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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干旱荒原少飛鳥卻多食草速奔動物,旅鼠軍團更如灰褐色洪流,草原
  狐和草原狼借機混吃混喝,旅鼠之屍填充一切水坑水溝。板結鹽鹼地石化
  巨像頭骨旁險添野鴨新骨,麻胸脯巧借雲雀巢緊急迫降,金雕欲順手牽鴨。
  空中鋼鐵巨蜻蜓和地面靠輪子滾動的鋼鐵傢伙趕來,持槍人只射殺走獸,
  野鴨少女倖免於難……

  當今世界上的飛鳥,幾乎沒有不與由人類制造並駕駛的航海、航空及各種陸地交通工具相遇的。問題是它們很多因一睜眼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靠它們的雙翅又不能脫離地球,也就忍了,以後慢慢變得習慣。而我們這位野鴨少女因出生於人跡罕至的極地苔原,並且頭一次見到人,見到鋼鐵大鳥和那按鳥身設計的水面鋼鐵巨怪都與狩獵有關,就以為人——生長腿長手臂的傢伙都是屠殺者。這未免有如挨過蛇咬的人怕見繩索,或人類中蠻荒民族初見汽車舉著木棍追打那樣滑稽可笑。

  它不知道是因它的無知而誤把電船馬達聲當做槍聲,只圖在葦叢內隱蔽才吃了電擊的苦頭;更不知道拉白煙的鋼鐵大鳥實際屬於人類所造的噴氣式戰機,是人類之間可能出現戰爭才使用的,它們絕不會小題大做用來對付野鴨。

  它只顧把空中似冰山樣大小潔白的雲朵當做藏身之處,把在雲中兜彎穿行當做甩脫拉白煙的噴氣式戰機的有效方法。可怕的噴氣式戰機倒是被甩掉了,但是它在雲中一個猛子扎進一個小時後就是一百多公里。隨著雲朵消失,麻胸脯發現它是在一望無際的半沙半草的干旱大荒原上空,地面又薄又小的草地上走著的都是它落入葦叢水道前遠望到的金黃色草海上的麝牛、羚羊、□、鹿等。

  它恍然想起了綠頭公鴨和其它野鴨夥伴,想起了白天鵝和雁群,同時因天地間看不見一只飛鳥的影子也就有了孤獨加恐懼的感覺。

  這種糟糕的感覺,它只是在鴨媽媽死後獨處在林中沼地時才有過一次。對比之下,那有鴨媽媽陪伴的童年和與老母鴨一家在河口海灣相處的日子,特別是與綠頭公鴨相隨相伴帶驚險色彩的飛行才是最值得追憶的。

  失去什麼才對什麼格外珍重,野鴨也是如此。

  麻胸脯還記得綠頭公鴨在受電擊後惶惶而去的樣子,記得所有野鴨、雁和白天鵝逃去的方向,它用太陽校正過方向便兜過彎來決定飛返大河水道並沿河尋找它們。可是,這時,太陽映照著的草海上忽然出現了一道灰褐色長線,它斜面兜來就好像大地發生了傾斜一樣。

  麻胸脯開始關注那灰褐色長線,為了能看清那怪東西兩邊的盡頭,它以雙眼帶動身子,一次又一次臨空做廣角式的轉動。

  這樣,它剛剛修正過的航線不知不覺一次又一次出現著偏差,可是它因注意力全部在這怪東西上面而不覺得。

  灰褐色長線在草海上如灰褐色洪水一樣蔓延開來,並呈現出覆蓋草海之勢。

  麻胸脯因好奇而主動向洪水飛去,它飛近之後突然發現,那洪流其實不是水而是由奔跑的灰褐色小毛團組成,洪流所發出的不是嘩嘩聲而是吱吱聲,受騙吃驚之下,它發出一聲極尖的高叫,險些從空中跌落下來。

