎,那兒又有灌木林。烈馬無須我催
促,像一頭好獵犬一樣馬上向左飛奔。我和那個米裡迪塔人大約相距四十匹馬的長度,
可是不到一分鐘,我就只離他兩匹馬遠了。
    「站住!我命令!」我高聲喊道。
    這個米裡迪塔人向我轉過身。他已經準備好手槍,舉槍就朝我射擊。我從瞄準鏡看
到,他沒有對準我,便甩開套索的活結。套索像一個大圓圈飄揚在騎手的頭上。這時,
我勒住我的牡馬,把它往回拉。一次猛烈的拉扯,一聲喊叫,烈馬站住了。棕色馬繼續
奔跑,米裡迪塔人躺在地上。胳膊上和身上都被拉緊的活結捆著。我看見他動彈不得,
就沒有急忙下馬。他再不能前進一步。
    我朝他走近幾步,看見他雙眼緊閉,毫無力氣。我坐在馬鞍上,吻了吻我的馬,對
它的努力表示感謝。這匹寶馬接受我的這份柔情。它把脖子轉過來,想用舌頭舔我,可
是夠不著。它便試圖用尾巴碰我。為了使它高興,我彎下身子,伸出手,它那漂亮的尾
巴十次甩到我的手裡。它高興得大聲嘶叫。
    過了一會兒,同伴們來了。我感到驚訝的是,裁縫的那匹又老又瘦的馬奔跑起來多
麼輕松。似乎這匹老馬只要能撒開步子奔跑,就很高興。瘦小的侏儒坐在馬鞍上,好像
是合二而一一樣。我覺得,這匹馬也和其主子一樣,是偽善的。
    「他死了?」他們到達後,哈勒夫問。
    「不知道。看看!」
    他跳下來,檢查俘虜。
    「本尼西,這個米裡迪塔人只睡了一會兒。這是他的斧頭。」
    哈勒夫把他撿起來的這件精良的武器遞給我。受傷的斧柄是用珍珠狀魚皮包覆的。
斧板本身是一件古老、精緻、漂亮的雕刻品。一面刻的是阿拉伯文「我必須對我說句
話」;另一面寫著「得福享福!」製作這件工藝品的藝術家懷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情緒。
    「現在,阿夫裡特,你這位巨大的造物,你對這匹馬有什麼要說的?」哈勒夫問。
    「它是無與倫比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匹馬。」被問者答道。他用行家的眼光
觀察著這匹牡馬。這種眼光裡面有著一種不會被人誤解的貪婪。大家看到,他在極力掩
飾這種欲望。
    「美!」哈勒夫說,對這種稱讚感到滿意。「那你對它的主人有什麼說的?」
    「他有資格擁有這樣一匹馬,因為他騎得好。」
    「好?阿夫裡特,你想到了什麼!你也騎得好。可是你與他比較,不過是牛背上的
一只蛙罷了。誰問你,他騎得如何?我指的是另一碼事。我的本尼西沒有講過光彩奪目
的話?」
    「講過。這個我當然承認。」
    「當然?你必須承認,你是迫不得已。難道他沒有證明,那個米裡迪塔人在他面前
只不過是個兒童,一個還不會扣上衣紐扣的孩子。本尼西多麼巧妙地用計戰勝了那個血
親復仇者!你想到過沒有,他又一次偷偷跟蹤了他?」
    「沒想到,哈勒夫。」
    「我馬上就知道了。你的頭腦像一塊蛋糕,被火烤得又黑又干,食之無味。那個米
裡迪塔人沒有看到我們的本尼西時,是多麼驚慌!他看見他竟在他後面時,感到多麼恐
懼?他多麼準確地擊中了他!你知道他的槍為什麼射不出嗎?」
    「因為槍失靈。」
    「不,因為我們是槍彈不入的。懂嗎?你這個可憐裁縫中最可憐的裁縫!然後是扔
板斧!你能引開斧頭嗎?」
    「用我可憐的靈魂保證,不能!」
    「用你那可憐的靈魂,你永遠做不成一件事,因為你的靈魂只不過是一根長長的、
不可救藥的東西,像一條蚯蚓,白白地鑽到你的體內來尋找聰明的思想。接著是獵取!
