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奧瓦人的態度令我們為自身的安全擔憂,因此我們再次躺下睡覺時,決定天亮之
前大家輪流站崗。奇奧瓦人發現我們實行了這一防範措施,大為惱火,對我們顯得更加
不友好了。
天亮後,崗哨叫醒了我們。我們發現,奇奧瓦人又開始忙著搜尋阿帕奇人和夜裡沒
找到的兩個逃跑者了。最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他倆的足跡,然後循跡而去,到了敵人把馬
留下的地方。「好太陽」和溫內圖與看守都騎馬走了,但沒帶剩下的馬。得知這些後,
唐古阿更是大為光火,他覺得,沒能早發現阿帕奇人的馬還有看守對他是多大的損失。
塞姆神情狡黠地問我:
「您也許能猜到『好太陽』和溫內圖為什麼把剩下的馬都留下吧?」
「能,這一點都不難猜。」
「哦荷,您這樣的一個『青角』可不能自以為純粹靠碰就能碰到點子上,要回答我
的問題,必須有經驗才行。」
「經驗我有。」
「您?經驗?我倒想知道知道您的經驗是從哪兒來的!也許您願意告訴我?」
「怎麼不願意,我所說的經驗,是我從書裡汲取來的。」
「又是您的書!也許有那麼一次半次您讀的書派上了用場,可您不能因此就以為您
可以用勺子舀著聰明吃下去。我馬上就能證明您什麼也不懂,一星半點都不懂。好吧,
為什麼——那兩個逃跑的人為什麼只帶上自己的馬,而把剩下的馬留下?」
「可能是為了這些俘虜。」
「啊!為什麼呢?」
「因為這些人還會用得上他們的馬。」
「您這麼想嗎?俘虜怎麼會用馬呢?」
我並沒有因為他提問的方式而覺得受了傷害——他就是這樣。於是,我聽任他對我
的質問。
「可能會出現兩種情況。」我解釋說:「要麼『好太陽』和溫內圖不久會帶一支人
數足夠多的隊伍回來救俘虜,那他們干嘛要把馬先帶回去再帶來呢?要麼奇奧瓦人不等
阿帕奇人來就帶俘虜離開此地。如果俘虜要是能騎馬,他們的狀態會更輕松一些,押送
他們也不太困難,他們就有可能在被送到奇奧瓦人的村子去的路上獲救。如果他們沒有
了馬兩只能步行,就很容易讓奇奧瓦人想到,不如把俘虜就地處死,省得還要押送他們,
那又累又無聊。」
「嗯,您想的確實不像您的臉看上去的那麼蠢。但您忘了還有第三種情況,就是即
使馬還在這兒,奇奧瓦人也會就地殺死俘虜。」
「不,這不可能。」
「不可能?先生,您怎麼會把塞姆﹒霍肯斯認為極有可能的事情說成不可能呢?」
「因為這個塞姆﹒霍肯斯好像忘了有我在這兒。」
「啊,有您在這兒?真的嗎?您認為您面臨的是件非同小可、震驚世界的大事嗎?」
「不是,我只是想說,只要我在這兒,能替他們活動,他們就不會被殺。」
「不會被殺?您的價值可太大啦,嘿嘿嘿嘿!奇奧瓦人有兩百精兵,而您單槍匹馬
一個『青角』就能阻止他們做想做的事嗎?」
「但願我不會單獨對付他們。」
「不會單獨對付他們?您還想把誰搭上?」
「您,塞姆,還有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我深信不疑,你們一定會全力反對這
麼一場大屠殺的。」
「原來如此!您信任我們!為此我感謝您,贏得如此的信任真是太值得了,我真為
此感到自豪,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塞姆,我是認真的,我可不想把這件事變成鬧劇;既然事關這麼多條性命,玩笑
就不必再開了!」
他瞇著小眼睛譏諷地看著我。
「見鬼!您真是認真的?是啊,那我當然得換一副面孔了。您到底是怎麼想這件事
的,先生?我們不能指望其他人,也就是說我們四個人,可能要對付二百奇奧瓦人。您
認為我們會有好結果嗎?」
「我不問結果,我就是不能容忍有我在場的情況下發生這樣一場殺戮。」
「可它照樣兒會發生,不同的只是您也一塊兒被幹掉了,或許您是想仗著您的新名
字『老鐵手』?您以為您能用拳頭把二百個印第安戰士打倒嗎?」
「胡說!這又不是我自封的名字。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們四個人對付不了二百個人,
但是非得動用武力不可嗎?用計往往會效果更好。」
「是嗎?這大概又是您讀來的吧?」
「是的。」
「真是的!您還真是讀書讀成了個聰明絕頂的傢伙!我倒想什麼時候也看您耍個花
招兒——那時您會擺出一副什麼樣的面孔呢?我告訴您,在這兒就算用盡了您的計謀也
不會有任何結果。奇奧瓦人會做他們想做的事,才不會管咱們是威脅的面孔還是狡猾的
面孔。」
「好吧!」我惱火地聲明。「我看我是不能指望你們了——既然如此,我只好獨自
行動了。」
「天響,別干蠢事,先生!您什麼也不能自己干,所有的事情您都得照我們的樣子
辦。我決不是說我不願意幫阿帕奇人一把,但是拿腦袋去撞厚牆,這從來就不是我的方
式,牆終歸比腦袋硬。」
「而我也沒說我要讓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現在我們還根本不知道奇奧瓦人準備拿
俘虜怎麼辦,因此根本還用不著擔心,折磨自己。要是以後我們不得不行動,總是會有
條出路的。」
他沉思著目視前方。
「可能,但謹慎的人不能指望這個,有可能的事總是不確定的。有一個問題咱們必
須考慮到——如果他們要殺阿帕奇人,咱們怎麼辦?」
「咱們不答應!」
「不答應——這等於什麼都沒說!您說清楚點兒!」
「咱們提出異議。」
「這不會有用的。」
「那我就逼酋長按咱們的意思辦。」
「您怎麼逼呢?」
「如果沒有別的辦法,我就制住他,把刀子頂在他胸脯上。」
「把他捅死嗎?」
「如果他們不聽我的——對。」
「見鬼,您真是個冒失鬼!」那小個子驚呼起來,「您果真敢做這種事情嗎?」
「我會幹的,我向您擔保!」
「這真是——這真是——。」他頓住了,先是吃驚,而後擔憂的神情漸漸換成了另
一種表情,最後他接著說:「這主意不壞!用刀子頂住酋長的喉嚨,這種形勢下,這可
能是唯一能治他的辦法了。原來『青角』也有所謂靈機一動的時候——咱們就這麼辦!」
他還想接著說,但班克洛伏特走了過來,要我去幹活兒。他是對的,只要還有可能
在「好太陽」和溫內圖帶兵回來之前完成測量工作,我們就不能在這兒浪費哪怕一個小
時的時間。」
我們馬不停蹄地直干到中午,這時塞姆走到我身邊嘟囔道:
「很遺憾我得打擾您一下,先生,奇奧瓦人像是要對俘虜做出點什麼事來。」
「做出點什麼事?這太不明確了,您不知道是什麼嗎?」
「我猜,他要把他們送上刑柱處死,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什麼時候?以後還是很快?」
「當然是很快,要不我也不會現在來找您。他們已經做了準備,我由此推斷,阿帕
奇人馬上就要受刑。」
「酋長在哪兒?」
「和他的戰士在一塊兒。」
「那我們必須把他從他們那兒引開,您能辦到這事兒嗎,塞姆?」
「能,可是用什麼方式呢?」
我回頭觀察了一下,奇奧瓦人也已經不在昨天我們宿營的地方了,他們隨著我們工
作的進程,在草原上一片小樹林的邊上扎下了營。拉特勒及其手下在他們那邊,塞姆﹒
霍肯斯為了盯住他們,一直在附近轉悠,而斯通和帕克在我們這邊坐著。在紅種人和我
此刻站的位置之間有一叢灌木,對實施我的計劃正合適,因為有它擋著,奇奧瓦人看不
見我們這裡在干些什麼,於是我向塞姆建議:
「您就跟他說,我有事要告訴他,但又不能放下工作,這樣他就會來的。」
「但願。他如果帶幾個人一塊兒來呢?」
「我把他們交給您、斯通和帕克。酋長由我處置,準備好捆他們的皮帶!事情於得
要利落,但要保持安靜。」
「好吧!我不知道您的打算好不好,可既然我沒想出更好的來,那就聽您的吧。我
們豁出去了,但我還不想死,我想這一關我們會闖過去的,嘿嘿嘿嘿!」
他用他那慣用的方式悄沒聲兒地笑著走了。我的夥伴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幹活,卻
沒聽見我們的談話。我認為告訴他們我要干些什麼是多余的,我深信,他們一定會阻撓
我實施我的計劃。對他們來說,他們的性命比被俘的阿帕奇人更重要。
我清楚地意識到我的行為要冒多大的險,我能把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牽扯到我
惹出來的危險之中,而不事先告訴他們嗎?不行,於是我問他們是不是我不該把他們扯
到這場賭博之中,而他們的回答正像我所預料的:
「您怎麼能這麼想,先生!」迪克﹒斯通生氣地嚷道。「您以為我們是那種對患難
之中夥伴棄之不顧的無賴嗎?您打算幹的事,正經是牛仔該干的,我們當然會興高采烈
地加入,不是嗎,老威爾?」
「是的。」帕克點點頭。「我倒要看看咱們四個人是不是對付得了二百個印第安人。
我早就盼著看他們吼著沖上來,可又不敢拿我們怎麼樣的場面了!」
