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概念和判斷
二、智力過程的區分標志
三、智力機能的發展
四、精神錯亂
一
聯想(associations)是由於我們觀念意識範圍內獲得的相互聯結
(interconnections)。由此得出的必然結果是,觀念(ideas)得以彼此進入的一切
關係導源於相似聯結和接近聯結(connections by likeness and contiguity),這些
相似聯結和接近聯結一般說來紮根於聯想過程。但是,同樣清楚的是,由此作出推論,
認為「一切觀念的聯結都是聯想」,則證明是完全錯誤的。這種錯誤推論有其根據,我
們對此已經很熟悉——也就是將聯想形式(forms of association)轉化為「聯想規律」
(laws of association)。它基於這樣一種假設,即這些形式本身是基本的過程,正
如我們已經見到的那樣,它們實際上是來自相似聯結和接近聯結的復合產物。但是,當
我們認為觀念的一切可能的相互作用能被還原為這兩種基本類型時,我們並不意味著這
些聯想產物可以徹底地和毫無例外地在同時聯想和相繼聯想(simultaneous and
successive association)的標題下進行分類。有一種限制不該忽視,除非對聯結起中
介作用的要素(elements)屬於觀念的限定範圍,否則我們不會談到聯想。由此可見,
同化(assimilation)限於特徵方面如此相似的知覺上,以至於這些知覺能夠聯結起來
以形成單一的觀念,即對不同印象(它們是知覺中不可分離的伴隨物)的復合。以相似
性和接近性為標志的相繼聯想也是如此,你們記得,它們僅僅在(特定條件下)觀念活
動的時間分離方面與同時聯想不同。
毫無疑問,我們發現,意識中的有些過程倘若按照相似的或頻繁聯結的知覺之間的
聯想是無法得到解釋的,儘管可以肯定地把聯想產物的存在作為先決條件。讓我們考慮
一種特定的觀念,它屬於同一發生類型的過程,這種類型在關於起源的條件方面與聯想
十分相似,但在特徵上仍與其不同。我指的是我們稱之為概念(concepts)的東西。如
果我們的目光突然投向一個人的照片,發生的第一件事便是一種同化的效應:我們把該
照片視作是一個人的照片,它與先前的知覺具有相似的關係和接近的關係。如果這些關
系在性質上是如此獨特的話,那麼它們便暗示著與某個確定的人的相似聯想,原先不明
確的認識(cognition)活動轉變為再認(recognition)活動。於是,若干相繼的接近
聯想便可能進一步歸屬於此。我們記得在某個情形裡,我們曾最後一次見過該再認的面
孔,或在某個特定的場合我們見過該再認的面孔,如此等等。所有這些過程均在明顯的
聯想條件下產生,但其中沒有一個條件為我們提供了人類的概念。如果這個概念恰巧是
很熟悉的概念,那麼它或多或少會清楚地呈現在聯想之中,這是完全正確的。然而,就
這一例子的性質而言,下述情況是不必要的:對一個已知物體的簡單認識無論如何並不
意味著一個概念,儘管簡單的認識活動和再認活動一般說來總是先於概念的形成。那麼,
我們究竟如何把一個概念與一個普通的觀念(後者被認為是與其他某種觀念或某些觀念
相一致的)相區別呢?概念的特性不可能是觀念的特定屬性,儘管後者在意識中代表概
念。認為這個觀念除了與其他觀念相聯繫以外,它無論如何是與其他觀念相區別的,這
樣的思考是不會有什麼內容的。區分概念和觀念的唯一標志在於相伴的意識之中,即特
定的個別觀念只具一種替代的價值(vicarious value),因此屬於同一概念名下的任
何一種獨特觀念,或者認為是它的一種任意符號,可能恰好使它按部就位。這種相伴的
意識也伴隨著一種獨特的情感(feeling),或者說一種概念的情感(conceptual
feeling),這種情感與認識的情感和再認的情感完全不同,而且指向一種分離的概念
基礎。這種情感只能存在於相伴的觀念過程之中,該過程的發展與意識中更為朦朧的區
