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中人物
法國國王 | |
弗羅稜薩公爵 | |
勃特拉姆 | 羅西昂伯爵 |
拉佛 | 法國宮廷中的老臣 |
帕洛 | 勃特拉姆的侍從 |
羅西昂伯爵夫人的管家 | |
拉瓦契 | 伯爵夫人府中的小丑 |
侍童 | |
羅西昂伯爵夫人 | 勃特拉姆之母 |
海麗娜 | 寄養於伯爵夫人府中的少女 |
弗羅稜薩—老寡婦 | |
狄安娜 | 寡婦之女 |
薇奧蘭塔 瑪利安娜 | 寡婦的鄰居女 |
法國及弗羅稜薩的群臣、差役、兵士等 |
地點
羅西昂;巴黎;弗羅稜薩;馬賽
勃特拉姆、羅西昂伯爵夫人、海麗娜、拉佛同上;均服喪。 | |
伯爵夫人 | 我兒如今離我而去,無異使我重新感到先夫去世的痛苦。 |
勃特拉姆 | 母親,我因為離開您膝下而流淚,也像是再度悲慟父親的死亡一樣。可是兒子多蒙王上眷顧,理應盡忠效命,他的命令是必須服從的。 |
拉佛 | 夫人,王上一定會盡力照顧您,就像尊夫在世的時候一樣;他對於令郎,也一定會看作自己的兒子一樣。不要說王上聖恩寬厚,德澤廣被,決不會把您冷落不顧,就憑著夫人這麼賢德,無論怎樣刻薄寡恩的人,也一定願意推誠相助的。 |
伯爵夫人 | 聽說王上聖體違和,不知道有沒有早占勿藥之望? |
拉佛 | 夫人,他已經謝絕了一切的醫生。他曾經在他們的診治之下,耐心守候著病魔脫體,可是藥石無靈,痊癒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淡薄了。 |
伯爵夫人 | 這位年輕的姑娘有一位父親,可惜現今已經不在人世了!他不但為人正直,而且精通醫術,要是天假以年,使他能夠更求深造,那麼也許他真會使世人盡得長生,死神也將無所事事了。要是他現在還活著,王上的病一定會霍然脫體的。 |
拉佛 | 夫人,您說起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
伯爵夫人 | 大人,他在他們這一行之中,是赫赫有名的,而且的確不是濫博虛聲;他的名字是吉拉﹒德﹒拿滂。 |
拉佛 | 啊,夫人,他的確是一個好醫生;王上最近還稱讚過他的本領,悼惜他死得太早。要是學問真能和死亡抗爭,那麼憑著他的才能,他應該至今健在的。 |
勃特拉姆 | 大人,王上害的究竟是什麼病? |
拉佛 | 他害的是□管症。 |
勃特拉姆 | 這病名我倒沒有聽見過。 |
拉佛 | 我但願這痛對世人是永遠生疏的。這位姑娘就是吉拉﹒德﹒拿滂的女兒嗎? |
伯爵夫人 | 她是他的獨生女兒,大人;他在臨死的時候,托我把她照顧。她有天賦淳厚優美的性質,並且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如錦上添花,我對她抱著極大的期望。一個心地不純正的人,即使有幾分好處,人家在稱讚他的時候,總不免帶著幾分惋惜;因為那樣的好處也就等於是邪惡的幫手。可是她的優點卻由於天性純樸而越加出色,她的正直得自天稟,教育更培植了她的德性。 |
拉佛 | 夫人,您這樣稱讚她,使她感激涕零了。 |
伯爵夫人 | 女孩兒家聽見人家稱讚而流淚,是最適合她的身分的。她每次想起她的父親,總是自傷身世而面容慘淡。海麗娜,別傷心了,算了吧;人家看見你這樣,也許會說你是故意做作出來的。 |
海麗娜 | 我的傷心的確是做作出來的,可是我也有真正傷心的事情。 |
拉佛 | 適度的悲傷是對於死者應有的情分;過分的哀戚是摧殘生命的仇敵。 |
海麗娜 | 如果人們不對悲傷屈服,過度的悲傷不久就會自己告終的。 |
勃特拉姆 | 母親,請您祝福我。 |
拉佛 | 這話怎麼講? |
伯爵夫人 | 祝福你,勃特拉姆,願你不但在儀表上像你的父親,在氣概風度上也能夠克紹箕裘,願你的出身和美德永遠不相上下,願你的操行與你高貴的血統相稱!對眾人一視同仁,對少數人推心置腹,對任何人不要虧負;在能力上你應當能和你的敵人抗衡,但不要因為爭強好勝而炫耀你的才干;對於你的朋友,你應該開誠相與;寧可被人責備你樸訥寡言,不要讓人嗔怪你多言僨事。願上天的護佑和我的祈禱降臨到你的頭上!再會,大人;他是一個不懂世故的孩子,請您多多指教他。 |
拉佛 | 夫人,您放心吧,他不會缺少出自對他一片熱愛的最好的忠告。 |
伯爵夫人 | 上天祝福他!再見,勃特拉姆。(下。)勃特拉姆(向海麗娜)願你一切如願!好好安慰我的母親,你的女主人,替我加意侍候她老人家。 |
拉佛 | 再見;好姑娘,願你不要辱沒了你父親的令譽。(勃特拉姆、拉佛下。) |
海麗娜 | 唉!要是真的只是這樣倒好了。我不是想我的父親;我這些滔滔的眼淚,雖然好像是一片孺慕的哀忱,卻不是為他而流。他的容貌怎樣,我也早就忘記了,在我的想像之中,除了勃特拉姆以外沒有別人的影子。我現在一切都完了!要是勃特拉姆離我而去,我還有什麼生趣?我正像愛上了一顆燦爛的明星,癡心地希望著有一天能夠和它結合,他是這樣高不可攀;我不能踰越我的名分和他親近,只好在他的耀目的光華下,沾取他的幾分余輝,安慰安慰我的饑渴。我的愛情的野心使我備受痛苦,希望和獅子匹配的馴鹿,必須為愛而死。每時每刻看見他,是愉快也是苦痛;我默坐在他的旁邊,在心版上深深地刻劃著他的秀曲的眉毛,他的敏銳的眼睛,他的迷人的鬈發,他那可愛的臉龐上的每一根線條,每一處微細的特點,都會清清楚楚地攝在我的心裡。可是現在他去了,我的愛慕的私衷,只好以眷懷舊日的陳跡為滿足。——誰來啦?這是一個和他同去的人;為了他的緣故我愛他,雖然我知道他是一個出名愛造謠言的人,是一個傻子,也是一個懦夫。但是這些本性難移的壞處,加在他身上,卻十分合適,比起美德的嶒崚瘦骨受寒風摧殘要合適得多:我們不是時常見到衣不蔽體的聰明人,不得不聽候渾身錦繡的愚夫使喚嗎? |
帕洛上。 | |
帕洛 | 您好,美貌的娘娘! |
海麗娜 | 您好,大王! |
帕洛 | 不敢。 |
海麗娜 | 我也不敢。 |
帕洛 | 您是不是在想著處女的貞操問題? |
海麗娜 | 是啊。你還有幾分軍人的經驗,讓我請教你一個問題。男人是處女貞操的仇敵,我們應當怎樣實施封鎖,才可以防御他? |
帕洛 | 不要讓他進來。 |
海麗娜 | 可是他會向我們進攻;我們的貞操雖然奮勇抵抗,畢竟是脆弱的。告訴我們一些有效的防御戰略吧。 |
帕洛 | 沒有。男人不動聲色坐在你的面前,他會在暗中埋下地雷,轟破你的貞操的。 |
海麗娜 | 上帝保佑我們可憐的貞操不要給人這樣轟破!那麼難道處女們就不能采取一種戰術,把男人轟得遠遠的嗎? |
帕洛 | 處女的貞操轟破了以後,男人就會更快地被轟得遠遠的。但是,你們雖然把男人轟倒了,自己的圍牆也就有了缺口,那麼城市當然就保不住啦。在自然界中,保全處女的貞操決非得策。貞操的喪失是合理的增加,倘不先把處女的貞操破壞,處女們從何而來?你的身體恰恰就是造成處女的材料。貞操一次喪失可以十倍增加;永遠保持,就會永遠失去。這種冷冰冰的東西,你要它作什麼! |
海麗娜 | 我還想暫時保全它一下,雖然也許我會因此而以處女終老。 |
帕洛 | 那未免太說不過去了,這是違反自然界的法律的。你要是為貞操辯護,等於詆毀你的母親,那就是忤逆不孝。以處女終老的人,等於自己殺害了自己,這種女人應該讓她露骨道旁,不讓她的屍骸進入聖地,因為她是反叛自然意志的罪人。貞操像一塊干酪一樣,擱的日子長久了就會生蟲霉爛,自己把自己的內髒掏空;而且它是一種乖僻驕傲無聊的東西,重視貞操的人,無非因為自視不凡,這是教條中所大忌的一種罪過。何必把它保持起來呢?這樣作只有讓你吃虧。算了吧!在一年之內,你就可以收回雙倍利息,而且你的本錢也不會怎麼走了樣子。放棄了它吧! |
海麗娜 | 請問一個女人怎樣才可以照她自己的意思把它失去? |
帕洛 | 這得好好想想。有了,就是得倒行逆施,去喜歡那不喜歡貞操的人。貞操是一注擱置過久了會失去光彩的商品;越是保存得長久,越是不值錢。趁著有銷路的時候,還是早點把它脫手了的好;時機不可失去。貞操像一個年老的廷臣,雖然衣冠富麗,那一副不合時宜的裝束卻會使人瞧著發笑,就像別針和牙籤似的,現在早不時興了。做在餅餌裡和在粥裡的紅棗,是悅目而可口的,你頰上的紅棗,卻會轉瞬失去鮮潤;你那陳年封固的貞操,也就像一顆乾癟的梨兒一樣,樣子又難看,入口又無味,雖然它從前也是很甘美的,現在卻已經乾癟了。你要它作什麼呢? |
海麗娜 | 可是我還不願放棄我的貞操。你的主人在外面將會博得無數女子的傾心,他會找到一個母親,一個情人,一個朋友,一個絕世的佳人,一個司令官,一個敵人,一個嚮導,一個女神,一個君王,一個顧問,一個叛徒,一個親人;他會找到他的卑微的野心,驕傲的謙遜,他的不和諧的和諧,悅耳的嘈音,他的信仰,他的甜蜜的災難,以及一大堆瞎眼的愛神編出來的可愛的、癡心的、虛偽的名字。他現在將要——我不知道他將要什麼。但願上帝護佑他!宮廷是可以增長見識的地方,他是一個—— |
帕洛 | 他是一個什麼? |
海麗娜 | 他是一個我願意為他虔誠祝福的人。可惜—— |
帕洛 | 可惜什麼? |
海麗娜 | 可惜我們的願望只是一種渺茫而感覺不到的東西,否則我們這些出身寒賤的人,雖然命運注定我們只能在願望中消度我們的生涯,也可以藉著願望的力量追隨我們的朋友,讓他們知道我們的衷曲,而不致永遠得不到一點報酬了。 |
一侍童上。 | |
侍童 | 帕洛先生,爵爺叫你去。(下。) |
帕洛 | 小海倫,再會;我在宮廷裡要是記得起你,我會想念你的。 |
海麗娜 | 帕洛先生,你降生的時候準是吉星照命。 |
帕洛 | 不錯,我是武曲星照命。 |
海麗娜 | 我也相信你是地地道道在武曲星下面降生的。 |
帕洛 | 為什麼在武曲星下面? |
海麗娜 | 一打起仗來,你就甘拜下風,那還不是在武曲星下面降生的嗎? |
帕洛 | 我是說在武曲星居前的時候。 |
海麗娜 | 我看還是在退後的時候吧? |
帕洛 | 為什麼說退後呢? |
海麗娜 | 交手的時候,你總是步步退後呀。 |
帕洛 | 那是為了等待時機。 |
海麗娜 | 心中害怕,想尋求安全,掉頭就跑,也同樣是為了等待時機;勇氣和恐懼在你身上倒是滿協調的,憑你這種打扮,跑起來準能一日千里,花樣也很別緻。 |
帕洛 | 我事情很忙,沒功夫伶牙俐齒地回答你。且等我回來,再叫你看我那副彬彬君子的派頭吧。到那時候,我的教養會對你發生作用,你會領略到一個朝廷貴人的善意,對他大開方便之門;如若不然,你就是不知感激,只有自己遭殃,最後一竅不通地死去。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祈禱祈禱;要是沒有空,不妨想念想念你的朋友們。早點嫁一個好丈夫,他怎樣待你,你也怎樣待他。好!再見。(下。) |
海麗娜 | 一切辦法都在我們自己,雖然我們把它諉之天意;注定人類運命的上天,給我們自由發展的機會,只有當我們自己冥頑不靈、不能利用這種機會的時候,我們的計劃才會遭遇挫折。哪一種力量激起我愛情的雄心,使我能夠看見,卻不能餵飽我的視欲?儘管地位如何懸殊,惺惺相憐的人,造物總會使他們結合在一起。只有那些斤斤計較、害怕麻煩、認為好夢已成過去的人,他們的希冀才永無實現的可能;能夠努力發揮她的本領的,怎麼會在戀愛上失敗?王上的病——我的計劃也許只是一種妄想,可是我的主意已決,一定要把它嘗試一下。(下。) |
喇叭奏花腔。法國國王持書信上,群臣及侍從等隨上。 | |
國王 | 弗羅稜薩人和西諾哀人相持不下,勝負互見,還在那裡繼續著猛烈的戰爭。 |
臣甲 | 是有這樣的消息,陛下。 |
國王 | 不,那是非常可靠的消息;這兒有一封從我們的友邦奧地利來的信,已經證實了這件事,他還警告我們,說是弗羅稜薩就要向我們請求給他們迅速的援助,照我們這位好朋友的意思,似乎很不讚同,希望我們拒絕他們的請求。 |
臣甲 | 陛下素來稱道奧王的誠信明智,他的意見當然是可以充分信任的。 |
國王 | 他已經替我們決定了如何答覆,雖然弗羅稜薩還沒有來乞援,我已經決定拒絕他們了。可是我們這兒要是有人願意參加都斯加的戰事,不論他們願意站在哪一方面,都可以自由前去。 |
臣乙 | 我們這些紳士們閒居無事,本來就感到十分苦悶,渴想到外面去干一番事業,這次戰事倒是一個好機會,可以讓他們去磨練磨練。 |
國王 | 來的是什麼人? |
勃特拉姆、拉佛及帕洛上。 | |
臣甲 | 陛下,這是羅西昂伯爵,年輕的勃特拉姆。 |
國王 | 孩子,你的面貌很像你的父親;造物在雕塑你形狀的時候,一定是非常用心而不是草率從事的。但願你也秉有你父親的德性!歡迎你到巴黎來! |
勃特拉姆 | 感謝陛下聖恩,小臣願效犬馬之勞。 |
國王 | 想起你父親在日,與我交稱莫逆,我們兩人初上戰場的時候,大家都是年輕力壯,現在要是也像那樣就好了!他是個熟諳時務的幹才,也是個能征慣戰的健兒;他活到很大年紀,可是我們兩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變成老朽,不中用了。提起你的父親,使我精神為之一振。他年輕時候的那種才華,我可以從我們現在這輩貴介少年身上同樣看到,可是他們的信口譏評,往往來不及遮掩他們的輕薄,已經在無意中自取其辱。你父親才真是一個有大臣風度的人,在他的高傲之中沒有輕蔑,在他的嚴峻之中沒有苛酷;只有當那些和他同等地位的人激起他的不滿的時候,他才會對他們作無情的指責;他的良知就像一具時鐘,正確地知道在哪一分鐘為了特殊的理由使他不能不侃侃而言,那時他的舌頭就會聽從他的指揮。他把那些在他下面的人當作不同地位的人看待,在他們卑微的身分前降尊紆貴,聽了他們貧弱的諛辭,也會謙謝不遑,使他們因他的遜讓而受寵若驚。這樣一個人是可以作為現在這輩年輕人的模範的。如果他們肯認真效仿他,就會明白自己實際上是大大地後退了。 |
勃特拉姆 | 陛下不忘舊人,先父雖死猶生;任何銘刻在碑碣上的文字,都不及陛下口中品題的確當。 |
國王 | 但願我也和他在一起!他老是這樣說——我覺得我彷彿聽見他的聲音,他的動人的辭令不是隨便散播在人的耳中,卻是深植在人們的心頭,永遠存留在那裡。每當歡欣和娛樂行將告一段落的時候,他就會發出這樣的感喟:“等我的火焰把油燒干以後,讓我不要繼續活下去,給那些年輕的人們揶揄譏笑,他們憑著他們的聰明,除了新奇的事物以外,什麼都瞧不上眼;他們的思想都花在穿衣服上面,而且變化得比衣服的式樣更快。”他有這樣的願望;我也抱著和他同樣的願望,因為我已經是一只無用的衰蜂,不能再把蜜、蠟帶回巢中,我願意趕快從這世上消滅,好給其餘作工的人留出一個地位。 |
臣乙 | 陛下聖德恢恢,臣民無不感戴;最不知感恩的人,將是最先悼惜您的人。 |
國王 | 我知道我不過是空佔著一個地位。伯爵,你父親家裡的那個醫生死了多久了?他的名譽很不錯哩。 |
勃特拉姆 | 陛下,他已經死了差不多六個月了。 |
國王 | 他要是現在還活著,我倒還要試一試他的本領。請你扶我一下。那些庸醫們給我吃這樣那樣的藥,把我的精力完全銷磨掉了,弄成這麼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歡迎,伯爵,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兒子一樣。 |
勃特拉姆 | 感謝陛下。(同下;喇叭奏花腔。) |
伯爵夫人、管家及小丑上。 | |
伯爵夫人 | 我現在要聽你講,你說這位姑娘怎樣? |
管家 | 夫人,小的過去怎樣盡心竭力侍候您的情形,想來您一定是十分明白的;因為我們要是自己宣佈自己的功勞,那就太狂妄了,即使我們真的有功,人家也會疑心我們。 |
伯爵夫人 | 這狗才站在這兒幹嗎?滾出去!人家說起關於你的種種壞話,我並不完全相信,可是那也許因為我太忠厚了;照你這樣蠢法,是很會去幹那些勾當的,而且你也不是沒有幹壞事的本領。 |
小丑 | 夫人,您知道我是一個苦人兒。 |
伯爵夫人 | 好,你怎麼說? |
小丑 | 不,夫人,我是個苦人兒,並沒有什麼好,雖然有許多有錢的人們都不是好東西。可是夫人要是答應我讓我到外面去成家立業,那麼伊絲貝爾那個女人就可以跟我成其好事了。 |
伯爵夫人 | 你一定要去做一個叫化子嗎? |
小丑 | 在這一件事情上,我不要您佈施我別的什麼,只要請求您開恩准許。 |
伯爵夫人 | 在哪一件事情上? |
小丑 | 在伊絲貝爾跟我的事情上。做用人的不一定世世代代做用人;我想我要是一生一世沒有一個親生的骨肉,就要永遠得不到上帝的祝福,因為人家說有孩子的人才是有福氣的。 |
伯爵夫人 | 告訴我你一定要結婚的理由。 |
小丑 | 夫人,賤體有這樣的需要;我因為受到肉體的驅使,不能不聽從魔鬼的指揮。 |
伯爵夫人 | 那就是尊駕的理由了嗎? |
小丑 | 不,夫人,我還有其他神聖的理由,這樣的那樣的。 |
伯爵夫人 | 那麼可以請教一二嗎? |
小丑 | 夫人,我過去是一個壞人,正像您跟一切血肉的凡人一樣;老實說吧,我結婚是為了要痛悔前非。 |
伯爵夫人 | 你結了婚以後,第一要懊悔的不是從前的錯處,而是你不該結婚。 |
小丑 | 夫人,我是個舉目無親的人;我希望娶了老婆以後,可以靠著她結識幾個朋友。 |
伯爵夫人 | 蠢才,這樣的朋友是你的仇敵呢。 |
小丑 | 夫人,您還不懂得友誼的深意哩;那些傢伙都是來替我做我所不耐煩做的事的。耕耘我的田地的人,省了我牛馬之勞,使我不勞而獲,坐享其成;雖然他害我做了忘八,可是我叫他替我幹活兒。夫妻一體,他安慰了我的老婆,也就是看重我;看重我,也就是愛我;愛我,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吻我老婆的人,就是我的好朋友。人們只要能夠樂天安命,結了婚准不會鬧什麼意見。因為吃肉的少年清教徒,和吃魚的老年教皇黨,雖然論起心來,在宗教問題上大有分歧;論起腦袋來,卻完全一式一樣;他們可以用犄角相互頂撞,就跟一幫鹿似的。 |
伯爵夫人 | 你這狗嘴裡永遠長不出象牙來嗎? |
小丑 | 夫人,我是一個先知,我用諷諭的方式,宣揚人生的真理:
我要重新唱那首歌曲, 列位要洗耳恭聽: 婚姻全都是命裡注定, 烏龜是天性生成。 |
伯爵夫人 | 滾出去吧,混賬東西;等會兒再跟你說話。 |
管家 | 夫人,請您叫他去吩咐海麗娜姑娘出來;我要跟您講的就是關於她的事。 |