我繼續工作,並不回頭看。過了一陣,斯通叫我:
「準備好,先生!他們來了。」
我轉過身,塞姆和唐古阿來了,還有三個印第安人同來。
「每人一個,」我說。「我對付酋長。要掐住他們的喉嚨,讓他們沒法兒喊。等我
先動手,不要提前!」
我緩步走向唐古阿,斯通和帕克跟著我。雙方相遇時所站的地方,恰好被那叢灌木
擋住,不會被其余的奇奧瓦人看見。唐古阿滿臉怒色,沖我抱怨道:「這個被稱為『老
鐵手』的白人竟然讓人去叫唐古阿——難道你忘了他是奇奧瓦人的酋長嗎?」
「沒忘。」
「那你應該去他那兒,而不是讓他來你這兒。不過,既然你剛來,還得學習怎麼和
酋長打交道,唐古阿這回就原諒你這個錯誤。你要說什麼?講得簡短一點兒,因為酋長
沒時間!」
「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嗎?」
「我們要讓那些阿帕奇狗鬼哭狼嚎!」
「什麼時候?」
「現在。」
「為什麼這麼急?我還以為你們要把俘虜當人質帶回你們的村子去,在那兒當著你
們的妻子兒女的面,再把他們綁到刑柱上去。」
「我們本來是這麼想的,但現在我們要行軍打仗,他們礙手礙腳的,因此他們今天
就得送命。」
「我請你不要這樣做!」
「沒有你請求的份兒!」他沖我叫道。
「你就不能像我同你說話一樣客氣嗎?」我鎮靜地問。「我只不過是說出了一個請
求。如果我想命令你,你倒也許有理由對我這麼粗暴。」
「唐古阿不聽你們的,不管是命令還是請求。他是不會為任何一個白人改變他的決
定的。」
「也許會的!你們有權殺死俘虜嗎?我不需要你的回答,因為我知道你會怎麼說;
我也不想同你爭吵,但讓一個人速死和把他慢慢地折磨死是不同的。我們在這兒,就不
能發生這樣的事。」
這下,他挺了挺身子輕蔑地回答:「不能發生?你以為你是誰!你反對唐古阿,這
就像是一只賴蛤螟要反抗大巖山的熊。俘虜是我們的財產,酋長想拿他們怎麼樣,就拿
他們怎麼樣。」
「靠了我們的幫助,他們才落到你們手裡,因此我們對他們有同樣的權利。我們想
讓他們活著。」
「你愛想什麼就想什麼吧!」
他向我吐口水,轉身要走,這時我的拳頭已到了,他仆倒在地;但他腦殼很硬,沒
有完全暈倒,還想爬起來,因此我得彎下腰,準備再給他一拳,一時也就不能顧到其他
人了。我給了他第二下,直起身後,看見塞姆正跪在一個紅種人身上,掐著他的脖子,
斯通和帕克也把另外一個摔倒了,第三個大叫著逃跑了。我趕到塞姆那兒去幫忙,等我
們把那個奇奧瓦人綁上後,迪克和威爾也把第二個制服了。
「你們幹得不夠機靈。」我說。「怎麼讓那第三個跑了?」
「因為我想抓的人也正是斯通想對付的那個。」帕克回答。「就這麼著晚了兩秒種,
但是這點時間已經足夠那個傢伙逃跑了。」
「沒關係,」塞姆﹒霍肯斯安慰道。「這只會使舞會早些開場,我們用不著為此打
破頭。兩分鐘之後奇奧瓦人就會來的,我們得在他們和我們之間留出一塊開闊地來!」
我們也把酋長迅速綁了起來,測繪員目瞪口呆,驚駭地看著我們幹的一切,總工程
師向我們跳過來,驚慌地喊道:「你們這些人想幹什麼?印第安人對你們干什麼了?這
下我們都死定了!」
「先生,您要是還不趕快跟我們站在一邊兒,那您可就真是死定了。」塞姆說。
「快把您的人叫過來跟我們走!我們會保護你們的。」
「你們保護我們?可是……」
「閉嘴!」那小個子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很清楚自己要干什麼,如果您不贊成我
們,您就完了,快點兒!」
我們揪起綁著的三個印第安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弄到開闊的草原地帶。我們在
那兒停住,把他們放下,班克洛伏特和另外三個測繪員隨後也趕到了。我們選了現在這
個地方,因為在開闊地上比在一個受遮蔽的地方更安全。
「如果紅種人來了,誰跟他們交涉——也許我來吧?」我問。
「不,先生。」塞姆果斷地說。「我來干這個,您還不太懂半是印第安語半是英語
的洋經幫英語;但您得在必要的時候助我一臂之力,裝出要捅酋長的樣子!」
話音剛落,只聽奇奧瓦人那裡一片怒吼,不一會兒,他們就出現在我們剛才用作掩
護的灌木叢旁。他們繞過灌木叢向我們沖來,但由於有人腿快有人腿慢,他們不是一大
群,而是單個兒的一路跑來,這對我們很有利,因為擁在一起的一群不大容易阻擋。
塞姆﹒霍肯斯迎著他們走了一小段路,伸出雙臂做出讓他們停止的手勢。只聽他向
他們喊了些什麼,但聽不懂,開始也沒有即刻達到效果;但在他又喊了一遍之後,只見
最前面的奇奧瓦人站住了,後面的也跟著停下來。塞姆對他們說著,並一再指我們,我
立即命斯通和帕克把酋長架起來,並揮舞我的刀子對他做出威脅的樣子,只聽奇奧瓦人
中發出一陣驚叫。
塞姆還在跟他們說著什麼,接著,一個印第安人離開隊伍,同那小個子一起邁著莊
重的步子向我們緩緩走來——他是副酋長。到了我們面前,塞拇指著我們的三個俘虜說:
「你瞧,你從我這兒聽到的都是真話,他們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了。」
副首長顯然在強壓著怒火,他打量著那三個人。
「兩個戰士還活著,可酋長像是死了!」他說。
「他沒死,『老鐵手』的鐵拳把他打倒在地,他就暈過去了。他會醒過來的,你在
這兒等等!等他醒過來又能說話了,我們要和你們商議一下。但只要有一個奇奧瓦人膽
敢拿起武器對著我們,『老鐵手』的刀子就捅到唐古阿的心髒裡去!」
「你們怎麼可以像對待敵人一樣對待我們!我們是你們的好朋友!」
「朋友?這恐怕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哦,當然信!我們不是同你們抽過和平煙斗了嗎?」
「是的,可這種和平靠不住。」
「為什麼?」
「難道侮辱朋友和敵人是你們奇奧瓦人的習慣嗎?」
「不是。」
「好,可你們的酋長侮辱了『老鐵手』,因此我們就可以不當你們是兄弟——哎,
他動了!」
已被斯通和帕克重重放倒在地的唐古阿真的動起來了,很快他就睜開眼睛,一個挨
一個地看著我們,像是在慢慢回想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隨後他完全清醒過來了。
「呸,呸!」他叫道。「『老鐵手』把唐古阿打倒了,又是誰把他綁起來了?」
「我。」我告訴他。
「給我把皮帶松開,酋長命令你!」
「當初你不聽我的請求,現在我也不聽你的命令!你命令不著我們!」
他看著我,眼裡直要冒出火來。
「住嘴,小子,否則唐古阿捏扁了你!」他怒吼道。
「還是你住嘴的好,你當初侮辱了我,所以才被我打倒;『老鐵手』決不能容許有
人叫了他『白狗』之後還能逍遙自在。如果你不給我客氣點兒,更厲害的還在後頭。」
「唐古阿要獲得自由,如果你不聽,我們的戰士會把你們消滅得一乾二淨!」
「笑話!你是第一個遭殃的人。聽著,那邊站著你的人,如果有一個不經過我們的
允許就敢抬腳向我們這邊靠近,這把刀就會捅到你的心髒裡去——就這麼定了!」
我把刀尖兒抵在他的胸上,他一定已經明白自己落入了我們的掌心,也不再懷疑我
真的有可能將我的威脅付諸實施了。一陣沉默,他瘋狂的眼睛瞪得溜兒圓,要把我們吞
下去似的。然後他勉強抑制怒火,用平靜多了聲音問道:
「你想要唐古阿怎樣?」
「沒別的,就是開始時求你的事——不能讓阿帕奇人上刑柱。」
「你們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讓他們死?」
「你們想對他們怎樣,以後再干!但只要我們在,就不能讓他們出事。」
他又沉默了一陣,雖然他臉上塗著表示戰鬥的顏色,但還是看得出憤怒、仇恨、幸
災樂禍等各種表情從他臉上一一掠過。我以為他會繼續與我唇槍舌劍下去,因此他突然
放棄讓我著實感到驚訝。
「就按你的意思辦吧。而且,如果你接受唐古阿的建議,他還會讓你獲得意外的滿
足。」
「什麼建議?」
「首先酋長得告訴你,你不要以為酋長怕你的刀子,你當心別刺著他,如果你這麼
干了,幾分鐘之後就會被他的戰士撕成碎片。你們再勇敢,也敵不過兩百個對手。所以
你的威脅只能讓酋長嘲笑。他不滿足你的要求,你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不過,儘管如此,
還是不讓那些狗上刑柱。唐古阿甚至答應你,如果你肯為他們決鬥一次,我們就根本不
殺死他們。」
「和誰決鬥?」
「和我的一個戰士,由我決定人選。」
「用什麼武器?」
「只用刀——如果你被捅死了,他們也得死;你要是刺死對方,他們就可以活命。」
「而且可以獲得自由?」
「是的。」
我猜他一定是心懷鬼胎:他大概認為我是在場的白人中最有威脅的一個,要除掉我
這個禍患,很顯然,他會選一個使刀的行家裡手。儘管如此,我還是片刻都沒有猶豫。
