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波頓:咱們都會齊了嗎?
                        昆斯:妙極了,妙極了,這兒真是給咱
                              們練戲用的一塊再方便也沒有
                              的地方。

                                  ——莎士比亞ヾ

    ヾ《仲夏夜之夢》第三幕第一場。

    無需我們多說,讀者諸君完全能想像得到海沃德是怎樣驚訝萬狀了。他所說的在鬼
鬼祟祟活動的印第安人,突然變成了四只腳的動物;他所看到的湖,變成了河狸池;他
所認為的瀑佈成了這種聰明勤勞的動物建造的水壩;而他所懷疑的敵人,又一變成為他
的患難朋友——聖歌教師大衛﹒加穆了。他的出現為尋找兩姐妹帶來那麼多意想不到的
希望,因而海沃德毫不猶豫地就從埋伏地點跳了出來,奔到這場戲的兩位主角身邊。

    鷹眼高興極了,他顧不上什麼禮節,用一只粗糙的手,把大衛那柔軟的身子揪得原
地直打轉。他還不斷地誇獎休倫人為他化妝的功夫真是了不起。接著,他又抓住對方的
手,祝願他在新的情況下愉快幸福,他把大衛的手握得這麼緊,使這位文靜的聖歌教師
痛得眼淚盈眶。

    「你正打算對這些河狸試一試歌喉嗎?」鷹眼說,「這些機靈的鬼東西對你的玩意
兒已經懂得不少啦!你剛才不是聽見了嗎,它們在用尾巴打拍子哩!它們這麼做正是時
候,要不,我這枝鹿見愁就要對它們發出第一響了。我認識一些能讀會寫的人,可比起
一只經驗豐富的老河狸來笨多啦;至於說到尖聲叫喊,這些畜生可是天生的啞巴!聽,
你覺得這種歌聲怎麼樣?」

    他們的身旁突然響起了烏鴉的叭叭聲,大衛急忙掩住了自己敏感的耳朵,就連早知
這一叫聲底細的海沃德,這時竟也抬起頭來尋找這只正在叫的鳥兒。

    「瞧!」偵察員指著遵照信號趕來的其他同伴,繼續笑著說,「這種音樂才有實用
價值哩!它可以把兩校好槍召到我身邊來,甭說還有獵刀和戰斧了。好了,我們已經看
到你安全無恙,現在給我們說說,那兩位姑娘的情況怎麼樣啦!」

    「她們做了那異教徒的俘虜了,」大衛說,「雖然在精神上受了極大痛苦,但肉體
上還是舒適安全的。」

    「兩人都這樣嗎?」海沃德焦急地問。

    「是的。雖然我們的旅途很艱苦,飲食也不足,但別的倒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只是
把我們當成俘虜帶到這麼邊遠的地方來,這是對我們精神上的暴力行為。」

    「憑你這幾句話,我就要大大感謝你啦!」哆嗦著的孟羅大聲說,「我又可以看到
我的女兒回到我身邊來了,而且仍像失去她們時一樣清清白白,活潑可愛!」

    「我想她們還不能馬上回來吧,」大衛懷疑地答道,「這個蠻子的頭領有一種劣根
性,除了萬能的上帝,任何力量也不能使他馴服。在他睡熟時和醒著時,我都試過,但
不管是歌聲還是語言,看來都沒法使他的靈魂受到感召。」

    「這壞蛋現在在哪兒?」偵察員插嘴問道。

    「今天他帶著他那班小伙子打鹿去了;聽說,明天還要往森林深處走,往加拿大的
邊境走哩。那位年紀大一點的姑娘,已被送到鄰近的一個部落裡去了,他們的住處就在
那邊的黑色巖頂上,可是年輕的一位仍被扣著,跟休倫人的婦女們在一起,她們就住在
離這兒兩英里遠的一片高地上。那兒並沒有戰斧,她們是燃起了火來接待她的。」

    「艾麗斯,我可愛的艾麗斯!」海沃德喃喃地說,「她得不到姐姐的撫慰了!」

    「是呀!可是好在贊美和感恩的聖詩能安撫受苦的靈魂,因此她並沒感到痛苦。」

    「她還有心思搞音樂?」

    「這是最嚴肅、最崇高的音樂;雖然我得承認,不管我怎麼努力,那姑娘還是哭多
於笑;在這種時候,我也就忍著不拿聖歌來勉強她了。不過我們也有過不少心情舒適和
愉快的時刻,這時候,我們高昂的歌聲使那些蠻子聽了感到很驚訝。」