伯爵夫人 | 蠢材,去對我的侍女說,我有話對她講——就是那海麗娜姑娘。 |
小丑 | 是不是為了這張俊臉, 希臘人把特洛亞攻陷? 作的好事,作的好事, 這就是普裡阿摩斯的心肝? 她長歎一聲站在那裡, 她長歎一聲站在那裡, 這樣把道理說明: 有九個壞的,有一個好的, 有九個壞的,有一個好的, 總算還落下一成。① |
伯爵夫人 | 什麼,十個人裡才有一個好的?你把歌詞也糟蹋了,蠢貨。 |
小丑 | 夫人,我指的是女人——十個女人裡有一個好的,這是把歌詞往好裡唱。願上帝能一年到頭保持這個比率!我要是牧師,對這樣一個抽什一稅的女人,決不會有什麼意見。一成,你還嫌少嗎?哼,就算每出現一次掃帚星,或是發生一次地震的時候,才有一個好女人降生,這個彩票也是抽得來的。照現在這樣,你把心都抽沒有了,也不會中彩。 |
伯爵夫人 | 混賬,你還不快去作我叫你作的事嗎? |
小丑 | 唉,女人反倒騎在男人身上,發號施令,認為算不了什麼!當然,作好人,就不能作清教徒,可是那也算不了什麼;可以外面穿上一件必恭必敬的袈裟,罩著底下的黑袍子,仍舊心安理得。好,這回我真走了;您的吩咐是叫海麗娜姑娘到這兒來。(下。) |
伯爵夫人 | 現在你說吧。 |
管家 | 夫人,我知道您是非常喜歡這位姑娘的。 |
伯爵夫人 | 不錯,我很喜歡她。她的父親在臨死的時候,把她托付給我;單單憑著她本身的好處,也就夠惹人憐愛了。我欠她的債,多過於已經給她的酬報;我將要報答她的,一定超過她自己的要求。 |
管家 | 夫人,小的最近在無意中間,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那裡自言自語;我可以代她起誓,她是以為她說的話不會給什麼人聽了去的。原來她愛上了我們的少爺了!她怨恨命運,不該在他們兩人之間安下了這樣一道鴻溝;她嗔怪愛神,不肯運用他的大力,使地位不同的人也有結合的機會;她說狄安娜不配做處女們的保護神,因為她坐令纖纖弱質受到愛情的襲擊甚至成為俘虜而不加援手。她用無限哀怨的語調聲訴著她的心事,小的聽了之後,因恐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故此不敢疏忽,特來稟知夫人。 |
伯爵夫人 | 你把這事幹得很好,可是千萬不要聲張出去。我早已猜疑到幾分,因為事無實據,不敢十分相信。現在你去吧,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很感謝你的忠心誠實。等會兒咱們再談吧。(管家下。) |
海麗娜上。 | |
伯爵夫人 | 我在年輕時候也是這樣的。我們是自然的子女,誰都有天賦的感情;這一枚棘刺,正是青春的薔薇上少不了的。有了我們,就有感情;有了感情,就少不了這種事。當熱烈的戀情給青春打下了烙印,這正是自然天性的標志和記號。在我們舊日的回憶之中,我們也曾經犯過同樣的過失,雖然在那時我們並不以為那有什麼不對。我現在可以清楚看見,她的眼睛裡透露著因相思而憔悴的神色。 |
海麗娜 | 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
伯爵夫人 | 海麗娜,你知道我可以說就是你的母親。 |
海麗娜 | 不,您是我的尊貴的女主人。 |
伯爵夫人 | 不,我是你的母親,為什麼不是呢?當我說“我是你的母親”的時候,我覺得你彷彿看見了一條蛇似的;為什麼你聽了“母親”兩個字,就要吃驚呢?我說,我是你的母親;我把你當作我自己的親生骨肉一樣看待。異姓的子女,有時往往勝過自己生養的孩子;外來的種子,也一樣可以長成優美的花木。你不曾使我忍受懷胎的辛苦,我卻像母親一樣關心著你。天哪,這丫頭!難道我說了我是你的母親,你就這樣驚惶失色嗎?為什麼你的眼邊會潤濕而起了一重重的虹暈?難道因為你是我的女兒嗎? |
海麗娜 | 因為我不是您的女兒。 |
伯爵夫人 | 我說,我是你的母親。 |
海麗娜 | 恕我,夫人,羅西昂伯爵不能做我的哥哥;我的出身這樣寒賤,他的家世這樣高貴;我的父母是閭巷平民,他的都是簪纓巨族。他是我的主人,我活著是他的婢子,到死也是他的奴才。他一定不可以做我的哥哥。 |
伯爵夫人 | 那麼我也不能做你的母親嗎? |
海麗娜 | 您是我的母親,夫人;我也願意您真做我的母親,只要您的兒子不是我的哥哥。我希望您是我的母親也是他的母親,只要我不是他的妹妹,那麼其他一切都沒有關係。是不是我做了您的女兒以後,他必須做我的哥哥呢? |
伯爵夫人 | 不,海倫,你可以做我的媳婦;上帝保佑你不在轉著這樣的念頭!難道女兒和母親竟會這樣擾亂了你的心緒?怎麼,你又臉色慘白起來了?你的心事果然被我猜中了。現在我已經明白了你的寂寞無聊的緣故,發現了你的傷心揮淚的根源。你愛著我的兒子,這是顯明的事實。你的感情既然已經完全暴露,想來你也不好意思再編造謊話企圖抵賴了。還是告訴我老實話吧;告訴我真有這樣的事,因為瞧,你兩頰的紅雲,已經彼此互相招認了;你自己的眼睛也可以從你自己的舉止上,看出你的踧踖不安來;只有罪惡的感覺和無理的執拗使你緘口無言,不敢吐露真情。你說,是不是真有這回事?要是真有這回事,那麼這場麻煩你已經惹上了,不然的話,你就該發誓否認。無論如何,你不要瞞住我吧,我總是會盡力幫助你的。 |
海麗娜 | 好夫人,原諒我吧! |
伯爵夫人 | 你愛我的兒子嗎? |
海麗娜 | 請您原諒我,夫人! |
伯爵夫人 | 你是愛我的兒子的。 |
海麗娜 | 夫人,您不也是愛他的嗎? |
伯爵夫人 | 不要繞圈子說話;我愛他是分所當然,用不到向世人諱飾;你究竟愛他到什麼程度,還是快說吧,因為你的感情早就完全洩露出來了。 |
海麗娜 | 既然如此,我就當著上天和您的面前跪下,承認我是愛著您的兒子,並且愛他勝過您,僅次於愛上天。我的親友雖然貧寒,都是正直的人;我的愛情也是一樣。不要因此而惱怒,因為他被我所愛,對他並無損害;我並不用僭越名分的表示向他追求,在我不配得到他的眷愛以前,決不願把他佔有,雖然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配得上他。我知道我的愛是沒有希望的徒勞,可是在這羅網一樣千孔萬眼的篩子裡,依然把我如水的深情灌注下去,永遠不感到干涸。我正像印度人一樣虔信而執迷,我崇拜著太陽,它的光輝雖然也照到它的信徒的身上,卻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我的最親愛的夫人,不要因為我愛了您所愛的人而憎恨我,您是一位年高德劭的人,要是在您純潔的青春,也曾經燃起過同樣真誠的情熱,懷抱著無邪的願望和深摯的愛慕,使您同時能忠實於貞操和戀情,那麼請您可憐可憐我這命薄緣慳、自知無望、拚著在默默無聞中了此殘生的人兒吧! |
伯爵夫人 | 你最近不是想要到巴黎去嗎?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過這個意思。 |
海麗娜 | 有過,夫人。 |
伯爵夫人 | 為什麼呢? |
海麗娜 | 我不願向夫人說謊;您知道先父在日,曾經傳給我幾種靈驗的秘方,是他憑著潛心研究和實際經驗配合起來的,對一般病症都有卓越的效能;他囑咐我不要把它們輕易授人,因為它們都是世間不大知道的珍貴的方劑。在這些秘方之中,有一種是專門醫治王上現在所患一般認為無法醫治的那種痼疾的。 |
伯爵夫人 | 這就是你要到巴黎去的動機嗎?你說吧。 |
海麗娜 | 您的兒子使我想起了這一個念頭;不然的話,什麼巴黎,什麼藥方,什麼王上的病,都是我永遠不會想到的事物。 |
伯爵夫人 | 可是海倫,你想你要是自請為王上治病,他就會接受你的幫助嗎?他跟他那班醫生們已經意見歸於一致,他認為他的病已經使群醫束手,他們認為一切藥石都已失去效力。那些熟諳醫道的大夫們都這樣敬謝不敏了,他們怎麼會相信一個不學無術的少女呢? |
海麗娜 | 我相信這藥方,不僅因為我父親的醫術稱得上並世無雙,而且我覺得他傳給我這一份遺產,一定會帶給我極大的幸運。只要夫人允許我冒險一試,我願意就在此日此時動身前去,拚著這一條沒有什麼希冀的微命,為王上治療他的疾病。 |
伯爵夫人 | 你相信你會成功嗎? |
海麗娜 | 是的,夫人,我相信我會成功。 |
伯爵夫人 | 那麼很好,海倫,你不但可以得到我的准許,也可以得到我的愛,我願意為你置備行裝,派僕從護送你前去,還要請你傳言致候我那些在宮廷中的熟人。我在家裡願意為你祈禱上帝,保佑你達到目的。你明天就去吧,你儘管放心,只要是我能夠助你一臂之力的事情,我一定會作的。(同下。) |
喇叭奏花腔。國王、出發參加弗羅稜薩戰爭之若干少年廷臣、勃特拉姆、帕洛及侍從等上。 | |
國王 | 諸位賢卿,再會,希望你們恪守騎士的精神;還有你們諸位,再會,我的話你們可以分領;但是即使雙方都打算獨占,我的忠告也可以自行擴大,供你們雙方聽取。 |
臣甲 | 但願我們立功回來,陛下早已恢復了健康。 |
國王 | 不,不,那可是沒有希望的了,雖然我的未死的雄心,還不肯承認它已經沾上了不治的痼疾。再會,諸位賢卿,無論我是死是活,你們總要做個發揚祖國光榮的法蘭西好男兒,讓那些國運凌夷的意大利人知道你們去不是向光榮求婚,而是去把它迎娶回來。當那些意氣縱橫的勇士知難怯退的時候,便是你們奮身博取世人稱譽的機會。再會! |
臣乙 | 但願陛下早復健康。 |
國王 | 那些意大利的姑娘們是要留心提防的;人家說,要是她們有什麼請求,我們法文中缺少拒絕她們的字眼;倘然你們還沒有上戰場,就已經作了俘虜,那可不行的。 |
臣甲 臣乙 | 我們誠心接受陛下的警告。 |
國王 | 再會!你們跟我過來。(侍從扶下。) |
臣甲 | 啊,大人,真想不到您不能跟我們一起出去! |
帕洛 | 那不是他自己的錯處,他是個漢子。 |
臣乙 | 啊,打仗是怪好玩的。 |
帕洛 | 真有意思,我也經歷過這種戰爭哩。 |
勃特拉姆 | 王上命令我留在這兒,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說我太年輕,叫我明年再去,說是現在太早了。 |
帕洛 | 哥兒,您要是立定主意,就該放大膽子,偷偷地逃跑出去。 |
勃特拉姆 | 我留在這兒,就像一匹給婦人女子駕馭的轅下駒,終日在石道上銷磨我的足力,等著人家一個個奪了光榮回來,再沒有機會一試我的身手,讓腰間的寶劍除了作跳舞的裝飾以外,沒有一點別的用處!不,天日在上,我一定要逃跑出去。 |
臣甲 | 這雖然是一件偷偷摸摸幹著的事,可是並不丟臉。 |
帕洛 | 爵爺,您就這麼干吧。 |
臣乙 | 您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願意盡力幫您的忙。回頭見。 |
勃特拉姆 | 咱們已經成了好朋友,我真不忍和你們分別。 |
臣甲 | 再見,隊長。 |
臣乙 | 好帕洛先生,回頭見! |
帕洛 | 高貴的英雄們,我的劍和你們的劍是同氣相求的:同樣晶瑩,同樣明亮,一句話,同樣是用上等精鋼鑄成的。讓我告訴你們,在斯賓那人的營伍裡有一個史布利奧上尉,他那兇神一樣的臉上有一道疤痕,那就是我親手用這柄劍給他刻下來的;你們要是見了他,請告訴他我還活著,聽他怎樣說我。 |
臣乙 | 我們一定這樣告訴他,隊長。(廷臣等下。) |
帕洛 | 戰神保佑你們這批新收的門徒!您怎麼辦呢? |
勃特拉姆 | 且住,王上來了。 |
國王重上;帕洛及勃特拉姆退後。 | |
帕洛 | 你應該對那些出征的同僚們表現得更殷勤一些;方纔你和他們道別的神氣未免過於冷淡。應該多奉承奉承他們,因為他們代表著時髦的尖端;他們辦事、吃喝、言談和舉止行為是受到普遍瞻仰的;即使領隊跳舞的是魔鬼,也應該跟隨在這些人後面。快追上去,和他們作一次更從容的敘別吧。 |
勃特拉姆 | 好吧,我就這樣作。 |
帕洛 | 他們都是些有身分的小伙子,耍起劍來,胳臂也滿有勁的。(勃特拉姆、帕洛下。) |
拉佛上。 | |
拉佛 | (跪)陛下,請您恕我冒昧,稟告您一個消息。 |
國王 | 站起來說吧。 |
拉佛 | 好,我得到寬恕,站起來了。陛下,我希望原來是您跪著向我求恕,我叫您站起來,您也能這樣不費力地站起來。 |
國王 | 我也願意這樣,我很想打破你的頭,再請你原諒。 |
拉佛 | 那可不敢當。可是陛下,您願意醫好您的病嗎? |
國王 | 不。 |
拉佛 | 啊,我尊貴的狐狸,不吃葡萄了嗎?但是我這些葡萄品種特別優良,只要您夠得著,您一定會吃的。我剛看到一種藥,可以使頑石有了生命,您吃了之後,就會生龍活虎似的跳起舞來;它可以使培平大王重返陽世,它可以使查裡曼大帝拿起筆來,為她寫一行情詩。 |
國王 | 是哪一個“她”? |
拉佛 | 她就是我所要說的那位女醫生。陛下,她就在外邊,等候著您的賜見。我敢憑著我的忠誠和信譽發誓,要是您不以為我的話都是隨便說著玩玩,不足為準的話,那麼像她這樣一位有能耐、聰明而意志堅定的青年女子,的確使我驚奇欽佩,我相信那不能歸咎於我的天生的弱點。她現在要求拜見陛下,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准如所請,問一問她的來意?要是您在見了她之後,覺得我說的全都是虛話,那時再請您把我大大地取笑一番吧。 |
國王 | 好拉佛,那麼你去帶那個奇女子進來,讓我們大家也像你一樣驚奇,或者挖苦你無故地大驚小怪。 |
拉佛 | 請陛下等著瞧,沒錯。我馬上就來。(下。) |
國王 | 他無論有什麼事,總是先拉上一堆廢話。 |
拉佛率海麗娜重上。 | |
拉佛 | 來,這兒來。 |
國王 | 這麼快!他倒真是插著翅膀飛的。 |
拉佛 | 來,這兒來。這位就是王上陛下,你有什麼話可以對他說。瞧你的樣子像一個叛徒,可是你這樣的叛徒,王上是不會害怕的。我就是克瑞西達的舅父,把青年男女留在一塊,毫不擔心。再見。(下。) |
國王 | 姑娘,你是有什麼事情來見我的嗎? |
海麗娜 | 是的,陛下。吉拉﹒德﹒拿滂是我的父親,他在醫道上是頗有研究的。 |
國王 | 我知道他。 |
海麗娜 | 陛下既然知道他,我也不必再多費唇舌誇獎他了。他在臨死的時候,傳給我許多秘方,其中主要的一個,是他積多年懸壺的經驗配製而成,他對它十分珍惜,叫我用心保藏起來,把它當作自己心頭一塊肉一樣珍愛著。我聽從著他的囑咐,從來不敢把它輕易示人,現在聞知陛下的癥狀,正就是先父所傳秘方主治的一種疾病,所以甘冒萬死前來,把它和我的技術呈獻陛下。 |
國王 | 謝謝你,姑娘,可是我不能輕信你的藥餌;我們這裡最高明的醫生都已經離開了我,眾口一辭地斷定病入膏肓,決非人力所能挽回的了。我怎麼可以糊里糊塗地把我的癡心妄想,寄托在庸醫的試驗上,認為它可以醫治我的不治之症呢?我不能讓人家譏笑我的昏憒,當一切救助都已無能為力的時候,再去相信一種無意識的救助呀。 |
海麗娜 | 陛下既然這麼說,我也不敢勉強陛下接納我的微勞,總算我跋涉了這一趟,略盡我對陛下的一番忠悃,也可以說是不虛此行了。我別無所求,但求陛下放我回去。 |
國王 | 你來此也是一番好意,這一個要求當然可以准許你。你想來幫助我,一個垂死之人,對於希望他轉死回生的人,不用說是十分感激的;可是我自己充分知道我的病狀已經險惡到什麼程度,你卻沒有著手成春的妙術,又有什麼辦法呢? |
海麗娜 | 既然陛下已經斷定一切治療都已無望,那麼就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一試我的本領,又有什麼妨礙呢?創造世界的神,往往借助於最微弱者之手,當士師們有如童意的時候,上帝的旨意往往藉著嬰兒的身上顯示;洪水可以從涓滴的細流中發生;當世間的君王不肯承認奇跡的時候,大海卻會干涸。最有把握的希望,往往結果終於失望;最少希望的事情,反會出人意外地成功。 |
國王 | 我不能再聽你說下去了;再會,善心的姑娘!你的殷勤未邀采納,只好徒然往返;未被接受的幫助,只能以感謝為報酬。 |
海麗娜 | 天啟的智能,就是這樣為一言所毀。人們總是憑著外表妄加臆測,無所不知的上帝卻不是這樣,明明是來自上天的援助,人們卻武斷地諉之於人力。陛下,請您接受我的勞力吧,這並不是試驗我的本領,乃是試驗上天的意旨。我不是一個大言欺人的騙子,而能夠說到作到;我知道我有充分的把握,我也確信我的醫方決不會失去效力,陛下的病也決不會毫無希望。 |
國王 | 你是這樣確信著嗎?那麼你希望在多少時間內把我的病醫好? |
海麗娜 | 只要慈悲的上帝鑒臨垂佑,在太陽神的駿馬拖著火輪兜了兩個圈子,陰沉的暮色兩次吹熄了朦朧的殘輝,或是航海者的滴漏二十四回告訴人們那竊賊一樣的時間怎樣偷溜過去以前,陛下身上的病痛便會霍然脫體,重享著自由自在的健康生活。 |
國王 | 你有這樣的自信,要是結果失敗呢? |
海麗娜 | 請陛下譴責我的鹵莽,把我當作一個無恥的娼妓,讓世人編造誹謗的歌謠,宣揚我的恥辱;我的處女的清名永遠喪失,如果這還不夠,我的生命也可以在最苛虐的酷刑中毀滅。 |
國王 | 我覺得彷彿有一個天使,藉著你柔弱的口中發出他的有力的聲音;雖然就常識判斷起來應該是不可能的事,卻使我不能不信。你的生命是可貴的,因為在你身上具備一切生命中值得贊美的事物,青春、美貌、智慧、勇氣、賢德,這些都是足以使人生幸福的;你願意把這一切作為孤注,那必然表示你有非凡的能耐,否則你一定有一種異常膽大妄為的天性。好醫生,我願意試一試你的藥方,要是我死了,你自己可也不免一死。 |
海麗娜 | 要是我不能按照限定的時間把陛下治癒,或者醫治的結果,跟我說過的話稍有不符之處,我願意引頸就戮,死而無怨。藥方若不能奏效,死就是我的犒賞;不過要是我把陛下的病治好了,那麼陛下答應給我什麼酬報呢? |
國王 | 你可以提出無論什麼要求。 |
海麗娜 | 可是陛下是不是能夠滿足我的要求呢? |
國王 | 憑著我的王杖和死後超生的希望起誓,我一定答應你。 |
海麗娜 | 那麼我要請陛下親手賜給我一個我所選中的丈夫。我不敢冒昧在法蘭西的王族中尋求選擇的對象,把我這卑賤的名姓攀附金枝玉葉;只要陛下准許我在您的臣僕之中,揀一個我可以向您要求、您也可以允許給我的人,我就感激不盡了。 |