「同意。」我聲明。「我們就按這些條件定約,並且要抽起誓的煙鬥,然後就可以
決鬥。」
「您想幹什麼!」塞姆﹒霍肯斯插話了。「我決不能同意您干這種蠢事,接受這個
建議,先生。」
「這不是蠢事,親愛的塞姆。」
「這是最大的蠢事。如果是一次公平誠實的決鬥,結局應該是相當的,可現在卻不
是這種情況。」
「哦是的。」
「不是,根本不是!您用刀子進行過生死決鬥嗎?」
「沒有。」
「就是啊。你會遇到一個使刀的行家,而且您想,勝和負的結局差別有多大啊!您
要是死了,阿帕奇人也得死,可要是您的對手死了,還有誰會死呢?除了他沒別人。」
「但阿帕奇人就可以活下來,而且獲得自由。」
「你真相信這個嗎?」
「是的,因為要抽煙鬥起誓。」
「一百個鬼主意都有可能的情況下,鬼才信什麼起誓呢,再說就算他是誠實的,您
可是個『青角』,而且……」
「別再提您的『青角』了,親愛的塞姆!」我打斷他的話。「您已經看到不只一次
了:這個『青角』知道他在做些什麼。
他還是反對了好長時間,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也力勸我打消念頭,可我堅持我
的決定,塞姆終於沒脾氣了。
「那好,您就用的您的硬腦殼去撞十堵、二十堵牆吧,我不反對了,但誰想騙您,
騙我們,就讓他倒霉!我會用我的利迪把他打到天上去,讓他碎成片飄在雲間——如果
我沒搞錯的話!」
接下來雙方做出如下約定:在附近找一塊沒草的地面,畫一個「8」字,它由兩個
圓圈組成,對陣雙方每人站在一個圈裡,決鬥當中不准出圈,不許手下留情,兩人中必
死一人,但死者一方不得向勝者報復,其余的條件和不同結局的後果也都已一一定好了。
達成一致之後,酋長被松了綁,我和他一起抽了煙鬥。然後我們給另外兩個人松了綁,
四個印第安人回到自己人那裡去,向他們報告即將上演的這出戲。
總工程師和其他的測繪員都對我橫加指責,而我才不理睬他們的話呢。塞姆、迪克
和威爾也大不以為然,但他們至少不跟我找彆扭,塞姆只是擔心地說:
「您本來可以有比接受這鬼把戲更好的辦法,先生!但我已經說過很多遍,現在還
要再重申一遍:您是個魯莽的人,魯莽得要命!如果您被捅死了,您能從中得到什麼?
您倒是給我說說看。」
「得到什麼?死唄,別的也沒什麼。」
「別的也沒什麼?聽著,這個時候就別再開這種惡劣的玩笑了!死是一個人最後撞
上的一件事,您一死,就什麼事兒也甭想再遇上了!」
「哦,可以遇上的!」
「是嗎?是什麼呢?比如說?」
「會被埋葬!」
「住嘴,尊貴的先生!如果您除了讓我傷心就只會惹我生氣,但願我把我的愛全部
浪費在更值得我愛的人身上!」
「您真的很傷心嗎?親愛的塞姆?」
「當然傷心——您幾乎是死定了,我在剩下的日子裡還干什麼呢?啊?我該干什麼
呢?我身邊得有一個『青角』,讓我時不時訓一訓。可現在會怎麼樣呢?您要是死了,
我訓斥誰呢?」
「您就訓另一個『青角』好了,也許是威爾﹒帕克——您不是也喜歡讓他享有這一
殊榮嗎?」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像您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青角』、不可救藥的『青
角』,我在有生之日再也找不到了,帕克可遠遠比不上您。但是我告訴您,先生,如果
您有個三長兩短,就讓印第安人想想我吧!我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他們中間,
然後……」
「親愛的塞姆……」我打斷了他。
小個子繼續說著:「我就是不能讓您被打死。那麼先生,您的良心怎麼辦呢?我知
道您心腸好,一個人都不願意打死,您該不會暗地裡存心要放過跟您決鬥的那個人吧?」
「嗯,嗯!」
「嗯?這沒什麼『嗯』的,這事關生死,先生!」
「如果我只是打傷他呢?」
「這不算數,您已經聽見了。」
「我是說,如果我把他傷得沒法繼續決鬥呢?」
「也不算數,您不算贏,還得跟另外一個人重新決鬥。您已經聽到了,敗者必須得
死——您懂了嗎,是必須,必須!如果您把他傷得不能再打了,就得給他結果性命的一
刀,您不要在這兒大發善心!要想成為一個棒牛仔,您就得讓您的刀嘗到些人肉味兒。
您想,這些奇奧瓦人都是強盜,這兒無論出什麼事,都是他們的責任,因為他們要偷阿
帕奇人的馬!如果您殺了這班惡棍中的一個,您就救了許多阿帕奇人的命;可您要是放
過他,他們就慘了!這您必須要考慮到,如果我沒搞錯的話。現在您說真心話:您會像
個真正的、不會看見一滴血就嚇得暈過去的牛仔,勇敢地干!您得向我保證,好讓我放
心!」
「如果這能讓您放心,那您就相信好了,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因為對手不會對我
手下留情。我要救很多人,而且我對付的是一個印第安惡棍,所以我向您保證,我不會
抱慈悲心腸上陣的。」
「好極了!這話我看勉強可以算數了,總算可以寬寬心了。可我還是感覺好像一個
兒子要上切肉案子似的;最好能讓我替您去打,您不能讓我去嗎,先生?」
「不,塞姆!老實說,首先我覺得,讓一個『青角』去比讓您這樣一個好牛仔去死
要好些;第二……」
「還是閉嘴吧!我這個老傢伙沒什麼要緊的,可要是一個這麼年輕的……」
「不,您住嘴!」這次我打斷了他。「第二,我想說,如果這時讓我退下來,換一
個替我出場,很不光彩,像膽小鬼;再說酋長也不會答應,因為他就是沖我來的。」
「這正是我不能容忍的!他是衝著您來的,偏偏是衝著您!但願船不按他指揮的方
向走!注意,他們來了!」
這時奇奧瓦人緩緩走了過來,人數不到二百,因為有一部分人在看守阿帕奇俘虜。
唐古阿領著他們經過我們身邊,逕直走到決鬥的地點。他們在那兒站成一個四分之三圓
圈兒,剩下的四分之一是留給我們白人的。我們就過去填滿圓圈。隨後唐古阿一揮手,
從隊列中走出一個身材魁偉的戰士,他把除了刀以外的所有武器都放下,然後脫掉上衣,
誰要見了那身暴露出來的肌肉,就會替我捏把汗的。酋長把他領到中間,用一種確信勝
利非他莫屬的口氣大聲通報:
「這是梅坦一阿克瓦,奇奧瓦人最強壯的戰士,他刀下的人就像被閃電擊中一樣。
他將同白人的『老鐵手』進行決鬥。」
「見鬼!」塞姆對我耳語道:「他叫『閃電快刀』,這個名字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了,聽著,親愛的先生,您完了!」
「呸!」
「胡鬧!您別自以為是了!要制服這傢伙只有一種方法,不要打持久戰,要速戰速
決,否則他會把您拖垮,那您就輸了!您心跳得怎樣?」
他抓住我的手腕檢查,隨後放心地點點頭。
「謝天謝地!不到七十下,一切正常。您不激動嗎?不害怕嗎?」
「好傢伙,能不能活命就看能否保持頭腦冷靜、目光敏銳了,激動和害怕還行!這
個大塊頭的名字和個頭一樣說明情況。正因為他是最厲害的一個,他手裡的刀還從來沒
遇到過敵手,所以酋長才建議用刀子為阿帕奇人決鬥。就讓我們看看紅種人是不是真的
那麼不可戰勝。」
我們小聲說話的時候,我也脫光了上身。這雖然不是約定裡要求的,但不能讓人覺
得我想利用衣服在對手刀下尋求保護。獵鎗和左輪槍我都交給了塞姆,然後我就站到了
人群中央。霍肯斯的心大概在狂跳,而我卻並不覺得害怕,從容鎮定,這是面臨危險時
最重要的一條。
這時,沙地上用戰斧柄劃出了一個大大的「8」字,接著,首長要我們站好位置。
「閃電快刀」用輕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用勉強能讓人聽懂的英語說:
「這個白人嚇得身子都發抖了,膽小鬼,敢站到圈子裡來嗎?」
沒等他說完,我就站到了「8」字朝南的那個圈子裡。因為這樣站太陽就在我背後,
而那紅種人卻得臉朝著太陽,容易被陽光刺花眼睛。他嘲笑我,胡說什麼我嚇得發抖,
這是對他的懲罰。這兒不是體貼人的地方,不得不殺死一個人,這很可怕;但是這個時
候,任何一點顧慮或者手下留情都可能讓我搭上性命。因此我下定決心要刺死這個大力
士,不管他塊頭、名字如何,我還是保持著鎮靜,因為我沒有理由自認為是個蹩腳的劍
手,雖然這是我頭一次面對持刀的對手。
「他還真敢!」那紅種人嘲笑道。「我的刀會喝他的血的,大神讓他發了瘋,把他
送到我手心裡。」
這種叫陣在印第安人那裡是很普遍的,如果我保持沉默,就會被認為是膽小鬼,於
是我答道:「
「你用嘴巴戰鬥,可我拿著刀站在這兒呢。你要是不害怕,就站好你的位置!」
他一步躍入「8」字的另一個圈兒裡,怒叫道:
「害怕?你們聽見了嗎,奇奧瓦人的戰士們!我要一刀就取了這白狗的命!」
「我一刀會取你的命!閉嘴吧!你其實不該叫『閃電快刀』,而該叫『大嘴』。」
「『大嘴』,『大嘴』!」那奇奧瓦人一再吼著。「你們聽到了嗎,我的兄弟們?