    「可是,他們為什麼讓你自由自在不加看管呢?」

    大衛做出一副謙卑的樣子,然後謙遜地答道:

    「像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當然不配贊揚。在我們經過的血腥戰場上發生可怕
的屠殺時,贊美詩雖然暫時不能發揮作用,可是,即使對這些異教徒的靈魂,它也終於
重新恢復了控制力量。所以,我也就能隨心所欲地來去自由了。」

    偵察員意味深長地拍著自己的額角笑了起來,也許他已經為印第安人這種奇怪的寬
容態度,找到了更能令人滿意的解釋。他說:

    「印第安人是從來不會傷害一個精神失常的人的。可是,你面前明明有一條路,干
嗎你不順著自己的足跡(決不會像松鼠的足跡那麼難找),回愛德華堡去報告呢?」

    實際上,這可能只是偵察員從自身的堅強性格出發,對大衛的苛求,這樣一個任務,
他是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的。而大衛則仍然沒有完全失去那種謙遜態度,回答說:

    「雖然我的心樂於重新回到基督徒們居住的地方去,但是當我受托照顧的兩位嬌弱
的女性,已經成了俘虜,而且正沉浸在憂傷之中時,我可就寧願跟著她們走了,哪怕要
進入搞盲目崇拜的邪教徒地區ヾ,我也不願往回跨上一步。」

    ヾ此處指當時信奉天主教的法屬加拿大。
    雖然大衛的話比較婉轉而不易理解,但他臉上那真摯堅定的目光和誠懇激動的表情,
卻是一清二楚的。恩卡斯朝他更挨近些,注視著他,露出贊揚的表情;欽加哥照例簡單
地喊了一聲,以示贊許;偵察員則搖著頭,繼續說:

    「上帝並沒有要他只顧自己的歌喉,而忽視別的方面的好天賦!可是,正當他應該
在這森林美景中和藍天下受些教育時,他卻落到了某個傻女人的手裡。瞧,朋友,這是
你的笛子,我差一點要把它用來生火啦!既然你把它看得很寶貴,那就拿回去吹個痛快
吧!」

    大衛接過自己的校音笛,在他看來,他的愉快表情是和他所履行的莊嚴職責相協調
的。他試了試校音笛,和自己的聲音比較了一下,知道它沒有壞,感到很滿意;然後拿
出常提到的那本小書,從中選了一首長詩,非常嚴肅地唱了幾節。

    可是,海沃德急急忙忙地打斷了他這份虔誠的熱情,接連向他詢問有關被俘的兩位
姑娘過去及現在的情況,而且已不像剛見面時那樣感情激動,而是問得有條理多了。大
衛的眼睛雖然仍盯著自己那本寶書,嘴裡卻不得不做出回答,尤其是那位可敬的父親,
也十分關切地插進來問長問短。偵察員遇有適當的機會,也問了一些問題。這樣,雖然
他們的談話不時被校音笛那帶有威嚇的聲音所打斷,但這些追蹤者還是了解到有助於達
到他們的重大目的——營救那兩姐妹的主要情況。大衛所講的情況很簡單,事實也並不
複雜。

    麥格瓦在山上一直等到他認為安全的時候,才下山來沿霍裡肯湖的西岸向加拿大進
發。這個狡猾的休倫人,對這一帶的道路非常熟悉,而且他也知道後面不會有人緊追,
所以他們的行進速度適中,一點也不感到吃力。根據大衛自己不加掩飾的敘述,他們對
他跟在一起是勉強忍著的,心裡很不願意;儘管一般印第安人,對於那些他們認為受到
過大神懲罰而智力不大正常的人相當尊敬,就連麥格瓦也不完全例外。到了晚上,他們
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那兩個俘虜身上,既要不讓她們受到森林中濕氣的侵害,又要防止
她們逃走。就在那眼山泉附近,正如他們已經見到的,他放掉了那兩匹馬;而且,儘管
已經走得這麼遠了,他們還是施了上面講過的那一套詭計,以便切斷一切通向他們撤退
的地點的線索。當他們到達自己人的營地時,麥格瓦便依照一貫的策略,把兩個俘虜分
了開來。科拉被送到暫駐在附近山谷中的一個部落裡,可是由於大衛絲毫不懂印第安人
的風俗和歷史,因此那個部落的名稱和性質全都說不上來;他只知道這個部落並沒有參
加最近這次對威廉﹒亨利堡的遠征,但他們和休倫人一樣,也是蒙卡姆的同盟者;還知
道,這一部落只是出於偶然,才和休倫人暫時形成這麼一種密切而又並不融洽的關係;
他們對休他人這一兇殘好戰的部落,雖然時刻保持警惕,但還是維持著友好往來。

