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國王拚命地忙了一整天,搭戲台,掛幕布,安一排蠟燭權當腳燈。這一晚,大廳裡
一轉眼就擠滿了人。等到場子裡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公爵從入口處走開,繞到場後,走
到了台口,站在幕布前面,作了一個小小的演說。他對這次演的悲劇大大誇獎了一番,稱作
從來戲劇裡最為驚心動魄的戲。他大吹大擂地把這個悲劇介紹了一番。還替老埃特蒙·基恩
吹噓了一通,說他要演劇中的主角。最後,當他把觀眾的胃口吊足的時候,他把幕布向上一
拉。一會兒,但見國王全身一絲不掛,四肢著地,蹦上場來。他全身塗著紅紅綠綠的各種顏
色,一圈一圈的條紋,就象天上彩虹那麼色彩鮮艷。並且——不過嘛,他身上別的打扮也就
不用提了,總之是放肆到家了,卻又非常引人發笑。觀眾笑得前仰後翻,幾乎笑死。國王蹦
跳了一番,然後一蹦,跳進了後台,只聽得全場又是吼叫,又是鼓掌,像暴風雨似地大笑大
叫,直至國王走回台前,把全部動作重新表演了一番。在這以後,又鼓噪著叫他又表演了一
下。啊,看這個老傻瓜的這番精彩演出,恐怕連一頭牛也會哈哈大笑吧。」
接下來公爵拉下大幕,對觀眾一鞠躬,說這場偉大悲劇只能再演兩個晚上,因為倫敦方
面有約在先,在特勒雷巷戲院裡的座位早已預訂一空。然後他又朝大夥兒一鞠躬,還說,如
果這回演出,還能叫大夥兒滿意,給了他們以啟迪的話,就請他們跟親戚朋友們多作介紹,
叫他們也來看看。
有二十個人大聲喊道:
「怎麼啦,就這麼完了麼?難道就全部演完了麼?ヾ」
ヾ諾頓版註:據說,馬克·吐溫是采用了當時人所講的一個猥褻故事改寫的,那是
他在加州時聽到的。邊疆地區幽默故事中不乏這類行騙的故事。了大河中央以後,順流往下
漂,然後在鎮子下游兩英里光景,找個地方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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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說是的。這一下啊,接下來可真是一場好戲。一個個都在大聲說「上當了」,像瘋
了似地跳將起來,紛紛對著舞台和兩個悲劇演員撲過去。不過呢,有一個樣子長得漂漂亮亮
的大個子男人一躍跳到了一張長凳上,大聲吼了起來:「先別動手!先生們,聽我說句
話,」大家就停下來聽著,「我們是上了當啦——上當上得可不輕啊。不過,依我看,我們
不會願意給全鎮人當作笑料吧,給全鎮人一輩子也笑不完吧,不。我們下一步要幹的是,不
作聲地從這兒走出去,把這出戲好好地捧它一場,讓鎮上其他的人都來上當!這樣一來,我
們全都成了一只船上的人了嘛。聽懂了麼?」(「你不妨打賭說,聽懂啦!——這個主意出
得好!」在場的人一個個都這麼叫。)「那就好,那就這樣——上當的事,一字也不提。
回轉家門,勸說大家一個個都來,來看看這場悲劇。」
到第二天,全鎮上傳來傳去的,盡是演出多麼精彩這類的話。此外簡直聽不到談論別的
什麼事了。當晚上,場子裡又一次擠得水洩不通。我們照老辦法,叫大夥兒又上了一次當。
我、國王和公爵回到木筏子上以後,一起吃了晚飯。後來,大致半夜前後,他們要傑姆和我
把木筏子撐了出去,到
到了第三個晚上,全場又一次擠得滿滿的——而且這一回啊,他們並非新面孔,而是前
兩個晚上的看客。我在門口站在公爵的旁邊。我發現每一個進場的人,口袋裡都是鼓鼓的,
要不就是上衣裡塞著什麼東西——我就知道這些並非是香料,絕對不是的,一眼便知。我聞
到了整桶的臭雞蛋、爛白菜這類東西的味道。你要是問我是不是有人把死貓帶了進來,我敢
打賭說有。一共有六十四個人帶著東西進了場。我擠進去待了一會兒,可是那種種氣味,叫
我實在受不住。好,等到場子裡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公爵把兩角五分錢的一個銀幣給了
一個人,要他替他照看大門口一分鐘。然後他繞著通往戲台的小門那條路走過去,我跟在他
的後面走。我們一繞過拐角,到了黑呼呼的地方,他便說:
「快跑,等你跑得離這些房子遠遠的,便拚命往木筏子跑去,要彷彿有鬼在你後面追
你!」
我就跑開了,他也跑。我們在同一個時間上了木筏子,一剎那間,我們便往下游漂去,
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兒聲響,只是斜對著河心劃過去,也沒有人說一句話。我估計,那
可憐的國王準定會被前來看戲的觀眾揍得夠嗆,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不一會兒,他從窩
棚裡爬將了出來,說道:「哈,我們那一套老戲法這一回是怎麼樣得手的,公爵?」
