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回憶錄   第四章 艱難歲月(1931-1933)


  1931年大選所產生的英國政府表面上看來是英國有史以來最強的政府,而實際
上卻是最弱的政府。首相拉姆齊·麥克唐納與他畢生致力創建的社會主義黨決裂了,
雙方勢不兩立。他的政府名義上是聯合政府,但事實上保守黨人占絕對優勢,因此,
他雖身為政府首腦,卻抑鬱寡歡。鮑德溫先生注重實質而不在乎形式,樂滋滋地垂
簾聽政。外交大臣一職由自由黨領袖約翰·西蒙爵士擔任。政府主要內務工作由內
維爾·張伯倫主持,不久他又擔任財政大臣。工黨由於未能解決金融危機而倍受責
難,在大選中慘遭打擊,現在由極端和平主義者喬治·蘭斯伯裡領導。1931年8月一
1935年11月,在該政府執政的四年零三個月裡,歐洲大陸的局勢出現了翻天覆
地的變化。

           *  *  *  *  *
  當時,整個德國騷動起來,重大事件紛至沓來。巴本繼布呂寧任德國總理。他
和政治將軍施萊歇爾一直企圖利用詭計和陰謀來統治德國,但現在這種時機已經過
去了。巴本希望依靠興登堡總統的追隨者以及國會內極端民族主義派的支持來執政。
7月20日,他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普魯士的社會黨政府被迫下台。但是,巴本的對
手正急於奪取政權,依照施萊歇爾的周密分析,奪取政權的工具是暗中隱藏在希特
勒日益增長的名氣和勢力後面那些正衝擊著德國政治的力量。他想讓希特勒運動受
制於德國軍方,從而使兩者掌握於其手中。施萊歇爾與納粹沖鋒隊領袖羅姆的接觸
始於1931年,到第二年就發展成為施萊歇爾與希特勒兩人之間更為明確的關係。他
們奪取政權道路上的惟一障礙看來是巴本以及興登堡對巴本的信任。
  1932年8月,希特勒奉總統密召來到柏林,向前跨進一步的機會似乎近在眼前。
有l300萬德國選民支持這位領袖,只要他一開口,一定會有重要的官職。他現在所
處的地位和墨索裡尼在向羅馬進軍前夕所處的地位大致相同。可是,巴本對最近的
意大利歷史並不在意;他有興登堡的支持,並無辭職之意。年邁的元帥接見了希特
勒,但對此人沒有好印象。他說:「讓這個人當總理?我可以委任他當郵政局長,
他可以舔舔印有我頭像的郵票。」在宮廷的圈子裡,希特勒沒有其競爭者所具有的
勢力。
  廣大德國選民焦躁不安,不知何去何從。1932年11月,德國全境舉行了這一年
內的第五次選舉。納粹黨在選舉中失去優勢,由原來的230席減到196席;共產黨得
勢了。因此,希特勒討價還價的實力削弱了,也許,施萊歇爾將軍現在完全用不著
他便可達到自己的目的,因為施萊歇爾獲得了興登堡謀士們的支持。11月7日,巴本
辭職,施萊歇爾繼任總理。但是,新總理比較適合於幕後操縱,卻不擅長公開執政,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現在,希特勒、巴本和德國民族人民黨聯合起來反對施萊歇爾;
共產黨一方面在大街上與納粹黨戰鬥,一方面又舉行罷工與政府鬥爭。這樣一來,
施萊歇爾的統治就不可能成功。巴本對興登堡總統施加個人壓力。為了安撫希特勒,
讓他擔任要職,承擔起職責和重擔,這難道不是絕好的辦法嗎?興登堡最後勉強同
意了。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就任德國總理。
  不久,那些想反對或可能會反對新秩序的人就感受到了這位新主人的手腕。2月
2日,希特勒宣佈禁止德國共產黨集會游行,並下令在全國各地搜查共產黨的秘藏武
器。1933年2月27日晚,形勢達到高潮。國會大廈突然失火,褐衫隊、黑衫隊以及他
們的附屬組織奉命出動,一夜之間,逮捕了4000人,其中包括共產黨的中央委員。
這些措施是剛就任普魯士內政部長的戈林操辦的。這是為即將來臨的選舉做難備,
以確保擊敗新政府最難以對付的敵人——共產黨。策劃這次選舉活動的是戈培爾,