國王 | 那麼一言為定,你治好了我的病,我也一定幫助你如願以償。我已經決心信賴著你的治療,你等著自己選擇吧。我本來還有一些問題要問你,我也必須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和誰一起來的;可是即使我不問你這些問題,我也可以完全相信你,因此,不問也罷。請你接受我真心的歡迎和誠意的祝福。來人!扶我進去。你的手段倘使果然像你所說的那樣高明,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好處。(喇叭奏花腔。同下。) |
伯爵夫人及小丑上。 | |
伯爵夫人 | 來,小子,現在我要試試你的教養如何了。 |
小丑 | 人家會說我是個錦衣玉食的鄙夫。您的意思不過是要叫我上宮廷裡去嗎? |
伯爵夫人 | 上宮廷裡去!你到過些什麼好地方,說的話兒這樣神氣活現,“不過是上宮廷裡去。” |
小丑 | 不說假話,太太,一個人只要懂得三分禮貌,在宮廷裡混混是再容易不過的事。誰要是連屈個膝兒,脫個帽兒,吻個手兒,說些個空話兒也不會,那簡直是個不生腿、不生手、不生嘴唇的木頭人。這種傢伙當然是不配到宮廷裡去的。可是我有一句話兒,什麼問話都可以應付過去。 |
伯爵夫人 | 啊,一句答話可以回答一切問題,這倒是聞所未聞。 |
小丑 | 它就像理發匠的椅子一樣,什麼屁股坐上去都合適;尖屁股,扁屁股,瘦屁股,肥屁股,或是無論什麼屁股。 |
伯爵夫人 | 那麼你的答話對於無論什麼問題也都一樣合適嗎? |
小丑 | 正像律師手裡的訟費、娼妓手裡的夜度資、新郎手指上的婚戒、懺悔火曜日②的煎餅、五朔節③的化裝跳舞一樣合適;也正像釘之於孔、烏龜之於綠頭巾、尖嘴姑娘之於潑皮無賴、尼姑嘴唇之於和尚嘴巴,或者說,臘腸之於臘腸皮一樣天造地設。 |
伯爵夫人 | 你果然有這樣一句百發百中的答話嗎? |
小丑 | 上至公卿,下至皂隸,什麼問話都可以用這句話回答。 |
伯爵夫人 | 那準是個又臭又長的答話,才能應付所有的問題。 |
小丑 | 再簡單沒有了,真的,有學問的老先生都這麼說。一共不過幾個字,我來給您演一下。您先問我我是不是個官兒;問啊,這有什麼關係呢? |
伯爵夫人 | 好,我就充一會兒傻瓜,也許可以跟你學點兒乖。請問足下是不是在朝廷裡得意? |
小丑 | 啊,豈敢豈敢!——這不是很便當地應付過去了嗎?再問下去,再問我一百個問題。 |
伯爵夫人 | 老兄,咱們是老朋友,小弟一向佩服您的。 |
小丑 | 啊,豈敢豈敢!——再來,再來,不要放過我。 |
伯爵夫人 | 這肉煮得太不入味,恐怕不合老兄胃口。 |
小丑 | 啊,豈敢豈敢!——再問下去,儘管問下去。 |
伯爵夫人 | 聽說最近您曾經給人家抽了一頓鞭子。 |
小丑 | 啊,豈敢豈敢!——不要放過我。 |
伯爵夫人 | 你在給人家鞭打的時候,也是喊著“豈敢豈敢”,還要叫他們不要放過你嗎?可是你在挨一頓鞭子之後,也的確應該喊幾聲“豈敢豈敢!”只要叫你手腳老實些,你對鞭子準能夠應答如流。 |
小丑 | 我的“豈敢豈敢”百試百靈,今天卻是第一次倒了霉。看來無論怎樣經久耐用的東西,也總有一天失去效用的。 |
伯爵夫人 | 我就像是個大手大腳的女管家,對時間不肯精打細算,所以才跟你這傻瓜胡扯了半天。 |
小丑 | 啊,豈敢豈敢!你看,不是又用上了嗎? |
伯爵夫人 | 住口吧,老兄,現在還是談正事吧。你看見了海倫姑娘,就把這封信交給她,請她立刻答覆我;還給我致意問候我的那些親戚們,也去問問少爺安好。這算不了什麼吧? |
小丑 | 您是說您的問候算不了什麼嗎? |
伯爵夫人 | 我是說這點事算不了什麼。你聽懂了吧? |
小丑 | 哦,恍然大悟。我這就叫腰腿活動起來。 |
伯爵夫人 | 你快去吧。(各下。) |
勃特拉姆、拉佛、帕洛同上。 | |
拉佛 | 人家說奇跡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這一輩博學深思的人們,慣把不可思議的事情看作平淡無奇,因此我們把驚駭視同兒戲,當我們應當為一種不知名的恐懼而戰栗的時候,我們卻用謬妄的知識作為護身符。 |
帕洛 | 可不是嗎?這件事真稱得起是我們這個時代裡發生的最了不起的奇聞。 |
勃特拉姆 | 正是正是。 |
拉佛 | 當精通醫道的人都束手無策了—— |
帕洛 | 是是。 |
拉佛 | 什麼伽倫,什麼巴拉塞爾薩斯④—— |
帕洛 | 是是。 |
拉佛 | 以及那一大群有學問的專家們—— |
帕洛 | 是是。 |
拉佛 | 他們都斷定他無藥可治—— |
帕洛 | 對啊,一點不錯。 |
拉佛 | 毫無痊癒的希望—— |
帕洛 | 對啊,他正像是—— |
拉佛 | 風中之燭,吉少兇多。 |
帕洛 | 正是,您說得真對。本來我也想這樣說的。 |
拉佛 | 像這樣的事情,真可以說是不世的奇跡。 |
帕洛 | 正是正是,要是您想知道輿論對這件事的反應,您就可以去看看那篇——叫什麼來著? |
拉佛 | “上蒼借手人力表現出來的靈異。” |
帕洛 | 對了,那正是我所要說的話。 |
拉佛 | 現在他簡直比海豚還壯健;這不是我故意說著不敬的話。 |
帕洛 | 總而言之,這真是奇事;只有最頑愚不化的人,才會不承認那是—— |
拉佛 | 上天借手於—— |
帕洛 | 是是。 |
拉佛 | 一個最柔弱無能的使者,表現他的偉大超越的力量;感謝上天的眷顧,他不但保佑我們王上恢復健康,一定還會賜更多的幸福給我們。 |
帕洛 | 您說得真對,我也是這個意思。王上來了。 |
國王、海麗娜及侍從等上。 | |
拉佛 | 正像荷蘭人愛說的口頭語:“可喜可慶。”我以後要格外喜歡姑娘們了,趁著我的牙齒還沒有完全掉下。瞧,他簡直可以拉著她跳舞呢。 |
帕洛 | 噯喲!這不是海倫嗎? |
拉佛 | 我相信是的。 |
國王 | 去,把朝廷中所有的貴族一起召來。(一侍從下)我的恩人,請你坐在你病人的旁邊。我這一只手多虧你使它恢復了知覺,現在它將要給與你我已經允許你的禮物,只等你指點出來。 |
若干廷臣上。 | |
國王 | 好姑娘,用你的眼睛觀看,這一群年輕未婚的貴人,我對他們都可以運用君上和嚴親的兩重權力,把他們中間的任何一人許配給你;你可以隨意選擇,他們都不能拒絕你。 |
海麗娜 | 願愛神保佑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得到一位美貌賢淑的愛人!除了你們中間的一個人之外。 |
拉佛 | 啊,我寧願把我那匹短尾巴的棕色馬連同鞍勒一齊送掉,只要我能恢復青春,像這些孩子們一樣——嘴裡牙齒生得滿滿的,唇上胡須沒多少。 |
國王 | 仔細看看他們,他們誰都有一個高貴的父親。 |
海麗娜 | 各位大人,上天已經假手於我,治癒了王上的疾病。 |
眾人 | 是,我們感謝上天差遣您前來。 |
海麗娜 | 我是一個簡單愚魯的女子,我可以向人誇耀的,只是我是一個清白的少女。陛下,我已經選好了。我頰上的羞紅向我低聲耳語:“我們為你害羞,因為你竟敢選擇你自己的意中人;可是你倘然給人拒絕了,那麼讓蒼白的死亡永遠罩在你的頰上吧,我們是永不再來的了。” |
國王 | 你儘管放心選擇吧,誰要是躲避你的愛情,讓他永遠得不到我的眷寵。 |
海麗娜 | 狄安娜女神,現在我要離開你的聖壇,把我的歎息奉獻給至高無上的愛神龕下了。大人,您願意聽我的訴請嗎? |
臣甲 | 但有所命,敢不樂從。 |
海麗娜 | 謝謝您,大人;我沒有什麼話要對您說的。 |
拉佛 | 我要是也能站在隊裡應選,就是叫我拿生命去押寶我也甘心。 |
海麗娜 | (向臣乙)大人,我還沒有向您開口,您眼睛裡閃耀著的威焰,已經使我自慚形穢、望而卻步了。但願愛神賜給您幸運,使您得到一位勝過我二十倍的美人! |
臣乙 | 得偶仙姿,已屬萬幸,豈敢更有奢求? |
海麗娜 | 請您接受我的祝願,少陪了。 |
拉佛 | 難道他們都拒絕了她嗎?要是他們是我的兒子,我一定要把他們每人抽一頓鞭子,或者把他們賞給土耳其人做太監去。 |
海麗娜 | (向臣丙)不要害怕我會選中您,我決不會使您難堪的。上帝祝福您!要是您有一天結婚,希望您娶到一位更好的妻子! |
拉佛 | 這些孩子們放著這樣一個人不要,難道都是冰做成的不成?他們一定是英國人的私生子,咱們法國人決不會這樣的。 |
海麗娜 | (向臣丁)您是太年輕、太幸福、太好了,我配不上給您生兒養女。 |
臣丁 | 美人,我不能同意您的話。 |
拉佛 | 還剩下一顆葡萄。你的父親大概是喝酒的。可是你倘然不是一頭驢子,就算我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娃娃;我早知道你是個什麼人。 |
海麗娜 | (向勃特拉姆)我不敢說我選取了您,可是我願意把我自己奉獻給您,終身為您服役,一切聽從您的指導。——這就是我選中的人。 |
國王 | 很好,勃特拉姆,那麼你娶了她吧,她是你的妻子。 |
勃特拉姆 | 我的妻子,陛下!請陛下原諒,在這一件事情上,我是要憑著自己的眼睛作主的。 |
國王 | 勃特拉姆,你不知道她給我作了什麼事嗎? |
勃特拉姆 | 我知道,陛下;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必須娶她。 |
國王 | 你知道她把我從病床上救了起來。 |
勃特拉姆 | 所以我必須降低身分,和一個下賤的女子結婚嗎?我認識她是什麼人,她是靠著我家養活長大的。一個窮醫生的女兒做我的妻子!我寧可一輩子倒霉! |
國王 | 你看不起她,不過因為她地位低微,那我可以把她抬高起來。要是把人們的血液傾注在一起,那顏色、重量和熱度都難以區別,偏偏在人間的關係上,會劃分這樣清楚的鴻溝,真是一件怪事。她倘然是一個道德上完善的女子,你不喜歡她,只因為她是一個窮醫生的女兒,那麼你重視虛名甚於美德,這就錯了。窮巷陋室,有德之士居之,可以使蓬蓽增輝,世祿之家,不務修善,雖有盛名,亦將隳敗。善惡的區別,在於行為的本身,不在於地位的有無。她有天賦的青春、智慧和美貌,這一切的本身即是光榮;最可恥的,卻是那些席父祖的余蔭、不知紹述先志、一味妄自尊大的人。最好的光榮應該來自我們自己的行動,而不是倚恃家門。虛名是一個下賤的奴隸,在每一座墓碑上說著謊話,倒是在默默無言的一杯荒土之下,往往埋葬著忠臣義士的骸骨。有什麼話好說呢?只要你能因為這女子的本身而愛她,我可以給她其餘的一切;她的賢淑美貌是她自己的嫁奩,光榮和財富是我給她的賞賜。 |
勃特拉姆 | 我不能愛她,也不想愛她。 |
國王 | 你要是抗不奉命,一定要自討沒趣的。 |
海麗娜 | 陛下聖體復原,已經使我欣慰萬分;其餘的事情,不必談了。 |
國王 | 這與我的信用有關,為使它不受損害,我必須運用我的權力。來,驕橫傲慢的孩子,握著她的手,你才不配接受這一件卓越的賜與呢。你的愚妄狂悖,不但辜負了她的好處,也已經喪失了我的歡心。你以為她和你處在天平的不平衡的兩端,卻不知道我站在她的一面,便可以把兩方的輕重倒轉過來;你也沒有想到你的升沉榮辱,完全操在我的手中。為了你自己的好處,趕快抑制你的輕蔑,服從我的旨意;我有命令你的權力,你有服從我的天職;否則你將永遠得不到我的眷顧,讓年輕的愚昧把你拖下了終身蹭蹬的深淵,我的憤恨和憎惡將要用王法的名義降臨到你的頭上,沒有一點憐憫寬恕。快回答我吧。 |
勃特拉姆 | 求陛下恕罪,我願意捐棄個人的愛憎,服從陛下的指示。當我一想起多少恩榮富貴,都可以隨著陛下的一言而予奪,我就覺得適才我所認為最卑賤的她,已經受到陛下的寵眷,而和出身貴族的女子同樣高貴了。 |
國王 | 攙著她的手,對她說她是你的。我答應給她一份財產,即使不比你原有的財產更富,也一定可以和你的互相匹敵。 |
勃特拉姆 | 我願意娶她為妻。 |
國王 | 幸運和國王的恩寵祝福著你們的結合;你們的婚禮在雙方同意之後應該盡快舉行,時間就訂在今晚。至於隆重的婚宴,那麼等遠道的親友到來以後再辦吧。你既然答應娶她,就該真誠愛她,不可稍有貳心。去吧。(國王、勃特拉姆、海麗娜、群臣及侍從等同下。) |
拉佛 | 對不起,朋友,跟你說句話兒。 |
帕洛 | 請問有何見教? |
拉佛 | 貴主人一見形勢不對就改變口氣,倒很見機乖巧。 |
帕洛 | 改變口氣!貴主人! |
拉佛 | 啊,難道是我說錯了嗎? |
帕洛 | 豈有此理!人家對我這樣說話,我可不肯和他甘休的。貴主人! |
拉佛 | 難道尊駕是羅西昂伯爵的朋友嗎? |
帕洛 | 什麼伯爵都是我的朋友,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就跟他做朋友。 |
拉佛 | 你只好跟伯爵們的跟班做朋友,伯爵們的主人你是攀不上的。 |
帕洛 | 你年紀太老了,老人家,你年紀太老了,還是少找些是非吧。 |
拉佛 | 混蛋,我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你再活上一把年紀去也夠不上做個漢子。 |
帕洛 | 要不是為了禮節和體統,我准會給你點厲害。 |
拉佛 | 原先有一段時候(也就是吃兩頓飯的光景),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有幾分聰明的傢伙,你的故事也編造得有幾分意思,可是一看你的裝束,就知道你不是個怎樣了不起的人。我現在總算把你看透了,希望你以後少跟我往來。像你這樣的傢伙,真是俯拾即是,不值得人家理睬。 |
帕洛 | 倘不是瞧在你這一把年紀份上—— |
拉佛 | 別太動肝火了吧,那會促短你的壽命的;上帝大發慈悲,可憐可憐你這只老母雞吧!再見,我的好格子窗;我不必打開窗門,因為我早已看得你雪亮了。來,拉拉手。 |
帕洛 | 大人,你給我太難堪的侮辱了。 |
拉佛 | 是的,我誠心侮辱你,你可以受之無愧。 |
帕洛 | 大人,我沒有任何理由該受您的侮辱。 |
拉佛 | 哪裡的話?你不但該受,而且休想叫我減掉一分半毫。 |
帕洛 | 算了,以後我學乖一點。 |
拉佛 | 還是趁早吧;你吃的全是學呆而不是學乖的藥。如果有一天別人拿你的肩巾把你捆起來,好生揍你一頓,你就會領略到打扮成這份奴才相還揚揚得意是什麼滋味了。我倒想繼續和你結交,至少認識你,這樣你以後再出丑的時候,我可以說:“那傢伙我認識。” |
帕洛 | 大人,您這樣招惹我,真是忍無可忍。 |
拉佛 | 但願我給你點起來的是地獄的烈火,可以把你燒個沒完。可惜論我這個年歲,是不能再叫你忍什麼了,所以讓我把這幾根老骨頭活動活動,就此告辭。(下。) |
帕洛 | 哼,你還有一個兒子,我一定要向他報復這場恥辱,這卑鄙齷齪的老官兒!我且按下這口氣,他們這些有權有勢的人不是好惹的。要是我有了下手的機會,不管他是怎麼大的官兒,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頓,決不因為他有了年紀而饒過他。等我下次碰見他的時候,非把他揍一頓不可! |
拉佛重上。 | |
拉佛 | 喂,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的主人結了婚了,你有了一位新主婦啦。 |
帕洛 | 千萬請求大人不要欺人太過,他是我的好長官,在我頂上我所服侍的才是我的主人。 |
拉佛 | 誰?上帝嗎? |
帕洛 | 是的。 |
拉佛 | 魔鬼才是你的主人。為什麼你要把帶子在手臂上綁成這個樣子?你把衣袖當作襪管嗎?人家的僕人也像你這樣嗎?你還是把你的雞巴裝在你鼻子的地方吧。要是我再年輕一些兒,我一定要給你一頓好打;誰見了你都會生氣,誰都應該打你一頓;我看上帝造下你來的目的,是為給人家噓氣用的。 |
帕洛 | 大人,你這樣無緣無故破口罵人,未免太不講理啦。 |
拉佛 | 去你的吧,你在意大利因為從石榴裡掏了一顆核,也被人家揍過。你是個無賴浪人,哪裡真正游歷過,見過世面啊?不想想你自己的身分,膽敢在貴人面前放肆無禮,對於你這種人真不值得多費唇舌,否則我可要罵你是個混賬東西啦。我不跟你多講話了。(下。) |
帕洛 | 好,很好,咱們瞧著吧。好,很好。現在我暫時不跟你算賬。 |
勃特拉姆重上。 | |
勃特拉姆 | 完了,我永遠倒霉了。 |
帕洛 | 什麼事,好人兒? |
勃特拉姆 | 我雖然已經在尊嚴的牧師面前起過誓,我卻不願跟她同床。 |
帕洛 | 什麼,什麼,好親親? |
勃特拉姆 | 哼,帕洛,他們叫我結了婚啦!我要去參加都斯加戰爭去,永遠不跟她同床。 |
帕洛 | 法蘭西是個狗窠,不是堂堂男子立足之處。從軍去吧! |
勃特拉姆 | 我母親有信給我,我還不知道裡面說些什麼話。 |
帕洛 | 噢,那你看了就知道了。從軍去吧,我的孩子!從軍去吧!在家裡抱抱嬌妻,把豪情壯志銷磨在溫柔鄉裡,不去馳騁疆場,建功立業,豈不埋沒了自己的前途?到別的地方去吧!法蘭西是一個馬棚,我們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不中用的駑馬。還是從軍去吧! |
勃特拉姆 | 我一定這樣辦。我要叫她回到我的家裡去,把我對她的嫌惡告知我的母親,說明我現在要出走到什麼地方去。我還要把我當面不敢出口的話用書面稟明王上;他給我的賞賜,正好供給我到意大利戰場上去,和那些勇士們在一起作戰,與其悶在黑暗的家裡,和一個可厭的妻子終日相對,還不如沖鋒陷陣,死也死得痛快一些。 |
帕洛 | 你現在乘著一時之興,將來會不會反悔?你有這樣的決心嗎? |
勃特拉姆 | 跟我到我的寓所去,幫我出些主意。我可以馬上打發她動身,明天我就上戰場,讓她守活寡去。 |
帕洛 | 啊,你倒不是放空炮,那好極了。一個結了婚的青年是個洩了氣的漢子,勇敢地丟棄了她,去吧。不瞞你說,國王真是虧待了你。(同下。) |
海麗娜及小丑上。 | |
海麗娜 | 我的婆婆很關心我。她老人家身體好嗎? |
小丑 | 不算好,但是還算硬朗;興致很高,但是身體不好。不,感謝上帝,她身體很好,什麼都不缺;不,她身體不好。 |
海麗娜 | 要是她身體很好,那麼犯了什麼毛病又叫她身體不好了呢? |
小丑 | 說真的,她身體很好,只有兩件事不順心。 |
海麗娜 | 哪兩件事? |
小丑 | 一:她還沒升天,願上帝快些送她去。二:她還在人世,願上帝叫她快些離開。 |
帕洛上。 | |
帕洛 | 祝福您,幸運的夫人! |
海麗娜 | 但願如你所說,我能夠得到幸運。 |