原來他根本沒有到鎮上去。
在劃離那個村子十英里路以前,我們沒有點燈。後來才點燃了燈,吃了晚飯。一路之
上,為了他們如此這般耍弄了那些人,笑得連骨頭都要散架了。公爵說:
「這群笨蛋、傻瓜!我早知道第一場的人不會聲張開,只會叫鎮上其他的人跟他們一起
鑽進圈套。我也早知道他們想在第三個晚上在四下裡埋伏好整我們,自以為這下子可該輪到
他們來一手啦。好吧,是輪到他們來一手了,我會賞他們點兒什麼,好叫他們知道能得多少
便宜。我倒真想知道他們會怎樣利用這下子的好機會。只要他們高興,他們盡可以把它變成
一次野餐會——他們帶了好豐盛的『吃食」嘛。」
這兩個無賴在三個晚上騙到手了一共四百六十五塊大洋。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整車整車
把錢往家拉的。
後來他們睡了,打呼了,傑姆說:
「赫克,國王這樣的行經(徑),你不覺得吃驚麼?」
「不,」我說,「不吃驚。」
「為什麼不,赫克?」
「這有什麼好叫人吃驚的,因為他們那個種就是這樣的料。依我看,他們全都是一個樣
子的。」
「不過,赫克,我們這兒的國王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流忙(氓),就是這麼回事,不折
不扣的大流忙(氓)。」
「是啊,我要說的也是這個話:天下的國王都是大流氓,我看就是這麼一回事。」
「真是這樣麼?」
「是的。你只要學過一點兒有關他們的事——你就明白了。你看看亨利第八吧。咱們這
一個要是跟他比起來,那還可算是個主日學校的校長哩。還看看查爾斯第二、路易十四、路
易十五、詹姆斯第二、麥德華第二、理查第三,還有其他四十個呢。此外還有撒克遜七王國
的國王們ヾ,在古時候都曾猖狂一時,鬧得壞人當道。天啊,你該看看那個亨利第八老王當
年志得意滿的時候的那些事跡啊ゝ。他可真是個花花太歲。他每天要娶一個老婆,第二天早
上就把她的腦袋砍下來。他干這樣的玩意兒,就如同他吩咐要幾隻雞蛋吃吃一樣隨隨便便,
不當作一回事。他說,『給我把耐兒·格溫帶來。』人家就把她帶了來。第二天早上,『把
她的腦袋給我砍下來。』人家就把腦袋砍了下來。他說,『替我把珍妮·旭爾帶來。』她就
來了。第二天早上,『砍掉她的腦袋。』——人家就把腦袋砍了下來。『按一下鈴,把美人
兒蘿莎蒙給帶來,』美人兒蘿莎蒙應召來了。第二天早上,『砍下她的腦袋。』此外,他還
叫她們每人每晚講一個故事,他把這些積累起來,這樣積累成一千零一個故事,並且把它們
編入一本書,把這本書叫做《末日之書》ゞ——這書名起得好,名實相符。傑姆,你還不了
解國王這幫子人哩,我可看透了他們。我們這兒的老廢物,要算是我在歷史書上見到的國王
裡最最乾淨的一個了。是啊,亨利心中起了一個念頭,要給這個國家來點兒麻煩,他怎麼搞
法呢——來個通知麼?——給這個國家來點顏色瞧瞧?不。他突然之間把波士頓港船上的茶
葉全都拋到了海裡去。還發表了一個《獨立宣言》々,看人家敢不敢應戰。這就是他的那種
作風——他可從來不為人家的死活考慮一下呢。他對他父親威靈吞公爵起了疑心。啊,你可
知道他怎麼辦?——要他露面麼?不——把他推到一大桶葡萄酒裡,給淹死了事,就象淹死
一只貓一樣。假如有人把錢放在他附近什麼個地方,——你說他會怎麼辦?他偷走。假如他
訂了合同要做一件事,你把錢付給了他,可是你並沒有在旁邊,親自看他把事情干好——你
說他怎麼著?他幹的總是別的什麼一件事。假如他一張嘴——下一步怎麼樣呢?要是他不是
馬上把嘴閉上,他就會放出一句謊話來。這屢試不爽。亨利就是這麼一個大好佬。要是一路
之上和我們在一起的是他,而不是我們家的國王老子們,那他准把那個鎮子糟塌得比我們家
那位干的不知要厲害多少倍。我並不是說我們家的那一些是羔羊,因為他們並不是羔羊,你
只要認清冷酷的事實就清楚了。可是要和那些老渾蛋相比,那就算不上什麼了。總而言之,
國王就是國王那樣的貨色,這你得忍著點兒。歸總來說,這些人是十分難惹的貨色。他們就
是這樣教養長大的嘛。」
ヾ《文庫》本註:五至九世紀,英格蘭分裂為七個王國,世稱盎格魯——撒克遜七
王國。
ゝ諾頓版註:赫克把有關亨利第八(1509-1547)的描述,搞成了一筆糊塗
賬,把歷史與小說攪混了。把歷史上的《末日記》和《天方夜潭》,以及其人其事攪混了,
甚至把與亨利生平以及其時代並無牽涉的若干世紀的事攪混在一起。他把十六世紀的亨利第
八寫成了十九世紀的威靈吞公爵之子,又把威靈吞公爵和十五世紀的克拉倫斯公爵攪混了。
他甚至把亨利第八寫成起草了美國《獨立宣言》的人。又,美女蘿莎蒙乃十二世紀的亨利二
世的情婦。耐兒·格溫乃十七世紀查理二世的情婦。珍妮·旭爾乃十六世紀愛德華第四的情
婦,這些都給攪混了。
ゞ《末日之書》,原來應為《杜姆斯台紀》。征服者威廉在下令對英格蘭的土地進行一
次丈量後所作的記錄,作為徵稅的根據。杜姆斯台與英語「末日」一詞相似,以示調查所得