你看見過怎麼用皮帶把騎馬人從馬上甩下來嗎?」
    「從未見過。」
    「我看也是。你沒有見的東西還多著哩。我們懂得並且能夠做到的,還有成千上萬
是你不懂的。你的舒特怎麼能敵得過我們的本尼西?我們的計謀和勇氣像螺釘一樣,能
夠鑽進他的身體!」
    「我的舒特?不要這樣說!」
    「你為他辯護!」
    「我不是這麼想的!」
    「你不是說過,那個舒特比我們優越,會毀掉我們?」
    「我那樣說,是好意提醒你們。」
    「我也好意告訴你,你將來要閉上你的鳥嘴!我們不需要提醒。我們自己知道該怎
麼辦,因為我們了解自己,也了解敵人。敵人反對我們,如同細草反對棕櫚,不堪一擊。
那個舒特如同這個躺在地上的米裡迪塔人,只能給我們墊腳。所有為他效勞的人,將被
我們一網打盡,如同抽煙者把煙草送進煙斗一樣。」
    「哈勒夫,我做錯了什麼事,使你這麼嚴厲和憤怒地對我說話?」
    「你把舒特置於我們之上!這難道還不夠嗎?你還沒有看見過著名的英雄。可是,
你在這兒看見英雄好漢,他們把舒特看作一只蒼蠅,用手輕輕一捏,就把他捏得粉碎!」
    為了不讓正在興頭上的矮小的哈勒夫變得太「高大」,我打斷他的話:
    「我站在這個米裡迪塔人後面的時候,聽到一聲口哨。是誰吹的?」
    「這位裁縫。」
    「為什麼?」
    「他說,有一條狗從灌木林跑過。」
    「是的,長官,我看得很清楚。」裁縫急急忙忙地解釋。
    「這只動物與你有什麼關係?」
    「它多半是走錯了,我們可以把它帶到下一個村子。它多半是那兒的。」
    「原來如此!這個米裡迪塔人看來是懂這種口哨的。」
    「肯定不懂。」
    「他馬上翻身上馬。他似乎與蘇耶夫有預約。蘇耶夫通過吹口哨宣佈我們在他近處。
這是他們倆人的愚蠢之處,因為他們用這種方式暴露了他們是有默契的。但願這個探子
落到我手裡,那時我們將讓他注意到這種行為有多愚蠢。」
    「你不想看看這個米裡迪塔人?他在動。」
    地上躺著的人用腿動了動,換了個姿勢。我看到,他睜開了眼睛,憤怒地盯著我。
    「現在,」我問他,「你對這次冒險的結局怎麼看?」
    「該死!」他回答。
    「你的嘴講不出好聽的話,可是我認為你是好人。」
    「不管你認為有多好,我知道,你會殺死我!」
    「你錯了。我要是想殺你,今天有的是機會。」
    「那你是要對我來更厲害的了?」
    「你想到那兒去了?」我試探地說。
    「有很多方式,不馬上殺死血親復仇者。」
    「例如,讓他受折磨,就像你們對我們所做的那樣。」
    「是撒旦把你們呼喚出來的!」這個米裡迪塔人惡狠狠地說。
    「不是。如果撒旦想支持我們,我們寧願呆在茅屋裡。」
    「可是,你們有魔鬼纏身,因為你們大家都是防彈的。」
    「你認為這需要撒旦幫助?這種本事,自己可以練,無須外人幫助。任何人,只要
聰明到那種程度,並且學一學,都可以做到。我們既不怕你的子彈,也不怕你的散鉛。
這種散鉛,你今天已經非常仔細地裝在槍膛裡了。」
    「原來是你拿了我的獵鎗?」
    「不是我。槍就掛在馬鞍上,你的馬帶著它走開了。」
    「你怎麼知道我裝了散鉛?」
    「凡是我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能回到什干屈去,而是必須跟隨與你共謀的盟
友。」
    「我?往哪兒?」
    「你知道得很清楚。他們難道不是走在你的前頭,到恩格呂去了嗎?」
    「長官,誰對你說的?」
    「我的夢。我在夢中看見他們在瓦爾屈河那邊的高地上等你。你來了,下馬,尋找
他們,對他們說,我們終於動身了。然後,你們一起騎馬同行。可是,你很快與他們分
了手,獨自一人到這兒來,要蘇耶夫把我們交到你手中。」
    「蘇耶夫!」他恐懼地叫喚。
    他的目光搜索著裁縫,並找到了他。我看見矮子暗中提醒他的目光。這種目光看來
使這個米裡迪塔人得到安慰,因為他問:
