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的復仇者
8

    似乎有人跟蹤。夜裡,在練馬站原田察覺到有人跟蹤。一個青年男子,在人群中窺
探著原田,偶然目光相遇,那男子若無其事地避開,又消失在人群中。這跟蹤者的目光,
冷若冰霜,又如同豹子盯住自己的獵獲對像那樣,陰險、兇殘。乘出租汽車去訪問武川
惠吉家的途中,也看見了同樣使人不寒而采的目光,是路旁的行人還是錯車時的乘客?
這些都模糊不清了。
    是一個組織嗎?原田感到微微的驚悸。經過反覆思考,不能認為兇手的目的僅僅是
殺死父親,而妹妹純屬偶然被捲進入的,妹妹也應包括在謀殺的對象之列。他們將武川
北條和關根三人的死,都偽裝成事故死亡,僅僅父親是遭槍殺,這是因為那個組織知曉,
父親已覺察到這一連串的死亡。只有父親敏感地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三個人並
非死於一般事故。於是,那個組織已無暇再巧裝事故了,因為有了戒備,再偽裝事故死
亡決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萬一父親去找警察,將三人之死的可疑點全盤托出……所以
槍殺了父親。那組織見到父親自大阪返回後,沒找警察而對兩個孩子講了些什麼,為此
十分懼怕,所以執意要殺絕一家三口以斷禍根。殺死父親、妹妹然後迅速離去,只需兩、
三分鐘時間,之所以這樣從容地強姦了妹妹,是因為在等待自己歸來。然而,野麥涼子
的意外出現,使計劃落空了。
    葬儀完畢後的翌日,他再訪了武川家。原田擬定了一個計劃——從這兒飛到北海道,
然後再飛到大阪,重複父親走過的路線。這是一個異常艱難的計劃,那個組織倘若覺察,
是決不會輕易放過的。
    原田在乘坐電車的途中,心裡琢磨著:塔伊沙——這是武川家屬說出的,是武川莫
名其妙地說的話。武川接受了島中院長的診斷,並剛進行麻醉分析後,就如同夢囈式地
說著:「是塔伊沙……可能是塔伊沙」,又希望轉換醫院。這個「塔伊沙」是什麼呢?
原田試著給這幾個假名的讀音安上漢字,立刻就想起了「大佐」、「大差」,然後無論
怎樣左思右思,也想不出來了。顯然不是「大差」,武川想換醫院,但中央醫療中心是
高級醫院,當然沒有理由要離開那兒。因為膽怯?「塔伊沙」是「大佐」或是人名?若
是人名,其它的漢字也不是不能考慮的。原田假定有這兩種可能性。
    假定為大佐——武川因車禍而出現記憶傷害,院長用麻醉分析進行檢查,麻醉醫生
當然也在場。武川可能認為這兩人當中的某個人是「大佐」,並且非常懼怕「大佐」。
    假定為人名——例如「泰左」這個名字,可能是院長或是麻醉醫生過去的名字,也
是合乎情理的。武川就是懼怕那個男子。
    再者,除院長和麻醉醫生之外,主治醫生、實習醫生和護士也可能在場。倘若這樣,
可以設想,除主治醫生而外,在武川見過的其他人中,有大佐或者名叫「塔伊沙」的人。
    重要的是線索:據武川家屬說。父親來訪時,也是這麼對他講的。父親可能因此受
到震動,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才促使他匆忙去北海道了解北條的死因。要解開父親和他
的三位舊友神秘死去之謎,這個「塔伊沙」可能是關鍵所在。武川臨終時趁家中無人之
際潛入的小偷,也不能說與此完全沒有關係。
    哦,要注意後面的尾隨者!
    倘若美軍也參與了尾隨者所在的組織,那就不是一個尋常的對手了。然而,原田已
下定決心要搏鬥到底。他打算尋找時機,抓住尾隨者,即便是打個半死,也要讓他開口。
警察雖然有強行搜查權,但象這類的事情,峰岸卻做不到——這超出了警察的權限範圍,
從而也就完全抵消了警察的作用。原田是不存在這些顧忌的,他只有滿腔的憤懣和由此
產生的復仇烈焰——非把這個尾隨者打個半死而決不寬恕!
