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綁著皮帶的箱子像受傷的生物一樣倒在一邊,邊緣都是鏟子的刻痕,那個大鎖被火爆的
拳頭、或俐落的一顆子彈震碎開來。蒲甄知道如果自己聰明的話,就應該直接轉身,逃回英
格蘭去。
可是某種感覺阻止了她,她望著塔樓,走一步、再一步,彷彿被油燈催眠、根本不由自
主一樣。那個光芒詛咒著黑暗,傷害夜的美麗,把她的希望焚燒成灰燼。她走近時,大門半
掩,她屏住呼吸地溜進去。
他們親熱的痕跡散落在大廳裡面——包括凌亂的毛毯、壁爐裡面殘存的餘燼、半倒的酒
壺。那些溫馨、激情的時刻彷彿是一輩子以前的事情,貓「塞斯」趴在溫暖的壁爐前面,睏
倦而好奇地抬頭瞥她一眼。
樓梯上的燈光似乎在召喚她向前,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緊緊地抓住特赦令。
塞斯斜坐在窗臺上,皆對著她,在她進門時,猛地轉過頭來。那一瞬間,彷彿有另一個
男人的影像罩在他臉上,然後就不見了,顯然只是光線的把戲。
他嘲諷地伸出手來,手裡握著的一大把河裡的砂石,全都掉落地上摔碎了。「這就是我
們的未來,親愛的。」
蒲甄努力保持平穩的聲音。「我們的未來不應該只建立在砂石……或金幣上。」
「妳的口氣真是樂觀主義者,」他起身,拍拍雙手。「總之都是同樣的結果,不是嗎?
就像我們一樣。」
「你的語氣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樣。」
「或者只是實際而已。」
火炬在他的頭髮灑上金光,他慵懶地走向她,動作緩慢但很有效率,她猜是鴉片作用的
緣故。牠的灰眸炯炯有神。
「沒錯,親愛的,」他說,彷彿看穿她的心思一樣。「恐怕妳判斷錯誤,這麼少量的鴉
片只會讓我腳步踉蹌,我住在巴黎的時候,外公就經常餵我吃鴉片,當成糖果一樣。」
這樣墮落的生活、這種冷酷的敗壞,讓蒲甄十分地沮喪。她垂著眼睛,知道自己的同情
只怕會更加激怒他。
他伸手繞過她關上房門。「妳剛剛去哪裡,我的蒲甄?是不是去和妳的未婚夫喝茶啊?
」他直接站在她面前,溫暖的呼吸吹在她的太陽穴上。
「對不起,」她含糊地說。「我不應該對你下藥,我錯了。」
「好聰明啊,姑娘,」他的語氣近乎溫柔。「不是嗎?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妳的智慧真
是讓我敬佩?」他捧住她的頭,蒲甄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手指壓抑的力道。「即使在妳把我
出賣給杜亞洛的時候,我心裡都還有一個聲音吶喊著:『哇,太棒了!好個狡詐的姑娘!真
聰明、真有勇氣!一旦她認為事在必行,就毫不猶豫地去做!』」
她猛地睜開眼睛,企圖掙開他的手掌,可是他握得太緊,她根本掙不開。「不要戲弄我
!」
他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我才沒有那種智慧,妳必須記住我不過是個無知的高地人,
直到將近二十歲的時候,才開始學習讀書和寫字,可是從來沒學過拼音。」他的唇貼在她的
耳朵低喃。「我覺得妳的智慧很迷人……令我亢奮。」他的舌尖舔著她的耳朵,炙熱得好像
火焰一樣。「金幣呢,蒲甄?金幣在哪裡?是不是交給麥麒麟了?或者妳還有其他的情人?
例如首相大人?或是總督?」
她瞪著他的胸膛,塞斯的唇甜蜜地貼著她的頭髮,大腿抵在她的腿間,讓她昏昏沈沈,
頭腦無法思考。他或許以為自己出於報復的心態,才把金幣藏起來,萬一他發現永遠找不回
來的時候,又會怎樣處置她呢?
