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第七章


    越向南飛大森林越發變得多色彩多層次,自樺林前方出現了金黃色草
  海,野鴨機群編隊進入新植物群落區域,具體說就是西伯利亞大荒原北緣。
  它們落入大河兩邊淺水葦叢享受豐盛的魚蝦宴,順水道駛來比鋼鐵大鳥還
  大的鋼鐵巨怪,水中放散開強大的電流電場,水鳥驚逃魚兒遭殃野鴨機群
  編隊也因此瓦解失散……

  飛越鷂鷹設伏的岬口和火山漏斗鯰魚湖所在的山地之後,繼續往南飛,大森林的色彩便開始有了明顯變化。

  未過山地前,野鴨身下的樹木幾乎為單一綠色。這是因為常綠針葉樹種占森林主要成分之故——這樣的林帶沿地球緯度而生故被人類稱做針葉林帶。在這樣的地域雖然也摻雜些北極柳、白樺樹等葉子可變色的樹種,但比例過少而且多呈灌木狀態,葉子或來不及變色就已脫落,或雖已變色卻蒙掛上了霜雪。所以,似麻胸脯這樣年齡的野鴨,記憶中還只有藍白綠三種色彩。

  而現在,由於山脈阻隔了極地寒冷空氣的原因,白樺樹與各色樹種比例不僅明顯增多,樹體也明顯增粗增高,加上無冰霜雪掛覆蓋就顯出了本色,或為金黃色或為深紅色,就像綠色法蘭絨上塗了油彩斑點和斑塊,醒目得很。

  不僅葉子變色樹木如此,越過那險惡之山以後,因氣溫明顯變暖,草和蕨也增高增密了許多,而且占據了林中更多的地域空間,使得森林看上去更加有層次。野鴨機群沿著飛行的大河,這時已見不到一點兒冰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斷漾開的水花表明,這邊的魚兒不僅多,而且很活躍。

  按照麻胸脯的想法,在這樣流水緩而魚兒多的河段,野鴨是該歇一歇的。但它望望處在長機位置的綠頭公鴨卻絲毫沒有要逗留的意思。

  麻胸脯「嘎」地叫了一聲,意在提醒自己的伴侶,但綠頭公鴨看看它卻沒響應,繼續加力拍翅飛著。

  其它野鴨也以叫聲提醒綠頭公鴨注意那河水,可是作為長機的它就像沒聽見一樣,連看都不看它們,穿過白雲往前飛去。

  有些野鴨畢竟不像麻胸脯對綠頭公鴨一半是信任一半又受愛慕之心制約,有兩對野鴨受不住秀麗的河光景色吸引,竟自作主張地脫離機群編隊落下去了。而麻胸脯與大多數野鴨都對綠頭公鴨很信賴,猜得它一定是知道前方有更好的地方,所以仍緊緊追隨綠頭公鴨前行。

  繼續飛行,大河變得更加多彎而且流速更加緩慢。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野鴨翅下掠過的河水彎道就有十八處。在這樣多河灣的地域,白樺樹已成為大森林的主要樹種,天空彷彿變得更加高朗。所有跟行的野鴨對這如畫的風景可以說是滿意加滿意了,但是綠頭公鴨長機仍然無停歇之意,繼續奮力鼓翅,越過白樺林,向南飛去。

  突然,就像是躍出來似的,在野鴨前方展現出一片金黃色草海。細觀那望不到邊際的金黃色的草,其實大多是麻胸脯於林中沼地見過的草種,只不過在這白樺林環抱的地方長得更高更密而已。其中林中沼地因葉稈穗矮小只能叫蘆草的植物,在這片草海上葉稈穗都變大了三四倍,故不能再叫蘆草而該稱做蘆葦了——這些蘆葦因葦穗搖晃如同白色的波浪。

  遠處,矮平草海中矗立著一片片白樺林,就像是一座座樹島。在這草海和樹島間,奔跑著麝牛、羚羊、獐、□子等草原動物。

  很顯然,以綠頭公鴨為長機的這一支由北冰洋冰岸南行的年輕野鴨機群編隊,在沿河飛越環北極圈的針葉林帶之後,已經進入了一個生長著新的植物群落的廣大區域,具體地說它們是進入了西伯利亞大荒原的北緣。

