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鉤弋事件
    肅順夢想登上御座,享受一下君臨天下的威儀。奕□的折子正中肅順的圈套。
    肅順密奏咸豐傚法漢武帝鉤弋事件,處死懿貴妃。
    恭親王請一位洋人做老師,教他和兒子學洋文。
    陽春三月,楊柳吐翠,桃李爭艷,蝶蜂翻飛,燕雀呢哺,春天的倩影走近了冰封一
冬的北京城。
    在一陣激熱的鞭炮聲和鑼鼓聲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正式成立。
    奕□神采飛揚地登上總理衙門大堂正中虎皮交椅,接受來自各國使臣使節的祝賀,
又同留守京師的王公大臣們—一互道安好。
    中午,又是一頓飽餐之後,各國使臣使節紛紛離去,剩下幾位同列的王公大臣們閒
談國事家事。
    忽然,有一人說道:「皇上曾在批奏中說來年春暖花開之際,即行回鑾京師,如今
已是陽春三月,為何沒有傳來皇上回鑾的信息呢?盛夏之際去熱河避夏消暑尚可,到那
天寒地凍的地方過冬實在有礙龍體健康。」
    他這一句話引發了眾人的話題。
    大學士、吏部尚書周祖培說道:「我等已經兩次聯名奏請皇上回鑾,可批奏都是天
寒地凍不易回鑾,待後再議。」
    奕□也不無愁容地說:「我個人私下上折奏請回鑾已經三次了,前兩次的奏請都被
駁回,說京師不穩,夷人未去,不易回鑾。如今京師太平,百姓安居、商業興隆,皇上
應該同意回鑾了吧。可這最近的一份折子遲遲不見批下,不知何故?實在令人困惑。」
    兵部尚書沈兆霖忽然問道:「皇上不回鑾,聽說也不准我們這些留京的大臣前去熱
河叩拜,不知是否有此事?」
    奕□點點頭,「我等也提出叩拜之事,可皇上批示,讓我等悉心鎮守京師,修繕未
盡工事,不必費心勞神往熱河叩拜,說不久就回鑾京師,就是不見皇上定下回鑾的日期,
我等也早早到密雲一帶迎駕。」
    軍機大臣、吏部佐侍郎文祥心中一動,略略遲疑片刻,仍禁不住問道:
    「莫非皇上龍體貴恙?」
    署兵部尚書趙光連連搖頭,「不會,不會,倘若龍體有恙,一定來詔明示,何必隱
瞞呢?況且皇上正處盛年、精力旺盛,龍體一向安康。」
    儘管趙光這樣說,文祥的話還是說得眾人內心隱隱猜度再三。特別是奕□,他比一
般人更加心神不寧,如果皇上果真有病,而又隱瞞不告外人,這裡面必定有問題。對於
肅順、載垣、端華等人的為人與心術,奕□十分清楚,想至此,他心頭籠上一層陰雲。
    又聽大學士桂良說道:「莫非皇上心戀塞外風光,玩心未盡,仍想在外多呆幾日?」
    「倘若是那樣,我們何不聯合山西巡撫桂英共同奏請皇上西巡,然後再折返京師
呢?」文祥說道。
    奕□覺得文祥的話有道理,贊同說:
    「文大人言之有理,我們盡快與桂英聯繫,雙方同時奏請,看皇上態度如何,如果
皇上仍然不同意回鑾,也不同意西巡,我等就冒著犯上之罪,不召自至,去京師叩拜皇
上,探個究竟。」
    奕□話音未落,吏部尚書陳孚恩就出面阻攔說:
    「我等在此胡亂猜疑,實屬不應該,又要以下犯上去熱河探個究竟,更是違背為臣
的綱常。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以陳大人之見呢?」文祥反問道。
    「皇上暫不回鑾自有理由,何況熱河行官也有眾多王公大臣服侍皇上身邊,為皇上
出謀劃策。我等只管留守京師,盡職盡心處理好本職工作就行了。皇上該回鑾的時候自
然會通知我們的,何必那麼心急呢?」
    奕□見陳孚恩極力阻攔,歎息一聲說道:
    「陳大人言之有理,只怕一些佞臣賊子蒙蔽皇上,蒙上欺下,實在令人擔憂。」
    陳孚恩緩緩地說道:「只怕恭親王多慮了,當今聖上英明,何人有此膽量?」
    奕□知道與他爭執毫無意義,決定私下與山西巡撫英桂聯繫,再同幾名老大臣協商,
共同奏請西巡之事,靜觀皇上有何反應。
    奕□做夢也沒想到,他的這一奏折卻正中了肅順的圈套。
    煙波致爽殿西間。
    骨瘦如柴的咸豐帝劇烈地咳嗽著,兩名宮監攙扶左右。小載淳見阿瑪咳嗽不停,急
忙從腰間掏出一方潔白的巾帕遞上前說:
    「皇阿瑪,你快擦擦嘴吧?」
    咸豐顫抖著雙手接過大阿哥遞去的巾帕擦了擦嘴,仍禁不住咳嗽,他猛烈地咳嗽一
聲,一口帶著濃濃暗血的啖吐在巾帕上。
    小載淳上前接過阿瑪手中的巾帕,看看阿瑪病成這個樣子,小嘴一撇,喔喔地哭了
起來,邊哭邊說:
    「阿瑪,兒臣明日隨七叔去圍場打一只鹿來為阿瑪養身子。」