    美軍!
    突然,原田若有所悟地想到了什麼,他凝視著夜空思考著——難道不能認為美軍與
「大佐」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嗎?原田回想起從武川家屬那裡聽到的關於武川的軍歷。
「特尼安島」——這就是武川家屬所僅知的。與原田的亡父一樣,武川也緘口不談往日
的事,僅僅是在結婚之際,做過簡短的說明。昭和十九年ヾ七月,美軍在特尼安島進行
登陸作戰,同年八月,日本軍方發表了島上全軍將土為國捐軀的戰報。但實際上,武川
是被捕而被送到美國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

    ヾ昭和是前日本天皇裕仁的年號。昭和十九年相當於公歷1944年。

    父親也是緘口不談自己的軍歷。哦,原田猛然想想,父親曾經說過,自己在什麼時
候出征過南方並被俘,大概也是到了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
    四位舊友當時是否都在特尼安呢?是否他們又是一起去的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呢?在
那兒他們又遇見了什麼呢?戰敗後歷經三十余年後的今日,以「塔伊沙」這一謎語為發
端,四人相繼被害,並且可能又涉及到美軍——原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夜空。
    出了信濃町站,已是夜裡十點過了。原田穿過外苑,再有十分鐘就可以到家了。他
喝了大量的酒。家裡的燈火熄滅了,笑語歡聲也永遠永遠地消失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逆
轉。家,已變成了一具亡骸。
    原田穿過街道時,肩膀碰到了迎面並排走來的兩個男子,原田雖想避開,對方卻故
意不讓。
    「對不起。」
    原田按照通例倒了個歉,對方卻勃然起火。
    「對不起?」一個人迅速抓住原田的前胸,「說話別這麼神氣。」
    原田推開那人的手腕。
    「你這小子!」
    這個男子撲過來抱住原田,另一個男子「嗖」地一下竄到身後。這時,一輛小車徐
徐駛來。原田感到身後那男子在掏東西,是無聲手槍還是匕首?他想將摟住自己的這個
男子作為屏障,但是飲酒過量而力不從心,只好束手待斃了。
    「不准動!」
    原田還沒弄清是哪兒傳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了槍聲,隨後傳來皮靴聲。那徐駛而
來的車打開了車門,兩個男子飛奔竄入車內,車瞬間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陣排氣聲。
    原田茫然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過來,停住腳步,借著街燈光亮,可以看見他握著手槍,但
沒有摳著槍機,路對面出來幾個人,似乎是他的同伴,宛如從森林中冒出來似的。車的
尾燈也消失了。那男子從口袋中掏出微型步話機,說了些什麼之後,走到原田的身邊。
    「還打算復仇嗎?」原來是峰岸,「沒留神吧?下次再漫不經心,腦袋可就搬家
了!」
    聲音有點嘶啞。峰岸和原田並肩走著。
    「在跟蹤我嗎?」
    「是的。」
    「那麼,在練馬場見到的尾隨者,是刑事嗎?」
    「那個,不是。」
    峰岸很隨便地回答。
    「不是?」
    「是警察之外的尾隨者。」
    「那麼,為什麼不抓呢?」
    「別著急,已叫刑事跟蹤著呢。」
    剎那間,原田感到十分洩氣,雙重的跟蹤者,自己竟然沒有發現!一場圍繞自己的
無聲暗鬥正在黑暗中展開。
    「我有話要說。」
    峰岸變換了口氣。
    「我知道。」
    於是,兩人默默地走著。到了家,原田拿出了威士忌。
    「喝吧,救命大恩人。」
    「在武川家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嗎?別不說話,這是盤問。」
    峰岸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非常嚴肅地看著原田。
    「實話說吧。」原田想了想開口了,「父親有幾個奇妙的好友,加上父親一共四人。
武川惠吉就是其中的一個,最先死的就是他,其次是北海道的北條正夫……」
    「……」