這在我們的語言裡是『阿瓦特一亞』!這只臭狗竟敢罵『閃電快刀』!好啊,讓老鷹把
他的內髒都叼走吧!」
這恐嚇實在是太不謹慎,簡直是太愚蠢了,因為他洩露了他打算怎麼使用他的武器。
我的內髒!這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不是對準我的心髒,而是要自下而上,將我的身體一
刀剖開!
我們站得很近,只須略一弓身,就可以用刀觸到對方。他的目光直射,右臂垂著,
拿刀的方法是讓刀柄的球形把手剛好露在小指外面,刀身則從前面虎口之間伸出來,刀
刃沖上。看來他果真是像我猜測的那樣,準備自下向上運刀,如果要想從上往下運刀,
就會倒過來,讓刀柄把手露在拇指外,而讓刀身在小指那一邊從拳頭裡伸出來。
就這樣,我摸清了他的進攻方向,現在關鍵在於時間。要知道,在人迅速作出決定
前的一瞬間,瞳仁兒裡會現出特有的電光般的一閃。我垂下眼瞼,讓對手覺得更有把握,
而我透過睫毛,卻能更清楚地觀察他。
「出手吧,膽小鬼!」他挑戰道。
「別再耍嘴皮子了,動手吧,紅小子!」
這個侮辱勢必激起暴怒的回答或是進攻。隨即出現的是第二種情況。他眼中一閃,
緊接著右臂有力地出刀,自下向上,要將我開膛破肚。如果我以為他要從上向下出刀,
我就完了。但我飛快地向下運刀,劃破了他的小臂,輕而易舉地擋住了他的進攻。
「狗,討厭的狗!」他咆哮道,縮回胳膊,驚嚇和疼痛使他把刀子扔在了地上。
「別說,打呀!」我再次激他,同時舉起手臂,刀便刺進了他的心髒,一直沒到刀
柄處。轉眼間,我已拔出刀。這一刀太準了,一股手指那麼粗的血柱直噴到我身上,那
大塊頭只來回搖晃了一次,想喊,只發出一聲痛苦的歎息,便倒在地上死了。
印第安人發出一聲怒吼,只有一個人沒有跟著吼——唐古阿。他走上前來,彎腰去
看我的對手,碰了碰他的傷口,又直起身,看看我,那目光我久久不能忘掉,其中混和
著憤怒、吃驚、恐懼和欽佩,然後他一言不發地想走開,我把他叫住了。「你看見了嗎?
我還站在我的位置上,他卻已經離開了他的位置,躺在決鬥場以外了,誰贏了?」
「你!」他怒吼一聲,走了。但才走了五六步,他就又轉過身來,對我咬牙切齒地
說:「你是惡神的白人兒子,我們的巫師要攝去你的魔力,那時你就會在我的手下喪命
了。」
「你的巫師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你要遵守你的諾言。」
「什麼諾言?」他譏諷地問道。
「不殺阿帕奇人的諾言。」
「我們不殺他們:唐古阿既然說了,就會信守諾言。」
「他們會獲得自由嗎?」
「是的,他們會獲得自由,奇奧瓦人酋長說的話,總是算數的。」
「那我和我的朋友們現在就去給俘虜松綁。」
「這個,到時候我自己會做。」
「時候已經到了,因為我贏了。」
「住嘴!我們開始時說過關於時間的問題嗎?」
「沒有特別提到,但這是不言而喻的。」
「住嘴!」他又向我吼起來。「時間由唐古阿來定。我們不殺阿帕奇人,但他們有
可能餓死、渴死,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要是不等酋長放他們,就餓死渴死了,酋
長又有什麼辦法呢?」
「無賴!」我一聲怒喝。
「狗,再說一個字,我就……」
他停住了,驚恐地直瞪著我,我的眼神大概讓他不舒服了。我接上他斷了的話頭:
「我就一拳把你打倒在地,你這個所有的騙子中最無恥的一個。」
他迅速後退了幾步,拔出他的刀,恫嚇道:
「你休想再讓你的拳頭靠近唐古阿!只要你碰到他,他就捅死你。」
「『閃電快刀』也是這麼說、這麼想的,可躺在那兒的是他自己,你也會是這個下
場。我要和我的白人兄弟們商量一下,該怎麼處置阿帕奇人,你要是弄彎了他們一根毫
毛,就要你和你的人好看!你知道,我們是可以把你們所有的人都炸到天上去的。」
說完這些話,我才步出「8」字,走到塞姆身邊。由於紅種人們的大聲驚呼,那小
個人沒聽見我是怎麼和酋長交涉的,他跳過來,用雙手抓住我,大喜過望地喊著:
「歡迎,歡迎,先生!你從死神的王國裡回來了,您本來是注定了要去那兒的。天
響,您到底是個什麼尤物——是人、朋友,還是小伙子、『青角』?他以前從沒見過野
牛,就打死了牛群中最壯的兩頭,以前從沒見過野馬,就給我抓來新瑪麗;從沒見過灰
熊,就像給一條鯉魚開膛那樣捅死了一頭。現在他又和印第安人裡最有名的使刀行家對
陣,三下五除二就把刀捅進了他的心髒,而且自己一滴血也沒流!迪克和威爾,你們倒
是過來呀,看看這個德國來的測繪員!該拿他怎麼辦呢?」
「讓他當伙計。」斯通微微笑道。
「伙計?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再次證明自己不再是『青角』、學徒了,我們要讓他做伙計,以後他就能當師
父了。」
「不再是『青角』了?讓他做伙計!假如你真有什麼可說的,那就想好了再說!這
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青角』,否則他也不敢和那個印第安大塊頭較量。莽撞的人往往
最有運氣,最蠢的農民能種出最大的土豆。他就是這麼個愚蠢、魯莽的『青角』!他還
能活到這會兒,多虧了他運氣好,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決鬥開始的時候,我的心都不跳
了,氣也喘不上來,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青角』的遺囑。可這時候,只見一刀下去,
那紅種人就倒在地上了!現在我們達到目的了——阿帕奇俘虜能活命、能自由了!」
「這您就錯了。」我插嘴道,並不是因為他評判我的那些話而生氣。
「我搞錯了?為什麼?」
「酋長和我們定約的時候,故意有所保留,現在他才說出來。」
「我就知道他會要花招兒——是什麼保留條件?」
我把唐古阿的話向他重複了一遍,他勃然大怒,當即去質問酋長;我便利用這段時
間洗了洗,穿好衣服,把武器收起來。
奇奧瓦人本來都堅信「閃電快刀」會捅死我,決鬥的結果出人意料,因此對我們充
滿憤怒,他們恨不得向我撲過來,但又不能,因為事先已鄭重約定,敗者的朋友不得向
勝者報仇,這一點是不容動搖的,不管怎樣,他們要另找個緣由與我們為敵。在他們看
來,我們是囊中物,用不著操之過急。因此他們暫時壓下怒火,忙著處理屍體,酋長也
參與了。可以想見,塞姆﹒霍肯斯去找他們,根本就不會有人樂意理睬他。他大為惱火
地回來了,向我報告了他的失敗。
「那傢伙確實不講信用,這個惡棍要讓俘虜受盡折磨,還把這叫做『不殺』!可我
們會讓他的如意算盤落空的,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嘿嘿嘿嘿!」
「我們自己的打算不落空就是好的了。」我說,「如果自身尚且難保,還想保護別
人是很困難的。」
「我想,您是怕這些紅種人吧,先生!」
「呸,您知道我和您一樣不害怕。」我反駁道。
「可是有區別——我怕的地方,您偏要像一頭公牛一樣硬往紅布上撞,而真到了需
要勇氣的時候,您又該左思右想,猶猶豫豫的了。您腦子裡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關於什麼?」
「關於您剛才經歷的那場刀戰。」
「我想,您對我還是算滿意。」
「我指的不是這個,而是指責。」
「指責?誰會指責我呢?您嗎?」
「我的天,難道您頭腦遲鈍了?您說實話,先生,您在老家的時候,曾經因為殺人
被控告過嗎?」
「我想沒有,至少我想不起來。」我回答了這個奇怪的問題。
「這麼說您還沒殺過人?」
「沒有。」
「那麼今天是您頭一次殺人,您心裡感覺怎麼樣?我就是想知道這個。」
「哼,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感覺。我大概不太容易再去殺人了,我像是有一種
喪盡天良的感覺。」
「您別胡思亂想了,在這兒,每天您都有可能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違背心願去殺人,
在這種情況下——天吶,這種情況已經出現了。」他打斷了自己的話。「阿帕奇人已經
來了!現在可要頭破血流了。準備戰鬥,先生們!」
原來,看押俘虜的地方響起了又高又尖的「噓噓」聲,這是美斯卡萊羅人的戰鬥號
子。出乎我們的意料,「好太陽」和溫內圖現在就趕來了,他們襲擊了奇奧瓦人的營地。
此刻,我們這邊的奇奧瓦人驚得面面相覷,唐古阿喊道:「敵人,在我們的兄弟們那裡,
快,快去救他們!」
他想跑開,但塞姆﹒霍肯斯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們不能過去,呆在這兒,我們肯定也已經被包圍了!你們以為那兩個首長會那