    咸豐看著小載淳如此懂事十分欣慰,但他想到自己患了這不治之症,不久將離開人
世,也十分傷心。伸出清瘦的手撫摸著大阿哥的額頭,關切地說:
    「淳兒,你這就六歲了,按照我大清朝的宮規,阿哥六歲就要到弘德殿讀書習武了。
這裡雖然遠離京師,也應按時讀書,不讀聖賢之書,不懂聖賢之道,將來如何承襲大業
治理國家呢?」
    「兒臣牢記皇阿瑪的教誨,早早人學讀書,學會治國的本領,為阿瑪分憂解難。」
    咸豐內心一陣感慨,緊緊握住兒子的小手:
    「淳兒乖,有志氣,阿瑪就把大清的重擔交給你了。」
    載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阿瑪請放心,阿瑪讓兒臣做什麼,兒臣就做什麼。」
    正在這時,懿貴妃端一碗湯藥進來,一聽皇上與載淳談論讀書的事,便說道:
    「淳兒很聰明,也很好學,沒上學就已經識得許多漢字和蒙文了。」
    咸豐很高興,驚喜地問:「真的?」
    「當然啦,奴卑豈敢蒙騙皇上。奴卑看書時,淳兒常伴在旁邊,他也要讀,我也教
了他幾句,不想他竟能記住,過了多日仍不忘記,再教上幾遍就全會了。淳兒還會背上
幾首詩呢?」
    咸豐更高興了,放下手中的藥碗說:
    「淳兒背上一首詩給阿瑪聽聽。」
    懿貴妃也向載淳點點頭,鼓勵說:
    「淳兒,背吧,讓你阿瑪高興高興。」
    載淳想了想,把雙手往背後一背,用清脆的童音誦道: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咸豐一聽,連連搖頭,他十分感歎。自己害得這該死病,就是太過風流,太過相思,
結果誤國誤民也誤了自己的性命,怎能再讓兒子也像自己一樣當個情種呢?
    載淳一見阿瑪連連搖頭歎息,急忙問道:
    「阿瑪,兒臣誦得不好嗎?這是額娘教的,兒臣背錯了嗎?」
    「錯倒沒有錯,只是以後不要背誦這樣的詩,你理解詩中的意思嗎?」
    載淳搖頭。
    咸豐又對懿貴妃說道:「以後千萬不能再教淳兒背誦這樣的詩,長大會引壞孩子的,
應該教他一些憂國憂民的詩。」
    懿貴妃急忙點頭稱是。
    咸豐想了想,「阿瑪今個兒高興,教淳兒一首詩吧。」
    「多謝阿瑪!」
    咸豐用十分微弱的聲音念道:
    天為羅帳地為毯,
    日月星辰伴君眠。
    酣睡夢中偶伸腳,
    東瀛島國漢海面。
    咸豐又讓載淳跟著自己念了幾遍,這才解釋說:
    「這是康熙爺八歲那年生日所作,曾博得孝莊皇太后的誇贊,康熙爺小小年紀就有
一代帝王威震四海的氣勢和雄心壯志,後來果然成為我朝一位受後世子孫敬仰的皇帝,
做了許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業績,我朝在康熙爺時代達到最興盛的局面,天下太平、四夷
朝拜,淳兒,阿瑪也希望你能像康熙爺那樣有大志大勇,重新振興我大清的江山社稷,
雪洗你先皇祖父和你阿瑪的恥辱。阿瑪沒有完成你先皇祖父的遺願,望你完成這些遺
願。」
    咸豐不管載淳懂與不懂,一口氣說了許多。後來,竟禁不住清淚流落瘦削的臉面。
    載淳對阿瑪的話都是似懂非懂,但他知道阿瑪現在心裡很痛苦,希望自己長大做許
多事,他總是認真地點頭答應。
    懿貴妃上前為咸豐擦去臉上的淚水說:「請皇上放心,只要奴卑在,一定會好好教
導淳兒的,決不讓他有負聖望。」
    咸豐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拉著懿貴妃的手說:
    「淳兒交給愛妃了,典學時一定為他選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傅。」
    「皇上了解朝中眾臣,認為誰為大阿哥的師傅較合適呢?」
    咸豐沉思片刻,「有兩位德高望重而又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之人,可惜都告老還鄉
了。」
    「皇上所說的這兩人莫非是前禮部尚書、大學士祁寓藻和大學士翁心存。」
    咸豐點點頭,暗暗佩服懿貴妃對朝中的人事了如指掌,自己這麼一提,她能立即想
到這兩個早已不在朝中的老人。若換上貞皇後,她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但咸豐心中又有
一絲莫名的恐懼,他深知懿貴妃心高氣做,權力慾望太重,為人又手段陰險毒辣,自己
倘若一命歸天,懿貴妃難免不弄權朝政,傚法呂雉、武則天等人。