「金幣?」她天真地說。「什麼金幣?」
塞斯沒有回應,逕自摩挲著她喉嚨凹處的脈搏。當她感覺到他體內洶湧的怒火時,實在
無法承受他這樣假意的溫柔。
她用力地推他胸膛。「噢,天哪,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把你寶貝的金幣給了杰米村子裡
的窮小孩,我痛惡你利用我滿足貪婪的野心,就把金幣給出去,如果再有機會,我依然會這
麼做!」
她面對他,叛逆地仰起下巴,可是抽氣的鼻音洩漏出她的反應。
塞斯靜止不動,含糊地哼了一聲,再一聲。她害怕地向前一步,擔心他因為生氣過度而
嗆住。他突然揮揮手,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得倒在床上,抱住肚子。
蒲甄退向門邊,是不是鴉片讓他的心智迷失?她曾經聽過這樣的事情,也有人因為震驚
過度而瘋狂。
「真是慷慨,」他喘氣地說。「這樣做太合適了,這麼多年的搶劫成果,果真去資助需
要的人,我敢打賭妳和麥麒麟一定為此笑得很開懷。」他伸手擦臉。「看來我又回到原點了
,就在宕肯克城堡,一無所有,只剩身上的衣服。」
還有我。
蒲甄渴望這麼大聲地告訴他,可是萬一他聽了又是一陣大笑,那麼她一直隱忍的眼淚必
定決堤而下。她握緊拳頭,突然想起手中的文件。
她走過去,把特赦令丟向他胸口。「現在你不只擁有你身上的衣服,還有自由。」
最後一絲笑意從他臉上消失無蹤,他拿著文件,瞪著皇室的紅色封緘。
「我的自由?」他嘲諷地揚揚眉毛。「應該說是妳的自由才對吧,女公爵?」
她驚叫一聲,看他把特赦令用力撕成兩半。「少了金幣,我是生不如死,妳和妳寶貝的
麥領主一定早就想通這一點了。」
她警覺地倒退,知道自己不想和這個男人獨處在塔樓裡,她根本不確定他是誰。
他目光炯炯地走向她,笑容連天使都自嘆弗如。「妳欠我三萬鎊,親愛的。」
「你在開玩笑。」
他繞過她走向皮箱,拿出鵝毛筆和墨水,再次走回窗邊。「妳每年的津貼是多少?」
「一萬鎊。」
「我的算術能力向來比拼音強,」他在特赦令後面草草計算了一下,然後舉高,咧著嘴
巴笑得很開心。「只要三年的時間,妳就可以自由地甩掉我,我相信麥麒麟願意再等一下,
畢竟他向來很有耐心;假設他能夠活到那時候。」
她偏著頭說:「你實在很瘋狂,不是嗎?」
「我們不能忘記妳其他的技巧——例如記帳、刺繡、撢灰塵等等。」他揚揚眉毛,露出
色迷迷的笑容。「或許還有一個比較迅速償債的方法,想一想妳一夜春宵的價碼是多少,親
愛的?」
他記下另一個數字。「選擇的方案很多,我們是要用每夜或是每一次計算呢?妳一定會
期待我付薪水。」他嘆了一口氣。「我可以慷慨一點,第一次多算幾鎊,畢竟大部分的紳士
都會這樣。」
蒲甄目瞪口呆,難以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更不了解這個男人竟然如此大膽無恥,他簡
直是急著把他們分享的溫柔時刻,都化成英鎊的紙鈔和冷硬的先令。
他咬著鵝毛筆桿。「今天下午我就不大確定了,我是應該付半價呢?」他挑逗地瞥她一
眼。「或者是雙倍的價錢?」
熱流湧上蒲甄的臉龐,第一個浮現的本能是想摑他一耳光,力道大得讓他吞下那枝鵝毛
筆,卡在喉嚨裡。可是一股更深的直覺制止了她的衝動。塞斯很生氣,可是他越生氣,就變
得越快活。以前他有多少次被迫吞下心中的怒火?他那殘酷的父親又有多少次在這裡對他大
發脾氣?她或許不擅長玩吹牛,可是她會分辨虛張聲勢的男人。她鬆開緊握的拳頭,開始解
開上衣的鈕釦。
他的笑容褪去。「妳在做什麼?」
她解開一顆鈕釦,朝他驚訝地揚揚眉毛。「在倫敦不也是這樣做的嗎?你這種世故的男
人當然去過妓院,了解那裡的程序。」
塞斯虛偽的快活表情消失無蹤。反而充滿絕望和危險的自我厭惡。蒲甄脫掉鞋子,一腳