    「蘇耶夫是誰?」
    「你的朋友。」
    「我不認識蘇耶夫。」
    「如果我在你眼前鞭打他,你也許會認出他來。你與你的夥伴預先約定,如果你今
天不來,就說明我死了。如果你的襲擊失敗,你今天晚上就到他們那兒去。現在,你的
襲擊失敗了,你想去嗎?」
    這個血親復仇者不知道怎樣對待我,便用低沉的聲調說:
    「我不明白,你是從哪兒知道這一切的。但是,我不需要了解真相。要殺就殺,不
必多言!」
    「你為什麼要我殺你?」
    「因為我要你的命。」
    「對我來說,這不是理由,因為我是基督教徒,不以惡報惡。」
    「那你是不懂血親復仇法?」
    「我懂。」
    「可是,你並不殺我?」
    「不殺。我對你進行了自衛,你根本沒有做什麼。這就夠了。我們基督教徒不實行
血親復仇。因此,在我們那兒,謀殺是一種死罪。你是受血親復仇法驅使前來進行謀殺
的。你要服從法律,我不能怪罪你。」
    他像在夢中一樣看著我,因為他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但是,」我接著說,「你想想,我是不是結下了血親仇。我被關在裡面,不能不
解放自己。我不得不開槍,並且不知道坐在上面的是你的哥哥。我的子彈打中了他,這
是他自己的過錯。他知道我們手中有武器。坐在那上面,是他的愚蠢。」
    「長官,你的話包含著許多真理!」
    「你的哥哥為什麼要把我們關起來,讓我們受折磨?我做的是什麼?我讓他生病了?
侮辱他了?偷了他的東西?或者對他進行了搶劫?沒有!我去,是打聽舒特的情況。他
可以告訴我,也可以不告訴我,他有自由。那樣,我會和和氣氣告別。我怎麼成了他的
敵人?」
    「因為他的朋友是你的敵人,因為你想毀掉舒特。」
    「我也沒有這種想法。」
    「你找他,殺死了他的連襟德塞利姆。你就要受到血親報復,在報復中死去。」
    「我沒有殺死德塞利姆。他偷我的馬,從馬上掉了下來,摔斷了脖子。我怎麼會是
謀殺者呢?」
    「你應該讓他逃走嘛!可是,你追趕他。」
    「難道我不讓別人偷我的馬,就要陷入血親復仇?聽著,我對你們是尊重的,因為
我認為,你們是勇敢的、胸懷坦蕩的漢子。現在看來,你們只不過是一群懦弱的、專耍
陰謀詭計的烏合之眾。你們是可憐的小偷。如果我們以後奪回你們掠奪的物品,你們就
說,要對我們進行血親報復。什麼邏輯!現在我看出了,你們的好特只不過是一個可憐
的二流子,所有為他效力的人都是可恥的幫兇。我對他們根本不予重視。好吧,起來,
滾開!我不怕你。對我開槍好了,什麼時候想動手,就什麼時候動手,隨你的便。哈勒
夫,把他的套索解開!」
    「本尼西!」小個子恐懼地叫喊,「你瘋了?」
    「沒有瘋。松綁!」
    「我不干!」
    「是不是要我親自動手?他沒有對我進行背後偷襲,而是公開地、面對面地與我鬥。
他在開槍之前,講了一段動聽的話。在他講話的時候,只要我願意,我是可以對他開槍
的。他不是那種偽善的殺人犯。我也就不想把他當作那種人處理。把套索解開!」
    現在,哈勒夫順從了,給這個米裡迪塔人松了綁。這個人站了起來。如果我們以為
他會馬上跑開的話,那就錯了。他伸了伸被緊緊捆綁過的胳膊,走到我前面。
    「長官,」他說,「我不明白你的做法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了!你可以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你對我沒有什麼要求?」
    「沒有。」
    「也不要保證不再傷害你?」
    「沒有這麼想過!」
    「可是,我一定要殺你!」
    「隨時可以嘗試!」
    「你自己心裡明白,我今天晚上要去找我的朋友們。」
    「我明白,卻不反對。」
    從他的臉上可以覺察到內心在鬥爭。自負與忍讓,仇恨與感激,相持不下。然後他
說:
    「如果我接受你給予的自由,你會把我當做懦夫嗎?」
    「不會。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做,而且會認為自己是個勇敢的人。」
    「那好。我想接受你給予的生命。如果我為了放棄復仇,而讓殺害我的人送給我一
條命,別人不會說我的閒話。我們之間仍然是血親復仇關係,但是暫時可以不提。我看
見我的斧頭掛在你的腰帶上。儘管我知道,它本應是你的戰利品,但是我請求你認為,
我是自願交給你的。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
    「這是一個標記,表示血親復仇暫時不提。一旦你把它還給我,血親復仇就重新開
始。」
    「只要我保留著斧頭,我們之間的戰鬥就不發生?」
    「是的。在這個意義上,你願意拿走我的武器嗎?」
    「我拿著。」
    「我的馬跑到哪兒去了?」
    「在那邊灌木林裡吃草。」
    「那我就走了。長官,我樂意伸手與你告別,但是你的手上沾有我哥哥的血。只有
為了殺死你,我才能碰你。再見!」
    「再見!」
    他向那邊走去,在遠處再次回頭向我打招呼,然後走到馬身邊,騎馬走了。
    直到今天,我還保存著這把斧頭。血親復仇一直在沉睡,大概是不會再醒來了。
    矮裁縫高度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儘管我已經說了承諾的話,他仍然極有把握地認
為,我會派人去殺死這個米裡迪塔人。他沒有讓我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對這件事的結局
滿意還是不滿意,只表現出極大的驚訝。
    哈勒夫顯然不滿意。如果我給他一個任務,給這個人五十大鞭,然後再放他走,那
他就會很高興。姑且不說這種做法是不是得體,光是通過這一個行動,我就增加了一個
仇恨更深的死敵。不過,我現在不再懼怕他了。哈勒夫不敢指責我,就把他的氣都發到
所謂的裁縫身上。
    「你這個做針線活的男人,你在意血親復仇,不管其他。你到底怎麼看?」
    「他可以為了搶劫雨襲擊你們,並殺死你們。他殺你們,也並不是為血親復仇,而
是作為強盜。」
    「安拉是偉大的。但是,你們的品德是渺小的,」哈勒夫憤慨地說,「如果我向鄰
居保證,不偷他的南瓜,而是在第二天夜裡拿走他的西瓜,這對鄰居有什麼好處?你們
是一丘之貉!」
    我打斷這種對話,問道:
    「到耶塞呂還有多遠?」
    「個把鐘頭。」蘇耶夫熱情地回答。
    「那麼,我們可以在那兒逗留,休息一下。那兒有客棧?」
    「有。我認識店主。」
    「你建議我們在哪個客棧過夜?」
    「在基利塞利。我認識它的老闆。」
    「到那兒還要多久?」
    「從耶塞呂動身四個鐘頭。」
    「你為什麼選擇那個村子?」
    「那是個美麗的地方,位於穆斯塔伐平原。所有的東西都便宜,人民富裕,這是令
人心動的。」
    「從那兒到於斯屈布有多遠?」
    「八個鐘頭。」
    「好,我們就留宿基利塞利。」
    裁縫作為向導走在前面,似乎並不關心我們。奧斯克和奧馬爾跟在他後面,所以我
就能夠與哈勒夫談話,而不會讓他聽見。
    「本尼西,」哈勒夫好奇地問,「你不是也相信,他就是那個蘇耶夫嗎?」
    我只點了點頭。哈勒夫從側面瞟了我一眼,接著問:
    「你是講過要打五十大板?」
    「蘇耶夫要得到這麼多板,但不是現在。」
    「他得到的也夠多的了。我很奇怪,你明明把他當做我們的敵人,卻告訴他那麼多
的情況。」
    「是有意的。」
    「是呀。你總是有你的秘密意圖。你看得比我們遠。所以,你裝作相信這個告密的
裁縫。要是我,就打他一頓,讓他躺在這兒。」
    「為了收穫苦果。他在我們身邊,就會把他的盟友對付我們的計劃告訴我們。今天