  它大睜著雙眼,同時以最大頻率拍動著翅膀,這樣才使身體停止降落並在空中保持一種懸停狀態,以能夠盯著某一局部並進行一種鏡頭推進式的研究。

  於是,它又看出那無以計數的小灰毛團是它在北極苔原曾見到過的一種小老鼠。它們多達數百萬只,也許數千萬只,組成了龐大如洪流般的老鼠旅行軍團。

  這些小老鼠一邊向前跑一邊發出吱吱的叫聲,就是遇到了土坑和水溝也不在意。前面的跳下去將土坑或水溝填平了,後面的就踩著同伴的身體前進。那急急地與飛鳥走獸背道而馳向北趕去的樣子,就像著了魔一般。

  在這小灰毛團大軍散兵線稍靠後的位置上,還跟著一些大灰毛團。它們是比北極狐和北極狼更大的草原狐和草原狼,它們像其它荒原動物一樣披著草青色皮毛,不緊不慢地跟隨在小老鼠大軍的後部和兩邊,一邊走一邊美餐。

  而以小老鼠的數量與草原狐草原狼的數量對比,只要灰褐色洪水倒流,淹沒那些傢伙是不成問題的。用不著每只小老鼠一口,狼和狐也許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可是,這些小老鼠彷彿對趁火打劫者一點兒也不在意,它們雖看到狼和狐就在吃自己的同伴,卻視而不見地從它們身邊跑過。後來的老鼠不僅會把狼和狐將鼠群弄出的一處處空缺補充填滿,而且當面前出現懸空的土坡的時候,明知下去有危險,還毫不猶豫地往下跳。這樣,直到前面的老鼠用身體將懸空的土坡填平了,後面的老鼠就繼續踏著同伴的屍體前進。

  其實,這種叫做旅鼠的小老鼠,它們如此與大多數鳥獸方向相悖以大軍團方式旅行,卻是要趕到北冰洋裡去集體自殺的,所以根本就不在乎死亡。草原狐和草原狼這些貪圖便宜的流浪漢,正是利用旅鼠的如此習性,借機跟在旁邊混幾頓飽飯。

  自然,對於懸飛於空中的麻胸脯來說,它絕無心思去研究這對人類科學家來說都很費解的與海洋某些鯨群同出一轍的集體自殺之謎,更不會去想這灰色洪流從整片大荒原跑過,最後以灰色瀑布之勢從冰岸跳入北冰洋的情景,它所感興趣的只是與自己生死攸關的眼前利益。由於徒勞無益的逃跑和隨這些旅鼠軍團飛行,它的翅膀已經有些酸麻了,它現在需要的仍是可以降落的水面,當然能找到其它野鴨旅伴是最好不過了。

  但是,在這對野鴨毫無使用意義的旅鼠洪流上空,它無法降落反而還要盡可能飛高些,以免被草原狐或草原狼撈了去。

  好不容易,旅鼠軍團之尾像雲團暗影一樣在麻胸脯身下掠過,麻胸脯視野內再度展現出金黃色的草海。它對比過已大大西移了的太陽,發現自己較頭一陣糊里糊塗的飛行更偏飛了兩三倍,好像已無法飛回大河那邊了。

  接著,它身下因草更加稀少而幾乎變作沙原的土地上,麝牛、羚羊、□、鹿等正重新聚在一起,並向旅鼠軍團所引狼群與狐群的尾部方向喚著和望著。這些草原動物,肯定有一種因那旅鼠甘願給草原狼草原狐當點心而使它們免受圍捕的如釋重負的快慰。

  麻胸脯急急如熱鍋上的螞蟻,這即將耗光了燃料的鴨單機急需在機場降落,以進行必要的補充。野鴨的機場就是可供它降落的水面,哪怕是一個小水坑小水溝也好。但是,在這看上去平坦其實地勢已在慢慢增高了的沙地荒原,所顯示的卻是越來越嚴重的旱情。在它重新做過臨空掃描之後,不僅沒有發現一只可提示濕地的水鳥,甚至連一只飛鳥也沒有發現,它所見到的全是些靠啃食枯草和霜花就可解決問題的耐旱動物。