麼蠢,只進攻那些看守而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兒嗎?他們轉眼……」
他說得又快又急,沒把話說完,我們周圍也響起了那種穿透脊髓、令人毛骨悚然的
喊叫聲。我們雖然是在開闊的草原上,但草原上也散佈著一叢叢灌木,阿帕奇人從這些
灌木後面悄悄摸上來,把我們完全包圍住了。這會兒,他們一群群從四面八方向我們沖
來。奇奧瓦人向他們射擊,並且射中了幾個,但是進攻者已經近在眼前了。
「別殺阿帕奇人!」我向塞姆、迪克和威爾喊道。白刃戰已經在我們身邊展開了,
我們四個人沒有參加。但總工程師和三個測繪員在自衛,他們被打倒了,這真可怕。
就在我關注著這場殘酷的戰鬥時,一大群阿帕奇人從背後向我們發動了進攻,我們
被沖散了。我們向這些人大叫我們是他們的朋友,但他們還是繼續揮舞著刀子和戰斧向
我們逼近,逼得我們不得不自衛。於是我們用刀柄打倒了好幾個,這時他們注意到了,
便放過了我們。
我利用這空當兒迅速環視了一下四周,每一個奇奧瓦人都在同時對付好幾個阿帕奇
人。塞姆也看到了,大喊:
「快走!到灌木叢裡去!」
小個子指著前面已經提到過好多次的灌木叢,我們可以隱蔽其後而面向營地。他跑
過去,迪克和威爾尾隨其後。我又看了一眼另外幾個測繪員,他們是白人,我很想過去
幫他們一把,但是太晚了,於是,我也轉身向灌木叢跑去。沒等跑到,就見「好太陽」
在那裡出現了。
他和溫內圖本來是在攻打營地,在營救俘虜的那部分戰士中間,目的達到以後,兩
位酋長就離開那兒,來看對付我們的戰士是否已得手。「好太陽」先他兒子一步,他轉
過灌木叢,就看見了我。
「偷土塊的賊!」他沖我吼道,同時調轉他的那桿銀槍的槍頭,迎面向我劈了下來,
要把我打倒。我雖然向他喊了些解釋的話,說我不是他的敵人,但他根本不聽,奮力向
我猛擊。我別無他法,要是不想被他打成重傷甚至打死,就得讓他吃點苦頭。他再次舉
槍要砸的時候,我扔開本是用來抵禦他的猛擊的獵鎗,左手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右拳對
准他的太陽穴來了一下。他撇了槍,喉嚨響了一聲。倒在草叢裡,只聽身後一聲歡呼。
「『好太陽』在這兒,阿帕奇狗的首長!唐古阿要他的頭皮!」
我轉過身,看到了那個奇奧瓦人,不知怎的,他們到這兒來,他撇開槍,拔出刀子
撲向失去知覺的阿帕奇人,要割他的頭皮,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把手拿開!我打敗了他,他屬於我!」
「閉嘴,蟲子!」他咬牙切齒地說:「唐古阿用不著你多嘴!酋長是我的,放開我,
否則……」
他持刀捅過來,刺中了我的右手腕,我不想捅死他,就沒把刀從腰帶裡抽出來,而
是撲向他,把他從「好太陽」身邊拉開。我掐住了他的喉嚨,直到他動彈不得。隨後我
俯身去看「好太陽」,我手上的傷口裡流出來的血滴到了他的臉上。就在這時,我聽到
身後有響動,便轉身去——這一轉身救了我的命,我的肩膀遭到槍托重重的一擊;這一
擊本來是衝著我的腦袋來的。如果被打中了,肯定天靈蓋兒就被打碎了。給我這一擊的
是溫內圖。
前面已經提到,他是跟在「好太陽」後面的。當他轉過灌木叢時,正看到我跪在他
父親面前,後者像死了似的躺在那兒,身上濺著血。溫內圖立刻就用槍托給了我致命的
一擊,幸虧只打中了我的肩膀。然後他就扔下槍,拔出刀,向我直撲過來。
我的處境十分不妙:那一擊震撼了我的全身,胳膊麻木得不聽使喚了。我很想向溫
內圖解釋一下,但我們之間的沖突來得太快了,我連說一個字的時間都沒有。他持刀向
我的胸口刺來,這一刺肯定會把整個刀身都刺進我的心髒,我向邊上一躲,刀子刺進了
我左面的胸兜兒,碰到了我放圖紙的鐵皮盒子,滑過去,從我的脖子上半部和下□刺進
了嘴裡,又刺穿了舌頭。接著溫內圖把刀拔出來,用左手掐住我的喉嚨,再次出刀。我
的極度恐懼使我力氣倍增。我只能使上一只手、一條胳膊,而對手是在我的一側。我成
功地轉動了一下,抓住了他的右手,狠命地攥,疼得他把刀扔到了地上。隨後我又迅速
抓住他的左肘向上頂,逼得他不得不松開我的脖子,否則他的左胳膊非斷不可。這下我
一伸膝蓋,用盡全身的力氣直起身來。溫內圖被甩了出去,上身觸地。轉瞬之間我已騎
在他背上,正像他開始騎在我身上一樣。
現在不能讓他起來,如果他起來了,我就完了。我一個膝蓋橫壓在他兩條大腿上,
另一個膝蓋壓在他一側的胳膊上,右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掙扎著用尚能自由活動的那只
手去找刀子,但沒有找到。我們倆人激烈地扭打起來。我的對手是溫內圖,他迄今為止
還從未被戰勝過,以後也不曾被打敗過,他有著蛇一般的柔韌和靈活,鋼鐵一般的肌肉
和筋骨!現在我有說話的機會了,只要解釋幾句就足夠了。可是血從我的嘴裡奔湧而出,
當我試圖用刺穿了的舌頭說話時,只嗚嚕嗚嚕發出了一些含混不清的聲音。
溫內圖竭盡全力,要把我掀翻,可我騎在他身上,就像一個無法擺脫的噩夢一樣。
他開始氣喘吁吁了,而且越喘越厲害。我用手指尖緊緊地掐著他的喉頭,使他喘不上氣
來。讓他窒息而死嗎?不,決不!於是我將他的脖子松開了片刻,他立刻就抬起了頭。
這正中我的下懷:我連續擊出兩拳,溫內圖暈過去了。我把這個不可戰勝的人打敗了。
我以前把他打倒的那一次不算數,因為事先沒有經過一番搏鬥。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還得小心著別把滿嘴的血嚥下去。我大張著雙唇,讓
血流出來。從外部的傷口裡湧出的血流也幾乎有手指那麼粗。我正想從地上站起來,就
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印第安人的怒喝,腦袋上隨即挨了一槍托,我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
當我甦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了——我毫無知覺地躺了這麼久。我先是恍然如在夢
中:我似乎跌進了一座磨房的水輪裡。磨不轉,因為我夾在那兒,水輪動不了。水從我
頭頂嘩嘩流過,它衝擊輪子的力量越來越沉重地壓迫著我,簡直要把我碾碎一般。我渾
身都痛,尤其是頭和左肩。
漸漸地,我辨認出,這既不完全真實,但也不全是夢。那鳴響不是水聲,而是我的
頭在嗡嗡作響,是我挨的那一槍托的結果。左肩的疼痛也不是什麼磨房的水輪造成的,
而是被溫內圖那一下打的。血還在從嘴裡往外湧,要封住我的喉嚨把我憋死。我聽到一
陣可怕的格格的響聲,完全清醒過來。原來是我自己的喉嚨在格格作響。
「他動了!謝天謝地,他動了!」我聽見塞姆的喊聲。
「是的,我也看見了!」迪克﹒斯通證實道。
「現在他睜開眼了!他活著,他活著!」威爾﹒帕克接著喊道。
我是睜開了眼睛,可第一眼看到的景象,並不讓人感到欣慰——我們仍然在戰場上。
至少點著二十堆營火,大概有五百多阿帕奇人在火邊活動著。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受了傷。
我還看到在兩部分人之間有不少死人,這兩部分人,一部分是阿帕奇人,一部分是奇奧
瓦人。後來我得知,打勝的一方損失了十一名戰士,打敗的一方死了三十個。周圍躺著
被俘的奇奧瓦人,都被緊緊地綁著;唐古阿也在其中,他們一個也沒有跑掉。
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一個人,身體被抽成一個環形,就像酷刑時代常常施
行的所謂「西班牙山羊」——那是拉特勒。阿帕奇人把他綁成了這副歪歪扭扭的樣子,
讓他受罪。他淒慘地呻吟著。他的同伴們已經沒有活著的了,襲擊剛一開始,他們就都
被打倒了。他還活著,是因為阿帕奇人要讓他這個殺害克雷基﹒佩特拉的兇手受夠了罪,
慢慢死去。
我的手腳也都被綁著,我左邊的斯通和帕克也是同樣。塞姆﹒霍肯斯坐在我右邊。
他的腳用繩子綁著,右手被綁在背後;奇怪的是,他的左手是自由的。
「謝謝老天,您又醒過來了,親愛的先生!」他一邊用那只自由的手愛撫地摸著我
的臉,一邊說。「您是怎麼被打倒的呢?」
我想回答,但卻做不到,因為我的嘴裡都是血。
「把它吐出來!」他告誡我。
我聽從了他的指點,但也只能說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句子,然後嘴裡就又充滿了血。
由於大量失血,我虛弱得要命,我的回答只能是簡短的、斷斷續續的,而且聲音輕得塞
姆幾乎聽不見。
「跟『好太陽』打……還有溫內圖……刺了嘴。」
這之間的字都被血噎回去了。這時候我發現,我躺的地方形成了一片窪地。