域十分相似。就當前的例子而言,這些過程顯然是為概念的觀念(concept-idea)提
供使其與其他觀念區別開來的特性的過程。這種過程便是判斷(judgement)的過程,
正如我們可以從下述事實中看到的那樣,概念並非一開始便孤立地存在,它們只有作為
判斷中的要素才獲得其概念的意義。因此,無論何時,當我們考慮孤立狀態下的概念時,
我們便把它視作數目不定的判斷的組成成分,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情況了。在這個例子中,
次級觀念(secondary ideas)將是$ M的意識判斷,概念便在這些判斷中得以發生,
它們將特別有可能成為對一個界定多少能作出貢獻的判斷。例如,如果我們孤立地思考
「人」這個概念,我們便在自己的面前出現了意識的焦點(fixation-point of
consciousness),這種意識的焦點可以是某個個體的意象(image),也可以是「人」
這個詞(作為替代符號),還可以是視覺和聽覺意象的復合(complicatio)。在意識
的更為朦朧和遠離中心的區域,不停地從這部分移向那部分的東西便是一些判斷,這些
判斷涉及概念,其中只有一種偶然的判斷可能在這裡和那裡產生,以形成更為清晰的觀
念。但是,儘管這些判斷可能是朦朧的,它們仍然使概念的觀念帶有其替代意義的意識,
並使其帶有作為結果而產生的概念情感。你們看到,這種意義和與之相伴隨的情感依附
於直接的內省知覺(immediate inbepective perception),結果,在所有這些判斷中,
觀念可能已經不同。
現在,我們已經看到,認識活動和再認活動也伴隨著次級觀念,它們一方面引起了
伴隨著這些過程的特定情感,另一方面,如果它們碰巧在意識前面清楚地發生,那麼便
會安排它們自己通向相互聯結的觀念的時間系列。但是,如果認識、再認和概念是相似
的,那麼,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能夠正確地指出頭兩個過程和第三個過程之間的基本
差別。這個時間系列始終是一種相似聯想或接近聯想,其中(如名稱所意指的那樣)每
個觀念堅持作為一種獨立的整體。這是因為,彼此相似的物體,或者在空間和時間上接
近的物體,肯定會結合起來形成更為復合的觀念,但是這種復合過程的每個部分仍然是
獨立的。所以,如果它與它的「夥伴」分離的話,它在意識中仍然不會受到損害。可是,
對於概念的觀念來說,正如對於意識內容(它們屬於邏輯上一致的思維過程)來說一樣,
情況就不同了。個別的意義現在完全依賴於它在其中僅僅作為一個部分的整體。離開了
這一點,它便不再擁有它自己的任何意義。或者,如果它擁有自己的意義,則對於我們
孤立思考的概念來說,解釋是一樣的。我們可以賦予一種意義,只要為此目的,我們讓
它歸屬於不確定的邏輯聯結。因此,當我們在不涉及任何判斷的上下文關係的情況下思
考「人」這個概念時,「人」的概念只可能具有這樣的意義:它可能是大量判斷的主語
或謂語。只有像這樣一種邏輯思維的不確定要素才是一種「概念」。在所有其他的情形
裡,相應的觀念只是一種具體的特定觀念。
對於這一系列的論說可能會提出反對意見。你們會說,「這可能相當正確,概念及
其聯結在許多方面不同於特定觀念之間產生的普通聯想。但是,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把它
們以及與它們在一起的所有邏輯思維過程還原為廣義上的聯想,也許是具有一種特定的
更複雜的性質的聯想。」這種異議是站不住腳的。這兩種意識過程之間的差別是獨特的
和基本的,它們在主觀知覺方面與它們在客觀的可覺察的一致性方面一樣明顯。倘若想
給這兩種過程取一個名稱,以便提出這兩種過程屬於同一種過程的觀點,不僅不會使調
查的路徑顯得清晰,反而會使它嚴重受阻。
二
對智力的意識過程(intellectual conscious process)來說,它與聯想有所區別,