  倒霉的麻胸脯,它因逃避虛無的危險遇到了真正的麻煩。對於它來說,掉隊並不可怕,而如此鴨單機深入干旱的大荒原腹地才真正可怕。現在,隨著它那慌亂的翅膀拍動,所到之地小草更稀更薄,有些地方甚至裸露出貧瘠干硬的沙層。忽然,麻胸脯發現了一片反射陽光的地方,雖不似水面那般波光粼粼,但也像碎銀樣閃爍不定。它帶著發現窪地水泊的驚喜之心迅速向那邊降低著高度,但接近地面時才看出那反射陽光的不是水而是一大片蒙蓋著鹽鹼的板結地,微露於鹽鹼地面的還有一具生著彎長大牙已石化了的巨像頭骨。

  好險!麻胸脯倒吸一口涼氣。它急速拉高才避免墜落在這個死亡陷阱,不然,在那被遺棄的巨像頭骨旁邊,也許又要新增添一只野鴨的骨架了。

  隨著它雙翅疲勞加劇,飛在空中而不能降落的滋味可真難熬。在環顧四方找不到一處水面的情況下,麻胸脯雖用最大的力氣扇翅而身體卻在向下栽落,現在,已不得不考慮緊急迫降了。

  在介紹鴨身構造時我們已經說過,它們的翅膀相對於身體比例偏小,所以野鴨在被人類捉住後稍稍飼養,它們就會因身體發福而失去飛行能力。同樣因體重偏重,野鴨若在降落時沒有水面滑行作減震減速,最容易受傷的部位就是它們的腳蹼或是食嗉。試想一只雖未骨折但蹼膜卻被劃破了的野鴨,又如何在水上生活呢?

  所以,儘管上氣不接下氣的麻胸脯就要墜地了,但它仍拼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拉高以期能最後尋找到哪怕是一小片水面。

  突然,在機毀鴨亡事故發生之前,它的視線中出現了一處草叢,與前面稀薄小草絕不相同——它不僅茂密而且顯得很厚,豎草之間還有很多橫草,間或露出根根小鳥羽毛,與草混成團或草球之形。麻胸脯看到草叢眼睛立刻亮了一亮並眨動著,它對這樣的草團草球太熟悉了,它就是在這樣的草團草球中破殼,並深記著如此草團草球柔軟且保溫的特性。確切地說,麻胸脯認出了那是經鳥兒刻意設計修築過的鳥巢。在這樣空曠堅硬的荒原旱地上,再沒有比這鳥巢可以減震防震的地方了。

  按它乏力的程度是一經飛過那草團就會墜落的,但是當它看到這可利用緩衝物之後竟出人意料地再一次拉起,又回兜了一個大的圈子。它在空中小心地校正了與鳥巢的位置,然後在比水面降落遠三倍的距離上就已經做著減速的努力,雙腳挨到那鳥巢之前更拼力反向拍動著雙翅。儘管采取了這些措施,當它的身子壓向鳥巢的時候,還是重重摔了一下,並且一下就把鳥巢壓得散亂了。它前衝的身子幾乎來了一個前滾翻,不過因大部分下衝力已經在各緩衝程序中被克服和消耗掉,未能對它的雙腳和敏感器官造成傷害。它迫降成功後緊閉雙目臥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享受著大地安慰空飛動物最最美好的時刻。

  過了好幾秒鐘,從滾翻沖亂的草叢中飛起一只不是被砸昏就是被嚇呆,爾後才醒過來的雲雀。它像槍彈那樣直衝藍天,進入雲層就不見了蹤影。

  麻胸脯用扁鏟樣的嘴巴將鳥巢鏟開,發現了雲雀儲備的草子和各種休眠狀態的小蟲,這也都是野鴨菜單上的食物,它毫不客氣地吞下肚去。小蟲本身具有一定水分,對麻胸脯來說十分難得。有這小蟲和草子補充水分和能量,麻胸脯經過休息至少能再飛行一百公里,事情就可大有轉機了。