    懿貴妃見皇上不講話,又問道:
    「除了這兩人外,還有誰有資格做大阿哥的師傅呢?」
    「翰林院編修李鴻藻也可以,此外,工部尚書博仁也都有真才實學。」
    懿貴妃又建議說:「大阿哥已滿六歲了,也很好學,何不在熱河行宮為他典學,正
巧李鴻藻也在這裡,就讓他先做大阿哥的啟蒙師傅吧。至於皇上所說的祁學士與翁學士,
他們雖告老還鄉,回京後可以下詔讓他們人朝任職悉心教誨大阿哥。」
    懿貴妃忽又問道:「如今已到了春季,皇上是否準備回鑾京師呢?在這偏遠的塞北,
也不利於皇上龍體康復,何不回京廣求明醫為聖上治病呢?」
    咸豐點頭說道:「朕也早有回鑾之心,幾次催問肅順,讓他給奕□傳旨問及京師修
繕如何,他說奕□折奏可以回鑾,但修繕工作尚在進行,夷人也尚未完全退卻。朕不忍
見京師破敗的慘象,怕觸動心事傷心落淚而加重病情,因此一直沒有議定回鑾之期。朕
決定讓肅順安排一下,近期就回鑾。朕已經病入膏肓了,就死也要死在京師,不能做這
荒山野鬼吧。」
    懿貴妃立即用手摀住皇上的嘴,淚流滿面地說:
    「皇上千萬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皇上正當盛年,龍體一向強健,只是偶感傷寒
所致,回京後下詔遍訪名醫,一定會治愈聖上的病,請皇上不必胡思亂想。」
    懿貴妃說著,拉著大阿哥撲通跪在咸豐榻前。
    咸豐揮揮手,「愛妃和諄兒快起吧,朕不說這喪氣話就是了。」
    懿貴妃和載淳站了起來,咸豐又歎口氣說: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話一點不也假,朕何嘗不知自己也是娘生的肉長的,怎
會萬歲呢?如今病到這種程度,你們心中也十分清楚,朕更清楚。朕死而無憾,只可憐
我的大清半壁江山和這六歲的皇兒,一切重擔只能交給他這幾歲的孩子了。」
    「皇上怎麼又說這喪氣話了。」懿貴妃從旁邊叮囑說。
    「好,朕不說,不說。」
    咸豐歎息一聲,閉目沉思起來。懿貴妃悄悄拉著大阿哥退了出來。
    肅順聽說懿貴妃帶著大阿哥在皇上那裡呆了半日,幾次催問皇上回鑾京師,肅順聽
後咬牙切齒,心裡暗想:如此刁鑽的女人不除必留後患。
    肅順來到煙波致爽殿,見皇上嘔出的血全是暗紅色,深知皇上不久將離開人間。
    咸豐聽貼身太監奏報肅順已來多時,無力地睜開雙眼,向肅順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敘話。又過了一會兒,咸豐才問道:
    「朕命你準備回鑾之事辦得如何了?」
    「回皇上,這裡的準備工作早已齊備,從京師所來的奏報分析,皇上回鑾之日尚須
再推遲一些日子。」
    咸豐略有不高興地問道:「怎麼?難道京師眾臣至今尚沒有把洋人破壞的建築修繕
完畢?」
    肅順沉著地答道:「回皇上,修繕工作早已完畢,只是從京中傳來的風聲中不利於
皇上現在就回鑾。」
    「肅卿聽到了啥風聲?莫非洋人又來進犯?」
    「傳聞恭親王和洋人有所勾結,並有借助洋人勢力在京城自立之意。」
    咸豐一聽,十分震動,連連咳嗽多聲,才止住咳嗽問道:
    「此事果然當真?」
    「臣與恰親王還有景大人正在明察暗訪,進一步證實此事,奕□年前希望皇上早日
回鑾,而今日送來奏折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肅順說著,呈上奏折。
    咸豐接過折子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臣等前因該夷內犯人城,要求無已,剿撫兩難措手。而木蘭地處寒外,盛夏猶寒,
未宜久駐,五中憂憤,焦灼萬分,不得已,吁請聖駕西巡,莫若以西安為臨幸之所,人
心易於系屬,糧餉易於換輸,誠為便宜,請皇上三思,臣待以令諭!」
    咸豐看罷折子也凝思道:「讓朕西巡西安,這是何道理,難道他們不知朕臥病在身
嗎?」
    「回皇上,對於聖上龍體欠安的事臣只是回告京師諸人偶感小疾,沒敢明告,臣怕
奕□等人知道皇上臥病在身更生二心。從奕□這次回奏的折子看,他請聖上西巡是別有
用心的,他與山西巡撫英桂交往頗深,而讓聖上西巡,若在山西地界作亂,他可名正言
順推脫責任。若一切如願,可堂而皇之取聖上而代,倘若事有不測,奕□仍可以此借口
進兵山西,這是周密思考才定出的詭計,請皇上三思。」
    咸豐長歎一聲:「朕與奕□雖有隙,但必定有手足之情,在關鍵時刻朕都不避前嫌
重用於他,難道他會生此歹心?」