其最為明顯的主觀標志是相伴的積極情感(feeling of activity)。產生一系列純聯
想的(也即非邏輯的)觀念的最佳手段是去假設消極的態度,它可能壓抑那種需要意志
去開創的,並由積極情感相伴隨的思維活動。這種積極性究竟是什麼,積極情感存在於
什麼地方,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在討論隨意活動(見第十五講)時作出回答了。按照
智力活動的主觀特徵,可把智力活動歸入內部隨意活動(internal voluntary action)
的概念之下,或者歸入主動的統覺(active apperception)之下。在這個意義上說,
我們可以把智力過程與聯想區別開來,即把智力過程與純心理學基礎上作為觀念的統覺
聯結(apperceptive connections of ideas)的聯想區分開來。這裡,我們當然不是
用一種「自由的」或「隨意的」活動去理解一種無條件反射的活動,這是超越我們先前
的討論的。上述短語僅僅指意識中的變化是複雜的,在涉及個別觀念的聯結方面是不可
解釋的,它們導源於在任何一個特定時刻我們的一切意識內容的一般傾向——也就是說,
導源於意識的先前發展。如果我們把這種發展的結果稱作「自我」(self)的話,那麼
我們必須把這個自我視作一切智力過程的原因。
上述考慮不言而喻地表明,這些內部過程將它們的起源歸之於主觀關係,而主觀關
系的範圍可能變化很大。當然,沒有一種刺激能立即對我們的一系列獲得的傾向發生影
響。對於列入隨意的智力活動的這種行為來說,必然包含一組組觀念,這些觀念與那些
直接先於它們的觀念並不具有任何一種明顯的聯想關係。而且,不可避免的是,聯想用
同樣的方式干擾了智力機能(intellectual functions)。根據這一點,尤其重要的是,
智力的觀念聯結一旦形成,其本身便進入接近的關係(contiguity-relations)之中,
從而能以外部聯想的形式來恢復。當然,在這一情形中,沒有積極情感的蹤跡,而在其
他地方這種積極的情感始終伴隨著智力過程。從統覺的思維繫列向聯想的轉化具有十分
重大的意義,它促進了高級程度上的建設性心理運作。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構成了那些
實踐過程的主要組成部分,那些實踐過程使我們實施隨意的活動,最初是意圖問題和反
映問題,作為對明確的外部刺激的適當的機械反應。它是如此普遍,以至於對完成外部
的意志活動來說,一種意志決定的介入只在某些關鍵時刻才有必要,它們的詳盡實施被
歸入實踐已經完善的機制(mechanism)。在智力過程中,思維的積極運作以同樣方式
變得越來越受制於思維流(the flow of thought),而我們的思維則在一切從屬點
(all subordinate points)上繼續前進,除了邏輯聯想的幫助之外,它毋須其他任何
幫助。我們越是用思維進行實踐,那些表示它們自己的中間階段就越多,思維也就不得
不把更多的力量和能量贈予決定的問題。
與這些主觀特徵在一起的是具有一定重要性的客觀特徵,這些客觀特徵將智力過程
與聯想相區別。它們在兩種情形裡以完全不同的時間序列之特徵被提供。在相繼聯想中,
一種觀念跟著另一種觀念,正如這一情形裡各種相似聯結和接近聯結所決定的運作一樣。
每個特定的觀念均保持其獨立性。由於在長的聯想系列中,一種新的觀念有規律地與它
的原有觀念中的一個觀念相聯繫(一般說來是與最直接的觀念相聯繫),因此該聯想系
列便屈從於最具變化特徵的突然變化。開始和結束可能完全不相關,儘管一個階段接著
另一個階段的聯結鍊條是完整的。與此情況截然不同的是,智力過程經常從聚合觀念
(aggregate ideas)開始。這些聚合觀念不同於從同時聯想中產生的復合觀念,在同
時聯想中,它們並不由這樣一些聯結組成,這些聯結(像時間和空間中的位置一樣)看
來像觀念的直接的客觀屬性。但是,存在於它們的組成成分之間的關係被視作是概念的