跨在凳子上,拉起裙襬露出修長的小腿,再以優雅而慵懶的姿態,慢慢地脫去吊襪帶,再褪
下腿上的絲襪。
「蒲甄。」他窒息地呼喚。
她專注地露出另外一條腿,沒有搭理他,然後舉手脫去衣裳。她的身上沒有穿襯裙,只
有一件絲質的舊內衣。而它經過多次的洗滌,早已經近乎透明了。
「不要這樣,」他沙啞地說。「這不是我所要的。」
即使嘴巴這麼說,他還是情不自禁、好像著魔一樣地走過去,盯著她若隱若現的雙峰。
塞斯好想嘆息,想要跪在她腳前膜拜,哀求她寬恕一連串的罪過——有些是他犯下的,
有些則是他的父親,有些則是幾世紀以來的男人。
「不要。」他這麼說,卻還是伸出手去。
她退開一步。「今天晚上我價值多少,塞斯?一百鎊嗎?或是一千鎊?」她甩開頭髮,
塞斯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追隨她秀髮的波浪移動。「我來告訴你我今夜值多少——就是三萬
鎊,只要你碰我一下、看我一眼,我們就扯平了。沒有積欠、沒有遺憾。」
他斜眼凝視她良久、良久。「沒有遺憾嗎?」
她搖搖頭,眼睛閃閃發亮。
他真的走過來,低吼一聲,把她壓在牆壁上,就像以前那個饑餓的男孩,用嘴巴、用手
,對她狼吞虎嚥。她是唯一一位有能力滿足他、餵養他,能夠帶他到一個沒有饑餓的地方去
的人。現在他只想充滿她,直到她發出驚奇的呼喊聲音。他緊緊地抓住她修長柔滑的腿,環
住自己的腰。
蒲甄並不像外表所佯裝的那麼鎮靜,而是渾身顫抖,和他一樣地炙熱。
他拉高她的內衣,捧住她的胸房,同時扯開自己的襯衫和長褲,急於感覺她每一寸肌膚
緊貼住自己,一隻手臂捧住她的臀,感覺她的熱氣。他回想起小時候在宕肯克的冬天,總是
認為自己得不著溫暖——甚至想不起來溫暖的太陽照在皮膚上的感覺或是夏季的味道。然而
在這一刻,蒲甄就是溫暖的太陽,她淡淡的香味就是永無止盡的夏季的味道。
他把臉龐埋進她的秀髮裡面,長驅直入,兩個人四肢交纏地享受歡愉。蒲甄像孩子似地
挨緊他,把他裹在愉悅的繭裡。他呻吟著,危險的逼近只有他自私的歡愉存在的地方。
蒲甄渾身緊繃,輕輕地呻吟,呼喚他的名字,那就好像觸動手槍的扳機一樣,狂喜的浪
潮洶湧而來。他把臉龐貼在她的喉嚨邊,忍住眼淚,知道必須放她走,免得她發現自己不顧
一切地求她留下來。
蒲甄趴在毛毯上甦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然後又閉上,滿足地縮在石楠花的枕頭上,慵
懶地伸展身體,「塞斯」貓就蜷縮在她的腳旁邊。她旁邊的床冷冷的、空空的,唯有塞斯睡
過的凹痕向她證明昨夜並不是在作夢。
說「睡覺」太慷慨了,誰也無法指責塞斯沒有善加利用每一分錢,完全值回票價。她坐
起身子,愉悅地感覺到痠疼的肌肉和輕微的不適感。
門被推開,她急著拉起毛毯遮掩,抗拒突如其來的害羞。
塞斯的手臂上勾著一只竹籃,蒲甄認出那是她用來收集雞蛋的籃子。看見他走進來,卻
不看床鋪一眼,蒲甄的心開始往下沈。
她困惑地看著他把僅有的另一件襯衫摺起來放進籃子裡。「『塞斯』貓躺在這裡,旅途
中比較舒服。」他依然不肯看著她。「妳不能再冒險讓牠走失了,免得下一次這個小傢伙沒
這麼幸運。」
她看著昨夜置放皮箱的角落,乾淨的衣服和外套整齊地掛在椅子上,突然間,她明白塞
斯昨夜的急切和激情,以及飢渴地撫摸背後的真正原因了,原來他打算永遠不再碰她了。
「我不要走。」
他繼續說下去,彷彿她根本沒開口似的。「妳可以駕馬車去麥麒麟那裡,明天我再派杰
米去取,我已經寫了聲明,發誓我們的婚姻無效,同意解除。」他把文件塞進她的外套裡面
,低著頭說。「我不大確定『解除』這個字怎麼拼音。」
蒲甄唸一遍給他聽。
他伸手去抓貓,可是貓咪被蒲甄一把抱在胸前,怒目瞪著塞斯。「這就是你預備對付我
的方式嗎?把我塞進去送走?」