    「皇上,臣以不信,但日前謠傳頗盛,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對京師封鎖皇上臥
病的消息,拒絕奕□的西巡請奏,看看京中有何變動,再作料理,皇上以為如何?」
    咸豐點點頭,「就按卿所說的去做,時刻留心京中的變動,再傳諭黑龍江將軍奕山
帶兵赴熱河護駕,命盛京將軍玉明速調齊馬步隊官兵兼程來木蘭行在,以防萬一。」
    肅順見皇上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心中暗暗高興,又進一步奏報說:
    「皇上,奕□這樣做是不是在這熱河行宮有人和他暗通一氣?」
    咸豐一怔,「哦,肅卿懷疑是何人與奕□暗中勾結?」
    肅順搖搖頭,「臣沒有充分證據決不胡亂猜疑任何人,但臣一定細心查處,力爭糾
處那暗中與奕□勾結之人,為皇上根出心頭大患。」
    咸豐想了想說道:「肅卿盡可留心查處,但也決不許胡亂猜忌他人,實在沒有也就
算了,對奕□有二心只是謠傳尚無根據,萬一洩密京師,反而弄巧成拙。」
    「皇上請放心,臣小心行事就是,決不會為皇上增添麻煩。」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地進殿報告說:
    「皇上,肅大人,大阿哥摔傷了,傷得很厲害。」
    咸豐一聽,焦急萬分,連咳嗽幾聲才強行止住問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快快奏報與朕。」
    「回皇上,奴才去文津閣時碰巧見到幾個侍從人員把大阿哥抬回來,正清御醫搶救
呢?據說是醇親王爺帶大阿哥打獵時摔到山崖裡了。」
    咸豐一聽更是吃驚,立即命人傳醇親王奕□。
    奕□來了,進殿就跪下請罪說:
    「罪臣奕□拜見皇上,請皇上龍安。」
    「大阿哥被摔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從實說來?」
    奕□只好把事情經過講述一遍:
    今天上午,奕□與福晉去文津閣拜見懿貴妃,談到皇上病重,每天只能用鹿血作血
滋補,而避暑山莊所圈養的一些鹿全部殺盡,只能每天派人去木蘭圍場裡獵取,由於人
夏草深就更難獵取了,時常空手而還。
    奕□一聽,便要親自帶人去圍場獵鹿。載淳一聽七叔去為阿瑪獵鹿治病,也哭鬧著
前往,奕□徵得懿貴妃同意後便帶著大阿哥去圍場獵鹿。奕□派兩名士兵照看著大阿哥,
自己卻指揮獵鹿去了,誰知小載淳玩心大起,央求兩名士兵帶他站到山坡上觀看。也是
注定要出事,一名士兵到林中解大便去了,這名士兵稍一不在意,載淳多走了幾步,一
不小心被山籐絆倒滾下了山坡,胳膊腿都摔折了骨,身上臉上也都擦得稀巴爛,簡直成
了一個血孩子。
    幸虧山坡不高也不陡,否則載淳早已命歸黃泉,那奕□惹下的禍就不小了。
    咸豐一聽載淳只是摔傷,傷勢雖然重一些卻無性命之憂,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他
狠狠地訓斥奕□幾句,便命他起來,畢竟是為了他去獵鹿,奕□的一顆忠心還是可嘉的。
    奕□道一聲謝站了起來,「請皇上安心調養,大阿哥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御醫已經
診視過,不要一月就會完全好透。」
    咸豐放下心來,過了片刻又問道:
    「聽說奕□在京師與洋人勾結甚密,企圖借助洋人勢力在京師自立,你聽到這消息
嗎?」
    奕□也聽到了這個謠傳,但他估計是肅順之流與奕□不和,故意放出這個口風,讓
皇上對奕□生疑,從而起到打擊奕□的目的。對於奕□的性格和為人奕□還是十分清楚
的,他雖然才華橫溢,心高氣傲,但做事憂柔寡斷,對皇上也忠心耿耿,是決不會勾結
洋人在京城懷有二心的。
    奕□想了想說道:「請皇上放心,奕□決不會幹那種事,這一定是有人造謠生事挑
撥皇上與恭親王之間的關係。」
    奕□話音未落,肅順從旁邊冷笑道:
    「雖然是謠傳,但謠傳也是有一定根據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早早有個預防
之心總不錯吧。古語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人心隔層肚皮,狗心隔毛
皮,倘若奕□果有二心,將來打我們熱河來個措手不及那後果如何,醇王爺不會不知吧?