決定因素,複雜的物體借此通過思維活動被分解。然而,這樣一種聚合觀念的基礎總是
聯想地產生的復合觀念。於是,一間紅房子印象通過聯想的融合和同化產生了復合的視
覺觀念。當紅色與房子的觀念相分離時,它就僅僅變成了一種聚合觀念。因為這時屬性
和物體在概念上被思考,並被帶入聚合觀念中的相互關係中去。
三
智力活動的第一批產物是同時的聚合觀念(simul-taneous aggregate ideas)。
它們與普通的聯想地形成的觀念的唯一差別就在於此——根據任意選擇的思維關係,觀
念的物體被認為是可分解的。一俟對這種分解實施了一次或多次以後,它們的同時聯結
便產生了一系列思維。這一過程從狹義上說可在邏輯思維的活動中看到,也就是在用語
言來表述的判斷過程中看到。然而,即使就外部形式而言,這些東西也與聯想系列完全
不同。在後者的情形裡,一種觀念與另一種觀念不確定地聯合起來。但是邏輯思維受
「二分定律」(dichotomic law)所支配,不容許有任何例外,除非聯想以上述的特定
方式干擾統覺的觀念系列,否則便毫無例外地受制於二分定律。這個定律的最清楚的表
述可在句子成分的語法區分中找到。這種區分可以是簡單的,像在簡單句中那樣,在簡
單句中主語和謂語各由簡單觀念組成;也可以是多重的,像在各種復合句中那樣,在復
合句中,每種主要的組成成分可以按同一方法細分,主語分為名詞的和修飾的,謂語則
可分為動詞和賓語、動詞和副詞等。
但是,這種外在定律是內在條件的結果。思維始終是一種區分和聯繫的活動。遵循
上述規律而發生的思維的分解是由於以下的事實,它把一種聚合觀念的組成成分進行分
離,以便將它們立即帶入某種相互的關係中去——這是一種在比較了眾多觀念(部分相
似和部分不同的觀念)以後確定的關係。直到關於房子的許多觀念已經形成,並具有可
變的顏色屬性以後,紅房子的聚合觀念和最終判斷——「房子是紅的」——方可清楚地
產生。那時,而且只有到那時,才可能在特定的情形裡從經驗的客體中抽取屬性,或者
把它歸之於獨立存在的客觀思維。
關於把聚合觀念與判斷區分開來的做法也許會遭到異議,即當我們一旦把前者與普
通的復合觀念進行分離時,我們就根據事實本身將它構成一種判斷。例如,認為一個物
體可與它的任何屬性發生邏輯聯結,而毋須在判斷中找到這種聯結的直接表述,這是不
可能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最簡單的判斷(像「房子是紅的」那樣)事實上幾乎不
能從它們的相應的聚合觀念(「紅房子」)中區分出來,可能的混淆也隨之停止存在了。
讓我們考慮一下那些思維活動(它們以連續的細分過程為先決條件)。當我們準備表述
一種復合的思維時,在意識中首先出現的東西是以一種聚合觀念為形式的整體思維。但
是,如果說它與分解得以實現的判斷相一致,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不!我們可以充分地
看到,當整個思維像一種尚未表述的聚合觀念那樣已經在那裡時,它的彼此獨立的組成
成分上升至清晰意識的程度,依它們的分解實際得到實施的程度而定。因此,聚合觀念
越是不明確,它們便越需要理解,它們需要大量的判斷活動方可作出完整的確定。
然而,我們必須記住,邏輯判斷並非是唯一的形式——不僅如此,它也不是原始的
形式——這種形式使統覺的觀念過程在意識中被采用。通常的情況是,或多或少具有綜
合特徵的聚合觀念以感知覺的形式有意識地被分解。這種復合過程的單一特徵甚至在這
裡也意味著,一個聚合觀念中的每一種劃分活動(假定這種劃分活動已在心中保持了相
當時間)緊密地依附於其毗鄰。但是,這些內容的純知覺性質,以及用邏輯關係對它進
行系統闡述的缺乏,將導致由一種分解過程的一般印象替代二分定律(這種分解過程以
正常序列發展,並從單一的聚合觀念出發)。對此必須補充的是,比起概念的邏輯思維
(概念的分解意指一種觀念的解釋),它在這些例子中是一個更為明顯的事實。分解的