帕洛 | 我願意為您祈禱,願您諸事順利,永遠幸福。啊,好小子!我們那位老太太好嗎? |
小丑 | 要是把她的皺紋給了你,把她的錢給了我,我願她像你所說的一樣。 |
帕洛 | 我沒有說什麼呀。 |
小丑 | 對了,所以你是個聰明人;因為舌頭往往是敗事的禍根。不說什麼,不做什麼,不知道什麼,也沒有什麼,就可以使你受用不了什麼。 |
帕洛 | 滾開!你這混蛋。 |
小丑 | 先生,你應該說:“氣死混蛋的混蛋!”也就是“氣死我的混蛋!”那就對了。 |
帕洛 | 你這傻子就會耍嘴皮,你那一套我早摸透了。 |
小丑 | 你是從自己身上把我摸透的嗎,先生,還是別人教你的?你應該好好摸摸,從你身上多摸出幾個傻瓜來,可以叫世界上的人多取樂,多笑笑。 |
帕洛 | 倒是個聰明的傻瓜,腦滿腸肥的。夫人,爵爺因為有要事,今晚就要動身出去。他很不願剝奪您在新婚燕爾之夕應享的權利,可是因為迫不得已,只好緩日向您補敘歡情。良會匪遙,請夫人暫忍目前,等待將來別後重逢的無邊歡樂吧。 |
海麗娜 | 他還有什麼吩咐? |
帕洛 | 他說您必須立刻向王上辭別,設法找出一個可以使王上相信的理由來,能夠動身得越快越好。 |
海麗娜 | 此外還有什麼命令? |
帕洛 | 他叫您照此而行,靜候後命。 |
海麗娜 | 我一切都遵照他的意旨。 |
帕洛 | 好,我就這樣回復他。 |
海麗娜 | 勞駕你啦。來,小子。(各下。) |
拉佛及勃特拉姆上。 | |
拉佛 | 我希望大人不要把這人當作一個軍人。 |
勃特拉姆 | 不,大人,他的確是一個軍人,而且有很勇敢的名聲。 |
拉佛 | 這是他自己告訴您的。 |
勃特拉姆 | 我還有其他方面的證明。 |
拉佛 | 那麼也許是我看錯了人,把這只鴻鵠看成了燕雀了。 |
勃特拉姆 | 我可以向大人保證,他是一個見多識廣、而且很有膽量的人。 |
拉佛 | 那麼我對於他的見識和膽量真是太失敬了,可是我卻執迷不悟,因為心裡一點不覺得有抱歉的意思。他來了,請您給我們和解和解吧。我一定要進一步和他結交。 |
帕洛上。 | |
帕洛 | (向勃特拉姆)一切事情都照您的意思辦理。 |
拉佛 | 請問,大人,誰是他的裁縫? |
帕洛 | 大人? |
拉佛 | 哦,我認識他。不錯,“大人”,他手藝不壞,是個頂好的裁縫。 |
勃特拉姆 | (向帕洛)她去見王上了嗎? |
帕洛 | 是的。 |
勃特拉姆 | 她今晚就動身嗎? |
帕洛 | 您要她什麼時候走她就什麼時候走。 |
勃特拉姆 | 我已經寫好信,把貴重的東西裝了箱,叫人把馬也備好了;就在洞房花燭的今夜,我要和她一刀兩斷。 |
拉佛 | 一個好的旅行者講述他的見聞,可以在宴會上助興;可是一個盡說謊話、拾掇一兩件大家知道的事實遮掩他的一千句廢話的人,聽見一次就該打他三次。上帝保佑您,隊長! |
勃特拉姆 | 這位大人跟你有點兒不和嗎? |
帕洛 | 我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大人。 |
拉佛 | 你是渾身披掛,還帶著馬刺,硬要往我的怒火裡闖;就像雜耍演員往蛋糕裡跳一樣;可是我要揪住你問個底細,你准會跑得飛快。 |
勃特拉姆 | 大人,也許您對他有點兒誤會吧。 |
拉佛 | 我永遠不想瞭解他,就是對他的祈禱,我也有些懷疑。再見,大人,相信我吧,這個輕殼果裡是找不出核仁來的;這人的靈魂就在他的衣服上。不要信托他重要的事情,這種傢伙我豢養過很多,他們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再見,先生,我並沒有把你說得太難堪,照你這樣的人,我應該把你狠狠罵一頓,可是我也犯不著和小人計較了。(下。) |
帕洛 | 真是一個混賬的官兒。 |
勃特拉姆 | 我並不以為如此。 |
帕洛 | 啊,您還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嗎? |
勃特拉姆 | 不,我跟他很熟悉,大家都說他是個好人。我的絆腳的東西來了。 |
海麗娜上。 | |
海麗娜 | 夫君,我已經遵照您的命令,見過王上,已蒙王上准許即日離京,可是他還要叫您去作一次私人談話。 |
勃特拉姆 | 我一定服從他的旨意。海倫,請你不要驚奇我這次行動的突兀,我本不該在現在這樣的時間匆匆遠行,實在我自己在事先也毫無所知,所以弄得這樣手足失措。我必須懇求你立刻動身回家,也不要問我為什麼我叫你這樣做,雖然看上去好像很奇怪,可是我是在詳細考慮過了之後才這樣決定的;你不知道我現在將要去做一番什麼事情,所以當然不知道它的性質是何等重要。這一封信請你帶去給我的母親。(以信給海麗娜)我在兩天之後再來看你,一切由你自己斟酌行事吧。 |
海麗娜 | 夫君,我沒有什麼話可以對您說,只是我是您的最恭順的僕人。 |
勃特拉姆 | 算了,算了,那些話也不用說了。 |
海麗娜 | 今後我一定要盡力在各方面順從你,借以彌補我卑微的出身和目前的好運中間的距離。 |
勃特拉姆 | 算了吧,我現在匆促得很。再見,回家去吧。 |
海麗娜 | 夫君,請您恕我。 |
勃特拉姆 | 啊,你還有什麼話說? |
海麗娜 | 我不配擁有我所有的財富,我也不敢說它是我的,雖然它是屬於我的;我就像是一個膽小的竊賊,雖然法律已經把一份家產判給他,他還是想把它悄悄偷走。 |
勃特拉姆 | 你想要些什麼? |
海麗娜 | 我的要求是極其微小的,實在也可以說毫無所求。夫君,我不願告訴您我要些什麼。好吧,我說。陌路之人和仇敵們在分手的時候,是用不到親吻的。 |
勃特拉姆 | 請你不要耽擱,趕快上馬吧。 |
海麗娜 | 我決不違背您的囑咐,夫君。 |
勃特拉姆 | (向帕洛)還有那些人呢?(向海麗娜)再見。(海麗娜下)你回家去吧;只要我的手臂能夠揮舞刀劍,我的耳朵能夠聽辨鼓聲,我是永不回家的了。去!我們就此登程。 |
帕洛 | 好,放出勇氣來!(同下。) |
喇叭奏花腔。公爵率侍從、二法國廷臣及兵士等上。 | |
公爵 | 現在你們已經詳詳細細知道了這次戰爭的根本原因,無數的血已經為此而流,以後兵連禍結,更不知何日是了。 |
臣甲 | 殿下這次出師,的確是名正言順,而在敵人方面,也太過於暴虐無道了。 |
公爵 | 所以我很詫異我們的法蘭西王兄對於我們這次堂堂正正的義師,竟會拒絕給我們援手。 |
臣甲 | 殿下,國家政令的決定,不是個人好惡所能左右,小臣地位卑微,更不敢妄加臆測,因為既然沒有充分的根據,猜度也是枉然。 |
公爵 | 既然貴國這樣決定,我們當然也不便強人所難。 |
臣乙 | 可是小臣相信在敝國有許多青年朝士,因為厭於安樂,一定會陸續前來,為貴邦效命的。 |
公爵 | 那我們一定非常歡迎,他們一定將在我們這裡享受最隆重的禮遇。兩位既然迢迢來此,誠心投效,就請各就部位;將來有什麼優缺,一定首先提拔你們。明天我們就要整隊出發了。(喇叭奏花腔。眾下。) |
伯爵夫人及小丑上。 | |
伯爵夫人 | 一切事情都適如我的願望,唯一的遺憾,是他沒有陪著她一起回來。 |
小丑 | 我看我們那位小爵爺心裡很有點兒不痛快呢。 |
伯爵夫人 | 請問何以見得? |
小丑 | 他在低頭看著靴子的時候也會唱歌;拉正縐領的時候也會唱歌;向人家問話的時候也會唱歌;剔牙齒的時候也會唱歌。我知道有一個人在心裡不痛快的時候也有這種脾氣,曾經把一座大莊子半賣半送地給了人家呢。 |
伯爵夫人 | (拆信)讓我看看他信裡寫些什麼,幾時可以回來。 |
小丑 | 我自從到了京城以後,對於伊絲貝爾的這顆心就冷了起來。咱們鄉下的鹹魚沒有京城裡的鹹魚好,咱們鄉下的姑娘也比不上京城裡的姑娘俏。我對於戀愛已經失去了興趣,正像老年人把錢財看作身外之物一樣。 |
伯爵夫人 | 啊,這是什麼話? |
小丑 | 您自己看是什麼話吧。(下。) |
伯爵夫人 | (讀信)“兒已遣新婦回家,渠即為國王療疾之人,而令兒終天抱恨者也。兒雖被迫完婚,未嘗與共枕席;有生之日,誓不與之同處。兒今已亡命出奔,度此信到後不久,消息亦必將達於吾母耳中矣。從此遠離鄉土,永作他鄉之客,幸母勿以兒為念。不幸兒勃特拉姆上。”豈有此理,這個鹵莽倔強的孩子,這樣一個帝王也不敢輕視的賢惠的妻子還不中他的意,竟敢拒絕王上的深恩,不怕激起他的嗔怒,真太不成話了! |
小丑重上。 | |
小丑 | 啊,夫人!那邊有兩個將官護送著少夫人,帶著不好的消息來了。 |
伯爵夫人 | 什麼事? |
小丑 | 不,還好,還好,少爺還不會馬上就送命。 |
伯爵夫人 | 他為什麼要送命? |
小丑 | 我也這樣說哪,夫人——我聽說他逃了,那就不會送命了;只有呆著不走才是危險的;許多男人都是那樣丟了性命,雖然也弄出不少孩子來。他們來了,讓他們告訴您吧;我只聽見說少爺逃走了。(下。) |
海麗娜及二臣上。 | |
臣甲 | 您好,夫人。 |
海麗娜 | 媽,我的主去了,一去不回了! |
臣乙 | 別那麼說。 |
伯爵夫人 | 你耐著點兒吧。對不起,兩位,我已經嘗慣人世的悲歡苦樂;因此不論什麼突如其來的事變,也不能使我軟下心來,流淚哭泣。請問兩位,我的兒子呢? |
臣乙 | 夫人,他去幫助弗羅稜薩公爵作戰去了,我們碰見他往那邊去的。我們剛從弗羅稜薩來,在朝廷裡辦好了一些差事,仍舊要回去的。 |
海麗娜 | 媽,請您瞧瞧這封信,這就是他給我的憑證:“汝倘能得余永不離手之指環,且能腹孕一子,確為余之骨肉者,始可稱余為夫;然余可斷言永無此一日也。”這是一個可怕的判決! |
伯爵夫人 | 這封信是他請你們兩位帶來的嗎? |
臣甲 | 是的,夫人;我們很抱歉,因為它使你們看了不高興。 |
伯爵夫人 | 媳婦,你不要太難過了;要是你把一切的傷心都歸在你一個人身上,那麼你就把我應當分擔的一部分也奪去了。他雖然是我的兒子,我從此和他斷絕母子的情分,你是我的唯一的孩子了。他是到弗羅稜薩去的嗎? |
臣乙 | 是的,夫人。 |
伯爵夫人 | 是從軍去嗎? |
臣乙 | 這是他的英勇的志願;相信我吧,公爵一定會依照他的身分對他十分看重的。 |
伯爵夫人 | 二位還要回到那裡去嗎? |
臣甲 | 是的,夫人,我們要盡快趕回去。 |
海麗娜 | “余一日有妻在法蘭西,法蘭西即一日無足以令余眷戀之物。”好狠心的話! |
伯爵夫人 | 這些話也是在那信裡的嗎? |
海麗娜 | 是的,媽。 |
臣甲 | 這不過是他一時信筆寫下去的話,並不是真有這樣的心思。 |
伯爵夫人 | “一日有妻在法蘭西,法蘭西即一日無足以令余眷戀之物”!法蘭西沒有什麼東西比你的妻子更被你所辱沒了;她是應該嫁給一位堂堂貴人,讓二十個像你這樣無禮的孩子供她驅使,在她面前太太長、太太短地小心侍候。誰和他在一起? |
臣甲 | 他只有一個跟班,那個人我也跟他有一點認識。 |
伯爵夫人 | 是帕洛嗎? |
臣甲 | 是的,夫人,正是他。 |
伯爵夫人 | 那是一個名譽掃地的壞東西。我的兒子受了他的引誘,把他高貴的天性都染壞了。 |
臣甲 | 是啊,夫人,他確是倚靠花言巧語的誘惑,才取得了公子的歡心。 |
伯爵夫人 | 兩位遠道來此,恕我招待不周。要是你們看見小兒,還要請你們為我向他寄語,他的劍是永遠贖不回他所已經失去的榮譽的。我還有一封信,寫了要托兩位帶去。 |
臣乙 | 夫人但有所命,鄙人等敢不效勞。 |
伯爵夫人 | 兩位太言重了。裡邊請坐吧。(夫人及二臣下。) |
海麗娜 | “余一日有妻在法蘭西,法蘭西即一日無足以令余眷戀之物。”法蘭西沒有可以使他眷戀的東西,除非他在法蘭西沒有妻子!羅西昂伯爵,你將在法蘭西沒有妻子,那時你就可以重新得到你所眷戀的一切了。可憐的人!難道是我把你逐出祖國,讓你那嬌生慣養的身體去當受無情的戰火嗎?難道是我害你遠離風流逸樂的宮廷,使你再也感受不到含情的美目對你投射的箭鏃,卻一變而成為冒煙的槍炮的鵠的嗎?乘著火力在天空中橫飛的彈丸呀,願你們能夠落空;讓空氣中充滿著你們穿過氣流而發出的歌聲吧,但不要接觸到我的丈夫的身體!誰要是射中了他,我就是主使暴徒行兇的禍首;誰要是向他奮不顧身的胸前揮動兵刃的,我就是陷他於死地的巨惡;雖然我不曾親手把他殺死,他卻是由我而死。我寧願讓我的身體去膏餓獅的饞吻,我寧願世間所有的慘痛集於我的一身。不,回來吧,羅西昂伯爵!不要冒著喪失一切的危險,去換來一個光榮的創疤,我會離此而去的。既然你的不願回來,只是因為我在這裡的緣故,難道我會繼續留在這裡嗎?不,不,即使這屋子裡播滿著天堂的香味,即使這裡是天使們遨遊的樂境,我也不能作一日之留。我一去之後,我的出走的消息也許會傳到你的耳中,使你得到安慰。快來吧,黑夜;快快結束吧,白晝!因為我這可憐的賊子,要趁著黑暗悄悄溜走。(下。) |
喇叭奏花腔。公爵、勃特拉姆、帕洛及兵士等上;鼓角聲。 | |
公爵 | 我們的馬隊歸你全權統率,但願你馬到功成,不要有負我的厚望和重托。 |
勃特拉姆 | 多蒙殿下以這樣重大的責任相加,只恐小臣能力微薄,難於勝任,惟有誓竭忠忱,為殿下盡瘁,任何危險,在所不辭。 |
公爵 | 那麼你就向前猛進吧,但願命運照顧著你,做你的幸運的情人! |
勃特拉姆 | 從今天起,偉大的戰神,我投身在你的麾下,幫助我使我像我的思想一樣剛強,使我只愛聽你的鼓聲,厭惡那兒女的柔情。(同下。) |
伯爵夫人及管家上。 | |
伯爵夫人 | 唉!你就這樣接下了她的信嗎?你不知道她留給我一封書信,就是表示要不別而行嗎?再念一遍給我聽。 |
管家 | (讀)
為愛忘畛域,致觸彼蒼怒, 赤足禮聖真,懺悔從頭誤。 沙場有遊子,日與死為伍, 莫以薄命故,甘受鋒鏑苦。 還君自由身,棄捐勿覆道! 慈母在高堂,歸期須及早。 為君注瓣香,祝君永康好, 揮淚乞君恕,離別以終老。 |
伯爵夫人 | 啊,在她的最溫婉的字句裡,是藏著多麼尖銳的刺!裡那多,你問也不問一聲仔細就讓她這樣去了,真是糊塗透頂了。我要是能夠當面用話勸勸她,也許可以使她打消原來的計劃,現在可來不及了。 |
管家 | 小的真是該死,要是把這封信昨夜就送給夫人,也許還可以把她追回來,現在就是去追也是白追的了。 |
伯爵夫人 | 哪一個天使願意祝福這個無情無義的丈夫呢?像他這樣的人,是終身不會發達的,除非因為上蒼喜歡聽她的禱告,樂意答應她的祈願,才會赦免他那彌天的大罪。裡那多,趕快替我寫信給這位好妻子的壞丈夫,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證明她的賢德,來反襯出他自己的薄情;我心裡的憂慮悲哀,雖然他一點不曾感覺到,你也要給我切切實實地寫在信上。盡快把這封信寄出去,也許他聽見了她已經出走,就會回到家裡來;我還希望她知道他已經回來,純潔的愛情也會領導她重新回來。我分別不出他們兩個人之中,誰是我所最疼愛的。快去把送信人找來。我的心因憂傷而沉重,年齡使我變成這樣軟弱,我不知道應該流淚呢,還是向人訴述我的悲哀。(同下。) |
遠處號角聲。弗羅稜薩一寡婦、狄安娜、薇奧蘭塔、瑪利安娜及其他市民上。 | |
寡婦 | 快來吧,要是他們到了城門口,咱們就瞧不見啦。 |
狄安娜 | 他們說那個法國伯爵立了很大的功勞。 |
寡婦 | 聽說他捉住了他們的主將,還親手殺死他們公爵的兄弟。倒霉!咱們白趕了一趟,他們往另外一條路上去了;聽!他們的喇叭聲越來越遠啦。 |
瑪利安娜 | 來,咱們回去吧,看不見就聽人家說說也好。喂,狄安娜,你留心這個法國伯爵吧;貞操是處女唯一的光榮,名節是婦人最大的遺產。 |
寡婦 | 我已經告訴我的鄰居他的一個同伴曾經來作過說客。 |
瑪利安娜 | 我認識那個壞蛋死東西!他的名字就叫帕洛,是個卑鄙齷齪的軍官,那個年輕伯爵就是給他誘壞的。留心著他們吧,狄安娜!他們的許願、引誘、盟誓、禮物以及這一類煽動情慾的東西,都是害人的圈套,不少的姑娘們都已經上過他們的當了;最可憐的是,這種身敗名裂的可怕的前車之鑒,卻不曾使後來的人知道警戒,仍舊一個個如蚊附膻,至死不悟,真可令人歎息。我希望我不必給你更多的勸告,但願你自己能夠立定主意,即使除去失掉貞操之外,別無任何其他危險。 |
狄安娜 | 你放心吧,我不會上人家當的。 |
寡婦 | 但願如此。瞧,一個進香的人來了;我知道她會住在我的客店裡的,來來往往的進香人都向朋友介紹我的客店。讓我去問她一聲。 |
海麗娜作進香人裝束上。 | |
寡婦 | 上帝保佑您,進香人!您要到哪兒去? |
海麗娜 | 到聖約克﹒勒﹒格朗。請問您,朝拜聖地的人都是在什麼地方住宿的? |
寡婦 | 在聖法蘭西斯,就在這港口的近旁。 |
海麗娜 | 是不是打這條路過去的? |
寡婦 | 正是,一點不錯。你聽!(遠處軍隊行進聲)他們往這兒來了。進香客人,您要是在這兒等一下,等軍隊過去以後,我就可以領您到下宿的地方去。特別是因為我認識那家客店的女主人,正像認識我自己一樣。 |
海麗娜 | 原來大娘就是店主太太嗎? |
寡婦 | 豈敢豈敢。 |
海麗娜 | 多謝您的好意,那麼有勞您啦。 |
寡婦 | 我看您是從法國來的吧? |
海麗娜 | 是的。 |
寡婦 | 您可以在這兒碰見一個同國之人,他曾經在弗羅稜薩立下很大的功勞。 |
海麗娜 | 請教他姓甚名誰? |
寡婦 | 他就是羅西昂伯爵。您認識這樣一個人嗎? |
海麗娜 | 但聞其名,不識其面,他的名譽很好。 |
狄安娜 | 不管他是一個何等樣人,他在這裡是很出風頭的。據說他從法國出亡來此,因為國王強迫他跟一個他所不喜歡的女人結婚。您想會有這回事嗎? |
海麗娜 | 是的,真有這回事;他的夫人我也認識。 |
狄安娜 | 有一個跟隨這位伯爵的人,對她的批評不是頂好。 |
海麗娜 | 他叫什麼名字? |
狄安娜 | 他叫帕洛。 |
海麗娜 | 啊!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見,若論聲譽和身價,和那位伯爵那樣的大人物比較起來,她的名字的確是不值得掛齒的。她唯一的好處,只有她的貞靜、緘默,我還不曾聽見人家在這方面譏議過她。 |
狄安娜 | 唉,可憐的女人!做一個失愛於夫主的妻子,真夠受罪了。 |
寡婦 | 是啦;好人兒,她無論在什麼地方,她的心永遠是載滿了淒涼的。這小妮子要是願意,也可以做一件對她不起的事呢。 |
海麗娜 | 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這個好色的伯爵想要勾引她? |