他既有手段又有熱情。
  但是,德國還有許多勢力不願接受或者堅決反對,甚至極力對抗希特勒主義。
在這次選舉中,許多人在困惑和痛苦之中投了共產黨的票,共產黨獲得了8l席;社
會黨獲得118席;中央黨獲得73席;在巴本和胡根堡領導下的與希特勒結成同盟的德
國民族人民黨獲得52席;規模較小的右派中心集團分得33席;納粹黨獲得了1730萬
票,288席。選舉的結果是,希特勒及其同盟德國民族人民黨得以操縱國會。就這樣,
希特勒也只有這樣不擇手段地從德國人民那裡騙得了多數選票。在文明的議會政府
中,正常情況下,占有很多席位的少數黨派理應在國家中具有重大的影響,同時也
應受到相應的重視。但是,在新的納粹德國,少數黨派將會了解到,他們沒有任何
權利。
  1933年3月21日,希特勒在波茨坦的腓特烈大帝墓陵附近的駐軍教堂裡召開第三
帝國的第一次國會。在教堂的中殿就座的有軍方代表以及沖鋒隊和黨衛隊高級軍官。
軍方代表象征著德國威力的延續,而沖鋒隊和黨衛隊軍官則是復興德國的新人。3
月24日,國會的多數派壓服或嚇服了一切反對派,以441票對94票批准希特勒擁有絕
對的采取應急措施的權力,為期4年。決議宣佈時,希特勒轉向社會黨的席位,大聲
喊道:「現在我再也不需要你們了。」
  在這次選舉的騷動氣氛中,歡騰的民族社會主義黨隊伍在柏林大街上舉行火炬
游行,他們從其領袖面前經過時,行異教式的敬禮。這次選舉經過了一個長期的斗
爭得以成功,這對外國人、尤其是那些從未體驗過戰敗痛苦的人來說是難以理解的。
希特勒終於來了,但他並非孤家寡人,他從戰敗的深淵裡喚起了歐洲人數最多、最
好操縱、殘酷而又不幸的民族所潛在的陰暗而野蠻的怒火。他一手炮製了一個恐怖
的、要吞食一切的摩洛神ヾ偶像,而他則是該神的祭司和化身。至於希特勒如何使
用難以置信的卑劣手段創造了這個充滿仇恨與暴虐的機構,又將如何不斷使之變本
加厲,那就不在我所要敘述的範圍之內了。為了本書的目的,在此有必要向讀者陳
述的只是這個新的可怕事實:在這個世界仍然懵懵懂懂之時,希特勒控制了德國,
德國武裝起來了。
  ヾ基督教《聖經·舊約》中的一個神,信徒以焚化兒童向其獻祭。

           *  *  *  *  *
  德國發生這些致命的變化之時,麥克唐納一鮑德溫政府迫於財政危機,認為一
定得在相當一段時期內對本來就不多的軍備大加削減,他們對歐洲出現的令人不安
的徵兆置若罔聞。麥克唐納及其保守黨和自由黨同僚卻致力於裁減戰勝國的軍備,
使之等同於凡爾賽和約強加於戰敗國的裁軍。為此,他們極力在國際聯盟裡通過一
切可行的途徑提出了一系列建議。在法國方面,儘管法國政府仍舊不斷地進行著毫
無實質的更迭,但他們卻頑強地維護著法國陸軍的實力,把它看作法國及其所有盟
國生活的中心和支柱。這種態度遭到英美兩國的抨擊。新聞界以及公眾輿論根本不
以事實為根據,這股逆流十分強大。
  英國的姿態使德國政府更加膽大妄為,他們認為英國政府的這種姿態是由民主
和議會式的社會所固有的軟弱和頹廢造成的。德國政府因為有了希特勒所掀起的民
族運動做後盾,因而采取了一種傲慢的態度。1932年7月,德國代表團收拾起文件,
退出了裁軍會議,從此,把他們哄勸回來就成了勝利的協約國的首要政治目標。由
於英國不斷地對法國施加壓力,法國政府於11月提出了「赫裡歐計劃」。該計劃的
實質是要求所有歐洲國家的國防軍事力量改編為在人數上有一定限制的短期服役軍
隊,承認各國地位平等,但並不一定要贊同實力均等。不過,既然承認了各國地位
平等,那麼無論在事實上還是在原則上最終就得贊同各國實力均等。這就允許各協
約國政府向德提供「在保障各國安全的體系中的平等權利」。在別國提供某些虛假
的保證之下,法國作出讓步,勉強接受了這個沒有意義的方案。這樣,德國才同意
重新參加裁軍會議。這件事競被譽為一次著名的和平勝利。
  英國政府由於受到流行輿論的煽動,於1933年3月16日推出了一個以其發起者和
草擬者姓名而命名的「麥克唐納計劃」。該計劃以接受法國所提出的短期服役軍隊