塞姆很吃驚。「誰能想得到呢!我們本來願意投降,可阿帕奇人不聽我們說話。所
以我們就跑到這個灌木叢裡,想等他們的怒氣平息下來再說,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我們
以為您也是這麼做的,還找過您。一看找不著您,我就爬到灌木叢邊上張望。只見有一
群大呼小叫的阿帕奇人圍著『好太陽』和溫內圖。他們像死了似的,可很快就醒過來了。
您像死了似的躺在一邊,嚇得我趕快叫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一塊兒跑到您那兒去
看您是不是還有氣兒。我們馬上就被抓住了。我對『好太陽』說,咱們是阿帕奇人的朋
友,昨天晚上還想救兩位酋長,他卻惡狠狠地嘲笑我。只是多虧了溫內圖,我這只手才
沒被綁上,可以幫幫您。也是他把您的脖子包上的,要不您早就流光了血,再也醒不過
來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那一刀捅得很深嗎?」
「捅……穿了……舌頭。」我嗚嗚地回答。
「見鬼!這很危險,您會得破傷風,發起燒來的,但願能讓我替您得,雖然我不想
得;不過像我這樣的老烷熊總比一個『青角』更容易挺過去。您該不會還受了別的傷
吧?」
「槍托……頭和……肩膀。」我氣息微弱。
「這麼說您被打倒了?我還以為您只是因為挨了那一刀才慘成這個樣子的。那您的
腦袋肯定是嗡嗡響得要命,不過這會過去的。重要的是您那點兒可憐的腦子沒被一塊兒
打壞了。懸就懸在刺穿了的舌頭上,那兒沒法兒包扎,得……」我沒聽見下面的話,這
時我又暈過去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動,只聽馬蹄雜沓。我睜開了眼睛。我是躺在
被我打死的那頭灰熊的熊皮上,它被做成了一張吊床,吊在兩匹馬之間,馱著我前進。
我深深地陷在毛皮裡面,只能看得見這兩匹馬的頭和天空。強烈的太陽光向我直射下來,
火辣辣地,就像是鉛水灌注到我的血管裡。我的嘴腫了,裡面充滿著流出來的血。我想
用舌頭把血頂出去,舌頭卻動不了。
「水,水!」我想喊,因為我感到渴得厲害。可我發不出聲來,就連呼出能讓人聽
得見的一口氣都不可能。我自忖要死了,便想要像每一個要死的人那樣,想一想上帝和
彼岸的一切,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這之後我和印第安人、野牛、灰熊搏鬥,騎馬穿行在乾枯的草原上,數月之久在無
邊無際的大海裡游泳——這是我在發燒,同死神做著漫長的搏鬥。偶爾我看到面前有兩
只深色的、絲絨一般的眼睛——溫內圖的眼睛。然後我死了,被裝進了棺材,被埋葬。
我聽到土塊兒被鏟到棺材上的聲音,接著便在地下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棺材
蓋兒突然之間無聲無息地飄浮起來,消失了,我看到了頭頂上明亮的天空。墳墓的四周
全都落下去了——這是真的嗎?這可能嗎?我用手去摸額頭,然後……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他復活了,他醒過來了!」塞姆歡呼著。
我轉了轉頭。
「你們看見他用手摸腦門兒了嗎?看見他又轉了轉頭嗎?」小個子喊道。
他俯身看著我,臉上放出喜悅的光芒,雖然濃密的胡子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可
我還是看出來了。
「您認出我來了嗎,先生,親愛的先生?」他問,「您睜開眼睛了,您動了,您又
活過來了。您認識我嗎?」
我想回答,可不行,一是因為極度的虛弱,二是因為我的舌頭沉得就像鉛一樣,因
此我只點了點頭。
「您聽見我的話了嗎?」他繼續問。
我又點點頭。
「你們快看他,看,看啊!」
他的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斯通和帕克的腦袋。這兩個好伙計的眼睛裡閃著喜悅
的淚花。他們要和我說話,可塞姆把他們推開了。
「讓我來!我要和他說話!」
他拿起我的雙手,按在他的胡子上大約是嘴的那個位置,又問道:
「您餓嗎,先生?您渴嗎?您能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呢?」
我搖搖頭,因為我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需要,我這會兒衰弱得連一滴水都不能享受。
「不想?真的不想?上帝啊,這可能嗎?您知道,您在這兒躺了有多久嗎?」
我又略略地搖一搖頭算是回答。
「三星期,整整三星期!您想想吧!您不知道您受傷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麼,也不知
道現在在哪兒。您燒得厲害,後來又得了破傷風。阿帕奇人要把您埋了,可我不能相信
您死了,求了好長時間;最後溫內圖去找他父親,酋長同意等您開始腐爛的時候再埋您。
這我們得感謝溫內圖替我們說了話。我得去找他,把他叫來!」
我又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著,但不再是昏昏沉沉的,而是處在一種幸福的疲倦、
快樂的平靜之中;我希望就這麼永遠躺下去。這時我聽到一陣腳步聲。有只手觸到了我,
動了動我的胳膊。接著我聽見了溫內圖的聲音。
「塞姆﹒霍肯斯不會搞錯了吧?『老鐵手』真的醒了嗎?」
「當然,我們三個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甚至還用點頭、搖頭回答了我的問話
呢。」
「那麼這真是個不小的奇跡。如果他就這麼死了也許更好——他醒過來之後,還是
得去死,因為他得跟你們一道被處死。」
「但他是阿帕奇人最好的朋友!」
「他兩次打倒了溫內圖!」
「他只能那樣!」
「『老鐵手』不是非那樣不可!」
「不對!第一次他那樣做是為了救你的命。如果你反抗,就會被奇奧瓦人殺掉。第
二次他是不得不抵擋你。我們本來想主動投降,可是不能,因為你們的戰士不聽我們解
釋。」
「霍肯斯這麼說,只是為了救自己。」
「不,這是真的!」
「你的舌頭在撒謊。你為了免於一死對溫內圖所講的一切,都只能讓我們堅信你們
是比奇奧瓦人還壞的敵人。你溜到我們那兒去偷聽,如果你是我們的朋友,你就會提醒
我們,那我們就不會在河邊遭到襲擊,又被綁在樹上。」
「但你們要為克雷基﹒佩特拉的死向我們復仇,即使出於感謝不這樣做,你們也會
阻止我們繼續工作的。」
「你們本來也不能繼續工作。你找的借口連小孩兒都能看穿。難道你以為『好太陽』
和溫內圖像小孩子一樣無知嗎?」
「怎麼會呢。『老鐵手』又暈過去了。如果他醒著並且能說話的話,他就會證明我
對你講的都是真話。」
「是啊,他也會像你一樣扯謊。白人都是撒謊者和騙子。溫內圖只認識一個心地正
直的人,這就是被你們殺害的克雷基﹒佩特拉。阿帕奇人幾乎被這個『老鐵手』蒙騙了,
他看到他那麼勇敢、有力,很欽佩他。他的眼睛裡似乎有誠實的光,溫內圖本以為可以
愛他。但他也像其他人一樣是個偷土地的賊。你們引我們上圈套,他不加阻攔,還兩次
用他的拳頭打了我的頭。大神為什麼要創造這樣一個人,卻又給他一副壞心腸呢?」
他碰我的時候,我想看看他,可是我虛弱不堪的運動神經不肯聽從意志的指揮。我
的軀體像是由太古時代的物質組成的,根本就不能被感覺器官感覺到,因此也做不出能
讓人感覺到的動作。這會兒我聽見溫內圖所下的結論時,能夠抬動眼皮了。我睜開眼,
看到他站在我旁邊。他此刻身穿一件輕便的麻布衣服,沒帶武器,手中拿著一冊書,封
皮上印著大大的金色字母「Hiawatha」。看來,這個印第安人,不僅能夠閱讀,而且趣
味十分高雅!郎費羅的著名詩歌拿在一個印第安阿帕奇人的手裡!這我連做夢都想不到。
「他又睜開眼睛了!」塞姆這時喊道。溫內圖轉向我,再次向我走過來。他的眼睛
久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隨後問道:
「你能說話嗎?」
我搖搖頭。
「你身上疼嗎?」
還是同樣的回答。
「對溫內圖要誠實!死而復生的人不會撒謊。你們四個人真的曾經想救我們嗎?」
我點了兩次頭。
他做了個表示輕蔑的手勢,用顯然被激怒的聲音喊道:
「謊言,謊言,謊言!剛從墳墓裡出來就撒謊!如果你向我說了真話,我也許會想
你能變好,溫內圖也許就會請求他的父親『好太陽』免你一死。但你不值得我替你求情,
你死定了。我們會好好地照顧你,讓你很快好起來,有力氣承受足夠長時間的折磨。又
病又弱地很快死掉,這算不上懲罰。」
我的眼睛睜不了很長時間,我又閉上了眼。要是能說話該多好!