晚上,他們要發動一次攻勢。他們把這看作最後一次攻勢,以為是會成功的。今天晚上,
我們大家要被殺死。事態怎樣發展,我還不知道。」
    「我們會知道嗎?」
    「會的,而且是通過裁縫。從他的所作所為,我們會可靠地得出結論。」
    「這麼說來,我得睜大眼睛。」
    「我不得不請求你這樣做。我不能親自過問所有的事情。由於腳不方便,我又得守
在房間裡。外面的事情,你們三個必須關照。我們首先應該知道,阿拉扎、巴魯德﹒埃
爾阿馬薩特和其他幾個人在什麼地方,他們什麼時候與裁縫交談,他們什麼時候、什麼
地方、怎麼樣謀殺我們。」
    「本尼西,這可是要費許多手腳的!現在,我們可以高興的是,最恨我們的敵人之
一得到釋放了。」
    「你指的是那個米裡迪塔人?」
    「是的。這個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是不會來的。」
    「我卻認為,他肯定會來。」
    「來幫強盜?」
    「恰恰相反,是來幫我們,反對他們。」
    「這個,我不相信!」
    「我相信。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他之所以成為我們的敵人,僅僅因為我們的子彈打
中了他的哥哥,而不是因為舒特。我認為,哈耶達爾現在看得起我們,而看不起那些人
的陰謀詭計。他知道,我給了他一條命。誰不愛自己的生命?因此,他覺得有義務感謝
我們。」
    「你對其他的人也會照顧嗎?他們感謝你嗎?」
    「不。但是,他們也不過是可憐的無賴。如果他們也具有他的品格、他的坦蕩胸懷,
那我們早就與他們了結了。我深信他會來。他的到來也許對我們有利。」
    正如裁縫所說的,我們大約經過一個小時就到了耶塞呂。這是一個地勢高的村子,
沒有什麼特色。我們在客棧旁邊停下,吃了一點東西:酸奶加玉米糕;給馬餵了料和水。
    我注意到,裁縫一看見村子,就走到我們的前頭去了,說是給我們預訂休息場地。
哈勒夫看了我一眼,搖著頭問:
    「你知道為什麼?」
    「他要先到客棧說好,不要叫他蘇耶夫,而要叫他阿夫裡特。」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肯定也是事先對我們什干屈的店主說了這麼幾句話。」
    「也許,他在那兒只用這個名字。」
    「要麼,就是店主也反對我們。」
    「有可能,但我不信。」
    吃完點心,我們繼續趕路,很快就翻過高地的西側,到達所提到的摩拉瓦平原。這
段路走了好幾個小時,而且寬闊。我們穿過豐收在望的肥沃的田野,橫過連接恩格呂和
科曼諾瓦的公路。四個鐘頭後,基利塞利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不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卻有魅力。沒有山,因此,我們覺得路邊的樹林更好
看,因為生長著四季常青樹。我們走進了色彩斑斕的果樹林,在露天果園裡,南方水果
正在成熟,左右兩邊都是遼闊的、富裕的、正在收割的農田。我們到達村邊時,看見一
個大魚塘。晶瑩的清水像鏡子一樣,映出一座大花園的樹木倒影。這座花園屬於一所建
築物,這所建築物的宮殿式的外表,在一個窮鄉僻壤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這是一座什麼建築?」我問我們的向導。
    「一座宮殿。」他答道。
    「誰的?」
    「店主的。我們將在這兒過夜。」
    「可是,在我們看來,這座宮殿並不是開放的客棧。」
    「不,長官。」
    「你不是說有一個客棧嗎?」
    「我想過,客棧和宮殿都是一樣。我認識這座宮殿的主人。他特別好客,高興地歡
迎你們。」
    「他是什麼人?」
    「一個土耳其人,生於索洛尼基,在這兒安家做生意,叫穆拉德﹒哈布拉姆﹒阿