    「再其次就是在大阪的關根廣一,最後才是父親。」
    「怎麼沉默了。」
    峰岸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老實地聽著。我仍決心自己復仇,但既然你已知道了,也沒有瞞著的必要。可究
竟父親舊友們的死與這一事件有無聯繫,我還不太清楚,所以……」
    原田把酒倒進了自己的杯子。
    「有聯繫嗎?」
    「有。」
    原田解釋說。
    峰岸注視著原田。青年醫生那種精悍的感覺不在了。昔日那豁達的風采,如今已被
憂悶的外表中潛藏著的兇殘代替了。
    「我想,大概武川惠吉所說的『塔伊沙』,就是這一事件的關鍵吧?」
    原田終於說明了。
    「塔伊沙?……」
    峰岸將視線移到了空中,久久地沉默著。
    「也許,『塔伊沙』不是人名而是軍階嗎?在特尼安或在科羅拉多發生過什麼事情,
而到了三十年後的今日,發展成為一件有美軍參與的連續殺人案。若要調查,則必須弄
清北海道的北條、大阪的關根也是否曾在一起在特尼安或科羅拉多待過。可是……」
    「可是什麼?」
    峰岸打斷原田的話,面部表情顯得陰暗。
    「那個武川惠吉可能是在中央醫療中心被殺的。」
    「哦!」
    「……」
    原田敘述了他所了解的情況。
    「我認為,僅就你說的情況分析,院長也許就是武川所懼怕的那個大佐。要是這樣,
院長大概也在特尼安服過役。雖然不清楚三十年前在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但無論怎樣講,
這都是一個很複雜的案件,明知將要被殺,卻不敢尋求警方的庇護而準備悄悄潛逃——
你父親的行動正說明了這一點。」
    峰岸推測道。
    「這點我也懂,但實在無法想象武川是在醫院被殺的……院長島中常平是醫學界的
權威,又是我的老師,他不可能是殺人犯,武川也決不是在醫院被殺的。咦,武川不是
有主治醫生嗎?病情的突然變化,主治醫生值得懷疑。」
    「在醫院被殺是很有可能的,你父親不是在聽了武川說『大佐』之後,才飛到北海
道去的嗎?『大佐』就是這一事件的起因。就是說,武川因車禍住進中央醫療中心,手
術後雖然恢復很快,可記憶有損傷。院長進行了仔細的診斷,認為可能是腦器質傷害,
於是用麻醉分析以喚醒記憶,就在此期間得知武川是三十多年前,在同一戰場上那四個
人中的一個……」
    峰岸暫時中斷了講話,注視著原田。
    「……」
    「同樣,武川方面也可以這麼認為:武川從院長的容貌中也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大佐
的幻影,但因年代久遠而不敢確認了,所以他想換醫院。也許,大佐在什麼地方有某種
特徵。」
    「也就是說,大佐、武川都回憶起了三十年前的惡夢。」
    原田「砰」地一聲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難道不正是這樣嗎?惡夢復生了,這個惡夢引出了殺人魔鬼……」
    「……」
    「如今只能拜託你了。」
    峰岸將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
    「為什麼?」
    「武川的屍骨已化成了灰燼,無法找出被殺害的證據,即便是查閱病歷也絲毫沒有
作用,對手不會愚蠢到如此地步。就算我們從正面著手調查,也不會看出破綻。島中不
曾經是你的老師嗎?你無論用什麼辦法,只要搜集到證據就行,給我們找個突破口。」
    「試試吧。
    「要絕對地隱蔽,他若知道我們搜查已經到了他的身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
    「你難道還不知道其中的微妙之處,此事牽涉美軍,倘若島中教授知道了……」
    「會向警視廳施加壓力?」
    「正是如此,倘若牽涉美軍,這事百份之百要流產,所以必須在施加壓力之前,揭
露事件全貌。」
    此刻,峰岸的目光顯得犀利、炯異。
    庭院中,秋蟲啾鳴,聲音是那樣出奇地清脆、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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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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