猶如末日審判那樣不可更易。
々以上這些事,實與亨利第八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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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怪微(味),叫人受不了,赫克。」
「傑姆,他們這幫子全都是這樣。國王發出這麼一種味道,叫我們有什麼辦法?歷史書
上也沒有說出一個解決辦法啊。」「說到那個公爵,有些地方倒還不是那麼討人鹹
(嫌)。」
「是啊,公爵不一樣。可是也並非十分不一樣。作為公爵來說,他可說是個中等貨色。
只要他一喝醉,近視眼的人也難說出他和國王有什麼不一樣了。」
「反正我不希望再碰到這樣的人了,赫克。已有的已經叫我夠壽(受)了。」
「傑姆,我也是這麼個想法。不過,既然這兩個我們已經粘上了手,那我們只好記住他
們是怎樣的貨色,一切忍著點。有的時候,我但願能聽到說,有哪一個國家是並沒有國王這
類貨色的。」
至於這些傢伙並非是真的國王和公爵,去對傑姆說明,也沒有什麼用處,效果不會好。
並且,正如我說過的,你也說不出來他們和那些貨真價實的有什麼不一樣。
我就去睡了。該由我當班的時候,傑姆並沒有叫醒我。他總是這樣的。我一醒來,天已
大亮,他坐在那裡,腦袋垂到膝蓋中間,一邊在獨自唉聲歎氣。我並沒有十分在意,也沒有
聲張。我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他正在想念他的老婆和他的孩子們,在那遙遠的地方。他情
緒低沉,思家心切,因為他一生中還從未離開過家,並且我相信他跟白種的人們一樣,愛憐
他自己的人。這似乎不合乎自然,不過我看這是實情。他總是這樣唉聲歎氣,那是在晚上,
他以為我已經睡著了,便自言自語:「可憐的小伊麗莎白!可憐的小強尼!命好苦啊!我怕
再也見不到你們一面啦!」傑姆這個人啊,可真是個好心腸的黑人啊。
不過這一回啊,我還是想法子跟傑姆談到了他的老婆和他年幼的小孩。他後來說:
「這一回我這麼難過,是因為剛才聽見岸上那一邊『啪』的一聲,像是打人的聲音,又
象關門的聲音。這不由得叫我想起了我當初對小伊麗莎白,自己的脾氣多麼壞。她還不滿四
周歲,還害了一場腥紅熱,苦苦折騰了好幾天,不過後來逐漸好了。有一天,她在附近站
著,我對她說著話。我說:「『把門關上。』
「她沒有關門,只是在原地站著,對我微微一笑。我就火了,我就又說了一遍,而且高
聲地吼叫。我說:
「『聽到了吧?——把門關上!』
「她還是照樣站在那裡,對我笑咪咪的。我冷(忍)不住啦。我說:
「『我叫你不聽話!』
「我一邊這麼說,一邊在她腦袋上一個巴張(掌),打得她滿地滾。接著我到了另一個
房間去,去了大約十分鐘,我轉回來,見到門還是開著的,孩子正站在門坎上,朝下面張望
著,眼淚直淌。天啊,我真是氣瘋了。我正要對孩子撲過去,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門是
往裡開的,——就在這一剎那,刮起一陣風,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正好由後面打著了孩
子,喀彭一聲,把孩子打倒在門外的地上。天啊!孩子從此動也不動啦。這下子,我的心快
跳出腔子啦——我難受得——難受得——我不知道我難受得到了乎(何)等程度。我全身顫
抖地摸了過去,一步步摸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門輕輕打開,靜悄悄地伸著脖子從後面看著
孩子。我猛然間死命吼叫了一聲:『哎!』她一動也不動。哦,赫克,我一邊嚎啕大哭,一
邊把她抱在懷裡:『哦,我可憐的兒啊!但願上帝饒恕可憐的老傑姆吧ヾ!』我今生今世,
再饒不了自己啦!哦,她是完全隆(聾)了,亞(啞)了,赫克,完全隆(聾)了,亞
(啞)了——可是我一直這麼很(狠)心對待她啊!」
ヾ據茹斯丁·卡普蘭《克萊門斯先生與馬克·吐溫》:馬克·吐溫在手稿上曾在這
句話下面劃了一道,並在邊上批了一句:「這一表述不能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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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youth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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