    莫希干人和偵察員傾聽著大衛斷斷續續、很不完整的敘述,而且顯然愈來愈感興趣。
大衛正想要講一講拘留科拉那個部落的活動情況時,偵察員突然插嘴問道:

    「你有沒有看到他們的獵刀的樣子?是英國式的,還是法國式的?」

    「我的心思沒有放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而是一心一意地在安慰那兩位姑娘。」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土人的獵刀決不是看不上眼的沒用的東西,」偵察員回答說,
臉上露出因對方遲鈍而看不起的表情,「他們有沒有舉行過玉米節ヾ——或者你能不能
說一說他們部落的圖騰ゝ是怎麼樣的?」

    ヾ北美印第安人的重大節日,玉米為印第安人的主要糧食,收穫玉米時,舉行歡宴、
祭祀,慶祝豐收。
    ゝ系印第安語,意為「他的親族」,原始社會作為種族或氏族血統的標志,並當作
科先來崇拜的動物或植物,常刺在身上或畫在衣服上,住宅上。
    「玉米做的飯食,我們吃過多次,而且都很豐盛;這種灌漿的玉米,吃在嘴裡香甜,
到了肚子裡也舒服。關於圖騰,我不懂是什麼意思。如果這指的是印第安人的音樂,那
就壓根兒不必打聽。他們從來不唱一句聖歌,看來,他們應該列人那些最邪惡的偶像崇
拜者的行列。」

    「你這是對印第安人誤解了。即使是明果人,他們也只崇拜真正的自然神。說來也
使我慚愧,全是由於白人的惡意捏造,才說那些戰士在自己創造的偶像面前頂禮膜拜的。
不錯,他們是竭力想和邪惡的神妥協——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誰又能不這樣呢!
——可是,他們是只向善良的大神祈求庇護和幫助的。」

    「也許如此,」大衛說,「不過我看到他們畫的東西中,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圖像,
他們對這些圖像顯得特別喜愛和崇拜,尤其是對一種丑陋得令人作嘔的東西。」

    「是不是蛇?」偵察員急忙問。

    「差不多的東西。樣子像一只在爬的縮頭縮腦的烏龜。」

    「霍!」兩個注意地聽著的莫希干人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而偵察員則搖了搖頭,
那神情,像是有了一個重要的,但一點也不愉快的發現似的。接著,那年長的莫希干人
用特拉華語說起話來,他那鎮靜和莊嚴的樣子,就連聽不懂他的話的人,也引起了注意。
他的手勢非常動人,有時果斷有力。一次,他高舉起一只手;在把手放下時,掀開了他
那薄披風的褶邊;他用一個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彷彿要用這一姿勢來加強說話的語氣。
海沃德隨著這一手勢看去,只見在這位老酋長黝黑的胸膛上,也有一只剛才講到的那種
動物,它被塗成淺藍色,雖然很淡,但很漂亮。他聽說過的人口眾多的特拉華族怎樣被
粗暴地分裂的事,立刻又在他腦海中湧現。由於對眼前形勢的關切,他幾乎再也忍不住,
等不到有適當的機會再來說話了。可是,他的這種心情已被偵察員猜到,他從紅人朋友
那兒轉過臉來,說道:

    「發現的情況,對咱們來說是兇是吉,這要看上帝的安排了。咱們的朋友欽加哥,
出身於特拉華族的高貴血統,是他們烏龜族的大酋長!根據聖歌教師說的,在他講的那
些人中,顯然也混有一些這種部族的人。要是他不是一門心思用在歌喉上,而只要能分
出一半精力來留意一下重要的問題,咱們本來是可以知道,他們共有多少戰士的。一句
話,眼下咱們走的是一條危險的路,因為一個跟你翻臉的朋友,往往比一個想剝你頭皮
的敵人還要心狠。」

    「這是怎麼回事?」海沃德問道。

    「這是很久以前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我真不願意回憶起它;因為不容否認,這主要
是白人造成的罪過。結果使得兄弟間戰斧相加,把特拉華人趕去和明果人走同一條路。」

    「這麼說,你懷疑科拉是跟一夥這樣的人住在一起了?」

    偵察員點頭表示同意,但他似乎又急於想不再談這個深感痛苦的問題了。這時心急
如焚的海沃德又提出幾個營救姐妹倆的草率冒險的辦法。孟羅也一反自己那冷漠態度,
滿懷敬意地傾聽著這個年輕人的那些荒唐計劃,憑著他的白髮高齡,本來他是應該對之
加以否定的。偵察員讓這位戀人的熱情發洩了一通之後,便又想出方法來說服他,使他
相信草率行事是愚蠢的,這個問題還需要最冷靜的判斷和最大的毅力。

    「最好還是讓這個人照樣回去,」他說,「讓他留在他們的棚屋裡,把我們已經到
來的消息告訴那兩位姑娘,到我們要叫他出來商量的時候,就用暗號通知他。朋友,你
分得出烏鴉的叫聲和蚊母鳥的啼鳴嗎?」

    「有一種討人喜歡的鳥,」大衛回答說,「它的音調柔和,但又帶點憂傷!儘管節
奏快了點,拍子也不太均勻。」

    「這就是蚊母鳥,」偵察員說,「好吧,既然你喜歡它的叫聲,那咱們就把它作為
和你聯絡的暗號。你要記住,當你聽到蚊母鳥連啼三聲的時候,你就得循聲到林子裡來
找蚊母鳥……」

    「等一等,」海沃德插嘴說,「我和他一起去。」

    「你?」鷹眼驚訝得叫了起來,「難道你日子過得不耐煩了嗎?」

    「休倫人也有慈悲心的,大衛就是個活生生的證明。」

    「不錯,可大衛可以利用他的嗓子,而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人,都不會濫用這種才
能的。」

    「我也可以裝成瘋子、傻瓜,與眾不同的人,總之,為了營救我熱愛的人,我什麼
事情都能做。你別再反對了,我已經下定決心啦!」

    鷹眼一語不發,驚訝地朝年輕人注視了一會。海沃德一直都敬服鷹眼的本領,處處
聽他的話,現在卻擺出上司的架子,顯出了不容隨意違抗的樣子。他擺了擺手,表示不
願再聽任何勸告,然後語氣較為溫和地接著說:

    「你是有化妝的本領的,把我化一化妝吧;要是你願意,把我畫上花紋也行。總之,
你可以使我變成任何人——甚至一個傻瓜!」

    「萬能的上帝既已使你生成這個樣子,像我這樣的人可不敢說,你還有必要改變模
樣。」偵察員不滿地咕噥說,「在你派部隊去前線打仗時,你總得小心從事,至少事先
得把扎營的地點和標志安排一下,以便讓你的部下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可以找到
自己的友人。」

    「你聽我說,」海沃德插嘴說,「你已經聽說了,這人是那兩個俘虜的忠實隨從,
而印第安人中包括兩個不同的部落——如果不是兩種民族的話。其中之一你認為是特拉
華人的一個支系,你叫她黑頭髮的那個姑娘,就在他們那裡;另一個較年輕的姑娘,則
毫無疑問是在我們的公開敵人——休倫人手裡了。我年紀輕,職位也較高,應該去對付
休倫人。因此,你現在就和你的朋友商議一下,怎樣救出那個姐姐,而我,則去救另一
個,即使犧牲了,也在所不惜!」

    年輕軍人的眼睛中閃爍著勇敢的光芒,他的姿態因而也顯得威風凜凜。鷹眼雖然非
常熟悉印第安人的狡猾詭計,預見到海沃德此行十分危險,但又不知道該怎樣來打消對
方這一突然的決定。

