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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京郊之夏比極地長,野鴨可再度蜜月。麻胸脯尋找愛侶卻遇到在樹洞
  育雛的中華秋沙鴨,小鴨從十米高處跳下卻摔不著。盛夏驕陽似火,但荷
  田蓮葉可做遮陽傘,大雨又不斷調節氣溫,青紗帳屏蔽掉四周的人聲跡象。
  麻胸脯從母愛情結中擺脫,發現洩洪水道下游的野鴨樂園,但這裡的野鴨
  在秋風臨近不往南飛卻向北飛……

  普天下的母愛之心都是一樣的。如果是人類,為母親的失去兒女常常會因悲憤而神經失常;如果是一只老母雞,中止孵蛋時它就會癡情猶存,見了橢圓形如蛋樣的物體便會臥在上面不思吃喝地繼續孵著,或者主人為它買些小雞雛,以此滿足它當娘的願望它才肯罷休。

  但是麻胸脯卻無法與人類之母或在人類庇護下的老母雞相比,它雖然悲憤傷心卻連發洩的機會也沒有,一旦沒有蛋的拖累,因處於人口稠密地區的種種不適應就上升為主要問題了。

  現在,它完全沒有臥在蛋巢中聽到各種響動望見各種危險都能泰然自若的耐心,一看見人和可疑的動物,或是趕緊鑽入草叢或是急急飛走,特別是白晝裡煙塵籠罩,夜晚燈海映空的大都市更是它敬而遠之的。

  另外,麻胸脯憑越來越變得幾乎直射的陽光判斷出這裡的夏季遠比極地的夏季長,野鴨在如此長的夏季足有時間二度蜜月再孵一窩蛋。所以,它雖有無盡的恐慌,但因做母心切,便沒有遠走高飛,仍在小河兩邊水田地區尋找著。

  這時,它對空中與水面一切活動的東西都十分感興趣。空中出現了兩個灰點兒,它飛迎過去,是一對鴿子在兜風。河邊蒲草叢中漾出一圈圈漣漪,它降低高度抄上前去,卻是一對灰毛水老鼠在靠岸淺水處吃草。接著,在掠過稻地田埂的時候,它發現在晃動的草隙間,有一群毛茸茸的小東西時隱時現,它最初以為那是小鴨雛,在超低空掠飛細看時才發現是剛出殼不久的小鵪鶉,正在母鳥帶領下學習覓食。不久,在飛近柳林窪地時,有黑白相間的羽翅影子一閃而過,這可是像綠頭公鴨啊!麻胸脯快速飛追過去,卻原來是一只喜鵲在啄食一個干魚頭……

  如此種種,麻胸脯眼睛中一次接一次閃現出希望之光,又一次接一次地熄滅。它已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是,有一天,當它飛過一大片蓮花田的時候,卻看到一只漂亮的鴨子在蓮葉與蓮花中輕松地游著。

  這鴨子生得有些特別:從那個子看該屬於鴨系雌性的,卻沒有雌鴨那樣便於在枯草堆中隱蔽的素色羽衣。它的頭頸是棕紅色的,翅羽暗灰微帶一些藍色,胸腹是白色的,這些容易暴露的顏色往往為鴨中雄性所特有。而鴨的頭後部,還有一綹鳳冠樣的長羽毛,它的嘴巴較一般鴨要窄長,而且前端似鸕茲的嘴微帶些鉤狀,一看就是很會捕魚的傢伙。

  野鴨本有趨群習性,加上麻胸脯急欲做母親,它把那鴨認作是鴨小伙兒,馬上落入蓮花田,並以潛頭和擺翅的方式,想引起那鴨的注意。一般情況下,公鴨是完全看得懂母鴨這種表示以身相許的行為語言的,但是那「漂亮哥兒」卻無動於衷。它快速潛水吞食了幾條泥鰍,就展翅疾飛起來。麻胸脯好不容易見到一位鴨族同類,怎肯輕易放棄。它隨後起飛追趕,這時便顯出了它在飛行上的速度優勢。沒飛多長距離,它就超越了那鴨飛在了頭裡。當它不得不減速甚至做空中懸停並回頭觀望的時候,卻突然不見了那鴨的影子。立刻,大大的問號出現在麻胸脯的腦海中,以至於它驚叫一聲,並在空中和地面尋找著。

  在它視線所及的幾片蓮花田中間,有一小片高於水面的旱地,那上面立有好幾座墳墓,還有一棵粗大的老槐樹。以鴨類飛行與降落的速度推算,那漂亮鴨只能落入大樹冠中。可是,鴨類不是雀科,也不是鴉科,更不是啄木鳥科,如何能在飛行中攏起翅膀穿過密密的樹枝呢?