產生起初不過是朦朧地被理解,而且往往要等這些分解的產物進入新的聯想中去時,它
們才能獲得更清楚和更獨特的內容。對智力的精心闡述的這種知覺形式便是想象活動
(activity of imagination)。換言之,想象實際上是一種特定的感官觀念(sense-
ideas)的思維。照此說來,這是一切邏輯或概念思維的源泉。但是,它繼續存在,不
受下述兩者的支配,既不受我們日常生活中無指導性的幻想作用的支配,也不受藝術想
象所完成的創造物的支配,而是與這兩者並行。
四
如果完整地描述智力機能將超出我們目前討論的範圍。部分地描述——對思維的概
念形式或邏輯形式的描述——存在於邏輯的領域之內;部分地描述——把想象視作一種
智力活動的形式——則存在於美學的領域之內。但是,出於心理學的興趣,出於正確理
解聯想與智力的關係的願望,我們需要考察一下觀念和心理過程中產生的變化,對於這
些變化,可由不同形式的精神錯亂(mental derangement)予以表述。
這些精神錯亂的最明顯的標志和最持久性的表現是各種類型的精神病(insanity)。
正如你們知道的那樣,精神病的特定形式如此眾多和不同,以至於心理病理學有充分理
由要求將它劃為獨立的學科,與正常的心理學分開,正如把人體病理學與人體生理學分
開一樣。後者的這種分離早已實現,兩門學科均已獨立,事實上病理學也得到了實際的
應用。對此,所作的補充是,每種精神錯亂,除了智力過程和聯想的改變之外,還包括
心理生活的其他一些基本變化,尤其是與觀念障礙相比較而言的感知錯亂和精神錯亂,
而觀念擾亂常常表現為次級的結果,儘管這是真的——當你考慮所有這些心理過程無法
擺脫的互相依存時,你將會理解這一點——觀念內容的這些改變將對意識的情感方面和
意動方面(affective and conative side)起反作用。然而,我們在這裡不準備討論
這些問題,只想根據觀念變化的觀點來探討精神錯亂。對此,我們將揭示它的基本特徵,
而不顧一致的和同質的細節差異。
關於精神錯亂在感覺和情緒方面產生的改變就談下面這些:從純粹的心理學角度來
講,它們在各個方面與標準相比存在各種偏離——從白癡(idiocy)的情感淡漠(這種
情感淡漠只有通過最為強烈的感官印象才能被打動)到譫妄(delirium)的極度興奮
(最輕微的外部刺激或內部刺激都足以喚起幻覺和誤導的錯覺);或者,從憂鬱症
(melancholy)的深度壓抑(它使現在和過去一樣變得一片灰暗)到躁狂症的情緒爆發
和麻痺症的呆樣歡樂。當然,正常觀念的偏離也相應地不同,它的發展進程不是太快就
是太慢,隨情形而有所不同。這些偏離與情緒的變化具有密切的關係,它們並非真正的
障礙,情緒變化是不受這些障礙制約的,但是任何一種心理障礙都意味著這兩種精神錯
亂。憂鬱症和麻痺症相似,觀念運動遲疑不決,易為明確的印象和記憶所吸引,只是情
感色彩完全不同;而在精神興奮和躁狂中,觀念運動加速,沒有次序或不受控制地從一
個題目跳至另一個題目。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暫且不管這些差異,對標準的偏離不變地表現在一個特定方面
——也即聯想與智力過程的關係方面。如果真有精神錯亂的任何一種標準的話,那麼就
如下述——建設性想象的邏輯思維和隨意活動讓位於五花八門的聯想的不連貫作用。如
果精神錯亂不是走得太遠的話——例如,在緩慢發展的疾病的初期——意識內容中的這
種變化可能難以覺察,也許是因為精神病的長久間隔阻礙了精神錯亂的進展,也許是因
為後者似乎把它自己限於某個特定的觀念聯結和感情聯結之中。但是,即使在這些情形
裡,即在介於正常和變態之間的臨界病例裡,良好的自然體質也要比制止疾病的人侵更
重要——即使在這些情形裡,即在意識被精神錯亂紛擾的那個時刻起,毫無疑問,正常
的聯想平衡和主動的統覺均被破壞殆盡。
平衡失調的最一般方式是通過「注意力有缺陷的集中」(a defective
concentraion of the attention)表現出來的。它產生自智力過程被突如其來的聯想