寡婦 | 他確有這個意思,曾經用盡各種手段想要破壞她的貞操,可是她對他戒備森嚴,絕不讓他稍有下手的機會。 |
瑪利安娜 | 神明保佑她守身如玉! |
弗羅稜薩兵士一隊上,旗鼓前導,勃特拉姆及帕洛亦列隊中。 | |
寡婦 | 瞧,現在他們來了。那個是安東尼奧,公爵的長子;那個是埃斯卡勒斯。 |
海麗娜 | 那法國人呢? |
狄安娜 | 他;那個帽子上插著羽毛的,他是一個很有氣派的傢伙。我希望他愛他的妻子;他要是老實一點,就會顯得更漂亮了。他不是一個很俊的男人嗎? |
海麗娜 | 我很喜歡他。 |
狄安娜 | 可惜他太不老實。那一個就是誘他為非作惡的壞傢伙;倘然我是他的妻子,我一定要用毒藥毒死那個混賬東西。 |
海麗娜 | 哪一個是他? |
狄安娜 | 就是披著肩巾的那個鬼傢伙。他為什麼好像悶悶不樂似的? |
海麗娜 | 也許他在戰場上受了傷了。 |
帕洛 | 把我們的鼓也丟了!哼! |
瑪利安娜 | 他好像有些心事。瞧,他看見我們啦。 |
寡婦 | 嘿,死東西! |
瑪利安娜 | 誰希罕你那些鬼殷勤兒!(勃特拉姆、帕洛、軍官及兵士等下。) |
寡婦 | 軍隊已經過去了。來,進香客人,讓我領您到下宿的地方去。咱們店裡已經住下了四五個修行人,他們都是去朝拜偉大的聖約克的。 |
海麗娜 | 多謝多謝。今晚我還想作個東道,請這位嫂子和這位好姑娘陪我們一起吃飯;為了進一步答報你,我還要給這位小姐講一些值得她聽取的道理。 |
瑪利安娜 狄安娜 | 謝謝您,我們一定奉陪。(同下。) |
勃特拉姆及二臣上。 | |
臣甲 | 不,我的好爵爺,讓我們試他一試,看他怎麼樣。 |
臣乙 | 您要是發現他不是個卑鄙小人,請您從此別相信我。 |
臣甲 | 憑著我的生命起誓,他是一個騙子。 |
勃特拉姆 | 你們以為我一直受了他的騙嗎? |
臣甲 | 相信我,爵爺,我一點沒有惡意;照我所知道的,就算他是我的親戚,我也得說他是一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一個到處造謠言說謊話的騙子,每小時都在作著背信爽約的事,在他身上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
臣乙 | 您應該明白他是怎樣一個人,否則要是您太相信了他,有一天他會在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上連累了您的。 |
勃特拉姆 | 我希望我知道用怎樣方法去試驗他。 |
臣乙 | 最好就是叫他去把那面失去的鼓奪回來,您已經聽見他自告奮勇過了。 |
臣甲 | 我就帶著一隊弗羅稜薩兵士,專挑那些他會誤認作敵軍的人在半路上突然攔截他;我們把他捉住捆牢,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兜了幾個圈子,然後帶他回到自己的營裡,讓他相信他已經在敵人的陣地裡了。您可以看我們怎樣審問他,要是他並不貪生怕死,出賣友人,把他所知道的我們這裡的事情指天誓日地一古腦兒招出來,那麼請您以後再不要相信我的話好了。 |
臣乙 | 啊!叫他去奪回他的鼓來,好讓我們解解悶兒;他說他已經有了一個妙計;可以去把它奪回來。您要是看見了他怎樣完成他的任務,看看他這塊廢銅爛鐵究竟可以熔成什麼材料,那時你倘不揍他一頓拳頭,我才不信呢。他來啦。 |
臣甲 | 啊!這是個絕妙的玩笑,讓我們不要阻擋他的壯志,讓他去把他的鼓奪回來。 |
帕洛上。 | |
勃特拉姆 | 啊,隊長!你還在念念不忘這面鼓嗎? |
臣乙 | 媽的!這算什麼,左右不過是一面鼓罷了。 |
帕洛 | 不過是一面鼓!怎麼叫不過是一面鼓?難道這樣丟了就算了?真是高明的指揮——叫我們的馬隊沖向我們自己的兩翼,把我們自己的步兵截斷了。 |
臣乙 | 那可不能怪誰的不是啊;這種挫折本來是戰爭中所不免的,就是凱撒做了大將,也是沒有辦法的。 |
勃特拉姆 | 究竟我們這回是打了勝仗的。丟了鼓雖然有點失面子,已經丟了沒有法子奪回來,也就算了。 |
帕洛 | 它是可以奪回來的。 |
勃特拉姆 | 也許可以,可是現在已經沒法想了。 |
帕洛 | 沒法想也得奪它回來。倘不是因為論功行賞往往總是給濫竽充數的人佔了便宜去,我一定要去拚死奪回那面鼓來。 |
勃特拉姆 | 很好,隊長,你要是真有這樣膽量,你要是以為你的神出鬼沒的戰略,可以把這三軍光榮所系的東西重新奪回來;那麼請你盡量發揮你的雄才;試一試你的本領吧。要是你能夠成功,我可以給你在公爵面前特別吹噓,他不但會大大地褒獎你,而且一定會重重賞你的。 |
帕洛 | 我願意舉著這一只軍人的手鄭重起誓,我一定要干它一下。 |
勃特拉姆 | 好,現在你可不能含含糊糊賴過去了。 |
帕洛 | 我今晚就去;現在我馬上就把一切步驟擬定下來,鼓起必勝的信念,打起視死如歸的決心,等到半夜時候,你們等候我的消息吧。 |
勃特拉姆 | 我可不可以現在就去把你的決心告訴公爵殿下? |
帕洛 | 我不知道此去成敗如何,可是大丈夫說做就做,決無反悔。 |
勃特拉姆 | 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憑著你的過人的智勇,一定會成功的。再會。 |
帕洛 | 我不喜歡多說廢話。(下。) |
臣甲 | 你要是不喜歡多說廢話,那麼魚兒也不會喜歡水了。爵爺,您看他自己明明知道這件事情辦不到,偏偏會那樣大言不慚地好像看得那樣有把握;雖然誇下了口,卻又硬不起頭皮來,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
臣乙 | 爵爺,您沒有我們知道他那樣詳細;他憑著那副吹拍的功夫,果然很會討人喜歡,別人在一時之間也不容易看破他的真相,可是等到你知道了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以後,你就永遠不會再相信他了。 |
勃特拉姆 | 難道你們以為他這樣鄭重其事地一口答應下來,竟會是空口說說的嗎? |
臣甲 | 他絕對不會認真去做的;他在什麼地方溜了一趟,回來編一個謊,造兩三個謠言,就算完事了。可是我們已經佈下陷阱,今晚一定要叫他出丑。像他這樣的人,的確是不值得您去抬舉的。 |
臣乙 | 我們在把這狐狸關進籠子以前,還要先把他戲弄一番。拉佛老大人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了。等他原形畢露以後,請您瞧瞧他是個什麼東西吧;今天晚上您就知道了。 |
臣甲 | 我要去找我的棒兒來,今晚一定要捉住他。 |
勃特拉姆 | 我要請你這位兄弟陪我走走。 |
臣甲 | 悉隨爵爺尊便,失陪了。(下。) |
勃特拉姆 | 現在我要把你帶到我跟你說起的那家人家去,讓你見見那位姑娘。 |
臣乙 | 可是您說她是很規矩的。 |
勃特拉姆 | 就是這一點討厭。我只跟她說過一次話,她對我冷冰冰的一點笑容都沒有。我曾經叫帕洛那混蛋替我送給她許多禮物和情書,她都完全退還了,把我弄得毫無辦法。她是個很標致的人兒。你願意去見見她嗎? |
臣乙 | 願意,願意。(同下。) |
海麗娜及寡婦上。 | |
海麗娜 |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是她,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向您證明,我的計劃也就沒有法子可以實行了。 |
寡婦 | 我的家道雖然已經中落,可是我也是好人家出身,這一類事情從來不曾幹過;我不願現在因為做了不乾不淨的勾當,而玷污了我的名譽。 |
海麗娜 | 如果是不名譽的事,我也決不希望您去做。第一,我要請您相信我,這個伯爵的確就是我的丈夫,我剛才對您說過的話,沒有半個字虛假;所以您要是答應幫助我,決不會有錯的。 |
寡婦 | 我應當相信您,因為您已經向我證明您的確是一位名門貴婦。 |
海麗娜 | 這一袋金子請您收了,略為表示我一點感謝您好心幫助我的意思,等到事情成功以後,我還要重重謝您。伯爵看中令嬡的姿色,想要用淫邪的手段來誘惑她;讓她答應了他的要求吧,我們可以指導她用怎樣的方式誘他入彀;他在熱情的煽動下,一定會答應她的任何條件。他的手指上佩著一個指環,是他四五代以前祖先的遺物,世世相傳下來的,他把它看得非常寶貴;可是令嬡要是向他討這指環,他為了滿足他的欲念起見,也許會不顧日後的懊悔,毫無吝色地送給她的。 |
寡婦 | 現在我明白您的用意了。 |
海麗娜 | 那麼您也知道這一件事情是合法的了。只要令嬡在假裝願意之前,先向他討下了這指環,然後約他一個時間相會,事情就完了;到了那時間,我會頂替她赴約,她自己還是白璧無瑕,不會受他的污辱。事成之後,我願意在她已有的嫁奩上,再送她三千克朗,答謝她的辛勞。 |
寡婦 | 我已經答應您了,可是您還得先去教我的女兒用怎樣一種不即不離的態度,使這場合法的騙局不露破綻。他每夜都到這裡來,彈唱著各種樂曲歌頌她的庸姿陋質;我們也沒有法子把他趕走,他就像攸關生死一樣不肯離開。 |
海麗娜 | 那麼好,我們就在今夜試一試我們的計策吧;要是能夠幹得成功,那就是男的有邪心,女的無惡意,看似犯姦淫,實則行婚配。我們就這樣進行起來吧。(同下。) |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 |
臣甲 | 他一定會打這籬笆角上經過。你們向他沖上去的時候,大家都要齊聲亂嚷,講著一些希奇古怪的話,即使說得自己都聽不懂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都要假裝聽不懂他的話,只有一個人聽得懂,我們就叫那個人出來做翻譯。 |
兵士甲 | 隊長,讓我做翻譯吧。 |
臣甲 | 你跟他不熟悉嗎,他聽不出你的聲音來嗎? |
兵士甲 | 不,隊長,我可以向您擔保他聽不出我的聲音。 |
臣甲 | 那麼你向我們講些什麼南腔北調呢? |
兵士甲 | 就跟你們向我說的那些話一樣。 |
臣甲 | 我們必須使他相信我們是敵人軍隊中的一隊客籍軍。他對於鄰近各國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們必須每個人隨口瞎嚷一些大家聽不懂的話兒;好在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麼,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裝懂得就是了;儘管像老鴉叫似的,咭哩咕嚕一陣子,越糊塗越好。至於你做翻譯的,必須表示出一副機警調皮的樣子來。啊,快快埋伏起來!他來了,他一定是到這裡來睡上兩點鐘,然後回去編造一些謊話哄人。 |
帕洛上。 | |
帕洛 | 十點鐘了;再過三點鐘便可以回去。我應當說我做了些什麼事情呢?這謊話一定要編造得十分巧妙,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已經有點疑心我,倒霉的事情近來接二連三地落到我的頭上來。我覺得我這一條舌頭太膽大了,我那顆心卻又太膽小了,看見戰神老爺和他的那些嘍羅們的影子,就會戰戰兢兢,話是說得出來,一動手就嚇軟了。 |
臣甲 | (旁白)這是你第一次說的老實話。 |
帕洛 | 我明明知道丟了的鼓奪不回來,我也明明知道我一點沒有去奪回那面鼓來的意思,什麼鬼附在我身上,叫我誇下這個海口?我必須在我身上割破幾個地方,好對他們說這是力戰敵人所留的傷痕;可是輕微的傷口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一定要說,“你這樣容易就脫身出來了嗎?”重一點呢,又怕痛了皮肉。這怎麼辦呢?闖禍的舌頭呀,你要是再這樣瞎三話四地害我,我可要割下你來,放在老婆子的嘴裡,這輩子寧願做個啞巴了。 |
臣甲 | (旁白)他居然也會有自知之明嗎? |
帕洛 |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劍敲斷了,也許可以叫他們相信。 |
臣甲 | (旁白)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
帕洛 | 或者把我的胡須割去了,說那是一個計策。 |
臣甲 | (旁白)這不行。 |
帕洛 | 或者把我的衣服丟在水裡,說是給敵人剝去了。 |
臣甲 | (旁白)也不行。 |
帕洛 | 我可以賭咒說我從城頭上跳下來,那個城牆足有—— |
臣甲 | (旁白)多高? |
帕洛 | 三十丈。 |
臣甲 | (旁白)你賭下三個重咒人家也不會信你。 |
帕洛 | 可是頂好我能夠拾到一面敵人棄下來的鼓,那麼我就可以賭咒說那是我從敵人手裡奪回來的了。 |
臣甲 | (旁白)別忙,你就可以聽見敵人的鼓聲了。 |
帕洛 | 哎喲,真的是敵人的鼓聲!(內喧嚷聲。) |
臣甲 |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
眾人 | 卡哥,卡哥,維利安達﹒拍﹒考薄,卡哥。(眾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
帕洛 |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
兵士甲 | 波斯哥斯﹒色洛末爾陀﹒波斯哥斯。 |
帕洛 | 我知道你們是一隊莫斯科兵;我不會講你們的話,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間有人懂得德國話、丹麥話、荷蘭話、意大利話或者法國話的,請他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他弗羅稜薩軍隊中的秘密。 |
兵士甲 |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話,會講你的話。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說謊,小心點吧,十七把刀兒指著你的胸口呢。 |
帕洛 | 哎喲! |
兵士甲 | 哎喲!跪下來禱告吧。曼加﹒累凡尼亞﹒都爾契。 |
臣甲 | 奧斯考皮都爾卻斯﹒伏利伏科。 |
兵士甲 | 將軍答應暫時不殺你!現在我們要把你這樣蒙著眼睛,帶你回去盤問,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們一些軍事上的秘密,贖回你的狗命。 |
帕洛 |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營裡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馬,他們的作戰方略,還有許多可以叫你們吃驚的事情。 |
兵士乙 | 可是你不會說謊話吧? |
帕洛 | 要是我說了半句謊話,死後不得超生。 |
兵士甲 | 阿考陀﹒林他。來,饒你多活幾個鐘點。(率若干兵士押帕洛下,內起喧嚷聲片刻。) |
臣甲 | 去告訴羅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說我們已經把那只野鳥捉住了,他的眼睛給我們蒙著,請他們決定如何處置。 |
兵士乙 | 是,隊長。 |
臣甲 | 你再告訴他們,他將要在我們面前洩漏我們的秘密。 |
兵士乙 | 是,隊長。 |
臣甲 | 現在我先把他好好地關起來再說。(同下。) |
勃特拉姆及狄安娜上。 | |
勃特拉姆 | 他們告訴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貝爾。 |
狄安娜 | 不,爵爺,我叫狄安娜。 |
勃特拉姆 |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還要美上幾分!可是美人,難道你外表這樣秀美,你的心裡竟不讓愛情有一席地位嗎?要是青春的熾烈的火焰不曾燃燒著你的靈魂,那麼你不是女郎,簡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個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該這樣冷酷無情。你現在應該學學你母親開始懷孕著你的時候那種榜樣才對啊。 |
狄安娜 | 她是個貞潔的婦人。 |
勃特拉姆 | 你也是。 |
狄安娜 | 不,我的母親不過盡她應盡的名分,正像您對您夫人也有應盡的名分一樣。 |
勃特拉姆 | 別說那一套了!請不要再為難我了吧。我跟她結婚完全出於被迫,可是我愛你卻是因為我自己心裡的愛情在鞭策著我。我願意永遠供你驅使。 |
狄安娜 | 對啦,在我們沒有願意供你們驅使之前,你們是願意供我們驅使的;可是一等到你們把我們枝上的薔薇采去以後,你們就把棘刺留著刺痛我們,反倒來嘲笑我們的枝殘葉老。 |
勃特拉姆 | 我不是向你發過無數次誓了嗎? |
狄安娜 | 許多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誠,真心的誓只要一個就夠了。我們在發誓的時候,哪一回不是指天誓日,以最高的事物為見證?請問要是我實在一點不愛你,我卻指著上帝的名字起誓,說我深深地愛著你,這樣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口口聲聲說敬愛上帝,用他的名義起誓,干的卻是違反他意旨的事,這太說不通了。所以你那些誓言都是空話,等於沒有打印信的契約——至少我認為如此。 |
勃特拉姆 | 不要這樣想。不要這樣神聖而殘酷。戀愛是神聖的,我的純潔的心,也從來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們的那種奸詐。不要再這樣冷淡我,請你快來安慰安慰我的饑渴吧。你只要說一聲你是我的,我一定會始終如一地永遠愛著你。 |
狄安娜 | 男人們都是用這種手段誘我們失身的。把那個指環給我。 |