    也許,這一計劃也多少符合鷹眼自己那蠻勇的性格,以及對於冒險行為的偏愛,這
種愛好隨著他的經歷與日俱增,以至臨危冒險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了他必不可少的生活
樂趣。因而他對海沃德的計劃不僅沒有再反對,而是突然一反原來的態度,積極參加研
究起如何實現這個計劃來了。

    「好吧,」他興致勃勃地笑著說,「要去水邊的鹿群,需要的是領頭的,不是跟隨
的。欽加哥有各種各樣的顏料,就像那位工程師太太一樣,那個女人喜歡把自然景色畫
到紙片上,瞧她畫的,一座座山看起來像群沾滿於草的公雞,藍藍的天空變得近在手邊
了。咱們的大酋長也會用這些顏料。你在這木頭上坐下吧,我敢拿一條命打賭,他能立
刻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傻瓜,而且一定使你滿意。」

    海沃德依他的話坐了下來;一直在細聽他們爭論的莫希干人,立刻動手於了起來。
由於對本族的精巧技藝有著豐富經驗,他迅速而巧妙地畫上了被土人們一向認為表示友
好和滑稽的奇形怪狀的圖案。一切有可能被看成是暗示戰爭的線條,他都小心地避而不
用,另一方面,他又盡量畫上一些會被理解為親睦象征的花紋。

    總之,經過這番化妝,海沃德已絲毫沒有軍人的樣子,而成了一個十足的小丑了;
這種人在印第安人中並不少見。而且,海沃德在衣著方面也做了充分化妝,又會說法國
話,因此完全可以放心,決不會受到留難,一定會被看做是提康德羅加堡來的,常在友
好的結盟部族中流浪的雜耍藝人。

    待海沃德化妝完畢之後,偵察員又對他做了許多友好的囑咐;商定了聯絡暗號,確
定了雙方事成後會合的地點。孟羅和他年輕朋友的分別,顯得很憂傷,但他還是漠然地
忍受著這離別的痛苦,如果精神狀態良好的話,他這個性格熱情誠懇的人是決不會這樣
的。接著,偵察員又把海沃德領到一邊,告訴他,他打算把這位老兵安置在一處安全的
地方,由欽加哥負責照顧他。他自己則將和恩卡斯到他們有理由認為是特拉華人的那些
人當中去察訪。最後,他又把他的告誡和囑咐重複了一遍,並且嚴肅而又熱情地說了下
面一些話,這使海沃德深受感動:

    「現在,願上帝保佑你!我喜歡你這種精神,這是年輕人應有的品德,尤其是像你
這樣一個勇敢的熱血青年。可是請你相信我對你的忠告,因為我有理由認定我的話都是
對的。為了戰勝狡猾大膽的休倫人,你要拿出比書本上得來的更大的勇氣和更多的聰明
才智。上帝保佑你!萬一休倫人剝掉了你的頭皮,你可以信任你的朋友的諾言,他在兩
個勇敢的戰士支持下,將使休倫人為他們的勝利付出代價。他們取得的每一根頭髮,都
要用一條命來抵償。年輕的朋友,上帝會保佑你去完成任務,因為這個任務的目的完全
是善良的;同時,你要記住,為了要智勝那班壞蛋,哪怕使出一些也許不屬白人生來願
用的手段,也是正當的。」

    海沃德熱烈地和這位難得的可敬夥伴握了握手,感謝他的好意,並再一次囑托好好
照顧那位老人,然後向大衛打了個手勢,要他領路前進。鷹眼朝這位敢於冒險的勇敢青
年的背影望了好一會兒,表示公開的贊揚;最後,他才帶著疑慮的心情搖搖頭,回轉身
來,領著自己那部分人,向森林深處走去。