他伸手抓抓頭髮,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眼裡充滿絕望和安靜的決心。「塞斯」貓蠕動
了一下,爪子刺入她的手臂,可是蒲甄根本沒感覺,塞斯溫柔地把貓咪抱過去。
他把貓放進籃子裡,一字一句、精確尖銳得好像刀鋒一樣。「麥麒麟遵守諾言,我也必
須信守承諾,畢竟我幾乎一無所有,只能守住我的話。我要妳返回英格蘭、妳歸屬的地方,
忘記我的存在。我生命中不需要你,我不要妳在這裡。」他合上蓋子,伸手去開門。
「你不愛我嗎?」
塞斯的手遲疑了一下,心裡納悶著,這個甜美、勇敢的女孩有多少次面對她心不在焉的
父親、或是虛情假意的崔西姑姑嚥下這個疑問?他欠缺流利的口才讓他明白愛情是多麼地美
妙和可怕。柯伯恩愛他母親,為了報復而綁架她,卻由於自己黑暗的佔有慾不肯放她自由。
塞斯依然記得父親絕望的聲音,哀求那個驕傲、心碎的女孩回報他的愛,因為她唯一有
能力保留的就是這一句話,所以他就訴諸拳頭,企圖從她口裡逼出這句話來。
塞斯露出最浪蕩的笑臉。「不,我不愛妳。」
蒲甄的臉色發白。
他聳聳肩膀。「我覺得妳的純真很吸引人,如果我和崔西結婚,妳正好當個方便的情婦
,讓我不用離家另外找樂子。過去這一週以來,我的確發現妳是很好的享受。我相信妳能理
解,畢竟這一帶很缺乏娛樂。」他拖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戶前面,逕自坐下來,背對著她,急
於逃避她受創的眼神。
「你說謊,」她說。「欺騙我也欺騙你自己。你究竟在害怕什麼,柯塞斯?為什麼要躲
在——」
「不要再說了。」他冷冷地打岔。「昨天晚上我們談定了,沒有積欠、沒有遺憾,妳已
經答應了。」
他可以聽見她在背後迅速地穿上衣服,勾起籃子,走向門口,又停住腳步。塞斯感覺到
她渾身僵硬,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他嚥下自尊。
「你有沒有考慮過一起過真正的生活?」她沙啞地問道。「坐在熊熊的爐火前面?孩子
在一邊戲耍?」
「沒有。」他狠心地說謊。「從來沒有。」
等他轉過身來,門口已經沒有人影,蒲甄離開了。
塞斯的腳跨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暮色籠罩下來,一整天來,他一直坐在這裡,只離開
過一次,上膛的手槍就放在一邊,以防狄坦的手下發現他已經放蒲甄離開。他沒有起身點燃
火炬,任由爐火燒成灰燼,冷風灌進窗戶裡。反正他已經沒必要關上窗戶,更無所畏懼,無
論是冷風,或是懸崖下方的深淵,都不是他的敵人,他現在只害怕寂靜。
他還記得埋葬父親的那個晴朗的日子,當時的寂靜是一份禮物,就好像一場漫長、血腥
的戰爭之後,砲火止息。
他望著漸深的黑暗,蒲甄似乎把城堡裡所有的聲音都一起帶走,讓他變得既瞎又盲。沒
有她上樓的腳步聲、沒有她沙啞的笑聲,更沒有貓咪的喵喵聲。
男人不能哭。
一個醜惡的咆哮,一陣劇痛,然後是下巴上溫暖的血跡。即使在五歲的時候,塞斯就知
道這是謊言。那一天在星空下,他撞見父親跪在母親新砌的墳前,肩膀佝僂,頑強的臉龐悲
傷得扭曲在一起。男人不能哭。
樓下的門突然被撞開,隨後是一聲詛咒。
塞斯閉上眼睛。不要是現在,杰米。求求禰,親愛的神,別是現在。杰米快活的嗓門簡
直會讓他崩潰,就像在瀕死的人傷口上撒鹽。
塞斯的祈禱沒有得到回應。
杰米砰砰地爬上樓梯,一面嘟嚷地自言自語。「難道沒有人知道這是該死的十八世紀嗎
?還讓人以為我們活在黑暗時代,這個地窖裡面的人不知道什麼是油燈嗎?蠟燭呢?這麼黑
會讓人摔斷脖子……」他大聲叫。「塞斯?如果你又脫掉蒲甄的衣服,最好趕快叫她穿起來
,因為我要上樓了。」
塞斯把臉埋在手掌裡呻吟。為什麼上天不能憐憫他一些,乾脆叫杰米朝他開一槍算了?