的概念為出發點——當時是8個月的服役期,進而給每一個國家的軍隊規定確切人數。
法國陸軍應由和平時期的50萬人的編製縮減為20萬人,而德國則擴增到與此相同的
編製。儘管此時的德國軍事力量還缺乏大量訓練有素的後備隊伍,因為這只有靠逐
年征召一定數額的新兵才能達到,然而德國很可能擁有總數達100萬以上的受過部分
訓練的忠誠的志願者,他們用可改造或部分改造為兵工廠的工廠所生產的最新式武
器武裝起來。結果是出乎意料的。現在希特勒已就任德國總理,成了德國的主人,
他掌握大權後就發號施令,命令全國範圍內的軍事訓練營和工廠大膽地向前衝。他
覺得自己的地位十分強大,甚至懶得理會別國向他提出的不切實際的建議。他以蔑
視的姿態命令德國政府退出裁軍會議和國際聯盟。
  英國政府的愚蠢和法國政府的軟弱實在是少見的;不過他們反映了兩國議會在
這段災難性時期中的意見。美國政府同樣也不能逃脫歷史的譴責,他們只顧解決國
內事務,埋頭處理自由社會的各種各樣的利益、各式各樣的活動以及眾多的事端,
對歐洲正在發生的重大變化只是冷眼旁觀,覺得這一切與他們毫不相干。為數眾多
的美國職業軍官精明能幹,訓練有素,有自己的見解,但是一切並沒有對缺乏遠見
的、對外漠不關心的外交政策產生任何顯著的影響。要是美國施加影響的話,就能
促使法英兩國的政客行動起來。國際聯盟儘管遭受過重創,但依然是一個威嚴的機
構,本可以用國際法來對付希特勒帶來的新的戰爭威脅,對其實行制裁。可是,在
這種緊張局勢下,美國人卻是聳聳肩而已;幾年後,他們就不得不付出新大陸大量
的財富和鮮血以求免於危亡。
  7年後,我在圖爾目睹法國所遭受的苦難時,這一切呈現在我的腦海裡,因此,
當他們提出要單獨與德國媾和的想法時,我只是說了一些安慰和保證的話。現在我
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安慰與保證我都已做到了。

           *  *  *  *  *
  1931年初,我到美國演講旅行。到紐約後,我遇到了一次嚴重的意外事故,差
點要了我的命。12月13日,我去拜訪伯納德·巴魯克先生。停車後,我從錯誤的一
邊下了車,然後橫穿第五大街;當時我根本沒有想到美國交通規則是車行靠右,正
好與英國相反,也沒有注意到當時英國尚未使用的紅燈,結果被汽車撞倒,兩個月
不能動。後來我在巴哈馬的拿騷養病,逐漸恢復了體力,可以慢慢地挪動腳步在地
上行走。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我走遍了美國,做了40次演講,白天在火車上睡覺,
晚上對眾多的觀眾進行演講。我認為這是我一生中所經歷的最辛苦的一段時間。這
一年,我身體相當虛弱,不過我的體力還是漸漸恢復了。
  與此同時,國內的生活在無聲無息地走下坡路。鮑德溫先生在議會上采納了麥
克唐納提出的印度法案的主要原則,並讓新任的印度事務大臣塞繆爾·霍爾爵士向
下院提交法案。他們對西蒙委員會的報告置之不理,也不讓議會有辯論這個法案的
機會。我和其他約70位保守黨成員組織了一個叫做「印度保衛同盟」的團體,此後
的4年裡,政府的印度政策一旦超出西蒙委員會的建議,我們就予以反對。我們把這
個問題提到黨的會議上,堅決鬥爭到底,並得到大力支持,有時比數很接近,但仍
常居少數地位。關於印度,在野的工黨在議會中投票支持政府,和在裁軍問題上的
情形一樣,這成為執政黨和在野黨左右雙方坐在前排的頭頭們之間的紐帶。兩黨黨
魁的支持者組成了多數,聯合起來反對我們的團體,把我們斥為「死硬派」。希特
勒的崛起使納粹黨支配了整個德國,德國武裝力量迅速地擴展,這使我國政府以及
國內各黨之間的分歧進一步加深。
  193l—1935年,我除了對大局感到焦慮之外,個人生活還是很愉快的。我靠口
授撰文維持生計,這些文章不僅在英美兩國的報紙上刊載,而且在希特勒的魔影尚
未降臨之前在16個歐洲國家的報紙上也廣泛刊載。我在生活中確實是既動口又動,