勃特拉姆 |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給你,可是我不能給你。 |
狄安娜 | 您不願意嗎,爵爺? |
勃特拉姆 | 這是我家世世相傳的榮譽,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
狄安娜 | 我的榮譽也就像這指環一樣;我的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傳的寶物,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說法,拿“榮譽”這個詞來抗拒您的無益的試探。 |
勃特拉姆 | 好,你就把我的指環拿去吧;我的家、我的榮譽甚至於我的生命,都是屬於你的,我願意一切聽從你。 |
狄安娜 | 今宵半夜時分,你來敲我臥室的窗門,我可以預先設法調開我的母親。可是你必須依從我一個條件,當你征服了我的童貞之身以後,你不能耽擱一小時以上,也不要對我說一句話。為什麼要這樣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這指環還給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還要把另一個指環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後的信物。晚上再見吧,可不要失約啊。你已經贏得了一個妻子,我的終身卻也許從此毀了。 |
勃特拉姆 |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進了地上的天堂。(下。) |
狄安娜 | 有一天你會感謝上天,幸虧遇見了我。我的母親告訴我他會怎樣向我求愛,她就像住在他心裡一樣說得一點不錯;她說,男人們所發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發誓說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結婚;我寧死也不願跟他同床共枕。這種法國人這樣靠不住,與其嫁給他,還不如終身做個處女好。他想用欺騙手段誘惑我,我現在也用欺騙手段報答他,想來總不能算是罪惡吧。(下。) |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 |
臣甲 | 你還沒有把他母親的信交給他嗎? |
臣乙 | 我已經在一點鐘前給了他;信裡好像有些什麼話激發了他的天良,因為他讀了信以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
臣甲 | 他拋棄了這樣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真不應該。 |
臣乙 | 他更不應該拂逆王上的旨意,王上不是為了他的幸福作出格外的恩賜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講給別人聽。 |
臣甲 | 你告訴了我以後,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裡,決不再向別人說起。 |
臣乙 | 他已經在這裡弗羅稜薩勾搭上了一個良家少女,她的貞潔本來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慾去破壞她的貞操,他已經把他那顆寶貴的指環送給她了,還認為自己這樁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分上算。 |
臣甲 | 上帝饒恕我們!我們這些人類真不是東西! |
臣乙 | 人不過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為一樣,在達到罪惡的目的之前,總要洩漏出自己的本性。他干這種事實際會損害他自己高貴的身分,但是他雖然自食其果,卻不以為意。 |
臣甲 | 我們對自己齷齪的打算竟然這樣吹噓,真是罪該萬死。那麼今夜他不能來了嗎? |
臣乙 | 他的時間表已經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後方纔回來。 |
臣甲 | 那麼再等一會兒他也該來了。我很希望他能夠親眼看見他那個同伴的本來面目,讓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斷有沒有錯誤,他是很看重這個騙子的。 |
臣乙 | 我們還是等他來了再處置那個人吧,這樣才好叫他無所遁形。 |
臣甲 | 現在還是談談戰事吧,你近來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
臣乙 | 我聽說兩方面已經在進行和議了。 |
臣甲 | 不,我可以確實告訴你,和議已經成立了。 |
臣乙 | 那麼羅西昂伯爵還有些什麼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別處去旅行呢,還是打算回法國去? |
臣甲 | 你這樣問我,大概他還沒有把你當作一個心腹朋友看待。 |
臣乙 | 但願如此,否則他干的事我也要脫不了干系了。 |
臣甲 | 告訴你吧,他的妻子在兩個月以前已經從他家裡出走,說是要去參禮聖約克﹒勒。格朗;把參禮按照最嚴格的儀式執行完畢以後,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經不起悲哀的襲擊,所以一病不起,終於歎了最後一口氣,現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
臣乙 | 這消息也許不確吧? |
臣甲 | 她在臨死以前的一切經過,都有她親筆的信可以證明;至於她的死訊,當然她自己無法通知,但是那也已經由當地的牧師完全證實了。 |
臣乙 | 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嗎? |
臣甲 |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詳詳細細的一切。 |
臣乙 | 他聽見這消息,一定很高興,想起來真是可歎。 |
臣甲 | 我們有時往往會把我們的損失當作莫大的幸事! |
臣乙 | 有時我們卻因為幸運而哀傷流淚!他在這裡憑著他的勇敢,雖然獲得了極大的光榮,可是他回家以後將遭遇的恥辱,也一定是同樣大的。 |
臣甲 |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織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的過失的鞭撻,才不會過分趾高氣揚;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才不會完全絕望。 |
一僕人上。 | |
臣甲 | 啊,你的主人呢? |
僕人 | 他在路上遇見公爵,已經向他辭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國去了。公爵已經給他寫好了推薦信,向王上竭力稱道他的才干。 |
臣乙 | 為他說幾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話,倒也是不可少的。 |
臣甲 | 怎樣好聽恐怕也不能平復國王的怒氣。他來了。 |
勃特拉姆上。 | |
臣甲 | 啊,爵爺!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
勃特拉姆 | 我今晚已經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辦得了的事情。且聽我一一道來:我已經向公爵辭行,跟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告別,安葬了一個妻子,為她辦好了喪事,寫信通知我的母親我就要回家了,並且雇好了護送我回去的衛隊;除了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還干好了許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曾辦妥。 |
臣乙 | 要是這件事情有點棘手,您又一早就要動身,那麼現在您該把它趕快辦好才是。 |
勃特拉姆 |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後也希望不再聽見人家提起它了。現在我們還是來演一出傻子和大兵的對話吧。來,把那個冒牌貨抓出來;他像一個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一樣欺騙了我。 |
臣乙 | 把他抓出來。(兵士下)他已經鎖在腳梏裡坐了一整夜了,可憐的勇士! |
勃特拉姆 | 這也是活該,他平常腳跟上戴著馬刺也太大模大樣了。他被捕以後是怎樣一副神氣? |
臣甲 | 我已經告訴您了,爵爺,要沒有腳梏,他連坐都坐不直。說得明白些:他哭得像一個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當作了一個牧師,把他從有生以來直到鎖在腳梏裡為止的一生經歷源源本本向他懺悔;您想他懺悔些什麼? |
勃特拉姆 | 他沒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
臣乙 | 他的供狀已經筆錄下來,等會兒可以當著他的面公開宣讀;要是他曾經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過的——請您耐著性子聽下去。 |
兵士押帕洛上。 | |
勃特拉姆 | 該死的東西!還把臉都遮起來了呢!他不會說我什麼的。我且不要作聲,聽他怎麼說。 |
臣甲 | 蒙臉人來了!浦托﹒達達洛薩。 |
兵士甲 | 他說要對你用刑,你看怎樣? |
帕洛 | 你們不必逼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來;要是你們把我搾成了肉醬,我也還是說這麼幾句話。 |
兵士甲 | 波斯哥﹒契末卻。 |
臣甲 |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
兵士甲 | 真是一位仁慈的將軍。這裡有一張開列著問題的單子,將爺叫我照著它問你,你須要老實回答。 |
帕洛 |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會說謊。 |
兵士甲 | “第一,問他公爵有多少馬匹。”你怎麼回答? |
帕洛 | 五六千匹,不過全是老弱無用的,隊伍分散各處,軍官都像叫化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譽和生命向你們擔保。 |
兵士甲 | 那麼我就把你的回答照這樣記下來了。 |
帕洛 | 好的,你要我發無論什麼誓都可以。 |
勃特拉姆 | 他可以什麼都不顧,真是個沒有救藥的狗才! |
臣甲 | 您弄錯了,爵爺;這位是赫赫有名的軍事專家帕洛先生,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在他的領結裡藏著全部戰略,在他的刀鞘裡安放著渾身武藝。 |
臣乙 | 我從此再不相信一個把他的劍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個穿束得整整齊齊的人會有什麼真才實學。 |
兵士甲 | 好,你的話已經記下來了。 |
帕洛 | 我剛才說的是五六千匹馬,或者大約這個數目,我說的是真話,記下來吧,我說的是真話。 |
臣甲 | 他說的這個數目,倒有八九分真。 |
勃特拉姆 | 像他這樣的說真話,我是不感激他的。 |
帕洛 | 請您記好了,我說那些軍官們都像叫化子。 |
兵士甲 | 好,那也記下了。 |
帕洛 | 謝謝您啦。真話就是真話,這些傢伙都是寒傖得不成樣子的。 |
兵士甲 | “問他步兵有多少人數。”你怎麼回答? |
帕洛 | 你們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說謊話。讓我看:史卑裡奧,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蘭勃斯,一百五十人;傑奎斯,一百五十人;吉爾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帶的一隊,還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來,好的歹的並在一起,還不到一萬五千人,其中的半數連他們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拂掉,因為他們唯恐身子搖了一搖,就會像朽木一樣倒塌下來。 |
勃特拉姆 | 這個人應當把他怎樣處治才好? |
臣甲 | 我看不必,我們應該謝謝他。問他我這個人怎樣,公爵對我信任不信任。 |
兵士甲 | 好,我已經把你的話記下來了。“問他公爵營裡有沒有一個法國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對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氣如何,為人是否正直,軍事方面的才能怎樣;假如用重金賄賂他,能不能誘他背叛。”你怎麼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樣? |
帕洛 | 請您一條一條問我,讓我逐一回答。 |
兵士甲 | 你認識這個杜曼上尉嗎? |
帕洛 | 我認識他,他本來是巴黎一家縫衣舖裡的徒弟,因為把市長家裡的一個不知人事的傻丫頭弄大了肚皮,被他的師傅一頓好打趕了出來。(臣甲舉手欲打。) |
勃特拉姆 |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腦袋免不了要給一爿瓦掉下來砸碎的。 |
兵士甲 | 好,這個上尉在不在弗羅稜薩公爵的營裡? |
帕洛 | 他在公爵營裡,他的名譽一塌糊塗。 |
臣甲 | 不要這樣瞧著我,我的好爵爺,他就會說起您的。 |
兵士甲 | 公爵對他的信用怎樣? |
帕洛 |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個下級軍官,前天還寫信給我叫我把他開革;我想他的信還在我的口袋裡呢。 |
兵士甲 | 好,我們來搜。 |
帕洛 | 不瞞您說,我記得可不大清楚,也許它在我口袋裡,也許我已經把它跟公爵給我的其餘的信一起放在營裡歸檔了。 |
兵士甲 | 找到了;這兒是一張紙,我要不要向你讀一遍? |
帕洛 |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
勃特拉姆 | 我們的翻譯裝得真像。 |
臣甲 | 的確像極了。 |
兵士甲 | “狄安娜,伯爵是個有錢的傻大少——” |
帕洛 |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寫給弗羅稜薩城裡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勸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誘,因為有一個羅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個愛胡調的傻哥兒,一天到晚轉女人的念頭。請您還是把這封信放好了吧。 |
兵士甲 | 不,對不起,我要把它先讀一遍。 |
帕洛 | 我寫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誠懇的,完全是為那個姑娘的前途著想;因為我知道這個少年伯爵是個危險的淫棍,他是色中餓鬼,出名的破壞處女貞操的魔王。 |
勃特拉姆 | 該死的反覆小人! |
兵士甲 |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銀索討; 你須要半推半就,若即若離, 莫讓他把溫柔的滋味嘗飽。 一朝肥肉嚥下了他嘴裡, 你就永遠不要想他付鈔。 一個軍人這樣對你忠告: 寧可和有年紀人來往, 不要跟少年郎們胡調。 你的忠樸帕洛上。 |
勃特拉姆 | 我要把這首詩貼在他的額角上,拖著他游行全營,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
臣甲 | 爵爺,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萬國語言的專家,全能百曉的軍人。 |
勃特拉姆 | 我以前最討厭的是貓,現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頭貓。 |
兵士甲 | 朋友,照我們將軍的面色看來,我們就要把你吊死了。 |
帕洛 | 將爺,無論如何,請您放我活命吧。我並不是怕死,可是因為我自知罪孽深重,讓我終其天年,也可以懺悔懺悔我的余生。將爺,把我關在地牢裡,鎖在腳梏裡,或者丟在無論什麼地方都好,千萬饒我一命! |
兵士甲 | 要是你能夠老老實實招認一切,也許還有通融余地。現在還是繼續問你那個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經回答過公爵對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氣,現在要問你他這人為人是否正直? |
