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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可自從離職參加韓戰以後，再也沒回到聖特麗莎天主教醫院，但現在他一步入
大廳，便發現一切依當是老樣子。空氣仍瀰漫著一股非常熟悉的藥水味，人們低聲交談
，護士則行色匆匆地在走廊穿梭著。
他來到吉思的辦公室，輕輕敲門，心想吉思很可能去開會了。如此一來，他只要將
器材放在桌邊，歸還給吉思就大功告成。
門後傳來吉思的聲音，「進來。」
邁可開門進去，對老友露出友善的微笑，「嗨，你好。」
「邁可！」吉思驚喜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繞過桌子和還可握手。「我簡直不敢相
信，你竟然在大白天出現！我以為，你早就把陽光列為拒絕往來戶了。」
邁可悻悻然地看他一眼。「還沒到那種地步。」
吉思看到邁可手上的手提袋，便伸手接過去。「你拿來還我？我一直想抽空過去拿
。病人的情況如何？」
「很好，完全康復了。」即使嘴裏這麼說，邁可心裏明白，莎拉此刻正在另一個時
空忍受病痛之苦。他體內湧起一陣寒慄，不禁無聲地向上帝禱告，讓莎拉安然地度過險
境。
如果她熬不下去呢？
吉恩將袋子放在桌上。
「你為什麼不帶那個女孩來醫院？」
「女孩？」邁可吃驚地問。「你怎麼會以為病人是女的呢？」
吉思得意她笑著，彷彿知道什麼天大秘密似的。「我聽說你上星期六晚上，和一個
嬌小的褐髮美女共遊。」
邁可聳聳肩。「我們連家店都沒進去逛過。」
「辛蕊塔說在藥房看到你們。」
「噢！對了，我去過藥房。她還說些什麼？」
「她說，這名神秘女郎，竟能使你笑顏逐開。從你戰後歸國，這可是第一次看到你
露出笑容。」
還可現在卻完全笑不出來。「嗯，她的確能。」
「我什麼時候可以一睹她的風采？」
「永還都不行。」
吉思滿臉狐疑地看著他。邁可轉身向門口走去。他無法和任何人提及莎拉，她也許
再也回不來了。就算她真能再回來，也不能久待。這根本是盤死棋，進退維谷。
「為什麼不行？」吉思猜疑地問。「你覺得妳的老友見不得人，會去你的臉？」
「不是的！」邁可連聲辯解。「她……我們不能……你知道……我可能再也見不至
她了。」
「所以你和她不是認真的？」
即使邁可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有多明顯．但仍無法坦然回答。「命中注定我們不能相
守，」他神色悵然。「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邁可對吉思一笑。「多謝你，老友，若非你拔刀相助，後果可能不堪設想。」語畢
，他使開門離去。只留下吉思一臉錯愕地呆站在原地。
※※※※
翌日，莎拉頭昏腦脹地醒來。當她意識到自己仍躺在病床上，不禁滿腔怒火。她坐
起身，看到凱倫正在一旁看報紙。
「凱倫，我昏迷多久了？」
「大約十個小時。」凱倫估計道。「妳太激動了，醫生給妳打了鎮定劑，才讓妳安
靜下來。」
「他們竟然讓我不省人事！」莎拉忿忿不平地下床，腳步蹣跚地朝衣櫃走去。凱倫
跳起來想扶她一把，但莎拉把凱倫推開。「我要離開這兒。」
「莎拉，妳瘋了！妳這個樣子怎麼能出院？」
莎拉上氣不接下氣地靠著衣櫃。「相機呢？妳把相機怎麼了？」
凱倫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我把它拿回家了。我擔心是它引起妳的怪病，但－
－」
「帶我去拿它！」莎拉衝口而出，並開始換穿凱倫為她準備的衣物。「現在就去！
」
「莎拉！我不能答應！醫生還沒批准妳出院哪！」
「我自己准許我出院。妳沒把它怎麼了吧？」
「什麼東西？」
「相機呀！該死！妳沒把它弄壞或分解吧？」
「沒有，當然沒有呀！」
「感謝主！」她穿上鞋子。「走吧，凱倫，帶我到妳家去。」
