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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將近三點鐘的時候,店裡來了一個人,此人惱羞成怒,原來不知是誰在他汽車的通風小窗上粘貼了一個標簽,我只好去廚房替他把標簽洗刷掉。
  「肉卷烤餅?喔,你們這些人真會做這東西。」
  「你說你們這些人是什麼意思?」
  「嘿,就是你和帕普達基斯先生啊,你和尼克。我午飯吃的那個肉卷烤餅棒極了。」
  「喔。」
  「你有抹布嗎?把這東西包起來,拿著就不燙了。」
  「你不是這個意思。」
  「的確是的。」
  「你認為我是墨西哥人。」
  「沒那回事。」
  「是的,你就這麼認為,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認為的人。不過,你聽著,我和你一樣是白種人,明白嗎?我的頭髮可能是黑色的,長得也可能有點像,但我和你一樣是白種人。你要想在這裡干下去,就不要忘了這一點。」
  「可你看上去並不像墨西哥人呀!」
  「我真的和你一樣是白種人。」
  「是的,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墨西哥人。那些墨西哥女人,她們全都是大屁股,瘸腿,高聳的乳房能碰著下巴,皮膚黃黃的,頭髮看上去好像抹了臘肉油脂似的。你看上去可不是那個樣,你小巧玲瓏,皮膚白嫩,頭髮儘管是黑色的,但柔軟、卷曲。你惟一一處和墨西哥人一樣的地方是你的牙齒,他們的牙齒都是白白的,你不得不承認他們這個優點。」
  「我結婚前的姓叫史密斯,聽上去並不太像墨西哥人,是嗎?」
  「是不太像。」
  「再者,我老家也不在這一帶。我來自衣阿華。」
  「嗨,史密斯。那你的名字呢?」
  「科拉。你願意的話,可以這樣稱呼我。」
  此時,有一點我已經確信無疑,而剛來時我不過是瞎猜罷了。她心情一直不好,倒不是因為那些她不得不做的肉卷烤餅,也不是因為自己的頭髮是黑色的,而是因為嫁給了那個希臘人,這使她覺著自己好像不是白種人了,甚至害怕我會開始稱呼她為帕普達基斯太太。
  「科拉,沒問題。叫我弗蘭克怎麼樣?」
  她走過來,開始幫我清潔通風小窗。她離我很近,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我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怎麼嫁給了這個希臘人?」
  她跳了起來,就好像我用鞭子抽了她似的。
  「這關你什麼事嗎?」
  「是的,非常相關。」
  「給你通風小窗。」
  「謝謝。」
  目的達到了,我走了出去。我在她有所防備的情況下狠狠擊了她一下,擊得很深,把她刺痛了。從現在起,就是我倆之間的事了。她也許不會順著我,但也不會搪塞我。她知道我的用意,知道我已經摸透了她的底。
  吃晚飯的時候,希臘人沖她發了火,嫌她給我上的炸土豆不夠多。他希望我喜歡這個地方,而不像前幾個人那樣棄他而去。
  「吃就讓人吃飽。」
  「就在爐子上,他自己不會取?」
  「沒什麼,我還不餓呢。」
  他嘮叨個沒完。如果他有點腦子的話,就會看出事出有因,因為她這個人是不會讓客人自己動手的,這一點沒說的。可他笨得要命,不停地在那兒發牢騷。我們三個人就坐在廚房裡的餐桌旁,他坐在桌子的一頭,她坐在桌子的另一頭,而我則坐在中間。我沒有正面看她,但我用眼的余光能看見她穿的衣服,那是一件白色護士制服,無論是在牙醫診所還是在麵包店工作的人,都要穿這種制服。制服早上的時候還很乾淨,但此時已經有點皺,也有點髒。我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噯,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
  她起身去取土豆,制服隨之敞開了一下,我看見了她的大腿。她把土豆盛給我之後,我卻吃不下。
  「好嗎,你看,折騰了半天,他卻不想吃。」
  「可他要是想吃就有的吃。」
  「我不餓,午飯吃得很飽。」
  他就像打了一場大勝仗似的,這會兒又顯出寬宏大度的樣子,準備原諒她了。
  「她這人不錯。她是我的小白鳥,我的小白鴿。」