  這裡已很少能見到毛色純白的動物,它們多為棕黃、草青或褐黃色,以此才可與草海及白樺林保護色相協調。

  自然,麻胸脯和所有初次飛臨大荒原的野鴨,對這新奇之地都有一種瞪大雙眼的驚喜,同時因其變化太大而流露出一種無所適從的神情。

  如果不是鷸或鶴叼著魚兒從葦叢中飛起,如果不是在葦叢中傳來陣陣鴨鳴聲,它們還都以為這無邊葦浪之下是旱陸,因見葦叢所夾水道狹窄而不敢輕易降落。

  但是,綠頭公鴨長機飛臨葦浪上空,用叫聲示意目的地已經到達,並率先瞄準那葦叢水道滑翔俯衝下去。麻胸脯和後面的野鴨見此只好依樣減速下滑,當它們依次在這再標準不過的水面跑道降落下來時,就發現了兩邊葦叢中已經有許多鴨、鵝、鶴等水鳥了。

  葦叢下都是大魚無法游入的淺水。在這樣的淺水中,各種水鳥不僅可以從容不迫地捕魚捉蝦,而且盡可不必擔心水陸空三面的危險。自然,麻胸脯和所有光臨如此新奇美妙之地的野鴨都不會客氣,立刻進入對它們來說可算得是星級的淺水葦叢客棧,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魚蝦宴來。

  過了一會兒,隨後趕來的白天鵝和斑頭雁也一批接一批在葦叢水面降落,開始在這淺水葦叢客棧中籌措給養。只不過這些將野鴨兩站行程並作一站飛完的大鳥,都有愛吃素食的癖好。它們喜歡的不是魚蝦而是浮萍和睡蓮的葉子。這樣,在空中曾見過幾面的不同水鳥雖在同一水面覓食進餐,互相之間倒也沒有什麼利害沖突。

  葦叢之夜過得真是舒心,以至於第二天鴨群雁群和白天鵝都遲遲不願起程。

  這樣與多種水鳥在同一葦叢覓食宿營的生活,讓麻胸脯有了結識更多水鳥的機會。它還第一次認識了居住在這荒原葦叢的野鴨——它們和鷸、鶴等在淺水葦叢上築巢,有些當年生的小鴨還沒學會飛行呢。麻胸脯觀察著荒原野鴨家庭的生活,發現這裡小鴨的童年與少年時期都在蛋巢附近同一片淺水域度過,不似它為鴨小妞時要隨鴨媽媽連續搬家。麻胸脯看到這新奇的現象後等於收集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這葦叢小鴨較苔原小鴨在成長中有著更穩定安全的生活環境。這對它日後隨遇而安地選擇生活與留居地,有著重要的啟蒙作用。

  白天鵝與斑頭雁不僅對野鴨沒有惡意,相反能給它們指示哪裡有可口的魚群蝦群,甚至能幫它們趕走空中的敵人。這天中午,有一只蒼鷹從遠方草海上飛來,在葦叢水道上空盤旋著。對野鴨來說,蒼鷹是比鷂鷹更可怕的空襲者。麻胸脯和所有的野鴨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它們只能縮在葦叢中對空望著,一動也不敢動。可是,白天鵝卻不怕蒼鷹,它們主動出擊,那垂直而起的身影就像是地對空導彈的白色閃光,立刻,蒼鷹嚇得鑽天而逃了。麻胸脯第一次嘗到了受保護的滋味,它更加有意朝那些大鳥靠攏。這種有意尋求保護的做法,也將是它的不同於其它野鴨生活道路的一個開端。不過許多事還是後話。

  麻胸脯和野鴨群所以留戀這荒原葦叢,一因這裡魚蝦多而且易捕捉,二因有各種互不傷害的水鳥相伴,三因葦叢寬闊有安全感——它們呆在裡面雖也能聽到來自草海的狼嗥,但很遙遠。甚至,連風吹過葦叢時都是悄悄的,水面不起波也不起浪,葦葉的摩擦聲更是輕而又輕,彷彿是催眠的小夜曲,使野鴨得以香甜人夢……

  但是,麻胸脯的甜美之夢並沒有很長久,就被來自夜空中的嗡嗡聲打破了。

  它抬頭看見在滿天星斗中有一顆亮星在走,旁邊不斷有紅綠彩星交替閃動。

  它知道那是鋼鐵大鳥所發之聲,它腦海光屏中本能地浮現出那鋼鐵大鳥飛落林中沼地,從肚膛內走出金髮碧眼的獵人將野鴨一網打盡的情景,同時,它因第一次望見夜空中紅綠色神秘之星而恐懼得全身發抖。它幾乎就要忍受不住飛逃了,可是它發現白天鵝和斑頭雁雖在聽在望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麻胸脯用身子撞醒身邊的伴侶,綠頭公鴨向空中聽一聽望一望又繼續將頭紮入翅膀中睡著了,完全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如此種種使麻胸脯終於沒有逃走。但是它一直聽著那嗡嗡聲遠去,盯著那紅綠之星在天際消失了,才重新進入睡眠狀態。