手。在這段時期裡,我陸續寫出了《馬爾伯勒傳》一書的各卷;同時我又在不斷地
考慮歐洲局勢以及德國軍備重整問題。我大部分時間住在恰特韋爾莊園,生活相當
有趣,那裡有兩所小屋和寬闊的菜園,小屋和菜園的圍牆大部分由我親手砌成。我
在那兒還建了各種各樣的假山、噴泉和一個可以把水濾清的大游泳池;由於太陽來
去無常,游泳池還可以加熱以保持水溫。因此,從早到晚,我一刻也不會感到沉悶
和懶散,我和家人在家中過著平靜的生活。
  這幾年中,我時常見到我的老朋友——牛津大學教授林德曼。一戰結束時,我
與他初次相識。戰時他以進行過許多空中試驗而聞名,本來只有膽子特大的飛行員
才敢進行這些試驗,目的是克服當時「螺旋下降」導致的致命危險。1932年後,我
們接觸更密切,他常常從牛津開汽車到恰特韋爾同我呆在一起。我們在那裡多次談
論起似乎逐漸逼近的危險,常常談到深夜。被朋友稱為「教授」的林德曼後來成了
我的現代戰爭科學顧問,尤其是在空防以及各種涉及到統計的問題上,他是我的主
要顧問。在整個戰爭時期我們一直保持著這種愉快而又有益的友誼。
  我的另一位摯友是德斯蒙德·莫頓。1917年陸軍元帥黑格挑選青年軍官以充實
自己的幕僚,當時有人把德斯蒙德作為炮兵中的人選推薦給他。在那年最激烈的春
季戰鬥中,德斯蒙德曾指揮法國阿拉斯前線的前沿炮兵。他榮獲過軍事十字勳章,
還有一個獨特的榮譽:子彈穿過其心髒。雖然子彈仍舊留在其體內,但他活得很快
樂。1917年7月我任軍需大臣時,常以總司令客人的身份訪問前線。德斯蒙德·莫
頓是總司令的親信副官,常奉命與我同行,我們參觀了戰線的許多部分。在時常有
危險的旅行中以及在總司令的房子裡,我對這位勇敢卓越的軍官產生了極大的尊敬
和友誼。1919年我出任陸軍和空軍大臣時,委派他在情報處擔任要職,他一直干了
好些年。他是我的鄰居,距恰特韋爾僅l英里之遙。經麥克唐納首相的允許,他可以
自由地和我談話,使我知道許多事情。從那時起,接著在戰時,直到我們獲得最後
勝利為止,他始終是我最接近的顧問之一。
  我和拉爾弗·威格拉姆也建立了友誼。那時他是外交部的紅人,外交事務中的
中心人物。他在部裡有資格對政策發表意見,有權處理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接觸,且
權力範圍很廣。他很惹人喜歡,一向無所畏懼。他的信念建立在深奧學識的基礎之
上,這成了他生活中的支配力量。他同我一樣清楚地看到可怕的危險日漸迫近,只
是他有比我更確切的情報。我們由於有這種共同的認識而相互接近。他住在北街,
我們常在那所小房子裡聚會,他常攜夫人到我家。他和其他高級官員一樣,在與我
交談中給予我充分的信任。這一切促使我形成並強化了對希特勒運動的看法。當時
我在德國、法國以及其他國家已有很多聯繫,因此我能夠給他提供相當的情報,供
我們共同研究。
  從1933年開始,他對政府的政策以及局勢的演變深感憂慮。儘管他的上司對其
能力日益器重,他在外交部的影響有所增長,但他還是一再要求辭職。他談吐得體
有力,大凡在重要事務上跟其有接觸的人,還有其他許多人,對他的見解越來越重
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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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年裡,我竟然能在這個小圈子裡進行深刻透徹的討論,這對我,也許對國
家,都有重大的價值。同時,我也收集並提供了大量國外情報。我和幾位法國部長
以及法國歷屆元首都有密切聯繫。伊恩·科爾文是《新聞紀事報》駐柏林記者,他
深入到德國政治中,同德國幾個重要將軍以及一些看出希特勒運動將招致國家毀滅
的品格高尚的有身份的人進行過極為秘密的接觸。有幾個德國上層人物從德國來找
我,向我傾吐他們心中的痛苦和憤慨,其中大多數人在戰時被希特勒處決了。我也