塞姆又開始試圖說服溫內圖了。
「我們已經清清楚楚地向你證明了我們是站在你們一邊的。奇奧瓦人本來要讓你們
的戰士受刑,為了阻止他們,『老鐵手』和『閃電快刀』決鬥並且打敗了他。他為你們
冒了生命危險,你們的回報就是讓他受刑嗎!」
「你們什麼也沒向我證明,因為這些話也是謊言。」
「你去問問奇奧瓦人的酋長,他還在你們手裡!」
「溫內圖問過他了。」
「他怎麼說?」
「說你在撒謊。『老鐵手』沒和『閃電快刀』決鬥,他是在我們偷襲的時候被我們
的戰士殺死的。」
「唐古阿真是壞透了。他知道我們暗地裡站在你們一邊所以要這樣來報復我們。」
「他當著我向大神起誓了,所以溫內圖相信他而不相信你們。我也要對你說剛才我
對『老鐵手』說的話:如果你們承認一切,我就替你們求情。克雷基﹒佩特拉,我的父
親、朋友和老師,把和平、寬容的思想灌注在我心裡。溫內圖不想看見血,而他的父親,
酋長,總是聽從他兒子的請求。所以我們這兒押著的奇奧瓦人,一個也沒有殺。他們不
願意用性命賠償他們所做的一切,而要用馬匹、武器、帳篷和舖蓋來代替。我們還沒跟
他們完全談好價,但很快就會達成協議的。拉特勒是殺害克雷基﹒佩特拉的兇手,他必
須得死。你們是他的同伴,但是如果你們誠實,我們也許會寬恕你們的。可既然你們不
老實,也會落得和拉特勒一樣的下場。」
這段話說得很長,我以後從沉默寡言的溫內圖口中極少聽到這麼長的話,只在遇到
極為重要的情況時才有那麼幾回。看來,他對我們的命運重視的程度,比他承認的要高。
「如果我們是你們的朋友,就不可能聲稱是你們的敵人啊。」塞姆回答。
「住口!」那阿帕奇人命令道。「溫內圖看透了,你打算嘴上掛著這些謊言去死。
到現在為止,我們給你們的自由,比給其他俘虜的自由要多,好讓你們能幫助『老鐵
手』。你們不配得到寬容,從現在起,我們要嚴加看管你們。病人不再需要你們了,現
在就跟我走!溫內圖要給你們指定一個地方,你們從此不准離開那兒!」
「別這樣,溫內圖,千萬別這樣!」塞姆駭得喊道,「我不能和『老鐵手』分開!」
「你能,溫內圖命令你!他的意願必須執行!」
「但至少請你讓我們……」
「閉嘴!」年輕的阿帕奇人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溫內圖不想聽反駁的話!你們
是跟我走,還是要我讓我的戰士們來綁你們走?」
「我們在你手裡,只能聽你的。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老鐵手』?」
「在他和你們該死的那一天。」
「再早些不行嗎?」
「不行。」
「那讓我們在跟你走之前向他道個別!」
塞姆握住我的手,我的臉感覺到了他的大胡子,因為他親了我的額頭一下。斯通和
帕克也做了同樣的事。隨後他們就跟著溫內圖走了,我一個人又躺了一陣,直到幾個阿
帕奇人過來把我抬走。去哪兒,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太虛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他們
抬著我走著的時候,我就又睡著了。
我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這是身體開始恢復的睡眠,通常總會睡得很沉,時間很
長。當我醒來時,睜開眼睛並不困難,感覺也不像當初那麼虛弱了。我能夠稍微動動舌
頭,並把手指伸進嘴裡,清一清血和膿。
令我驚奇的是,我發現自己是在一個有四堵石頭牆的房子裡。光從入口處射進來,
沒有門。我的舖位是在後面的角落裡,人們在那兒摞起了好幾張灰熊皮,並在我頭頂上
弄了一個美麗的帳子。出口左右兩邊各坐了一個印第安女子,一個年輕的,一個老的,
既是為照顧我,也是為看守我。那個老的臉上都是褶子,很丑,像大多數的印第安女人
一樣;可那個年輕的卻很美,非常美。她穿一件長衫,緊緊地圍著脖子,腰間用一條響
尾蛇的皮繫住。在她身上看不見什麼飾物,像玻璃球、廉價的硬幣之類許多印第安女子
喜歡佩戴的東西都沒有。她唯一的飾物就是她那一頭美麗的長髮,編成兩根粗粗的、泛
著藍光的黑辮子,直垂到腰際。這頭髮令人想起溫內圖,她臉部的線條也同他的相像。
她也有一雙黑絲絨一般的眼睛,半藏在濃密的長睫毛下,就像是藏著深不可測的秘密。
她絲毫沒有印第安人那種突出的顴骨,兩頰柔軟、豐潤,下頜上的小酒窩兒如果是長在
一個歐洲女子的臉上,那一定是表明她做了調皮的事情。她在和那個老女人說話,為了
不吵醒我,聲音很輕;當她張開輪廓優美的嘴微笑時,她的牙齒在紅唇之間閃著象牙一
般粲然的光。她細緻秀氣的鼻翼使她不像是印第安人,倒更像是古希臘人的後裔。她的
皮膚是淺淺的古銅色,還帶著一抹銀色。這女孩大約有十八歲,我認定她是溫內圖的妹
妹。
兩個人都在忙著給鞣成白色的腰帶綴上紅色的針腳作為裝飾。
我坐起來——沒錯,我坐起來了,而且一點兒也不困難,上一回我睡著之前,可虛
弱得連眼睛都睜不開。那老女人聽到我有動靜,轉過身,指著我喊道:
「噢,阿古安因塔辛塔!」
「噢」是驚奇的表示,別的詞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是阿帕奇語。後來我會翻譯
那幾個音節了:「他醒了!」
女孩兒從她的活計上抬起頭來,一看我坐了起來,就起身向我走來。
「你醒了,」她用相當流利的英語說道,讓我很驚訝,「你有什麼願望嗎?」
我張開嘴正待回答,可又閉上了嘴,因為我想起來,自己講不了話。但我既然能夠
坐起來,也許講起話來也好些了。於是我試了一下,果然,我成功了。
「是的,我——有——好幾個——願望呢。」
聽見自己的聲音時,我是多麼高興啊!那聲音聽起來當然很陌生,像是擠出來的,
還漏風,使我咽喉疼痛,在我躺了三個星期,一個音都發不出之後,終於又說出話來了。
「輕一點說,或者只打手勢就行了。」她勸道,「Nscho—tschi聽出來,說話使你
很疼。」
「Nscho—tschi是你的名字?」我問。
「是的,用白人的語言說就是『麗日』。」
「感謝給你起這個名字的人!沒有比這個名字更適合你的了,因為你就像春季裡第
一朵花開始吐露芳香的美麗的一天。」
她的臉微微地紅了,提醒我道:
「你還沒說你的願望呢。」
「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因為我才在這兒的。」
「我奉命照顧你。」
「奉誰的命?」
「是我哥哥溫內圖的命令。」
「我猜你們就是兄妹,因為你和那個年輕勇敢的鬥士長得很像。」
「你想要殺死他!」
這聽起來一半像是斷言,一半像是疑問。同時她審視地望著我的眼睛,彷彿要看透
我的內心似的。
「不,」我反駁道。
「他不相信,認為你是他的敵人。你兩次把他打倒在地,還從來沒有人打敗過他。」
「一次是為了救他,還有一次是因為他想殺我。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喜歡上他了。」
良久,她又用她的黑眼睛凝視著我的臉,隨後說道:
「他不相信你們,而『麗日』是他的妹妹。你嘴裡疼嗎?」
「現在不疼。」
「你能咽東西嗎?」
「我想試試。你可以給我些水嗎?」
「可以,喝的水和洗的水,我去拿。」
她和那個老的一起走了,剩我一個人在那兒驚奇不已。
這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呢?溫內圖把我們視作他的敵人,我們一再保
證也換不來他的信任,可他卻讓他自己的妹妹來照顧我!這對不上啊,個中緣由也許我
以後會知曉。
過了一陣,兩個人又回來了。年輕的一個手裡捧著一只類似茶杯的褐陶容器,只有
印第安人才會做這樣的容器。杯裡盛著涼水。她認為我還太弱,自己喝不了,便把水送
到我嘴邊。我吞咽得很吃力,而且疼得厲害,但總算還可以——必須可以。我小口地喝,
喝一口歇半天,直到把一杯喝完。
多麼沁人心脾啊!「麗日」一定是看出來了。
「這對你有好處,」她說,「以後我再給你拿一些來,你一定是又渴又餓了。你想
洗一洗嗎?」
「想,如果我能的話。」
「試一試吧!」
老女人拿來了半個掏空了的南瓜,裝滿了水。「麗日」把它放在我的舖邊,給了我
一塊又細又軟的樹皮,就像毛巾一樣。我試著想洗一洗,可是辦不到,我還是大虛。於
是她把樹皮的一角浸了水,開始給我清洗臉和手——給我,她哥哥和父親的死敵!她做
完這一切以後,又帶著淺淺的、然而顯然是充滿同情的微笑問我:
「你一直像現在這麼瘦嗎?」
瘦?啊,我還根本沒想到過這個呢!發了漫長的三個星期的燒,還伴隨著幾乎從來
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破傷風!而且什麼也沒吃過,滴水未沾!這不可能不產生什麼影響。
我摸了摸臉頰說:
「我從來就沒瘦過。」
「那你看看你在水裡映出來的樣子!」
我向南瓜裡看了一下,驚得縮了回來,因為水裡有一個幽靈、一副骨頭架子的腦袋
在看著我。
「我還能活著,這真是個奇跡!」我驚歎道。
「是的,溫內圖也這麼說。你甚至熬過了到這兒來的那麼長的路。大神給了你格外
強壯的體格,要是換了別的人,連五天也堅持不了。」
「五天?我們這是在哪兒?」
「在佩科河邊我們的石堡裡。」
「你們住在石堡裡?我還以為阿帕奇人住帳篷。」
「是這樣,美斯卡萊羅人例外,酋長家和幾個首領決定搬到這個被廢棄了很久的老
石堡裡來。這是克雷基﹒佩特拉促成的。」
「你們所有去抓我們的戰士都回到這兒了嗎?」
「是的,所有人。他們住在石堡附近。」
「奇奧瓦俘虜也還在嗎?」
「也在。本來他們應該被處死,任何一個部落都恨不得處死他們。但克雷基﹒佩特
拉曾是我們的老師,他給我們講了大神的慈悲。如果奇奧瓦人交出贖金,他們就可以回
家。」
「我的三個夥伴兒呢?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他們在一個和這兒差不多的地方。」
「綁起來了嗎?」
「沒有,用不著,因為他們不可能逃跑。」
「他們怎麼樣?」
「他們沒有受罪,因為要上刑柱處死的人,得身體強壯才行,這樣他受折磨的時間
更長,否則就算不上是懲罰。」
「他們要被處死嗎?」
「是的。」
「我也要被處死嗎?」
「是的。」
她的話音中沒有一絲難過。這個美麗的女孩兒難道如此無情嗎,連一個人被活活折
磨死都不能觸動她?