帕洛 | 他會在和尚廟裡偷雞蛋;講到強姦婦女,沒有人比得上他;毀誓破約,是他的拿手本領;他撒起謊來,可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為他一喝酒便會爛醉如豬,倒在床上,不會再去闖禍,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氣,總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關於他的正直,我沒有什麼話好說;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不應該有的品質,他無一不備;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應該有的品質,他一無所有。 |
臣甲 | 他說得這樣天花亂墜,我倒有點喜歡他起來了。 |
勃特拉姆 | 因為他把你形容得這樣巧妙嗎?該死的東西!他越來越像一頭貓了。 |
兵士甲 | 你說他在軍事上的才能怎樣? |
帕洛 | 我不願說他的謊話,他曾經在英國戲班子裡擂過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軍事上的經驗了;他大概還在英國某一個邁蘭德廣場上教過民兵兩人一排地站隊。我希望盡量說他的好話,可是這最後一件事我不能十分肯定。 |
臣甲 | 他的無恥厚臉,簡直是空前絕後,這樣一個寶貨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
勃特拉姆 | 該死!他真是一頭貓。 |
兵士甲 | 他既然是這樣一個卑鄙下流的人,那麼我也不必問你賄賂能不能引誘他反叛了。 |
帕洛 | 給他幾毛錢,他就可以把他的靈魂連同世襲繼承權全部出賣,永不反悔。 |
兵士甲 | 他還有一個兄弟,那另外一個杜曼上尉呢? |
臣乙 | 他為什麼要問起我? |
兵士甲 | 他是怎樣一個人? |
帕洛 | 也是一個窠裡的老鴉;從好的方面講,他還不如他的兄長,從壞的方面講,可比他的哥哥勝過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還要甘拜下風。退後起來,他比誰都奔得快;前進起來,他就寸步難移了。 |
兵士甲 | 要是放你活命,你願不願意作內應,把弗羅稜薩公爵出賣給我們? |
帕洛 | 願意願意,連同他們的騎兵隊長就是那個羅西昂伯爵。 |
兵士甲 | 我去對將軍說,看他意思怎樣。 |
帕洛 | (旁白)我從此再不打什麼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漢,騙騙那個淫蕩的伯爵哥兒,結果闖下這樣大的禍;可是誰又想得到在我去的那個地方會有埋伏呢? |
兵士甲 | 朋友,沒有辦法,你還是不免一死。將軍說,你這樣不要臉地洩漏了自己軍中的秘密,還把知名當世的貴人這樣信口詆毀,留你在這世上,沒有什麼用處,所以必須把你執行死刑。來,劊子手,把他的頭砍下來。 |
帕洛 | 噯喲,我的天爺爺,饒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麼也讓我親眼看個明白。 |
兵士甲 | 那倒可以允許你,讓你向你的朋友們辭行吧。(解除帕洛臉上所縛之布)你瞧一下,有沒有你認識的人在這裡? |
勃特拉姆 | 早安,好隊長! |
臣乙 | 上帝祝福您,帕洛隊長! |
臣甲 | 上帝保佑您,好隊長! |
臣乙 | 隊長,我要到法國去了,您要我帶什麼信去給拉佛大人嗎? |
臣甲 | 好隊長,您肯不肯把您替羅西昂伯爵寫給狄安娜小姐的情詩抄一份給我?可惜我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否則我一定會強迫您默寫出來;現在我不敢勉強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
兵士甲 | 隊長,您這回可出了丑啦! |
帕洛 |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任是英雄好漢,也逃不過詭計陰謀。 |
兵士甲 | 要是您能夠發現一處除了蕩婦淫娃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國土,您倒很可以在那裡南面稱王,建立起一個無恥的國家來。再見,隊長;我也要到法國去,我們會在那裡說起您的。(下。) |
帕洛 | 管他哩,我還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個有幾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會無地自容;可是雖然我從此掉了官,我還是照舊吃吃喝喝,照樣睡得爛熟,像我這樣的人,到處為家,什麼地方不可以混混過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歡吹牛的朋友們,不要太吹過了頭,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是一頭驢子的。我的劍呀,你從此銹起來吧!帕洛呀,不要害臊。厚著臉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靠讓人家作弄走運,天生世人,誰都不會沒有辦法的。他們都已經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
海麗娜、寡婦及狄安娜上。 | |
海麗娜 | 為了使你們明白我並沒有欺弄你們,一個當今最偉大的人物可以替我作保證;在我還沒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須在他的寶座之前下跪。過去我曾經替他做過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樣寶貴的事,即使是蠻頑無情的韃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聲感謝。有人告訴我他現在在馬賽,正好有便人可以護送我們到那兒去。我還要告訴你們知道,人家都當我已經死了。現在軍隊已經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夠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准許,我們也可以早早回家。 |
寡婦 | 好夫人,請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實的僕人,凡是您信托我做的事,我無不樂意為您效勞。 |
海麗娜 |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個最好的朋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樣才可以報答你的厚意。你應該相信,既然上天注定使你的女兒幫助我得到一個丈夫,它也一定會使我幫助她稱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們的心理,他們竟會向一個被認為厭物的女子傾注他們的萬種溫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覺察不出自己已經受人愚弄,抱著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蠍,還以為就是那已經杳如黃鶴的玉人,可是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吧。狄安娜,我還要請你為了我的緣故,稍為委屈一下。 |
狄安娜 | 您無論吩咐我做什麼事,只要不虧名節,我都願意為您忍受一切,死而無怨。 |
海麗娜 | 請再忍耐片時,轉眼就是夏天了,野薔薇快要綠葉滿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苦盡之後會有甘來。我們可以出發了,車子已經預備好,疲勞的精神也已經養息過來。萬事吉兇成敗,須看後場結局;倘能如願以償,何患路途紆曲。(同下。) |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丑上。 | |
拉佛 |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為受了那個無賴的引誘,才會這樣胡作非為,那傢伙一日不除,全國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沒有這只大馬蜂,令媳現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舊在家裡不出去,受著王上的眷寵。 |
伯爵夫人 | 我但願我從來不曾認識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賢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親生骨肉,曾經使我忍受過懷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愛她更為深切了。 |
拉佛 |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謂靈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 |
小丑 | 可不是嗎,大人,把她拌在菜裡吃,一定也很香。 |
拉佛 | 混蛋,誰跟你說香草來著?我們說的是仙草。 |
小丑 | 我不是《聖經》上說的尼布甲尼撒大王⑤。他發起瘋來,整天吃草,大人,我對草可並不在行。 |
拉佛 | 你認為自己是哪個——是壞蛋呢,還是傻瓜? |
小丑 | 給女人幹活的時候,我是個傻瓜,大人;給男人幹活的時候,我是個壞蛋。 |
拉佛 | 這個分別由何而來? |
小丑 | 我把男人的妻子騙走,替他越俎代庖。 |
拉佛 | 那你果然成了替男人幹活的壞蛋。 |
小丑 | 我把我常耍的這小棍給他妻子,這就也為她幹活了。 |
拉佛 | 言之有理;又是壞蛋,又是傻瓜。 |
小丑 | 請您多照顧。 |
拉佛 | 不,不,不。 |
小丑 | 沒關係,您要不肯照顧我,我還可以找一個身分不下於您的貴人。 |
拉佛 | 那是誰?是個法國人嗎? |
小丑 | 說真的,大人,論起姓名來,他是個英國人;可是看模樣,他在法國比在英國更得意。 |
拉佛 | 你說的是哪位貴人? |
小丑 | 黑太子,大人;也就是黑暗之王,也就是魔鬼。 |
拉佛 | 別扯啦,把這袋錢拿去。我不是要引誘你離開你方纔說起的主人;還是好生侍奉他吧。 |
小丑 | 我是從山林裡來的,大人,最喜歡生火取暖;我方纔說起的主人也總是把火燒得熱熱的。他是統治全世界的大王;可是,叫那班貴族在他的宮廷裡待著吧,我還是到那窄門的小屋裡住著去,那是坐享榮華的人不屑於光臨的。少數肯貶低自己的也許能去,可是大多數嬌生慣養的准會怕冷,他們寧可沿著佈滿鮮花的大路,走向寬門,直趨烈火。⑥ |
拉佛 | 去吧,我有點厭煩你了;我先告訴你,免得惹你不痛快。去吧,好好看著我那幾匹馬,別胡鬧。 |
小丑 | 要是我在看馬的時候胡鬧,大人,那也不過是“馬胡”而已。(下。) |
拉佛 | 真是個機靈的,會搗亂的壞蛋。 |
伯爵夫人 | 您說得很對。先夫在世的時候很喜歡他,命令我們把他養在家裡;這一來,他就認為自己有肆口胡言的權利了。他說話真是很沒有分寸的,愛拿誰開玩笑,就拿誰開玩笑。 |
拉佛 | 我也覺得他怪有意思的,叫他說說沒有關係。我剛才正要告訴您,自從我聽見了少夫人的噩耗,並且知道令郎就要回來的消息以後,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頭親事;實在說起來,他們兩個人都還年幼,這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當面提起過的。王上已經答應我親任冰人;他對令郎本來頗有幾分不高興,借此正可使他忘懷舊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樣? |
伯爵夫人 | 我很滿意,大人;希望這件事情能夠圓滿成功。 |
拉佛 | 王上已經從馬賽動身來此,他的身體健壯得像剛滿三十歲的人一樣。他明天就可以到這裡,這消息是一個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訴我的,大概不會有錯。 |
伯爵夫人 | 我能夠在未死之前,再見王上一面,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經接到小兒來信,說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捨間窄陋,就請在此耽擱一兩天,等他們兩人見了面再去好不好? |
拉佛 | 夫人,我正在想他們兩人商談的時候,我以怎樣的資格參與。 |
伯爵夫人 | 只憑你尊貴的身分就夠了。 |
拉佛 | 我談不上什麼尊貴,但是感謝上帝,總還算過得去。 |
小丑上。 | |
小丑 | 啊,夫人!少爺就要來了,他臉上還貼著一塊天鵝絨片呢;那天鵝絨片底下有沒有傷疤,要去問那天鵝絨才知道,可是它的確是一塊很好的天鵝絨。他的左臉腫起來足有兩寸半,可是右臉卻是光光的。 |
拉佛 | 光榮的疤痕是最好的裝飾。……我看那多半是疤痕。 |
小丑 | 我看準是楊梅瘡。 |
拉佛 | 讓我們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這位英勇的少年戰士談談呢。 |
小丑 | 他們一共有十多個人,大家戴著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著羽毛,那羽毛看見每一個人都會點頭招呼哩。(同下。) |
海麗娜、寡婦、狄安娜及二侍從上。 | |
海麗娜 | 像這樣急如星火的晝夜奔波,一定使兩位十分疲倦了;這也實在沒有辦法。可是你們既然為了我的事情,不分晝夜地受了這許多辛苦,我一定會知恩圖報,沒齒不忘的。來得正好。 |
一朝士上。 | |
海麗娜 | 這個人要是肯替我們出力,也許可以幫我帶信給王上。上帝保佑您,先生! |
朝士 | 上帝保佑您! |
海麗娜 | 尊駕好像曾經在宮廷裡見過。 |
朝士 | 我在那面曾經住過一些時間。 |
海麗娜 | 向來我聽人家說您是個熱心的好人,今天因為有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不揣冒昧,想要借重大力,倘蒙見助,永感大德。 |
朝士 | 您要我做什麼事? |
海麗娜 | 我想勞駕您把這一通訴狀轉呈王上,再請您設法帶我去親自拜見他。 |
朝士 | 王上已經不在這裡了。 |
海麗娜 | 不在這裡了! |
朝士 | 不騙你們,他已經在昨天晚上離開此地,他去得很是匆忙,平常他可不是這樣子的。 |
寡婦 | 主啊,我們白費了一場辛苦! |
海麗娜 | 只要能夠得到圓滿的結果,何必顧慮眼前的挫折。請問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
朝士 | 大概是到羅西昂去;我也正要到那裡去。 |
海麗娜 | 先生,您大概會比我早一步看見王上,可不可以請您把這一紙訴狀遞到他的手裡?我相信您給我做了這一件事,不但不會受責,而且一定對您大有好處的。我們雖然缺少高車駿馬,一定會盡我們的力量追蹤著您前去。 |
朝士 | 我願意效勞。 |
海麗娜 |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您的好心決不會沒有酬報。咱們應該趕快上路了,去,去,把車馬駕好了。(同下。) |
小丑及帕洛上。 | |
帕洛 | 好拉瓦契先生,請你把這封信交給拉佛大人。我從前穿綢著緞的時候,你也是認識我的;現在因為失歡於命運,所以才沾上了這一身骯髒的氣味。 |
小丑 | 嘿,若照你那麼說,失歡於命運可真夠臭的。以後,凡是從命運的泥坑裡撈上來的魚,我是一條也不吃了。請你往那邊站站。 |
帕洛 | 不,你不必堵住你的鼻子,我不過比方這樣說說而已。 |
小丑 | 不管是你的比方也好,別人的比方也好,氣味這樣難聞,我總是得堵鼻子的。請你再站遠點。 |
帕洛 | 有勞你,大哥,給我送一送這封信。 |
小丑 | 嘿!對不起,你站開點吧;從命運的毛廁裡送信給一位貴人!瞧,他自己來啦。 |
拉佛上。 | |
小丑 | 大人,這兒有一頭貓,可不是帶麝香味的貓,他自己說因為失歡於命運,所以跌在他的爛泥潭裡,沾上了滿身的骯髒。我瞧他的樣子,像是一個寒酸倒霉的蠢東西壞傢伙,我很可憐他這副窮相,所以才用那番話捧他,現在請大人隨便發落他吧。(下。) |
帕洛 | 大人,我是一個不幸在命運的利爪下受到重傷的人。 |
拉佛 | 那麼你要我怎麼辦呢?現在再去剪掉命運的利爪也太遲了。命運是一個很好的女神,她不願讓小人永遠得志,一定是你自己做了壞事,她才會加害於你。這幾個錢你拿去吧。讓保甲長給你找點活干,替你向命運說合說合。我還有別的事情,少陪了。 |
帕洛 | 請大人再聽我說一句話。 |
拉佛 | 你嫌這錢太少嗎?好,再給你一個,不用多說啦。 |
帕洛 | 好大人,我的名字是帕洛。 |
拉佛 | 這可不止是一句話。噯喲,失敬失敬!你的那面寶貝鼓兒怎樣啦? |