凱倫仍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下，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莎拉。「妳鬼迷心竅了嗎？那部
緊相機有什麼太不了的，竟然值得妳這麼大驚小怪？」
莎拉用頭抖的手按住額頭。「它是個稀有的古董。」
「所以妳就不顧一切，搖搖晃晃地拼了命也要趕去保護它？我已經告訴過妳，它完
好如初了呀！」
「我不喜歡別人亂動我的私人物品。」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怪規矩的？」凱倫反駁。「別忘了，我總是亂動妳的東
西。」
「那麼妳該適可而止了！」她氣急敗壞地把剩下的用品丟進皮箱裏。「我們走吧！
」
「但是護士－－莎拉，妳得要通知她們一聲。」
「她們自己會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的，」她拖著皮箱急切地朝門口走去，突然感到
一陣暈眩，凱倫在她昏倒之前扶住她。
「除非醫生准妳出院，否則妳哪兒也不能去！」凱倫強迫莎拉坐下。
「不管妳幫不幫我，我一定要出院！」莎拉語氣鏗鏘有力。
凱倫雙手一攤，莫可奈何地走出去。莎拉將臉深埋在兩手之中。她從沒病過這麼久
，不知是不是鎮靜劑在作祟，她覺得自己已病入膏盲，無藥可救了。
凱倫帶回兩名護士，但莎拉心意已決，她們只好讓莎拉填些退院表，任她離開。
在回家的路上，凱倫一言不發，而莎拉則一心一意記掛著那部相機，根本無心和凱
倫閒
話家常。車子在凱倫家門口停住，莎拉立刻打開車門。「相機在哪裏？？」
「老天，莎拉！在書房。妳在急什麼？」
莎拉耐住性子，等凱倫掏出大門鑰匙開門，傑米迎向前來。
「莎拉，凱倫沒說妳今天出院。」
莎拉頭也不回地闖進書房，掃視整個房間，卻不見相機的蹤影。她正要出聲尖叫時
，凱倫從書架頂層將它拿下來。
「妳的相機。」她滿臉不悅地將它遞給姊姊。
莎拉仔細檢視著相機，直到確定整如初時，心中的巨石才落地。但……若是它一旦
離開房子，而魔法就此消失呢？
莎拉緊緊抱住相機，彷彿珍惜呵護著一個新生嬰兒，她顫抖地跌坐在沙發上。「謝
謝妳……」她呢喃。「它看來絲毫無損。」
凱倫淚眼汪汪地在她身畔坐下。「莎拉，請妳實話實說，究竟出了什麼事？」
莎拉將頭靠在椅背上。「有些事……妳永遠也不會懂的，永遠不會。」
「牠是有婦之夫，對不對？」
莎拉不解地睜大眼睛。「誰？」
「妳愛上的那個男人呀！他若非已婚，就是個外國人。我只能想出這兩種可能性。
到底是哪一種？」
「都不是。」莎拉有氣無力地回答。「事情不像妳想的那樣。」淚水湧上了莎拉的
眼眶，她輕輕地將眼角的淚拭去，不經意地看到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樣，才猛然發現自己
重重地傷害到凱倫的心。這一切不是凱倫的錯，她不該拿妹妹出氣的。
「凱倫，我為我的行為失常道歉。我愛妳！」
「我也愛妳！」凱倫哽咽地應道。「但我總覓得自己正逐漸失去妳。最糟糕的是，
我甚至不知道是誰，或是什麼東西，將妳自我身邊拉走！」
莎拉緊握住凱倫的手。她內心掙扎良久，猶豫該不該對凱倫說實話。也許凱倫會認
為她瘋了，而且，就算她果真相信這瘋狂的故事，一定也會竭盡全力，阻止她重回邁可
懷抱。
不！絕不能全盤托出！但至少可以稍微透露一些蛛絲馬跡，讓凱倫稍稍安心。
「凱倫，妳記得我們小時候去參加生日舞會，或各種聚會時，總是有種格格不入的
感覺嗎？」
「妳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凱倫接著說。
「是呀，不論我身處何地，總是渾身不自在。」她的眼神四處游移。「而我所約會
過的男人，更沒有一個對勁的。有時候，我頁覺得自己生錯了時代，我該活在比較旱期
的單純時代中。」
「但……妳沒有不快樂吧？」凱倫仍滿腹疑庶。「妳的生活如此充實，事業又非常
成功，還有一堆知心好友，和我……」
「但沒有一樣東西真正屬於我。」她黯然神傷地低語。「而妳擁有傑米。」
「妳很快就會遇到意中人的，」凱倫安慰她。「耐心點，等他出現在妳的生命裏，