  麻胸脯帶著疑惑返飛回來,在旱地上方盤旋尋找著。大槐樹密密的枝葉中什麼也沒有發現,但它不甘心,又落在蓮花田水面,游過墳墓旱地再次尋找。它由下向上仰望,發現大槐樹粗大的樹幹上生有一個又一個大樹瘤,還有一個又一個樹洞,有幾個樹洞中微露出細草和羽毛,顯示出是有鳥類居住。麻胸脯對那高達數米或十余米的樹洞根本不抱鴨類會居住其中的任何希望,但是恰恰在最高的樹洞口中有一雙眼睛向外閃現了一下。啊!就是它!那如果不動絕對看不出的和樹皮顏色完全一致的鴨嘴和帶鳳羽的鴨頭!

  怪事中的怪事!會鑽樹洞的鴨子!偽裝假巢瞞天過海的行為!麻胸脯受好奇心驅使立刻拍翅飛起,用空中懸停之法湊向樹洞看個究竟,它發現那漂亮鴨正在用腳蹼倒動著身下幾個已被叩破殼露出小鴨頭的蛋,吃驚得「嘎」地尖叫一聲,險些跌落到地上。

  事實告訴麻胸脯,那藏在樹洞中的鴨羽毛雖漂亮,卻與它一樣是位鴨少婦。它那羽毛的顏色完全是為適應如此樹洞而生的。要不是那鴨少婦因聽到小鴨叩蛋殼的聲音起身撥弄身下的蛋,憑麻胸脯眼再失也不會發現個中秘密的。

  在麻胸脯重新落於水面仰望著高處樹洞發呆的時候,更怪的事情發生了。隨著一聲稚嫩的叫聲,有一只絨毛尚未干透的小鴨竟從十米高的樹洞中掉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兩滾,竟沒摔壞,那小傢伙兒昂首闊步,對高處樹洞大叫著。

  照一般情形,一只處於母愛心境的母鴨會把這小鴨認作自己的孩子,但對於麻胸脯來說,因事情來得過於突然和蹊蹺,以至於它像泥塑似的呆望著。過了一會兒,小鴨一只接一只落下,沒有一只摔死。麻胸脯側目把瞳孔的焦點聚在那洞口處,從又一只小鴨出洞的動作中發現它其實是自己勇猛地跳下來的。

  「啊!與眾不同的鴨子!」麻胸脯用水冷卻一下頭再看,它的眼睛可以說是睜得不能再圓再大了。

  就在這時,樹洞中已一只小鴨也沒有了,那漂亮的母鴨一躍從樹洞中飛出,落在蓮花田水面,向小鴨們叫著。麻胸脯這才意識到了它錯過了一個極好的領養這些怪異小鴨為自己子女的機會。等它緩過神來想要招呼小鴨時,那漂亮的母鴨已經帶小鴨進入蓮葉叢中去了。

  麻胸脯見到的是十分稀有的僅在樹洞中生兒育女的中華秋沙鴨,也是只有中國才有的品種。這種鴨的幼雛剛出生時可以從十米高處跳下而不會摔死。

  雖然因男孩兒掃蕩了麻胸脯的蛋巢它又沒能尋找到公鴨情侶,使它第一年做母親的夢想沒有能夠圓成,但它畢竟在這人跡稠密的地區遇到了鴨系同宗,看到了中華秋沙鴨成功育雛的現實,而使一顆受傷害的心靈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它跟隨中華秋沙鴨游入蓮花叢,雖然小秋沙鴨們不把它當做母親,但是那中華秋沙鴨家庭倒也沒有排斥它的意思。所以,它開始隨在中華秋沙鴨家庭左右,讓自己的心境漸漸從那母性癡情狀態過渡到正常,以打發從夏季到秋季一段漫長的時光。

  隨著盛夏的到來,如火的驕陽把空氣和水面都曬得燙燙的,使來自寒帶的麻胸脯有時因酷熱而張大嘴巴喘息。但因為闊大的蓮葉可起到遮陽傘的作用,一場接一場的大雨又不斷調節著氣溫,蓮花田深水處還是蠻涼爽的。鴨羽絨既然保溫性能良好,自然隔熱性能也好,它用潛水之法可大大降低體內溫度。蓮花田中有著吃不盡的泥鰍,茂密的蓮花四周圍迅速長起的青紗帳又大大減少著四周人跡嘈雜之聲,而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蓮花田除了采蓮采荷人,來自動物的危險很少,對於那小秋沙鴨來說正有如林中沼地學校。所以我們的麻胸脯也漸漸習慣了。

