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的復仇者
19

    高知縣中村市下田町。
    這是祖父的長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這是在四萬十川河口的一個臨海的小町。
    原田順便到了町役場,說明來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戶籍。因為是小町,所
以町役場的公務人員知道原田家。
    當然,原田作太郎已經死了。他的兒子原田保高現在是戶主。他現在過著半農半漁
的生活。
    經公務人員的指點,原田向四萬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
建築,僅從外觀看去就可知道家境並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佇立在水邊,心中充滿奇妙的感慨——這裡是父親的出生地,簡直做夢
也沒想到;這裡就是原田家的發祥地,一代代的人從這裡出來,為謀生而遠走它鄉,租
父就是其中之一。據說祖父遷到了濱松,晚年開了個做西裝的裁縫店,若不是戰爭的緣
故,父親恐怕也成了做西裝的裁縫了吧。
    那些姑且不論。有一個從這裡出去,甚至還不知道這裡的存在的族人,僅僅為了查
訪戶籍,才來到了這裡。原田一面凝視著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
    一位手持漁網的老人出來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膚上佈滿皺紋。
    「是原田保高先生嗎?」
    原田問道。
    「是的……」
    老人將漁網放在路邊。
    「我是……」
    原田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說話的時候,老人的臉上並未氾濫出格外親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聽著,不
大看原田的臉,而轉向水面。
    在交談過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會受到歡迎,血緣關係已不存在。原田感慨萬分,
而這些情緒對於老人,似乎毫無緣份。
    狗走了出來,蹲在老人的旁邊,它抬起頭看了看原田,覺得沒有興趣,頭轉向了一
邊。
    「沒有什麼新鮮的……」
    剛一講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麼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領會。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爺爺,確實在濱松當西服裁縫。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著水面。
    「是嗎?」
    來訪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插入的答話不盡興,而且乏味。雖說是一
個遠道而來的家族一員,居然也不招呼進屋。
    「那個,俺見過你爹爹。」
    「爹爹,是嗎?」
    「見過。奇怪……」
    藝人歪著頭。
    「有什麼奇怪的,」
    「濱松被烈火饒成荒野的時候,離戰爭結束還有很久。俺去了濱松,聽說一家人都
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確實也死了。這樣,俺到了市政府申報了他們的死亡後就
回來了。」
    「嗯。這件事我也聽父親講過。但那時他成為俘虜在美國,幾年後才回國……」
    「不,」老人轉過身來,一個勁搖頭,打斷了原田的講話。「光政沒有去參加打
仗。」
    「沒有去參加打仗?」
    「當然不會去。光政生下來,腳就不好,走遠路,左腳就不聽使喚,不用拐杖就不
能動彈。」
    「怎麼?」
    突然,原田感到一陣寒意,這寒意中包含著無法形容的不安。
    ——父親用拐杖。
    「這個,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父親當然參加過戰爭。拐杖?身體還好嘛。是
和誰弄混了……」
    「沒那話。」
    老人搖搖頭。
    「老作次常常因為光政的腳而衰聲歎氣,我都見過好多次。光政不僅是腳,身體也
很差勁。我以為他活不長的。」
    「真的嗎?」
    原田的血湧到了臉上。
    「當真是的,什麼都……」
    老人再次將視線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樣……」
    原田沒話了。
    「你的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這麼的,不是俺的血親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
人。」
    「但是,父親的戶籍上寫的是濱松市倉吉町514號,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這以前,也有人來問過這事……」
老人緩緩地搖搖頭。
    「以前?」
    「嗯。」老人。點點頭。「是我老婆把這些事告訴他的。」
    「是嗎……」
    原田小聲地答道。
    「我不知道這些。失禮了。」
    原田將實的土產禮品都送給老人。老人固執地回絕了。
    「不幸啊!不知道這些事,所以才來。」
    老人拿著漁網。
    狗跟在老人後面走了。
    原田目送著老人,隨後也離去了。走到一處無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來。他把
禮品扔到水而。那禮品很久很久地漂浮著。
    四萬十川的河口,氣魄宏大。河中沙洲到處有繁茂的蘆葦。秋天的艷陽在這裡如同
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來不是原田光政——這一點已毫無疑義,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這一點。這樣一
來,父親究竟是誰呢?戶籍又是怎樣弄到的呢?在此以前來進行調查的人又是誰呢?
    雖在烈日照射下佇立,可原田卻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圍著。父親若不是原田光政,那
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從未對自己的什麼血統、祖先這類的事表示過關心,
而此刻得知父親過去的抹滅後,突然間一陣陣孤獨感朝他襲來。
    這感覺,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來似的。
    原田紋絲不動地佇立著。
    從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點:父親抹除了原形而變成了原田光政。
    ——不過,那種事可能嗎?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現實就是父親冒名頂替。三十年來,一直使用他人的戶籍,不
僅如此,還是用他人戶籍死亡的。
    究竟父親是誰?出生在何處?
    父親參加過戰爭,他本人也這麼說過,不會有錯。即使說戶籍上父親的年齡不可信,
可根據實際年齡椎算,父親也一定被迫參加過戰爭。這麼說,從特尼安到科羅拉多州戰
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親是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回國的、當時的戰俘多半沒有用真名,這是因為當時的
教育灌輸的是活著就不能接受虜囚的恥辱。在美軍一方,沒有戰俘名簿,作為接受一方
的日本也沒有戰俘的名簿。戰俘與復員兵一樣,趁混亂之機用偽名回國。
    父親用偽名回國,所以回國後也不能用本名,於是打定主意在後半輩的生涯中使用
偽名。當然,故鄉在哪兒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沒有戶籍不能生活。
    父親便來到了濱松。
    濱松受到了戰火的猛烈襲擊,全市被野火燒成一片廢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
尋找血親為理由,翻閱了戶籍簿,自己便作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員。這樣,便到了
東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個人都是這樣嗎?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親的舊友們都分別用的濱松籍。
    關根廣一、北條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濱松人。確實是這麼聽說過。這麼說,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伙
伴都是用的偽名?在濱松、廣島,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現在仍有幽靈戶籍。這四人分
別從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這樣的嗎?」
    原田嘟噥著。
    沒有調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個人都是頂用幽靈戶籍。父親是這樣,武川、
北條、關根也是這樣,不對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談及過去的事情,過去是絕對不能講的。
    是什麼樣的過去,必須要抹銷戶籍,埋名換姓呢?
 
    ------------------
  書香門第製作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