醇王爺不為皇上安危著想卻處處偏向奕□是何居心?既然醇王爺早就聽到奕□與洋人勾
結的謠傳為何不早早奏報皇上,直到皇上問及此事,醇王爺仍然不回答皇上的垂問,一
味給奕□開脫是何道理?莫非醇王與奕沂有所暗中往來互傳信息不成?」
    奕□沒有想到肅順會如此卑劣,竟在皇上面前故意誇大其詞。無中生有質問自己,
弄得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咸豐也冷冷地說道:「你既然早就聽到這些謠傳,理應早早報與朕知道,是真是假
朕自有明斷,莫非認為朕是不辯是非、不分忠奸的昏君不成?」
    奕□又急忙跪地說道:「臣不敢,臣也是剛剛聽到這些謠傳。」
    「你聽到奕□和英桂奏請朕西巡的奏報嗎?」
    奕□點點頭,「臣也覺得奇怪,奕□明知聖上臥病在身,為何奏請聖上西巡呢?還
有山西巡撫英桂也有同樣的奏請,莫非他們不知道皇上龍體不適?否則,理應早早來此
叩拜請安了。」
    咸豐乾咳兩聲,十分不悅地說:
    「只怕奕□等人是事先與英桂串通一氣,故意引誘朕西巡好生擒朕於山西。」
    「請皇上不必聽信讒言,奕□英桂決不會做出以下犯上擾亂朝綱的大逆不道事來,
一定是他們不知道皇上目前龍體欠安,才會如此奏請,讓皇上四處巡游一番散散悶氣,
然後從西安取道回鑾京師。」
    肅順又從旁邊譏諷道:「醇王總是把事情看得如此簡單,究竟醇王是弱智之人只具
有兒童一般的思維呢?還是醇王故意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此掩蓋著什麼不可見人
的目的呢?難道醇王不知道大阿哥年幼無知需要備加照料保護?醇王為何卻把大阿哥丟
在一邊不聞不問,以致讓大阿哥摔傷?這是王爺有意所為呢,還是一種巧合?」
    奕□知道肅順一直想整治自己卻苦苦找不到借口,今天該自己倒霉,給這個敗類留
下彈劾的話柄,他也不辯解,只淡淡地說道: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誰忠誰奸,蒼天可鑒。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伶牙俐齒,
撥弄是非、陷害忠臣,只有那些背信棄義、出賣朋友的人才能說得出做得出,我奕□為
人愚笨,也笨嘴拙舌,不恥與那些小人爭辯。」
    肅順明知奕□在罵自己,也裝作不知,轉向皇上說道:
    「皇上,按照醇王所言,事事瞞著聖上,不把某些對聖上懷有二心的人所作所為報
告聖上就是不背棄朋友,不知醇王所說的朋友是何朋友?莫非醇王真的與懷有二心的人
暗中勾結?」
    咸豐向奕□揮揮手,「朕唯恐京師有人知道朕臥病在床生有難料之事,才密而不告
訴京中諸人朕的病況,你下去反思反思自己的過錯吧。」
    奕□無奈,只得道一聲安退出殿外。
    看著奕□退出去的身影,肅順十分惋惜而又關切地說:
    「皇上龍體欠安,大阿哥又不幸摔傷,奕□所說只是一些皮外傷也未必可信,從那
麼高的山崖滾下來,這腿骨也不知傷得如何?皇上的回鑾之日又被耽擱了。」
    咸豐長歎一聲,「也許是上蒼在懲罰朕吧?否則,為何禍不單行。」
    肅順裝作無意地說道:「懿妃娘娘一向對大阿哥照料得無微不至,卻讓大阿哥出了
這樣的差錯,實在不應該!」
    咸豐沉默不語,想著自己的心事,經肅順這麼一提醒,他想到了懿貴妃的所作所為,
憂心忡忡地問道:
    「肅卿,你認為懿貴妃這人到底怎樣?她與貞皇後相比,哪些地方不如?哪些地方
又勝過皇後?」
    肅順一聽,正中下懷,但他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說:
    「臣怎敢輕言貴妃娘娘與皇後娘娘的德行功過?」
    「只是私下談談,別無他意,肅卿但說無妨。」
    肅順這才說道:「懿妃娘娘做事果斷,敢做敢為具有男子漢大丈夫的風範,這是皇
後娘娘所不及的。」
    但肅順又話一轉機,說道:「不過,懿妃娘娘不如皇後娘娘寬厚仁慈,缺少母儀天
下風範,不可能做後宮之主位。」
    肅順稍稍打動一下又說道:「臣是聽說一些有關懿妃娘娘的宮外謠傳,因無證據不
敢妄說。」
    咸豐微微一愣,不知肅順聽到了什麼,便說道:
    「隨便說說看,私下閒談,朕也不會相信,儘管說與朕聽聽。」
    「臣遵命!有人傳說懿妃娘娘做秀女時在圓明園因與他人爭寵曾害死幾人,還有人
說雲嬪娘娘之死也與妃有關。」
    肅順知道皇上忌諱臣下知道朱蓮芬的事,所以他隻字未提。
    咸豐一聽肅順提到這幾件事,面色微微有所震動,又問道:
    「肅卿還聽到了什麼?」
    肅順知道自己話起了作用,進一步說道:
    「臣還聽說懿妃娘娘熱衷於權位,有潛權奪位之心,時常令屬下人探聽政事,有違
後宮不問政事不干預朝政的祖訓。」
    肅順見皇上沉默不語,笑了笑說道:
    「當然,這都是謠傳,也許是有人見懿妃娘娘生下大阿哥因妒而撒播出去的謠言,
臣聽了也只是隨便聽聽,並未記在心上,所以也就沒有奏報給聖上。今日皇上問起,臣
才隨便說說,皇上不必記在心上。」
    咸豐沉默許久,歎口氣說:
    「懿貴妃確實心狠手毒,朕也幾次欲廢掉她,但考慮到她生下大阿哥。朕若廢了懿
貴妃,載淳長大問及母親之事,朕如何回答呢?母子連心,說不定會因此與朕鬧翻呢?
正是顧念這些,朕才沒有廢去她的名號,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引以為戒。」
    過了片刻,咸豐又說道:「朕在,懿貴妃不敢有所妄為,朕擔心不在人世之時,貞
皇後將會受制於她。到那時,她因為載淳之故封為太后,必然干預朝政,弄權後宮,朕
對此事一直不知如何處置。」
    肅順也知此事關係重大,不敢妄言,慎重思考許久,才試探著問道:
    「皇上既有此心,何不找皇後來此商議一下,共同協商廢留大事,請皇後拿個主意
呢?」
    咸豐點點頭,忽而又問道:
    「肅卿以為如何處理呢?」
    肅順知道此時不下狠心,也許將來就沒有機會讓皇上廢去自己的對手了,於是進讒
言道:
    「古人說:當斷不斷必有後患。皇上既然看出了懿妃娘娘的野心與禍患,何不除去
這心目禍患呢?依臣之見,早早廢去懿妃娘娘的名號為好,若推遲下去,大阿哥逐漸長
大,這件事就更困難了。就是大阿哥長大,也可以實相告,陳述利害關係,大阿哥也會
理解皇上的良好用心。」
    咸豐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重又說道:
    「肅卿不必聲張,待朕問過貞皇後再商討懿貴妃的廢留之事吧。」
    肅順正和恰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商討慫恿皇上廢去懿貴妃那拉氏封號的事,劉二
壽進來報告說,京城來人要見肅大人。
    肅順問道:「誰派過來的人,有何要事?」
    「來人說是吏部尚書陳孚恩陳大人派來的,有急事面見大人。」
    肅順讓兩位親王稍稍迴避一下,便命人將陳孚恩派來的人帶上來,來人呈上一封密
札。肅順拆開一看,果然是陳孚恩手跡,只見上面寫道:
    「京中對熱河情況猜疑甚重,為探尋叩拜一事奕□與奕宗有隙,近日奕宗將赴熱河