迦。」向導接著介紹,「這個阿迦是中年人,身材高而瘦,無胡須。」
    我對一個又高又瘦、無胡須的土耳其人沒有好感。我不可能把一個善良、正直和誠
懇的土耳其人想像成半個或者整個骷髏。而且,我有過一段經歷:在奧斯曼帝國,人們
對每個中等瘦長身材而且無胡須的人,都必須尊重。我的表情可能不怎麼好看,因為裁
縫間我:
    「你不喜歡我帶你們到他那兒去?」
    「不是。我認為五個大男人請求到一個陌生的人家裡做客,是不謙虛的。」
    「並不是你們求他,而是阿迦派人請你們。」
    「我覺得新鮮!」
    「我想向你們說明,穆拉德很喜歡看見客人。我經常去看他,他總是命令我帶些外
國人去,如果他不需要在你們面前感到羞恥的話。他不僅喜歡外國人,而且是個博學的、
周游過世界的人,像你一樣。你們將互相產生好感。此外,他很富,款待十個、二十個
客人,根本不在乎。」
    一個博學的、世界知名的人!這有吸引力。為了使我更願意去,裁縫補充說:
    「你住在公園的一套漂亮的房子裡,能夠得到一個富人所擁有的一切。」
    「他有書嗎?」
    「一個大書室。」
    這樣一來,一切疑慮當然就都沒有了。我派裁縫打前站,為我們通報。
    我和哈勒夫聊起這個富有而又博學的土耳其人,以及我的猜想。我們其實並不需要
通報,他早已通過強盜們了解到,我們會來。這時,哈勒夫的馬突然受驚。
    我們騎到池塘旁邊,水面上一條船徑直向我們駛過來。船頭上坐著一位年輕姑娘,
用有力的手臂划船。她身穿保加利亞未婚女子的衣服,頭上纏著一條紅圍巾,露出兩根
又長又粗的大辮子。
    這位保加利亞女子可能很匆忙,因為船還沒有綁在岸上,她就跳出船艙,想迅速把
我們接過去。她的紅裝、匆忙,甚至還有別的什麼,使哈勒夫的馬受了驚。這匹馬向前
踏了一步,用蹄子擦了姑娘一下,把她撞倒了。我的馬也稍微受了一下驚嚇,直立起來。
這位保加利亞女子竭力站起來,不料弄反了方向,朝我的馬下走過來,由於害怕而大聲
喊叫。
    「安靜!你讓我的馬受驚了!」我向她喊道,「平靜下來,站著別動。」
    烈馬雖然還蹦了一下,但是沒有踏上她。她得以站起來。她想跑開,我命令她:
    「站住!等一會兒!你叫什麼名字?」
    她站住了腳,抬頭看著我。這是一張真正的保加利亞少女的臉,善良、圓潤、豐滿,
矮矮的鼻樑,溫柔的眼睛。從衣服看,她很窮,而且赤著腳。看來,哈勒夫的馬把她踢
痛了,因為她提起了一只腳。
    「我叫安卡。」她回答。
    「雙親還健在?」
    「是的,長官。」
    「兄弟姐妹?」
    「四個。」
    「有未婚夫嗎?」
    一朵紅雲掠過她充滿朝氣的面頰,儘管如此,她還是迅速回答:
    「有。一個英俊的青年!」
    「他叫什麼名字?」
    「亞尼克。他是個奴隸。」
    「那麼,你們兩個都不富裕?」
    「假如我們有財產,我早就是他的妻子了。不過,我們在積蓄錢。」
    「多少?」
    「我一千皮阿斯特,他也要一千。」
    「你們打算怎麼辦?」
    「那時,我們遷移到斯科匹亞,租佃一塊園林。我們的父母都住在那兒。他的父親
是園藝匠,我的父親也是。」
    「錢積蓄得怎麼樣啦?數目是不是有所增加?」
    「很慢,長官。我的工資很少,還要寄點給父親,他只是個佃戶。」
    這使我感到高興。這個保加利亞女子看來誠實、正派。她從微薄的工資中拿出一份
給父親,明明知道這樣會推遲她渴望已久的幸福。
    「你痛嗎?」我問。
    「這匹馬踢了我。」
    大概不很嚴重,因為她站得直。我摸了摸腰帶,拿出一些零錢,也許是五十,也許
是七十皮阿斯特,遞給她。
    「你一定要去看看醫生和開點藥,安卡,把傷治好。這兒有點錢,付藥費。」
    她本想很快來接,但是手又縮了回去。她說:
    「這個,我不能接受。」
    「為什麼?」
    「我也許不需要去看醫生,也不需要去藥房,所以不要用錢。」
    「拿去吧,作為我送給你的!」