  在小秋沙鴨長到半大的時候,蓮葉已有一部分枯萎,蓮花大都變成了蓮蓬。這時蓮花田中的水開始變淺,進入的人也多了起來,於是中華秋沙鴨一家便轉移到了稻田或青紗帳更茂密的地方。這時候麻胸脯已完全從癡情母愛情結中擺脫了出來,就不願再充當那中華秋沙鴨家庭的尾巴了。麻胸脯靠生物鐘掐算這該是野鴨系列綠頭鴨家族新生小鴨學會飛行的時期,別看在育雛期它很難找到以隱蔽為生活要點的同宗同族,現在它該可以找到它們了。果然,它飛上高空,一望便看見了好幾隻著麻栗色羽衣的母鴨和風度翩翩的綠頭公鴨。它們同麻胸脯一樣飛起於葦叢、蒲草和蓮花田掩蔽地,如同聽到召喚不約而同向南飛著。

  麻胸脯雖奇怪這些野鴨在天氣還熱,結冰期還早時南飛是過於積極了些,但長達三個多月的孤獨生活使它決不放棄這合群的機會。它奮力追趕,越過已顯出金黃色的蓮田和稻田,接著又穿過了空前繁忙的鐵路公路以及寬長的護路林帶,在俯瞰之中它發現了一條長堤夾峙的寬闊卻非常淺的河道,那淺水剛剛淹沒的藻類,平展展的,就像是水下草原一般。三五成群的野鴨,正悠閒地在這淺水草原上覓食哩!

  為辨認並牢牢記住方位,麻胸脯在高空做懸停之勢向四方觀望著:向南是由金黃色方塊田組成的廣袤平原;向北是它仍心有余悸的高樓林立的大都市;向東遠方的河水間有兩座長長的公路橋和鐵路橋搭過淺河長堤,往來著汽車和列車;向西蒙蒙水汽間有的地方泛著銀白之光,有的地方卻翻湧著黃白相間的波浪……

  麻胸脯以它的閱歷知道那銀白色是反射陽光的水色,那黃白相間的波浪是結穗並進入枯黃期的蘆葦。它看著那水葦相間之處覺得似曾相識,細細一想竟回憶起來了。它身下的淺水河正是它隨雁群鴨群遭雁翎槍伏擊的白洋澱洩洪水道下游,由於雨季已過,攔水閘將水攔蓄於澱中,所以水淺得露出了水草和藻類。

  落下來之後,麻胸脯便發現了這水草水藻的妙處——這裡的水經上游葦蕩及水中水草水藻過濾,更加清純甜美,而且流速極緩。淺水不適於船隻航行也不適於大魚隱藏,綠藻與生於其中的苔蘚和浮萍就是鴨類的美食,除此之外水中還有成群的小魚小蝦和螺類,並且有很多很多當年生的小青蛙哩!

  而最重要的,是兩邊大堤下的河灘絕無獵人可掩蔽設伏之物,長堤距河水中心都在獵鎗射程幾倍之外。在這樣的地方,野鴨不用擔心睡著時會被水沖走或被風吹向岸邊,在那水草水藻的幫助下,水鳥可以毫不理會來自空中陸地的各種危險。一句話,這裡才是野鴨的樂園哩!

  天氣較夏日已涼爽了許多。麻胸脯真是胃口大開,以儲備秋後南飛航程所要消耗的脂肪。同時,它又要不斷在空中做飛行練習,以免身體變得過重。這時候,有幾隻綠頭公鴨便試著前來討好它,但麻胸脯那為母癡情期已過,又不習慣這些綠頭公鴨胖瘦不同和南腔北調的口音,所以善意地拒絕了它們。秋風吹黃了樹葉,氣溫迅速降低。入夜後淺水河面升起了寒霧,而且靠近岸邊和有浮藻的地方在凌晨也出現了冰凌。燕子等食蟲鳥早已南飛,接著,經河面像風捲塵霧樣飛過的是黃胸雀、交嘴雀、燕雀等以草木的子實為食的小鳥。麻胸脯知道這些小鳥大都是住在草原荒原以至針葉林地帶的居民。依它那第一次南飛經歷計算,隨著天氣繼續變冷,繼這些小鳥後面而來的該是住在苔原與極地的雁陣,然後收尾的野鴨也該露面,它也該隨鴨群大隊南飛了。可是,還沒等雁群露面,麻胸脯就發現身邊淺水草原中的野鴨在一對接一對升空,它們不是往南而是向北飛去。

  「咦? 」野鴨違背常規的飛行立刻使麻胸脯心中冒出大問號。它忍不住飛上高空,用空懸之法張望著。

  晴朗的空中,不斷有各種小鳥急急朝著太陽所代表的南方飛去,而淺水河中的野鴨,卻三五成群背向太陽往籠罩著淡紫塵霧的大都市飛著——麻胸脯腦部光屏立刻閃現出大都市人聲嘈雜、車流如潮、高樓如林。燈光如海般的一幕幕畫面……那是它想一想就忍不住發抖的地方。

  它猶疑著,沒敢貿然跟去。它獨自落在即將封冰的淺水之中,翹首遙望天空,期待著野鴨大隊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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