從其他方面查證並得到了我們空防局勢的資料,這樣,我就和許多內閣大臣一樣熟
悉情況了。我經常把我從各方面得來的材料,尤其是通過國外聯繫得到的材料報告
給政府。我同各位大臣以及許多高級官員有著密切而又無拘無束的個人關係,儘管
我常常批評他們,但我們之間仍舊保持著同志式的關係。從下文中可以看到,他們
讓我看許多極其機密的資料。我長期擔任高級職務,從中了解到一些國家的絕密材
料。所有這一切使我用不著報紙刊載的消息就可以確定和保持自己的見解。當然,
目光敏銳的人也會從報紙上看出許多問題來。。
  在威斯敏斯特議會上,我繼續提出印度問題和德國威脅問題這兩個主題。我時
常在議會發表警告性演說,這些演說雖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但不幸的是並沒有讓
那些擠在一起的迷惑不安的兩院觀眾有所醒悟,促使其行動起來。關於德國威脅問
題,與對印度問題一樣,我在議會中也找到一群朋友組成了一個集團,共同合作。
它的組成成員與「印度保衛同盟」的成員大不相同:他們是奧斯汀·張伯倫爵士、
羅伯特·霍;恩爵士、愛德華·格裡格爵士、溫特頓勳爵、佈雷肯先生、克羅夫特
爵士等。我們經常定期集會,匯集我們所得的情報。大臣們對這個由自己的擁護者
和以前的同僚或上司組成的雖非友好但很有影響的團體還是頗為重視的。我們隨時
可以引起議會的注意,發起正式的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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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請讀者原諒,讓我以輕松的心情講一講我的一件私事,這是題外話。
  1932年夏季,為了寫《馬爾伯勒傳》,我訪問了馬爾伯勒曾在低地國家和德國
戰鬥過的古戰場。我們全家與「教授」一道沿著1705年馬爾伯勒從尼德蘭到多瑙河
的著名行軍路線進行了一次愉快的旅行,我們在科布倫茨渡過萊茵河。我們在這些
美麗的地區旅行,途經一個又一個古代名城。一路上,我自然不斷地打聽有關希特
勒運動的事情,發現這是每個德國人心裡所關心的主要話題。我感覺到了一種希特
勒的氣氛。我在布倫海姆的田野上呆了1天之後,開車去慕尼黑,在那裡住了差不多
1個星期。
  在裡吉納旅館,一位紳士來拜訪我們。他是漢夫施騰格爾先生,他談了一大堆
關於「元首」的事情,看來他跟元首的關係很密切。他看上去充滿活力,十分健談,
英語說得很棒,因此我邀請他共進晚餐。他非常生動地給我們講述了希特勒的活動
與見解,好像著了魔似的。他很可能是奉命來同我接觸的,顯然是急於博得我的歡
心。餐後,他走到鋼琴邊,又是彈又是唱,彈了許多曲子,唱了很多歌,實
在是別具一格,我們得到了極大的享受。他似乎知道所有我喜歡的英國歌曲,他極
會應酬。現在大家都知道當時他深受元首寵愛。他說我應該見見希特勒,這事安排
起來十分方便。希特勒先生每天5點鐘左右都到旅館來,一定會很願意見我。
  當時,我對希特勒並不抱有任何民族偏見,我對他的理論或履歷知之甚少,對
他的品性更是一無所知。我非常欽佩那些維護自己戰敗的祖國的人,即使我站在他
們的對立面。他完全有權選擇做一個愛國的德國人。我一向要求英國、德國和法國
和睦相處。可是,我在跟漢夫施騰格爾談話中隨便問道:「你們的元首為什麼對猶
太人如此殘暴?對於憎恨那些犯法的猶太人,或是反對國家的猶太人,我完全理解;
如果他們企圖壟斷某個行業中的權力,那麼對他們進行抵抗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
單單因為出身不同而反對他們,那有什麼道理呢?人怎麼能夠左右自己的出身呢?」
他一定把我的這番話轉告了希特勒,因為第二天中午他趕到我住處,神情相當嚴肅。
他告訴我,他為我安排好會見希特勒的事泡湯了,因為那天下午希特勒不能到旅館