一行,相機行事。陳XX」
    肅順看罷密札,對來人嚴加盤問幾句,又寫封回信請來人捎回,臨行前重重獎賞了
這位信使。
    送走信使,肅順便把陳孚恩從京中送來的信給載垣和端華看過,協商說:
    「奕□等人已有所懷疑,並派。淳親王來熱河察看情況,我們必須早作準備,盡量
避免奕宗與皇上接觸,決不能讓他看出一些破綻來。」
    載垣點點頭,「不僅要避免奕宗與皇上的接觸,也要避免奕宗與貞皇後、懿貴妃與
奕□等人的交往。」
    「奕宗是京中有名的直腸快嘴,淳王爺,他來了必然四處走動,我們怎能不讓他與
眾人接觸呢?」端華為難地說。
    肅順輕捋鬍須,「奕宗心直口快,也是幾位親王中最不得志的一位,他與奕□、奕
□一向關係疏淡。陳孚恩信中說他因為來熱河之事與奕□有隙,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之間
的這些矛盾大做文章,再加上他胸無城府,藏不住話的特點,不怕奕宗不老老實實聽我
們擺佈。具體如何行動,只能等奕宗來之後再相機行事,目前最主要的就是密切注意從
京中到熱河的各條要道來往行人,一旦發現奕宗的行蹤,即刻派人暗中監督,然後將他
迎至芳園居,這樣就可從容料理他了。」
    載垣又建議說:「奕宗好玩好賭好酒,來後,我們多派人陪他四處游玩獵取,讓人
陪他賭,先讓他輸最後再讓他贏,讓他留戀賭場忘記此行的使命,並使他醉酒沒有機會
同外人交談。」
    「哼,必要時,在路上就派人扮成強盜將他打傷,讓他來後無法四處活動只能安心
養傷也未償不可。」端華也想出了新招。
    三人又詳細商定好應付計劃,才各位散去,去等『淳親王奕宗的到來。
    一條彎曲的羊腸小路上。
    五匹快馬奔馳著,每匹馬都累得如雨水沖洗一般,坐在馬上的人也都氣喘吁吁。
    一人喘著粗氣問道:「五爺,放慢一些吧?反正今天能趕到熱河,何必那麼急呢?
太累了。」
    「龜孫王八羔子,你累?誰不累?這深山野外人跡罕少,萬一遇著強盜,你想讓五
爺我上西天,五爺還沒活夠呢!我們爭取趕黑到熱河,到了之後保證有你小子休息的,
酒盡你小子喝,肉盡你媽的吃,女人也盡你奶奶玩,就怕你小子沒肚子吃喝,沒有種去
玩!」
    「五爺別罵,奴才只是提個意見,你想累死奴才也陪你去見閻王,只要你不怕累。
奴才說歇會兒,純粹是為五爺著想。」
    「好,好!你小子孝順,咱們就放慢一些,邊走邊歇。」
    五匹馬放慢下來。
    這五爺就是京城有名的。淳親王奕宗。他是道光皇帝的第五子,排行在當今聖上鹹
豐帝奕嚀與恭親王奕□之間,按年齡僅比奕嚀小六天。由於他從小相貌粗壯,舉止笨拙,
說話憨直,道光皇帝很不喜歡他,就把他過繼給。淳親王綿愷了,使他永遠失去競爭皇
位的機會。也由於父親的厭棄,給他幼小的心靈很大的創傷,他也就從此行為放浪不羈,
抨擊時弊,蔑視包括自己在內的達官顯貴。衣不講究,穿不講究,經常到街頭巷尾和下
層市民一道吃喝玩耍,甚至把痞子妓女視為知己。他的愛好就是賭與酒,賭也不是為了
贏錢,他十賭九輸,借賭消磨時光。他更愛灑,以酒澆愁,用酒麻木心錄,忘掉人生,
有人說他無可救藥,也有人說他大智若愚,用叛逆的方式反抗自己皇族的衰朽。
    正是這樣,他和皇族的任何人都處不來,就連皇上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任他由他,
只要他不太過分就可以了。
    他這次來熱河叩拜皇上,探問熱河詳情本來也是沒有他的,也許是他在京中呆得太
久悶得慌了想出去散散悶氣,才鬧著要來熱河的。為此,還和恭親王大鬧一通呢?