連續打斷的傾向。在這種心理狀態中,患者總是關注特定的印象或情感,這樣一種心理
狀態不過是該規律的一個明顯例外。當憂鬱症患者郁悶地沉思於在他看來即將經歷的壓
倒一切的悲傷時,並不是他有意地把注意力指向這種悲傷,而是用這種辦法來控制他的
思維方向。他的心靈被一組經常存在的具有強烈情調的觀念所支配,對此他的意志經常
與之鬥爭,但結果卻是徒然。在精神興奮的狀態中,我們的感官中樞具有不尋常的強烈
興奮,為聯想內容提供外部感官印象的特徵。所以,這些聯想(一般說來不利於積極注
意的影響)反映出不同尋常的力量。在這種情形裡,觀念的同化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
在正常的心理生活中,同化的要素強大到足以使認識活動和再認活動(acts of
cognition and recognition)成為可能。在幻覺中,它們變得如此有力,以至於把感
官印象置於僅僅是外部偶發事件的位置上,這種外部偶發事件使那些與其具有一定相似
性的觀念傾向運轉起來。
讓我們注意一下精神病患者表達他們思維的方式。他們的語言是不連貫的,這種語
言會在截然不同的題目之間以無目的方式搖擺著,或者這種語言會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同
一個題目上來,而沒有可以說明的理由。所有這些是不難進行解釋的,如果我們想象一
下對一些難以駕馭的聯想缺乏有意的控制,就馬上明白了。當然,所謂控制的缺乏也存
在程度不同的情況,從思維的偏執(僅僅有些越軌)到極度的幻想(其中,一個思維接
著一個思維,而不容許理智對思維進行哪怕是短時間的細想),發展到最後階段便是完
全不能形成任何複雜的判斷。患者開始表達某種句子,但是,他的注意力卻被新的感知
覺所吸引,或者被某個外在的情形所吸引,還有可能被他自己的說話聲音引起的聯想所
吸引。這樣,另一種異質的思維啟動了,接著又被其他的聯想所阻斷。於是,患者的這
種表現匆忙地繼續下去,直到精神的衰竭使這種紛亂纏繞的思緒漂移暫告一個段落為止。
當我們考慮語言對思維發展的巨大重要性時,我們可以理解詞和音的聯想在精神病
患者的異想天開所涉及的上千種形式的觀念中起著重要作用。具有相似發音的一些詞在
一個句子中間以無意義的混淆堆砌在一起,或者一個詞將提示某種完全異質的思想,在
這種思想中,該詞會碰巧出現。因此,精神病患者的言語是我們觀察同時形式和相繼形
式中「相似聯想」和「接近聯想」的最好機會,這種言語也帶有極其多樣的內容。但是,
經常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當觀念的飛翔涉及大量題材時,某個特定的詞並不喚起另一個
詞,而是一系列清晰的發音,這些音可能屬於相似發音的詞,也可能包含在偶爾與第一
個詞相聯結的其他詞裡面。當發生這樣的情況時,精神病患者的語言就成了聽不懂的莫
名其妙的話,其中雖然也有發生在真實言語中的一些發音清晰的音,但是卻將這些音置
於完全新的聯結中去了。患者心中可能產生一種妄想,即他正在講述一種以前不熟悉的
語言,這種觀念反過來又會引起其他的妄想。不過,如果我們稍微考慮一下令人混淆的
音群[(sound-conglomerations),我們一直在追蹤它們的起源了],我們將會看到,
甚至在這裡,實踐的影響(一般說來它們對聯想是如此重要)也是顯然可以追蹤的。一
種特定的復合音越是經常地得到重複,再去發這種復合音的傾向就越大。這種復合音尤
其傾向於進入新穎的聯想中去,不論是與其他音進行聯繫還是與外部物體進行聯繫。於
是,便可能產生一種精神病患者的慣用語,這種慣用語在某些組成成分方面擁有一種新
形成的語言的一切特徵:某些音或復合音成為確定概念的決定性符號。與此同時,我們
幾乎不能說這種語言是精神病患者的創造。這種語言的起源在於聯想活動的盲目偶發,
而且,繼續以雜亂無章的方式對它進行改變。