來。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普齊」——這是他的愛稱——雖然我們在這家旅館還住
了幾天。這樣,希特勒失去了與我見面的惟一的一次機會。後來他掌握大權之後曾
幾次邀請我,但由於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我都謝絕了。

           *  *  *  *  *
  當時的美國仍然全神貫注地致力於解決其激化的國內事務和經濟問題。歐洲和
遙遠的日本一直在注視著德國軍事力量的日益強大。對此,斯堪的納維亞國家,由
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以及羅馬尼亞組成的小協約國ヾ以及巴爾干國家越來越感
到忐忑不安。法國得到了大量的關於希特勒活動以及德國備戰的資料,對此深感焦
慮。我聽說了一系列關於德國破壞和約的嚴重情況。我曾問過法國朋友,為什麼他
們不向國際聯盟提出這個問題,以便邀請、乃至傳喚德國到場解釋其行動,說清楚
它究竟在干什麼。但是法國朋友卻回答說,英國政府不會贊成這一令人驚恐的舉措。
就這樣,一方面,麥克唐納在鮑德溫授意下說服法國裁軍,而且英國自己以身作則,
也實行裁軍;另一方面,德國的實力則迅速翻番,公然采取行動的時刻日漸成熟。
  ヾ一戰後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與羅馬尼亞在法國支持下建立起來的軍事政
治集團,旨在防範德、匈等國的侵略。
  在此,有必要為保守黨說幾句公道話。自1932年以來,每一次保守黨全國聯盟
大會幾乎都一致通過了關於要求立即加強軍備以對付國外日漸嚴重的危機的議案。
但是,此時下院中的執政黨領袖對議會的控制十分得力,而且政府中的三個政黨以
及在野的工黨又是如此麻木不仁,對此熟視無睹,以至於他們的支持者所提出的警
告以及時局的徵兆和情報局所獲得的證據,都不能對他們有任何觸動。這是我們歷
史上反覆出現過的可怕的時期之一。高貴的英國民族似乎從頂峰一落千丈,失去了
理性和目標,面對外來危險的威脅畏縮不前,在敵人造炮製槍的時候卻迂腐地空談
陳詞濫調。
  在這個黑暗時期;最卑劣的情緒卻得到了各政黨肩負責任的領袖的許可或縱容。
1933年,牛津聯合會的學生在一位名叫喬德的先生鼓動下通過了一項丟人現眼的決
議:「本會絕不為國王和祖國而戰。」英國人對此類小插曲可以一笑了之,但是德
國、俄國、意大利和日本的人民卻深深地感到英國已頹廢墮落,而且這種想法影響
了他們的許多打算。通過這個決議的傻孩子們根本沒有想到,他們命中注定要在即
將爆發的戰爭中用勝利或犧牲來證明自已是英國歷史上最優秀的一代人;至於他們
的長輩,由於沒有機會在戰鬥中自贖,則找不到任何可以寬恕的借口。

           *  *  *  *  *
  當歐洲的戰勝國與戰敗國之間的戰爭實力對比發生這種可怕的轉變時,遠東的
無侵略習性的、愛好和平的國家之間也漸漸地出現了不協調的情形。這種情形是惡
化的歐洲事態的復本。這是由於從前的協約國和未來的同盟國的領袖們在思想上和
行動上麻痺大意而造成的。
  1929年一1931年間的經濟風暴對日本的影響不亞於對世界其他地區的影響。自
1914年以來,日本的人口已從5000萬增長到7000萬,日本的冶金工廠由50家增加到
184家。生活費用不斷地上漲。稻米的生產停滯不前,而糧食進口十分昂貴,對原料
以及國外市場的需要日益迫切。在極度的經濟蕭條時期,隨著時間的推移,英國和
其他40個國家越來越感到不得不采取限制政策或者關稅政策以抵制在不同於英美標
准的勞動條件下生產出來的日本商品。中國不僅一向是日本棉紡織品和其他工業產
品的主要輸出市場,而且幾乎是日本惟一的煤鐵原料來源。因此,重新確保控制中
國就成了日本政策的主題。
  1931年9月,日本以地方性騷亂為借口占領了瀋陽和滿洲鐵路沿線地帶。1932年