杰米闖進塔樓,「咚」地一聲丟下一個包裹。「天哪!我猜你是等我回來生火的。你真
的當我是該死的奴隸!」他抱怨地說,開始點燃火炬。
突然的光明讓塞斯瑟縮不已。
「蒲甄在哪裡?」杰米警覺地皺眉。「如果你又讓她下廚房,我就要直接回村子裡。」
塞斯起身要開口,可是沒有聲音發生。他無法面對質疑和指控,以及杰米臉上的責備。
他閉上嘴巴。真奇怪啊,這是他一生中唯一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難道蒲甄連他的聲音都
帶走,果真讓他一無所有?
「怎麼了?」杰米問道。「『塞斯』貓咬掉你的舌頭啊?」他抄起那個包裹。「我的裁
縫師女友叫我送來給你,我實在想不出原因。天天更換衣服真是虛榮、罪惡的習慣,我母親
總是這麼說。」
他把包裹丟過去,塞斯來不及反應,包裹打中他胸膛,紙張散開,露出一碼又一碼的柔
軟毛料。是黑色和綠色相間的方格——竟是柯氏家傳的燦爛、美麗的格子呢披肩。塞斯木然
地瞪著眼睛。
一張卡片掉下來,他蹲下去,把它拿起來對著火光看。
那是一手纖秀的筆跡;給柯塞斯,宕肯克的堡主,永永遠遠。愛你的蒲甄。
杰米好奇地問:「上面怎麼說?你知道我不大認識字。」
塞斯的目光顯得很遙遠。「字條上說我是個笨蛋,杰米,十足的大傻瓜。」
塞斯把新披肩甩過肩膀,牽著馬匹從馬廄走出來。「別再嚷嚷了,杰米,我別無選擇,
必須去追她。」
一層薄霧籠罩著中庭,增添空氣中的寒意,杰米小跑步地跟在塞斯後面,一邊詛咒個不
停。塞斯把馬鞍放在馬背上,杰米立刻從另一邊扯掉。
「你不能去,狄坦的走狗還在村子裡,你猜他們還要多久就會發現你放她走?不須多久
,你就得躲避來自四面八方的子彈。」
塞斯的語氣十分地溫柔。「杰米,馬鞍給我。」
杰米向後退開,抓著馬鞍當盾牌似地擋在胸前。「讓我替你去,我會告訴她,你是深愛
她的大傻瓜。見鬼了,如果你要的話,我還可以代替你吻她。其實只要我用心,我也可以像
個萬人迷。」
塞斯繞過馬匹,步履優雅地走向杰米,就像高地上的大野貓,灰色的眼睛充滿決心。
杰米已經退到水槽邊,無處可退了。「你要擔心的還不止是狄坦而已,你那個漂亮姑娘
的畫像也貼遍全蘇格蘭。難道你忘記那個該死的治安官的警告嗎?只要你靠近邊界一步,就
等著上絞刑臺。」
塞斯伸出手,好像在對小孩子說話。「我的馬鞍,杰米。」
一時之間,杰米考慮要嚎啕大哭,因為他的眼淚總是能夠打動他母親。可是他懷疑對塞
斯有效果,最後只好用力地把馬鞍塞給他。
「謝謝你。」塞斯平靜地說,大步走向耐心的坐騎。
杰米無奈地搔搔頭髮,看著塞斯跨上馬背,鋪蓋捲綁在前方。
杰米突然跑過去,拉住他的韁繩。「那就帶我一起去。」
塞斯嘗試掰開杰米的手指,可是他抓得很緊。「我必須獨自前往,你自己也說了,此行
十分危險。」
「那你只好讓我吊在韁繩上,一路擺盪到英格蘭。」
塞斯一手用力掰,另一隻手掏出手槍。「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愚蠢,要求你陪我去冒生命
的危險。」
杰米睜大眼睛看他。「你曾經為了更瑣碎的理由讓我去冒險。」
「顯然如此。」塞斯微微一笑——笑得很甜、很溫柔。然後他的槍柄突然敲中杰米的頸
背,他就像一袋馬鈴薯似地癱倒在地上。
「你還沒學到教訓,葛杰米。」他咕噥著,把槍插回腰間。「一個跌倒的男人就是下一
位脖子被套上繩索的人,偏偏我這一次又跌得很慘。」
趴在地上的杰米看起來好年輕,睫毛蓋在點點雀斑的臉頰上。
塞斯嘆了一口氣,解開鋪蓋捲,把毛毯蓋在杰米的身上。「祝你有個好夢,孩子。」他
低語。
他牽著坐騎繞過去,然後疾馳出中庭的大門,等他再回頭的時候,卻發現杰米和宕肯克
城堡已經淹沒在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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