「告訴我,我是不是能再和他們談一次話?」
「這是不允許的。」
「也不能從遠處看他們一眼嗎?」
「也不行。」
「那麼至少我可以給他們送個信兒吧?」
「這也是被禁止的。」
「如果只告訴他們我怎麼樣了呢?」
她考慮了一會兒。
「『麗日』要去請求她的哥哥溫內圖,讓他允許他們知道你的情況。」她終於說道。
「溫內圖會到我這兒來嗎?」
「不會。」
「但我得跟他談談!」
「他不想跟你談。」
「我要跟他說的話非常重要。」
「對他重要嗎?」
「對我和我的夥伴們。」
「他不會來的。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告訴他,可以讓『麗日』替你轉告他嗎?」
「不,謝謝你。我當然可以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一切;但是如果他太驕傲,不願
意同我說話,那麼我也有我的驕傲,不通過一個信使同他談。」
「直到你死的那一天你才能和他說話。現在我們要走了,如果你想要什麼,就發個
信號,我們聽見了,馬上就會有人來的。」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陶土做的哨子遞給我,然後就同那個老婦人一起走了。
我的處境難道不是非常奇特嗎?我病得要死,得有人好好照料我,使我有足夠的力
氣被慢慢地折磨死!要我死的人,讓他自己的妹妹來照料我,不是讓一個乾癟的印第安
老婦人!
我大概用不著說我同「麗日」的對話並不像讀起來這麼流暢吧?我說話很費勁兒,
並且很痛苦。我說得很慢,中間還得經常停下來休息一下。這使我筋疲力盡,兩個女人
一走,我立刻又睡著了。
幾小時後我醒來時,覺得非常渴,並且餓得要命。我試了一下那個小東西,吹了一
聲哨兒。那個老太太立刻就把頭伸了進來,她肯定是一直在門口坐著。她問了句話,可
我只聽出「伊沙」和「伊施特拉」兩個詞,但卻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問的是我要不
要吃飯喝水。我做出吃和喝的樣子,她不見了。不久,「麗日」拿著一個陶碗和一把勺
子來了。她在我舖前跪下來,一勺一勺地餵我,就像喂一個還不會自己吃飯的孩子一樣。
阿帕奇人通常是不用這樣的餐具的,死去的克雷基﹒佩特拉大概在這方面也是阿帕奇人
的老師。
碗裡盛的是攙了玉米面的很稠的肉粥,印第安的女人們艱難地把玉米粒在兩塊石頭
之間磨成面。克雷基﹒佩特拉給「好太陽」家做了個手推磨,後來他們引我去看過。
吃比喝還要困難。我疼得幾乎忍受不住,每吃一勺都恨不能叫起來。但是肚子要吃,
如果我不想餓死,就得吃些。因此我努力地不去注意我感到的痛楚,但還是忍不住流出
了眼淚。「麗日」注意到了,當我好歹吃完了最後一勺的時候,她說;
「你虛弱得都快要倒下去了,可你仍然是個堅強的人,是個英雄。如果你生為阿帕
奇人,而不是一個愛撒謊的白人該多好啊!」
「我不撒謊,我從來就不撒謊。這個,你以後會知道的。」
「『麗日』很想相信你,但是只有一個白人說真話,就是克雷基﹒佩特拉,我們都
愛他。他是個殘廢,可頭腦卻很清醒,心地善良美好。他沒有殺害你們,你們卻把他殺
害了。所以你們得死,為他陪葬。」
「怎麼,還沒有埋葬他嗎?」
「沒有。」
「但他的屍體不可能保存這麼長時間啊!」
「他被保存在一具很結實的棺材裡,空氣進不去。你臨死之前能看到那具棺材。」
她這樣安慰了我一下,就走了。對一個要被處死的人來說,能看看另外一個人的棺
材居然也成了個安慰!順便說一句,我根本沒把自己即將被處死當回事,恰恰相反,我
堅信自己一定會活下去,因為我有個可靠的證據能證明我們是無辜的,那就是我救溫內
圖時從他頭上割下的那絡頭髮。
可它真的還在我身上嗎?他們沒把它拿走嗎?我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時,著實吃了
一驚。在我短暫的醒著的時間裡,我還從沒想到過,印第安人通常要對他們的俘虜進行
搜身。我得先查一查我的口袋。
我打開口袋,驚喜地發現我所有的東西都還在。他們只拿走了我的武器。我掏出鐵
皮盒子,圖紙還在,其間夾著溫內圖的頭髮。我又把它裝好,躺下,心裡踏實多了,想
再睡會兒。傍晚,我剛醒,「麗日」就給我送來了飯和新鮮的水。這次我沒讓她幫忙,
是自己吃的飯,並向她提出各種問題,她或答或不答,視問題的內容而定。這是給她的
行為定下的規矩,她必須要嚴格遵守。有很多不允許我知道的東西。我也問到了為什麼
沒有搜我的身。
「我哥哥溫內圖就是這麼下的命令。」「麗日」回答。
「你知道他下這個指令的原因嗎?」
「不知道,我沒問。但我能告訴你一件更好的事情。」
「什麼?」
「我到那三個和你一塊兒被抓來的白人那兒去過了。」
「你自己?」我高興地問。
「是的。我想告訴他們,你強壯多了,很快就會全好了。那個叫塞姆﹒霍肯斯的人
讓我給你帶樣東西,是他在照料你的三個星期期間給你做的。」
「是什麼?」
「我問過溫內圖可不可以把它給你帶來,他同意了——給你。你一定是個又堅強又
勇敢的人,敢用一把刀子去惹灰熊。塞姆﹒霍肯斯都給我講了。」
她遞給我一條項鍊,那是塞姆用灰熊的牙齒和爪鉤做成的,兩個耳朵尖兒也在上面。
「他是怎麼做成的呢?」我很驚訝,「該不會是只用兩隻手吧?他們沒把他的刀和
其他東西拿走嗎?」
「拿走了,只有你還保留著自己的東西,除了武器。但他跟我哥哥說,他要做這條
項鍊,請求把熊的爪鉤和牙齒還給他。溫內圖滿足了他的願望,還給了他做項鍊必需的
工具。你今天就把它戴上吧,要不就沒有多長時間可以為此而高興了!」
「因為我很快就得死嗎?」
堤的。」
她從我手中拿過項鍊,為我系在脖子上。從這一天起,我只要身在西部,就總戴著
它。
「你可以以後再把這個紀念品給我,」我對美麗的印第安女郎說,「不著急,但願
我還能戴很多年。」
「不,只有很短的時間了。」
「別信這個!你們的戰士不會殺我。」
「哦會的!這是在長老會上決定了的。」
「如果他們聽到我是無辜的,就會另外做出決定的。」
「他們不會相信。」
「他們會信的,因為我能向他們證明!」
「證明吧!如果能聽到你不是騙子,不是背叛者,我會非常高興的。告訴我你想怎
麼提出你的證據,我好告訴我哥哥溫內圖。」
「他要知道證據,就讓他來我這兒!」
「他不會來的。」
「那他就沒法兒知道。我可不習慣向人乞求友誼,或是通過信使跟一個本來可以自
己來找我的人交往。」
「你們這些戰士是多麼倔強啊!」她歎了口氣。「我多想能給你帶來溫內圖寬恕了
你的消息啊。看來你並不想得到寬恕。」
「我不需要寬恕,因為我沒做什麼要求得寬恕的事情。但我要求你另一件事:如果
你再去塞姆﹒霍肯斯那兒,告訴他用不著擔心。一旦我病好了,我們就會得到自由。」
「別這麼想!你這個願望不會實現的。」
「這不是願望,而是非常有把握的事。以後你會承認我是對的。」
我說得是那麼充滿信心,她不再反駁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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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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