  這一夜果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第三天早晨,已經有雁群和白天鵝群上路了,它們正是飛向那紅綠之星消失的地方。不少野鴨見雁群和白天鵝群升空也陸續跟隨而起,但麻胸脯卻遙望南天心事重重,綠頭公鴨見了只好留下來等它。

  沒過多久,大河水道上游又傳來一種「通通通通」的聲音,麻胸脯聽到後馬上打了一個冷戰。它以為是閃爍紅綠之光的鋼鐵大鳥又順水飛回來了,因而腦海光屏中再一次浮現出金髮碧眼獵人牽細腰獵狗從大鳥肚膛內走出的情景。

  綠頭公鴨和其它留戀葦叢的野鴨也注意到這順水而來的聲音,屏息側頭傾聽著。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噠噠噠噠」的爆響,很像是獵鎗在連射。

  此時,剩下的水鳥包括本地出生的野鴨都忍不住了,紛紛沖出蘆葦叢逃之夭夭。而有過在獵鎗下逃生經歷的麻胸脯,此時卻不敢輕舉妄動。它依過去鴨媽媽教它對付獵鎗的經驗,伏身於葦叢傾聽爆響,同時望著那些飛逃的鳥兒。它以為那飛起的水鳥一定都會中彈,可是,它卻發現它們都平安無事地盤上了高空。

  那爆響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一聲接一聲,簡直要讓麻胸脯和因它而留下的綠頭公鴨震耳欲聾。工夫不大,它才發現水面上有一只比那鋼鐵大鳥更大,但只有肚膛而沒有翅膀的鋼鐵巨怪,正拖著長長的漣漪和煙霧順水直駛而來。

  麻胸脯眼睛睜得更大,因為它已看出那鋼鐵巨怪完全是仿照了野鴨和各種水鳥前翹後低的身形設計和制造的——它身下沒有腳蹼,但尾後的蹼會轉動,游過水面時湧出的漣漪簡直就是浪濤,使兩邊的蘆葦都劇烈搖晃起來。

  麻胸脯耐著性子,想等那鋼鐵巨怪開過去,可是那傢伙卻「呼」的一聲在它面前停住了。這時,我們的野鴨少女才注意到了飄動在鋼鐵巨怪高翹前端的旗幟,它與那獵旗一樣為藍白底襯,繡著魚、網和一大串字母。翻譯旗上字母,其實是「魚子醬和魚油加工廠」。不用說,這是一艘捕魚船。

  但麻胸脯是第一次見到船。它望見從前駕駛艙中走出的仍是金髮碧眼但穿防水衣靴戴膠皮手套的人,他們手中都沒拿槍。其中,一個面生大胡子的中年人用一對圓筒正朝野鴨飛來的河水下游望著。大胡子望過興奮地喊:

  「啊,從極地南游的細鱗魚群和鯉魚群已經露面,有三四米厚,它們只能從這狹窄的深水道通過,快備好捕魚工具,我們的魚子醬和魚油要豐收嘍!」

  麻胸脯側頭向河水下游細聽,便隱約聽到了一種嘈雜聲。它知道那是魚的叫聲,只是這魚的叫聲太多太雜亂了,除此之外它還聽到了魚尾撥動水花的聲響。

  接著,河水彷彿倒流似的,幾乎將水道填滿的大魚黑壓壓地爭相逆水游來。因為茂密的蘆葦限制了河流水面,這些大魚只好擁擠著在葦叢中間的深水道通過。它們向前搶游時,濕漉漉的魚身不斷沉下凸起,小股的水流順著魚的鱗片流淌,匯集到高高翹起的尾部凹處。其中,那鰉魚真是大得出奇,而且相貌古怪。這些大魚包裹著一身有稜有角的鱗甲棘皮,脊背上面就好像有無數的鋸齒,頭部下面像刨過一刀那樣平,額下長著柔軟的像軟體蠕蟲一般的觸鬚,它們一邊游一邊發出像青蛙那樣呱呱的叫聲。

  麻胸脯只有在做鴨小妞的時候,隨鴨媽媽由隕石坑塘遷往林中沼地才看到過如此龐大的魚群,但這細鱗魚和鰉魚比那鮭魚個體要大許多倍,因此用厚度才好形容。

  魚對停船熟視無睹似的向前游著,其實,即使它們看到和意識到了危險,在這魚群相擁前進的情況下,也都只能前進而無法後退。魚既被身後的寒冷所追趕,也被家族固有的洄游習慣所制約,它們南游,不僅同野鴨和各種水鳥一樣是出於到內陸河水上游越冬棲息,而且還有繁殖後代的目的。