一切都會變得很美好！」
「事情也許沒有這麼單純。」
凱倫睜大了眼睛。「妳是什麼意思？」
莎拉拭去淚水，嚴肅地注視著凱倫。「如果有一天，我忽然無聲無息地消失，而且
再也不回來，妳能不能試著把它想成，我在另一個真正驚於我的地方，和一個驚於我的
人過著快樂的日子？」
凱倫淚如雨下，臉龐因痛苦而變形。「妳要去哪裏？」她幾乎泣不成聲。
莎拉用力捏捏凱倫的手，心底有個聲音響起，回到邁可身邊，我愛他愛得發狂，我
不能沒有他！但她清清嗓子回答：「我哪兒也不去。我只是說，如果真有這樣一天，妳
千萬別為我哀傷。妳現在有傑米為伴，沒有我的存在，妳仍然能很快樂。」
「我永這都需要你，莎拉，妳是我的一部份。」
「我也有同感，我們之間所存在的親密關係，是沒有任何人能奪走的。即使我們不
能在一起，我們的心靈總是相通。天下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有時我們被迫忍痛割捨，
難以兩全其美。」
凱倫泣不成聲，嗚咽地說。「我真希望我能了解妳在說什麼。為何反而在我最需要
讀懂妳的心思時，卻做不到呢？」
她們姊妹抱頭痛哭。
※※※※
那夜，傑米擁著凱倫，任她盡情哭泣，好發洩心中的悲傷。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她
才淚痕斑斑地抬頭看著他。「我想莎拉快死了。」
「為什麼？」
「她一定知道自己的病情，但又怕我擔心，所以不敢告訴我實話。不然，她為什麼
叫我別為她哀傷。」
「我不知道，」傑米輕語。「那部相機又具怎麼回事？」
「天啊，我被她搞得迷糊透了！」凱倫低喃。「如果她有個三長雨短，我不知道要
怎麼辦！」
「別傷心，」他安撫她，將她抱得更緊。「不會有事的，莎拉會復原的。」
※※※※
在樓下的客房中，莎拉僵硬地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她渴望有隻強壯的臂彎擁
住她，告訴她一切難關都可以衝破，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在靈魂的最深處，她強烈地思念著還可。
他在做什麼？他放手了嗎？如果相機的魔力消失了？如果自己再也回不去怎麼辨？
為什麼自己仍如此虛弱？
顆顆淚珠滾落而下，莎拉因體力不支而昏沈睡去，但在睡夢中，她的小仍四處尋找
著邁可的身影。
※※※※
邁可有個失眠的夜，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只得起身著衣踏入夜色之中。微涼的
秋風在他耳畔低吟，吹拂著他的頭髮。他行經教堂時，不禁想起莎拉曾想入內參觀，不
知她是否能有如願以償的一天。
他慢步踱到橋邊，莎拉曾說，這座橋數十年如一日，完全沒變，她曾和他並肩站在
橋上，迷人的一群一笑歷歷在目。
潺潺流水在橋下泛起陣陣漣漪，他凝視著水面，回想起重年往事。記得以前，父母
總是嚴禁他在橋底下游泳，因為暗流、湧非常危險。後來，他偷偷摸摸試過幾次，最後
只好相信父母並未騙他。
他還記得在大學時代，總和吉思及三五好友在河邊露營、烤熱狗、說鬼故事、打蚊
子，然後一起半夜游泳。
而這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幾天以前，他還曾站在這兒，想跳下橋去結束戰爭所帶來的痛苦夢魘，就此一死了
之。
但莎拉改變了一切，這座橋成為他和她之間的聯繫。一想到莎拉會再回來，就令他
打消跳河自殺的醜惡念頭。如果還能再看她一眼，再長的歲月他都願意等。
還可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回家，暗自希望自己到家時，莎拉已經出現，等著他回去。
但他心靈深處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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