    海沃德和大衛所經之路,一直穿過河狸聚居的那片空地,沿河狸池的岸邊而過。

    海沃德感到眼下身邊只剩下這麼個頭腦簡單的人,碰到緊急關頭,別盼他會有多大
幫助,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任務的艱巨。他的四周展延著無邊無際的茫茫荒野,愈來愈
暗的天色使周圍顯得更加陰森,在海沃德的眼裡,就連那些住滿河狸的小屋,也沉寂得
令人可怕。當他看到這些令人吃驚的建築,看到聰明的河狸也能如此周密地設防,他突
然覺得就連這些荒野中的野獸也有和他的理性極像的本能;這一情景,使他不無憂慮地
感到,在眼前這種敵眾我寡的形勢下,自己的這次冒險行動實在太輕率了。可是緊接著,
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艾麗斯的倩影;他看到了她的痛苦,她的危險;於是,一切畏懼的
心情便又消失了。他一面鼓勵著大衛,一面邁著青春和勇敢的腳步,輕快有力地朝前走
去。

    沿著池塘繞了將近半圈,他們便離開溪流,越過谷地,登上了谷地中一座不太高的
山崗。又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們來到了另一塊空地的邊緣,這塊空地看樣子也是河狸
開闢出來的,不過後來可能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這些聰明的動物又放棄了這個地方,
搬到現在住的那個更適宜的地方去了。一種非常自然的感覺使海沃德停下腳步猶豫著。
他不願立刻從這有樹木遮掩的林中小道上出去,就像一個試圖采取冒險行動的人認為有
必要先停下來鼓鼓氣一樣。他盡量利用這短暫的停步時間,從匆匆的觀察中收集可能獲
得的情況。

    在這塊林中空地的對面,靠近一條小溪從更高的山坡上流下來沖刷著巖石的地方,
有著五六十間用原木、樹枝和泥土合建的小屋,它們排列得十分零亂,建造時似乎很少
考慮到整齊和美觀。尤其是從這兩點來看,海沃德覺得,這兒還不如剛才見到的那個河
狸聚居地;因此,他期待著能再看到已見過的那種令人驚奇的景象。他的這種希望沒有
落空,在昏暗光線裡,他真的又看到二三十個影子,從屋前高高的雜草堆中此起彼落地
一忽兒伸出,一忽兒又縮進,像是鑽進地裡去似的。在他倉促的目光中,這些影子彷彿
更像黑糊糊一閃而過的鬼怪,或者是別的非屬塵世的妖魔,而不像普通的血肉之軀構成
的人類。只見有一個枯瘦、赤裸的身子站起來一閃,舉起雙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接著,
那地方又變得空無所有,而那身影則突然出現在另一老遠的地方,或者是這兒又出現了
另一個神秘的身影。ヾ大衛看到自己的同伴躊躇不前,也朝著他注視的方向看去,一面
又用話語多少想喚起對方的注意。

    ヾ此處描寫的,實為印第安兒童在玩打仗的游戲。
    「這兒還有許多肥沃的土地沒有開墾,」他說,「而且我還可以補充一句,不是我
誇口,自從我來到這荒野的住地短短幾天內,已經在路邊撒下許多優良的種子了。」

    「這些部族是只愛打獵不喜歡種莊稼的。」海沃德心不在焉地回答說,眼睛仍注視
著那奇怪的景象。

    「放聲高唱聖歌,對心靈來說這是一種歡樂而不是勞苦;可惜的是這些孩子都濫用
了他們的天賦。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們這樣的年紀就有這麼好嗓音基礎的人。可以肯定
地說,肯定地說,再也沒有比他們更會糟蹋嗓音的人了。我已在這兒住了三個晚上,也
已經三次把這伙頑皮的孩子召攏,要他們跟我一起唱聖歌,但他們總是以尖聲怪叫來回
答我,我聽了心都冷啦!」

    「你這是在說誰啊?」

    「就是那班魔鬼的孩子呀!他們盡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玩耍上。唉!在
這個縱情任性的民族裡,幾乎不懂得有益的規矩的管束。在一個出樺木的地方,卻看不
見一根打孩子用的樺條。我看,難怪他們把上帝最好的恩賜濫用在這種尖聲怪叫上了!」

    這時,孩子們的叫喊聲刺耳地在森林中響著,大衛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耳朵;海沃德
卻只是輕蔑地翹翹嘴唇,像是暗笑自己的迷信,接著便堅決地說:

    「我們往前走吧。」

    聖歌教師照著做了,可雙手還是捂著耳朵不放;他們就這樣一起朝那些大衛有時稱
之為「腓力斯人ヾ的篷帳」走去。

    ヾ巴勒斯坦西南岸古國腓力斯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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