  當魚群爭相擦船而過時,大胡子中年人發佈了捕撈的命令。但從船上投入水中的不是魚網,而是兩根電極棒。隨著船上噴爆聲再次響起,從那電極中立刻放射出強大的電流。只聽「嘩」的一聲,就像變魔術一般,原來滿是黑色魚背的河面像撒過化學劑一樣變成了白色——大大小小的魚都翻過了肚皮,橫過來的魚身互相叉在了一起,浮在水面上的大魚確實有好幾米厚。

  在魚被電翻的同時,麻胸脯與隱蔽在葦叢中的綠頭公鴨也如被刺著似的高跳了一下,隨之便處於一種欲睡不能欲起不得的麻木狀態。但是因為距船遠,它們只是處在電場的外緣,因而只是筋肉麻木尚無生命危險。它們眼睜睜看著人類捕魚殺魚——那穿防水隔電衣的人用手中長鉤將一條條大魚鉤拉至船側斜面平台上,用刀割開它們的肚腹,取出魚子、魚肝、魚油,接著又割下魚皮,最後把仍有很多肉的大魚拋在河中。

  「割呀!割呀!趁著魚被電流擊翻,盡量多多割選魚子、魚肝、魚油和魚皮!雖然這顯得有些浪費,但市場上魚子醬、魚油和魚皮靴的價格從來是分別按整魚計成本的,遠遠要超過魚肉罐頭。也就是說,從一條大魚身上取出的魚子、魚油、魚肝、魚皮等經過深加工會賣出四條大魚的價錢,多載一條整魚實際要減少三條大魚的收入……」大胡子中年人喊著、指揮著。

  噴爆聲持續不斷地轟響,電極持續向水中放射電流。

  一條接一條大魚被開膛破肚,在魚子、魚肝、魚油掏空,魚皮扒過後被拋入水中。血水染紅了河水,捕魚船因加大負載,吃水線迅速下沉著。

  儘管如此,那大胡子中年人還在催促:「晦,伙計們,快些割!快些割!」

  電船在第一段水道撈割過,又向下游開行了一段,繼續電擊剖割更多的魚。這時葦叢中的電場便自動消失,未被開膛破肚的魚兒紛紛恢復了知覺。那綠頭公鴨因離電船遠些受電擊程度也就輕些,它先於麻胸脯恢復了體能。這公鴨平白無故受如此電擊之苦,早已望船喪膽,哪裡還顧得什麼紳士風度,竟像打了敗仗似的獨自飛走了。

  麻胸脯眼睜睜看著綠頭公鴨棄它而去,心中明白嘴裡卻叫不出聲來,雙翅更是動彈不得。好不容易,它經過一陣掙扎終於拍著雙翅飛上了葦梢以上高度。可是,這時,那因滿載而吃水線深陷的鋼鐵巨怪像專為追趕它似的掉頭逆水開來,其馬達爆響聲比剛才增大了一倍。麻胸脯在回望中看到電船後面長達數公里的血水中漂浮著白花花的死魚,看到螺旋槳攪起的水花中淨是魚肉碎屑。它已經明白這次是不能隨機應變才吃了大虧。為逃避那電船,它奮力朝公鴨飛逃的方向振著雙翅。

  然而,偏偏在這時,高空中出現了兩個拉出白煙的銀白色亮點兒,開始是亮點兒,但很快就變成了鷂鷹般大小,並發出比電船爆響聲還大的呼嘯聲,直直地沖來像要攔截它一樣。

  麻胸脯從轟鳴聲中知道迎面沖來的銀白色傢伙是鋼鐵大鳥中的一種,只不過它飛得更快轟鳴聲更大而已。對電船的恐懼加上對鋼鐵大鳥三倍的恐懼,使這野鴨單機未接戰已先怯陣,它緊急采取左扳舵措施,才沒有和那鋼鐵大鳥撞上。

  銀白色鋼鐵大鳥以閃電般的速度在麻胸脯身後呼嘯而過。麻胸脯雖恐懼到了極點,但受轟鳴聲吸引,還是心涼膽戰地回望了一眼,於是看到了銀白色鋼鐵大鳥尾部所噴出的長長火焰和拉出的白煙正瀰漫成粗長的雲帶,連那大河水道和行駛在水道上的電船都遮蔽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使它偏離了葦海以後還在疾飛,甚至白樺林樹島變少以至消失仍沒有使它往回飛。

  這樣,它就不僅從野鴨群中徹底掉隊,而且誤入干旱荒原的迷途中了……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