帕洛 | 啊,我的好大人,您是第一個揭破我的人。 |
拉佛 | 是真的嗎?我也是第一個甩掉你的人。 |
帕洛 | 您是有能力拉我一把的,大人,因為我是由於您才落到這個地步。 |
拉佛 | 滾開,混蛋!你要我一面做壞人,一面做好人,推了你下去,再把你拉上來嗎?(內喇叭聲)王上來了,這是他的喇叭的聲音。你等幾天再來找我吧。我昨天晚上還說起你;你雖然是一個傻瓜又是一個壞人,可是我也不願瞧著你餓死。你去吧。 |
帕洛 | 謝謝大人。(各下。) |
喇叭奏花腔。國王、伯爵夫人、拉佛、群臣、朝士、侍衛等上。 | |
國王 | 她的死對於我無異是喪失了一件珍貴的寶物,可是我真想不到你的兒子竟會這樣癡愚狂悖,不知道她的真正的價值。 |
伯爵夫人 | 陛下,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總是他年少無知,乘著一時的血氣,受不住理智的節制,才會有這樣乖張的行動,請陛下不必多計較了吧。 |
國王 | 可尊敬的夫人,我曾經對他懷著莫大的憤怒,只待找到機會,便想把重罰降在他的身上,可是現在我已經寬恕一切、忘懷一切了。 |
拉佛 | 請陛下恕我多言,我說,這位小爵爺太對不起陛下,太對不起他的母親,也太對不起他的夫人了,可是他尤其對不起他自己;他所失去的這位妻子,她的美貌足以使人間粉黛一齊失色,她的言辭足以迷醉每一個人的耳朵,她的盡善盡美,足以使最高傲的人俯首臣服。 |
國王 | 贊美已經失去的事物,使它在記憶中格外顯得可愛。好,叫他過來吧;我們已經言歸於好,從此不再重提舊事了。他無須向我求恕;他所犯的重大過失,已經成為過去的陳跡,埋葬在永久的遺忘裡了。讓他過來見我吧,他現在是一個不相識者,不是一個罪人,告訴他,這就是我的旨意。 |
近侍 | 是,陛下。(下。) |
國王 | 他對於你的女兒怎麼說?你跟他說起過這回事嗎? |
拉佛 | 他說一切都要聽候陛下的旨意。 |
國王 | 那麼我們可以作成這一頭婚事了。我已經接到幾封信,對他都是備極揄揚。 |
勃特拉姆上。 | |
拉佛 | 他今天打扮得果然英俊不凡。 |
國王 | 我的心情是變化無常的天氣,你在我身上可以同時看到溫煦的日光和無情的霜霰;可是當太陽大放光明的時候,蔽天的陰雲是會掃蕩一空的。你近前來吧,現在又是晴天了。 |
勃特拉姆 | 小臣罪該萬死,請陛下原諒。 |
國王 | 已往不咎,從前的種種,以後不用再提了,讓我們還是迎頭抓住眼前的片刻吧。我老了,時間的無聲的腳步,往往不等我完成最緊急的事務就溜過去了。你記得這位大臣的女兒嗎? |
勃特拉姆 | 陛下,她在我腦中留著極好的印象。當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我就鐘情於她;可是我的含情慾吐的舌頭還沒有敢大膽傾述我的中心的愛慕;她的記憶深深銘刻在我的心裡,使我看世間粉黛只能用輕蔑的歪曲的眼光,覺得任何女子的面貌都不及她齊整秀麗,任何女子的膚色都不及她自然勻稱,任何女子的身材都不及她修短合度。正因為如此,我那受盡世人贊美而我自己直到她死後才覺得她可愛的亡妻,才像是迷眼的灰塵,使我不能看中。 |
國王 | 你給自己辯護得很好,你對她還有這麼一些情誼,也可以略略抵銷你這一筆負心的債了。可是來得太遲了的愛情,就像已經執行死刑以後方纔送到的赦狀,不論如何後悔,都沒有法子再挽回了。我們的粗心的錯誤,往往不知看重我們自己所有的可貴的事物,直至喪失了它們以後,方始認識它們的真價。我們的無理的憎嫌,往往傷害了我們的朋友,然後再在他們的墳墓之前椎胸哀泣。我們讓整個白晝在憎恨中昏睡過去,而當我們清醒轉來以後,再讓我們的愛情因為看見已經鑄成的錯誤而慟哭。溫柔的海倫是這樣地死了,我們現在把她忘記了吧。把你的定情禮物送去給美麗的穆德琳吧;兩家的家長都已彼此同意,我們現在正在等著參加我們這位喪偶郎君的再婚典禮呢。 |
伯爵夫人 | 天啊,求你祝福這一次婚姻比上一次美滿!不然,在他們會面之前,就叫我命終吧! |
拉佛 | 來,賢婿。從今以後,我家的姓名也歸並給你了,請你快快拿出一點什麼東西來,讓我的女兒高興高興,好叫她快點兒來。(勃特拉姆取指環與拉佛〕噯喲!已故的海倫是一個可愛的姑娘,我還記得最後一次我在宮廷裡和她告別的時候,我也看見她的手指上有這樣一個指環。 |
勃特拉姆 | 這不是她的。 |
國王 | 請你讓我看一看;我剛才在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個指環了。——這是我的;我把它送給海倫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要是她有什麼為難的事,憑著這個指環,我就可以給她幫助。你居然會用詭計把她這隨身的至寶奪了下來嗎? |
勃特拉姆 | 陛下,您一定是看錯了,這指環從來不曾到過她的手上。 |
伯爵夫人 | 兒呀,我可以用我的生命為誓,我的確曾經看見她戴著這指環,她把它當作生命一樣重視。 |
拉佛 | 我也可以確確實實地說我看見她戴過它。 |
勃特拉姆 | 大人,您弄錯了,她從來不曾看見過這個指環。它是從弗羅稜薩一家人家的窗戶裡丟出來給我的,包著它的一張紙上還寫著丟擲這指環的人的名字。她是一位名門閨秀,她以為我受了這指環,等於默許了她的婚約;可是我自忖自己是一個有婦之夫,不敢妄邀非分,所以坦白地告訴了她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她知道事情無望,也就死下心來,可是一定不肯收回這個指環。 |
國王 | 能夠辨別和冶煉各種金屬的財神也不能比我自己更清楚地認出這個指環了。不管你從哪一個人手裡得到它,它是我的,也是海倫的。所以你要放明白一些,快給我招認出來,你用怎樣的暴力從她手裡把它奪了來。她曾經指著神聖的名字為證,發誓決不讓它離開她的手指,只有當她遭到極大不幸的時候,她才會把它送給我,或者當你和她同床的時候,她可以把它交給你,可是你從來不曾和她同過枕席。 |
勃特拉姆 | 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指環。 |
國王 | 你還要胡說?憑我的名譽起誓,你使我心裡起了一種不敢想起的可怕的推測。要是你竟會這樣忍心害理——這樣的事情是不見得會有,可是我不敢斷定;她是你痛恨的人,現在她死了;除非我親自在她旁邊看她死去,不然只有這指環才能使我相信她確已不在人世。把他押起來。(衛士捉勃特拉姆)已有的證據已經足夠說明我的懷疑不是沒有根據的,相反,我過去倒是太大意了。抓他下去!我們必須把事情查問一個水落石出。 |
勃特拉姆 | 您要是能夠證明這指環曾經屬她所有,那麼您也可以證明我曾經在弗羅稜薩和她睡在一個床上,可是她從來不曾到過弗羅稜薩。(衛士押下。) |
國王 | 我心中充滿了可怖的思想。 |
第一場中之朝士上。 | |
朝士 | 請陛下恕小臣冒昧,小臣在路上遇見一個弗羅稜薩婦人,要向陛下呈上一張狀紙,因為趕不上陛下大駕,要我代她收下轉呈御目。小臣因為看這個告狀的婦人舉止溫文,言辭優雅,聽她說來,好像她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和陛下也有幾分關係,所以大膽答應了她。她本人大概也就可以到了。 |
國王 | “告狀人狄安娜﹒卡必來特,呈為被誘失身懇祈昭雪事:竊告狀人前在弗羅稜薩因遭被告羅西昂伯爵甘言引誘,允於其妻去世後娶告狀人為妻,告狀人一時不察,誤受其愚,遂致失身。今被告已成鰥夫,理應踐履前約,庶告狀人終身有托;乃竟意圖遺棄,不別而行。告狀人迫不得已,唯有追蹤前來貴國,叩閽鳴冤,伏希王上陛下俯察下情,主持公道,拯弱質於顛危,示淫邪以儆惕,實為德便。” |
拉佛 | 我寧願在市場上買一個女婿,把這一個搖著鈴出賣給人家。 |
國王 | 拉佛,這是上天有心照顧你才會有這一場發現。把這些告狀的人找來,快去再把那伯爵帶過來。(朝士及若干侍從下)夫人,我怕海倫是死於非命的。 |
伯爵夫人 | 但願干這樣事的人都逃不了國法的制裁! |
衛士押勃特拉姆上。 | |
國王 | 伯爵,我可不懂,既然在你看來,妻子就像妖怪一樣可怕,你因為不願做丈夫,嘴裡剛答應了立刻就遠奔異國,那麼你何必又想跟人家結婚呢? |
朝士率寡婦及狄安娜重上。 | |
國王 | 那個婦人是誰? |
狄安娜 | 啟稟陛下,我是一個不幸的弗羅稜薩女子,舊家卡必來特的後裔;我想陛下已經知道我來此告狀的目的了,請陛下量情公斷,給我作主。 |
寡婦 | 陛下,我是她的母親。我活到這一把年紀,想不到還要出頭露面,受盡羞辱,要是陛下不給我們作主,那麼我的名譽固然要從此掃地,我這風燭殘年,也怕就要不保了。 |
國王 | 過來,伯爵,你認識這兩個婦人嗎? |
勃特拉姆 | 陛下,我不能否認,也不願否認我認識她們;她們還控訴我些什麼? |
狄安娜 | 你不認識你的妻子了嗎? |
勃特拉姆 | 陛下,她不是我的什麼妻子。 |
狄安娜 | 你要是跟人家結婚,必須用這一只手錶示你的誠意,而這一只手是已經屬於我的了;你必須對天立誓,而那些誓也已經屬於我的了。憑著我們兩人的深盟密誓,我已經與你成為一體,誰要是跟你結婚,就必須同時跟我結婚,因為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
拉佛 | (向勃特拉姆)你的名譽太壞了,配不上我的女兒,你不配做她的丈夫。 |
勃特拉姆 | 陛下,這是一個癡心狂妄的女子,我以前不過跟她開過一些玩笑;請陛下相信我的人格,我還不至於墮落到這樣一個地步。 |
國王 | 除非你能用行動贏回我的信任,不然我對你的人格只能作很低的評價。但願你的人格能證明比我想的要好一些! |
狄安娜 | 陛下,請您叫他宣誓回答,我的貞操是不是他破壞的? |
國王 | 你怎麼回答她? |
勃特拉姆 | 陛下,她太無恥了,她是軍營裡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妓。 |
狄安娜 | 陛下,他冤枉了我;我倘然是這樣一個人,他就可以用普通的價錢買到我的身體。不要相信他。瞧這指環吧!這是一件稀有的貴重的寶物,可是他卻會毫不在意地丟給一個軍營裡人盡可夫的娼妓! |
伯爵夫人 | 他在臉紅了,果然是的;這指環是我們家裡六世相傳的寶物。這女人果然是他的妻子,這指環便是一千個證據。 |
國王 | 你說你看見這裡有一個人,可以為你作證嗎? |
狄安娜 | 是的,陛下,可是他是個壞人,我很不願意提出這樣一個人來;他的名字叫帕洛。 |
拉佛 | 我今天看見過那個人,如果他也可以算是個人的話。 |
國王 | 去把這人找來。(一侍從下。) |
勃特拉姆 | 叫他來幹麼呢?誰都知道他是一個無恥之尤的小人,什麼壞事他都做得,講一句老實話就會不舒服。難道隨著他的信口胡說,就可以斷定我的為人嗎? |
國王 | 你的指環在她手上,這可是抵賴不了的。 |
勃特拉姆 | 我想這是事實,我的確曾經喜歡過她,也曾經和她發生過一段繾綣,年輕人愛好風流,這些逢場作戲的事實是免不了的。她知道與我身分懸殊,有心誘我上鉤,故意裝出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氣來激動我。因為在戀愛過程中的一切障礙,都是足以挑起更大的情熱的。憑著她的層出不窮的手段和迷人的嬌態,她終於把我征服了。她得到了我的指環,我向她換到的,卻是出普通市價都可以買得到的東西。 |
狄安娜 | 我必須捺住我的怒氣。你會拋棄你從前那位高貴的夫人,當然像我這樣的女人,更不值得你一顧,玩夠了就可以丟了。可是我還要請求你一件事,你既然是這樣一個薄情無義的男人,我也情願失去你這樣一個丈夫,叫人去把你的指環拿來還給我,讓我帶回家去;你給我的指環,我也可以還你。 |
勃特拉姆 | 我沒有什麼指環。 |
國王 | 你的指環是什麼樣子的? |
狄安娜 | 陛下,就跟您手指上的那個差不多。 |
國王 | 你認識這個指環嗎?它剛才還是他的。 |
狄安娜 | 這就是他在我床上的時候我給他的那一個。 |
國王 | 那麼說你從窗口把它丟下去給他的話,完全是假的了。 |
狄安娜 | 我說的句句都是真話。 |
侍從率帕洛重上。 | |
勃特拉姆 | 陛下,我承認這指環是她的。 |
國王 | 你太會躲閃了,好像見了一根羽毛的影子都會嚇了一跳似的。這就是你說起的那個人嗎? |
狄安娜 | 是,陛下。 |
國王 | 來,老老實實告訴我,你知道你的主人和這個婦人有什麼關係?儘管照你所知道的說來,不用害怕你的主人,我不會讓他碰你的。 |
帕洛 | 啟稟陛下,我的主人是一位規規矩矩的紳士,有時他也有點兒不大老實,可是那也是紳士們所免不了的。 |
國王 | 來,來,別說廢話,他愛這個婦人嗎? |
帕洛 | 不瞞陛下說,他愛過她;可是—— |
國王 | 可是什麼? |
帕洛 | 陛下,他愛她就像紳士們愛著女人一樣。 |
國王 | 這是怎麼說的? |
帕洛 | 陛下,他愛她,但是他也不愛她。 |
國王 | 你是個混蛋,但是你也不是個混蛋。這傢伙怎麼說話這樣莫名其妙的? |
帕洛 | 我是個苦人兒,一切聽候陛下的命令。 |
拉佛 | 陛下,他只會打鼓,不會說話。 |
狄安娜 | 你知道他答應娶我嗎? |
帕洛 | 不說假話,我有許多事情心裡明白,可是嘴上卻不便說。 |
國王 | 你不願意說出你所知道的一切嗎? |
帕洛 | 陛下要我說,我就說,我的確替他們兩人作過媒;而且他真是愛她,簡直愛到發了瘋,什麼魔鬼呀,地獄呀,還有什麼什麼,這一類話他都說過;那個時候他們把我當作心腹看待,所以我知道他們在一起睡過覺,還有其餘的花樣兒,例如答應娶她哪,還有什麼什麼哪,這些我實在不好意思說出來,所以我想我還是不要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說出來的好。 |
國王 | 你已經把一切都說出來了,除非你還能夠說他們已經結了婚。可是你這證人說話太繞彎了。站在一旁。——你說這指環是你的嗎? |
狄安娜 | 是,陛下。 |
國王 | 你從什麼地方買來的?還是誰給你的? |
狄安娜 | 那不是人家給我,也不是我去買來的。 |
國王 | 那麼是誰借給你的? |
狄安娜 | 也不是人家借給我的。 |
國王 | 那麼你在什麼地方拾來的? |
狄安娜 | 我也沒有在什麼地方拾來。 |
國王 | 不是買來,又不是人家送給你,又不是人家借給你,又不是在地上拾來,那麼它怎麼會到你手裡,你怎麼會把它給了他呢? |
狄安娜 | 我從來沒有把它給過他。 |
拉佛 | 陛下,這女人的一條舌頭翻來覆去,就像一只可以隨便脫下套上的寬手套一樣。 |
國王 | 這指環是我的,我曾經把它賜給他的前妻。 |
狄安娜 | 它也許是陛下的,也許是她的,我可不知道。 |
國王 | 把她帶下去,我不喜歡這個女子。把她關在監牢裡;把他也一起帶下去。你要是不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得到這個指環,我就立刻把你處死。 |
狄安娜 | 我永遠不告訴你。 |
國王 | 把她帶下去。 |
狄安娜 | 陛下,請您讓我交保吧。 |
國王 | 我現在知道你也不是好東西。 |
狄安娜 | 老天在上,要說我和什麼男人結識過,那除非是你。 |
國王 | 那麼你究竟為什麼要控訴他呢? |
狄安娜 | 因為他有罪,但是他沒有罪。他知道我已經不是處女,他會發誓說我不是處女;可是我可以發誓說我是一個處女,這是他所不知道的。陛下,我願意以我的生命為誓,我並不是一個娼妓,我的身體是清白的,要不然我就配給這老頭子為妻。 |
國王 | 她越說越不像話了;把她帶下監牢裡去。 |
狄安娜 | 媽,你給我去找那個保人來吧。(寡婦下)且慢,陛下,我已經叫她去找那指環的原主人來了,他可以做我的保人的。至於這位貴人,他雖然不曾害了我,他自己心裡是知道他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的,現在我且放過了他吧。他知道他曾經玷污過我的枕席,就在那個時候,他的妻子跟他有了身孕,她雖然已經死去,卻能夠覺得她的孩子在腹中跳動。你們要是不懂得這個生生死死的啞謎,那麼且看,解啞謎的人來了。 |
寡婦偕海麗娜重上。 | |
國王 | 我的眼睛花了嗎?我看見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
海麗娜 | 不,陛下,您所看見的只是一個妻子的影子,但有虛名,並無實際。 |
勃特拉姆 | 虛名也有,實際也有。啊,原諒我吧! |
海麗娜 | 我的好夫君!當我冒充著這位姑娘的時候,我覺得您真是溫柔體貼,無微不至。這是您的指環;瞧,這兒還有您的信,它說:“汝倘能得余永不離手之指環,且能腹孕一子,確為余之骨肉者,始可稱余為夫。”現在這兩件事情我都做到了,您願意做我的丈夫嗎? |
勃特拉姆 | 陛下,她要是能夠把這回事情向我解釋明白,我願意永遠永遠愛她。 |
海麗娜 | 要是我不能把這回事情解釋明白,要是我的話與事實不符,我們可以從此勞燕分飛,人天永別!啊,我的親愛的媽,想不到今生還能夠看見您! |
拉佛 | 我的眼睛裡酸溜溜的,真的要哭起來了。(向帕洛)朋友,借塊手帕兒給我,謝謝你。等會兒你跟我回去吧,你可以給我解解悶兒。算了,別打拱作揖了,我討厭你這個鬼腔調兒。 |
國王 | 讓我們聽一聽這故事的始終本末,叫大家高興高興。(向狄安娜)你倘然果真是一朵未經攀折的鮮花,那麼你也自己選一個丈夫吧,我願意送一份嫁奩給你;因為我可以猜到多虧你的好心的幫助,這一雙怨偶才會變成佳偶,你自己也保全了清白。這一切詳詳細細的經過情形,等著我們慢慢兒再談吧。正是——
團圓喜今夕,艱苦願終償, 不歷辛酸味,奚來齒頰香。(喇叭奏花腔。眾下。) |
收場詩(飾國王者向觀眾致辭) | |
袍笏登場本是虛,王侯卿相總堪嗤,
但能博得觀眾喜,便是功成圓滿時。(下。) |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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