  他使了個眼色上樓去了,我和她則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他下來時,一手拿個大酒瓶子,一手拿了把吉他。他從瓶裡倒了些酒出來,是一些希臘甜葡萄酒,我喝了後覺得噁心、難受。他彈著吉他唱了起來,嗓音聽上去像男高音歌唱家,不是你在收音機裡聽到的那些無名小輩的男高音歌手,而是大腕男高音歌唱家。在處理高音符時,他就像卡魯索錄音帶上那樣,會摻入啜泣聲。可我此時已經聽不下去了,感覺越來越糟。
  他看我臉色不對,便把我拉到了外面。
  「出來吸點新鮮空氣,你就會感覺好些。」
  「不要緊,我會好的。」
  「坐下,別吭聲。」
  「你進去吧,我只是午飯吃得太多了,會好的。」
  他進去了,而我即刻把肚子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午飯也好,土豆也好,還有葡萄酒也好,都讓我受不了,我只想得到那女人,想得如此厲害,連胃裡都存不下一點東西。
  次日清晨,店牌被風刮了下來。風是午夜時分刮起來的,到了清晨已成了風暴。
  「天氣糟糕透了,看那兒。」
  「風大極了,吵得我無法入睡,一夜都沒合眼。」
  「風的確很大,你看那店牌。」
  「燈泡爆裂了。」
  我開始修補起那個店牌,希臘人則不時地出來看看。
  「你這牌子從哪兒弄來的呀?」
  「我買這店時就有了。怎麼了?」
  「夠差的了,掛這麼個破牌子能招攬來生意才怪呢。」
  我去給一輛汽車加油,丟下他一個人仔細品味我的話,等我返回時,他還在驚愕地望著倒靠在餐廳正面的店牌。有三盞燈已經爆裂,我插上插頭接通電源後發現,剩下的燈有一半也不亮了。
  「裝上新燈後再掛起來,也就行了。」
  「你是老闆。」
  「這個牌子有什麼不妥嗎?」
  「怎麼說呢?過時了呀,燈泡店牌早不用了,人們都在用霓虹燈店牌,顯示效果好,用電又少。再說了,牌子上都寫了些什麼呀?『雙橡』,僅此而已,『酒館』那部分,燈光不顯示。咳,『雙橡』這兩個字可引不起我的食慾,不會使我產生停下來找點飯吃的念頭。總之,那個牌子讓你賠錢,只是你還不知道罷了。」
  「把它修好也就行了。」
  「你為何不做個新牌子?」
  「我沒空兒。」
  可沒過一會兒,他又拿著一張紙回來了。原來他已經替自己畫好了一個新店牌,並用顏色筆塗成了紅、白、藍三色,牌子上寫著「雙橡酒館,吃飯,燒烤,衛生潔淨的洗手間,老闆N.帕普達基斯」。
  「棒極了,它會給人們留下極好的印象。」
  我把所有的字修正了一下,確保其拼寫無誤,他則對字母進行了更多的花體裝飾。
  「尼克,咱們幹嗎還掛那個舊牌子?你何不今天就進城把這個新牌子做好?它妙極了,相信我的話沒錯,再說這也很重要,一個店好與不好,得首先看店牌怎麼樣,你說是不是?」
  「天哪,就這麼辦,我去。」
  離洛杉磯不過二十英里遠,可他卻像去巴黎似的把自己打扮得油頭粉面,午飯一過便上路了。他一走,我就把前門鎖上了,拾起一個顧客用過的盤子,逕直朝後面的廚房走去,她在裡面。
  「那邊有個盤子我給你拿過來了。」
  「哦,謝謝。」
  我把盤子放下了,只見她手裡的叉子像鈴鼓似的叮噹響。
  「我本來也想去的,可是鍋裡做上飯了,我想我還是別去的好。」
  「我自己也有好多事情要做。」
  「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沒事了。」
  「有時因為一點點小事,就會讓人不舒服,比方說,喝的水與原來的不一樣了。」
  「很可能是午飯吃得太多了。」
  「那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前門外「咚咚」地敲門。
  「聽上去好像有人想進來。」
  「弗蘭克,門上鎖了嗎?」
  「我一定是把它鎖上了。」
  她看了我一眼,臉色變得蒼白,又走到雙開彈簧門向外窺探了一下,然後走進了餐廳,可沒一會兒又回來了。
  「他們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把門給鎖上了。」
  「我也忘了把它打開。」
  她又轉身去餐廳,我把她攔住了。
  「咱們就讓它——鎖著吧。」
  「鎖著就沒人能進來了,我還要燒飯,這個盤子我一會兒就洗。」
  我一把將她攬在懷裡,拚命親吻起她的嘴唇……
  「咬我!咬我!」
  我咬了她。我用牙齒深深咬住了她的雙唇,一定是咬破了,只覺著我的嘴裡噴進了血。我把她抱上樓時,血正順著她的脖頸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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