對於心理學家來說,恐怕沒有任何事情要比觀察精神病患者的語言中表現出來的智
力機能的逐步衰退更有興趣了。為此目的,書面記錄甚至比口語更好些。因為滔滔不絕
的言詞,必須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跟上想入非非的速度,事實上這種速度是很難跟上
的。在所有的文獻中,有些著述本身就表明是精神錯亂的頭腦之產物。在這些著述中,
我們已經十分精彩地證明了分離的聯想,它們對邏輯思維進程的侵擾,邏輯思維的逐步
瓦解,以及感官印象的幻覺和異想天開的誤解所產生的影響。當然,這種智力衰退的最
後階段並不常見,但是所有其余的階段都存在著。我有一次偶爾撿起一本書——正如你
們可以想象的那樣,是一本作者私下印刷的書——在這本書裡,差不多瓦解過程的每個
階段,從一端到另一端,都可以清楚地被追蹤。在這本書裡,開頭的句子從形式上和表
述上說是正確的,儘管它們的內容從一開始便是以變態思維為開端的。接著幻覺的描述
和語言的不通越來越多,而支離破碎的聯想的侵擾變得越發明顯。直到最後,在那本書
最後幾頁的地方,已經沒有一句句子符合正確的語法規則了。
當我們對這些現象進行仔細的分析時,尤其是當這些現象在病態心靈的產物中以這
樣一種持久形式表現出來時(這些病態心靈的產物比起口語來更易於調查),我們可以
立即看到,把這些病態心靈的產物說成是由於「心理機能的降低」(lowering of the
mental functions)將是多麼的不確切和膚淺。關於異想天開的情況,心理機能非但沒
有下降,反而在特定的方面有所上升。正常的心靈不會像精神錯亂中經常遇到的情況那
樣,任意地進行聯想的補充。與此同時,正是在這種聯想的多變中可以尋找衰退的萌芽。
其確切的癥狀在於,患者對所有觀念要素的聯結[這種觀念要素的聯結使得聯想網絡的
各種衍生物(ramifications)在意識中可能發生〕缺乏有意的控制。我們可以很有把
握地說,除非這些關係和聯結已從先前的印象中被集合起來,否則便不會有任何一種智
力機能。但是,只有當這些先前的經驗、意志所產生的整個力量控制了它手頭的聯想材
料,並使這種聯想材料具體化時,心理活動才會理智化。與這些聯想有關的是,意志立
即成為一種積極的和抑制的力量——意志推動了與占優勢的興趣有關的聯結,同時也抑
制了可能使注意力轉向別處的一切東西。你們可以看到,一個健全的人可以在實驗中隨
意地喚起一系列與精神病患者十分相應的觀念。他必須壓抑與進入意識中的聯想有關的
意志的調節和抑制功能。如果將你們自己置於這種條件之下,並寫出進入你們頭腦中的
思想和觀念本身,你們將會在思想不全面(half-completed thoughts)、偶然的印象
等問題上面臨一種無法解開的纏結(inextricable tangle),而且在此處和彼處又具
有一種新形成的聯想——這是一種你可以輕易地認為由精神錯亂的心靈產生的圖景。
這種聯想的繁殖,就像爬山虎之類的攀緣植物束縛了它們所纏繞的樹木的生長一樣,
阻礙了智力機能的發展,但是這並非是一種持久的情況。如果精神錯亂的過程繼續下去,
聯想便日益限制在較少和較穩定的觀念上面,即限制在反覆發生的一些觀念上面。這些
「固著的」(fixed)觀念,首先由病態心靈的特定傾向所喚起,隨著聯想的實踐過程
與一般的瓦解過程亦步亦趨,變得越來越頑固。當這些固著的聯結在意識中占居優勢時,
意志的影響便被徹底地破壞了。與此同時,患者對外部刺激很少作出反應。煩躁不安的
幻覺產生了情緒壓抑,痛苦的印象引起了情感障礙,感受性開始減弱,最後逐漸消失,
一般的心理遲鈍卻越發增大,而且,讓位於始終如一的歡樂或無所謂的心境。與此一起
來到的是精神錯亂的最後階段,它對旁觀者來說是最悲哀的,而對患者本身來說卻是最
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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