  也因為吃了小蟲和草子再加上休息,在接著飛來一只白脖渡鴉想找麻胸脯便宜的時候,它才有足夠的力量擺脫。當時,喜食腐肉的渡鴉盤飛到荒原上,完全是為了尋找什麼可食的屍體,結果,渡鴉卻發現地面有一只臥著發呆的野鴨。渡鴉知道鴨嘴一點兒也不具備攻擊性,所以就想當一回屠殺者,但是當它落地時麻胸脯竟以敏捷的動作飛了起來。兩隻大鳥在回望中相互打過照面,就這樣各因自己的糟糕心事而匆匆告別了。

  不久,麻胸脯飛著飛著又遇到了一只金雕。

  按正常的情況,這種以鹿、羚羊甚至狐和狼為捕食對像的大型猛禽,對野鴨是不屑一顧的。可是金雕這一次遇到的不僅是成群的鹿和羚羊,而且還有好幾十頭大麝牛。鹿和羚羊匯集在一處而不散開,已經夠讓金雕傷腦筋了,偏偏那些會以群體和狼群作戰的麝牛又愛管閒事,聽到鹿或羚羊被金雕追趕時的尖叫聲,馬上就過來插上一槓子。它們不是退守相反還挺著大角向金雕衝擊,使得進攻者變成被進攻者。這樣,麻胸脯恰恰是在那猛禽突破麝牛陣無門的情況下自己撞到金雕面前來的。

  在四處毫無遮攔的大荒原上,這是在力量和速度上都十分懸殊的較量,所以麻胸脯在金雕那如閃電般的身影沖來時已經感到了逃跑的無望。它以本能的抱翅動作來等待那可怕的利爪致命的一擊,與此同時它雖未受傷而嘴中已發出尖叫,表示它的委屈和恐懼。

  但就在這時候,它忽然聽到金雕也高高尖叫了一聲。不僅金雕,包括所有荒原動物都發出一陣突如其來的叫聲。接著,它又聽到了草原動物奔跑時特有的蹄聲。

  麻胸脯發覺自己未受致命傷害,本能地睜眼再看,發現金雕已向高空做離弦之箭狀奔逃,同時地面上各種草原動物也揚起彌天塵霧奔逃著。野鴨少女急忙在空中扭身再看,這才發現在荒原另一方向的空中,有形如巨蜻蜓的鋼鐵傢伙正迫在草原動物身後,同時地面兩邊,也有靠輪子滾動的鋼鐵傢伙向草原動物圍兜過去。

  麻胸脯認得那如巨蜻蜓吊飛的傢伙也是鋼鐵大鳥中的一種,因過去和獵人打交道而更認得塗在應叫直升機和吉普車上專用於狩獵的圖案標志,特別是認得那駕車人手中握的都是可以噴射出槍彈的傢伙。

  噢!剛剛逃離一次死亡馬上又面臨另一次死亡!剎那間它彷彿覺得血液都凝固了。就在麻胸脯這一愣神的工夫,那空陸兩種鋼鐵傢伙幾乎同時在麻胸脯上下衝了過去。

  槍聲在草原動物跑去的方向響了,不是一聲而是連成一片,把麻胸脯幾乎從空中震落。求生本能使它一邊飛一邊連續做著躲閃槍彈的動作。當它確定槍聲不是靠近它而是遠離它時才敢睜眼瞄上一眼,於是看到那空陸兩種鋼鐵傢伙在追趕草原動物的同時,機上車上的人手中的槍噴吐出一串串火舌,草原動物紛紛被擊倒在荒原上……

  「咦?為荒野弱小打抱不平的麝牛也難逃一死,自己反而死裡逃生,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怪而又怪。」麻胸脯鑽入藍天白雲以後,腦子裡仍縈繞著這樣百般思索卻理不出頭緒的問題。但不管怎樣,它終於第一次知道了危險在不同背景下會有所不同的結果,並為此開始動腦子。這對它今後深入人類聚居地區並學會區別不同危險,是有著極大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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