1月,日本要求中國解散所有反日團體,遭到中國政府的拒絕後,日本於1月28日在
上海租界以北登陸,中國人民進行了英勇頑強的抵抗。中國雖然缺乏飛機、反坦克
炮以及任何現代武器,但仍然堅持抵抗了一個多月。中國由於遭到極其慘重的損失,
不得不於2月底撤出吳淞口炮台,退至離海岸約12英里的新陣地。1932年初,日本成
立了滿洲傀儡國。1年後,日本又兼併了中國的熱河省,而且日本軍隊深入到中國沒
有設防的地區,直達長城。這種侵略行動與日本在遠東勢力的日益增強以及它的海
軍在海上的新地位是一致的。
  日本對中國的暴行從第一槍開始就引起美國最強烈的反對,但美國奉行的孤立
政策有好處也有壞處。如果美國是國際聯盟的成員國,它一定會領導國際聯盟采取
集體行動對付日本,美國自己也會在集體行動中成為國際聯盟的主要托管國。英國
政府不願單獨與美國采取共同行動,也不希望在國際聯盟憲章所規定的義務之外卷
入反對日本的漩渦中。英日同盟的終止削弱了英國在遠東的地位及其在遠東長期確
立的利益,一些英國人士對此感到十分後悔。當時英國政府正遭到嚴重的國內財政
困境和緊迫的歐洲局勢的困擾,英國沒有希望等到美國在歐洲方面相應的支持,因
而沒有在遠東方面站在美國一邊發揮重要作用,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中國是國際聯盟的成員國。雖然它沒有付清其應繳納的費用,但是要求國際聯
盟做的也僅僅是主持正義而已。1931年9月30日,國際聯盟要求日本從滿洲撤軍;1
2月,國際聯盟委派一個調查委員會赴當地調查,委任李頓伯爵為該委員會主席。李
頓是位世家子弟,曾擔任過孟加拉總督和印度代理總督,在東方有過多年的經驗。
這個調查委員會一致通過的調查報告是一個值得重視的文件,是對中日沖突作任何
認真研究的基礎。這份報告詳細地敘述了滿洲事件的全部背景,也得出了一個清楚
的結論:滿洲國是日本總參謀部人為制造的產物,這個傀儡國家的成立不符合廣大
人民的願望。李頓勳爵和他的同僚在報告中不僅分析了形勢,而且為國際解決該爭
端提出了具體建議。這些建議是:宣佈滿洲自治,但它仍是中國的一部分,受國際
聯盟的保護;中日兩國簽訂一個綜合條約,規定兩國在滿洲的利益。國際聯盟沒有
采納這些建議,但這絕對無損於李頓報告的價值。1933年2月,國際聯盟宣佈不能承
認滿洲國。儘管國際聯盟沒有對日本進行制裁,也沒有采取任何其他行動,日本卻
隨即退出了國際聯盟。在一戰中,德國和日本的立場相互對立,而今兩國卻以另一
樣的心情彼此相待。正當世界局勢需要國際聯盟的活動和力量時,國際聯盟在道義
上的權威卻顯出毫無實質性的支持。

           *  *  *  *  *
  我們必須承認,在這個性命他關的時期,不僅僅英國這個基本上由保守黨執政
的聯合政府的行為,而且政府內外的工黨和自由黨的行為,都應該受到歷史深深的
譴責。他們陶醉於悅耳的陳詞濫調,卻不願正視不愉快的事實;只求譁眾取寵,多
得選票,卻無視國家的根本利益;真心誠意愛好和平,卻可悲地相信單憑熱愛和平
就能為和平奠立基礎。聯合政府中兩黨領袖顯然都缺乏理解力;鮑德溫對歐洲局勢
毫不知曉,一提到歐洲問題就十分反感,強烈的極端和平主義情緒主宰著當時的工
黨,而自由黨又熱衷於不切實際的幻想;昔日偉大的戰時領袖勞合—喬治未能繼續
致力於自己的事業;這一切都得到兩院絕大多數人的支持。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一幅
英國昏庸愚昧、萎靡頹廢的形象。其中雖無欺詐,但難逃其咎;雖無邪惡或陰謀,
但在使世界陷入恐怖悲慘境地的過程中卻起了明顯的作用。現在看來,這種恐怖悲
慘的境地在人類歷史上是無與倫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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