    她表現出特別令人喜歡的神態,難為情地問:
    「為什麼?我並沒有為你做什麼事情。」
    「作為贈送,並不要求做事。放到你的存款裡面去,或者寄給你父親吧。他可能需
要錢。」
    「長官,你的心真好。我將把這筆錢寄給我父親。他會為你向上帝之母祈禱,雖然
你是個穆斯林。」
    「我不是穆斯林,而是基督徒。」
    「我更高興。我是天主教徒,我的未婚夫也一樣。」
    「我到過羅馬,見過聖父,他的周圍是紅衣主教。」
    「啊,要是你能給我講講就好了!」
    這種願望大概很難出自一個女性的好奇心,但是可以出自一顆善良的心。從她閃閃
發光的眼睛中可以看得出來。
    「我很樂意這樣做,安卡,但是我大概不會再見到你。」
    「我看得出,你對這兒不熟悉。你想住在哪兒?」
    「在穆拉德家。」
    「聖母啊!」她驚叫起來,很快走近我,抓住我的馬橙皮帶。用壓低的聲音問我:
「你就是那位帶著三個陪同人員的長官?」
    「我是長官,有三個陪同。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等我。」
    「你今天從什干屈來?」
    「是的。」
    「那就是你了。」她踮起腳尖,湊得比以前近,輕聲對我說:「注意,長官!」
    「你可以大聲說話,安卡。這三個人可以聽。他們是我的朋友。我要防備誰?」
    「防備穆拉德,我的阿迦。」
    「你為他服務?」我問。
    「對。亞尼克也是。」
    「你的提醒有根據嗎?」
    「有人要害你們的命。」
    「這我知道,安卡。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用什麼方式?」
    「還不清楚。我偷聽到了,亞尼克也聽到了。我們聽到了一些。從這些情況,我們
想到,你們要遇到嚴重情況。」
    「你能當我的保護人嗎?」
    「很願意,長官,因為你的信仰和我相同,看見過聖父。我將保護你,儘管阿迦將
會迫害我們!」
    「如果他迫害你們,我會為你們操心的。」
    「你真的會那樣做,長官?」
    「我向你保證。」
    「你會遵守諾言的,因為你是基督徒。現在,我沒有更多的話說了,因為我沒有時
間。我要到廚房去,因為女主人到於斯屈布做客去了。她聽到你們要來,一定要馬上動
身。你們要防範胡穆姆,他是個侍從,阿迦的心腹,恨我,因為我愛亞尼克,而不愛他。
你們將住在老母塔。我會讓你們得到消息的。如果我不能親自來,我會派亞尼克來。你
們可以相信他。」
    她急急忙忙說完,就趕快走了。
    「長官,我們聽見了什麼!」奧斯克說,「有多少危險威脅我們!我們離開這兒到
客棧去嗎?」
    「不。在那兒,我們同樣會受到威脅,卻沒有保護。在這兒,我們找到了助手和朋
友。我們可以從他們那兒知道我們必須知道的情況。」
    「本尼西是對的,」哈勒夫同意,「安拉把這個朋友及其未婚夫派來保護我們。基
督教肯定是好的,因為它馬上與心靈相通。我是穆斯林,不能是基督徒。但是,假如我
不是穆斯林,那我要做聖母瑪利亞之子的門徒。你們看!告密者裁縫在那兒招手哩!」
    我們到了花園牆角跟前,沿牆邊走。大門敞開著,裁縫在門口等我們。
    「快來,快來!」他對著我們叫喊,「你們受到熱烈歡迎。阿迦在等你們哩!」
    「他自己不能來迎接?」
    「不能,因為他腿有傷,不能行走。」
    「那我們就太打擾他了。」
    「一點兒也不。阿迦很高興,在他寂寞的時候,有人來看他,和他聊聊天。生病的
人,最怕寂寞。」
    「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將使他感到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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