    恭親王奕□聯合山西巡撫英桂先後給皇上奏了兩道奏折,請求皇上西巡,他的意思
是借此探問一下皇上的意向。誰知奏折遞上去多日不見音信,奕□更加懷疑遠在熱河的
皇上是否有所受制於他人,便聯合留京的幾位王公大臣協商,決定派人以叩拜皇上之名
前去探視詳情。
    誰去最合適呢?他想去,但卻無法離開京師,京中事務繁多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
的是熱河有旨,嚴令奕□留守京城,沒有皇上手諭不得離京去熱河。顯然,這是肅順等
人的計策,奕□也沒有辦法,他們是以皇上的名義行事,「挾天子而令諸侯」。
    奕□想讓大學士賈幀去熱河,此人年輕有為,膽略過人,能夠隨機應變,而又不是
皇族中人,不會引起懷疑,是最好的人選。誰知奕宗知道後便鬧著要去熱河。奕□不允,
他便和奕□吵鬧起來,說奕□從不把他當親王對待,更不把他看作兄長,處處打擊他、
壓抑他,讓他處處不得志,竟要和奕□動武。
    他的脾氣奕□也是知道的,又直又□,有時更胡攪蠻纏,無可奈何,只得讓他前往
熱河。本想再派一人隨同,他便罵奕□瞧不起他,視他為酒囊飯袋廢物一般,說什麼也
不允許別人同去。奕□也怕去多了引起熱河的懷疑,認為京師有猜妒之心,那樣對他奕
□是不妙的。因此,就讓奕宗帶領四名侍從人員前往熱河。
    奕宗一行五人放慢速度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是中午,又渴又累,想找一戶人家歇
息一會兒都沒有,四處都是荒山野嶺。
    剛過了一個山坡,迎面看見一隊人馬擋住去路,再往後看,也有一隊人馬堵住了退
路,總共約摸十來人,個個都蒙著面,手持大刀長槍,前面為首一人似乎還有洋槍。
    奕宗哪見過這陣勢,早就嚇傻,結結巴巴地對身邊幾名侍從說:
    「去,告,告訴他們,只要饒命不死,要什麼給什麼。」
    眾人你推我我推你,一個膽大的人終於上前說道:
    「各位兄弟,我家王爺是京城有名的『淳親王,淳五爺,如今是有急事去熱河叩拜
皇上,請各位兄弟讓開一條路放我們過去。如果兄弟們沒有酒吃了,這好說,等五爺回
到熱河,讓人給你們送來就是,要多少有多少,請兄弟們放行吧。」
    不待這名侍從人員把話說完,對面一人就大聲喝斥說:
    「廢話少說,什麼五爺六爺的,本大爺就認得銀子,其余一概不認,就是皇帝老子
來此也要交出買路錢。」
    另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也高聲喊叫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此路走,
留下買路錢。對面四位包子,快快交出所有行囊馬匹,不然的話,大爺要了你們的狗
命。」
    「五爺,我看軟的不行,對這些強盜響馬可不能客氣,我看來硬的。」一人小聲說
道。
    這人說著,把馬向前走了幾步,喊道:
    「大膽的毛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截朝廷命官,反了!如果再不滾開,朝
廷大軍一到定把你們這山梁踏為平地,殺你們祖宗八代,蛤蟆也不留一個。」
    他這一叫嚷還真有點用,對面幾人果然有點膽怯。就在這時,身邊有人催促說:
    「王爺,趁他們沒有醒過神來咱們來沖過去,跑!」
    那人說著,向淳親王馬背上猛抽一鞭,幾人簇擁著奕宗向前衝了過去。等到那些蒙
面歹人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衝到跟前,一齊揮動的手中的腰刀和那些歹人砍殺幾下,保
護停王爺沖下山崗。
    這些強盜滿以為幾句話就可把這幾人嚇倒,乖乖交給錢財和馬匹,沒想到他們不要
命地沖了過去。為首一人高聲喊道:
    「兄弟們給我追,別讓那為首一位王爺打扮的人跑了。」
    「放箭,快放箭!」也有人提醒說。
    奕宗他們在前跑,這些蒙面盜賊隨後追。忽然,一支箭正好射中奕宗的大腿,他疼
得大叫一聲,差點從馬背上栽了下來,幸虧隨後趕來的一名侍從把他扶住。
    一陣緊跑,終於把那群強盜拋在後邊,為了不再出意外,他們匆匆給奕宗包扎一下,
仍馬不停蹄地跑下去,終於趕在天黑到達熱河行宮。
    奕宗剛一到達,恰親王載垣就趕來了,聽說他路上遭到賊人攔截並受了傷,立即命
人給奕宗包扎傷口,擺上豐盛的酒宴為他接風洗塵壓驚。
    奕宗又累又渴又餓,一見這豐盛的酒宴,也不客氣,大吃一頓。
    載垣見他已吃得差不多,這才問道:
    「五爺不在京中協助恭親王守護京師,匆匆到此有何貴幹?來時也應早早與熱河打
個招呼,早早派人前去接迎,也不至於讓五爺如此擔驚受怕。幸好只傷了大腿,尚無大
礙,倘若五爺有個閃失,皇上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呢?」
    奕宗抹一下嘴巴,甕聲甕氣地說:
    「哼,讓我幫助奕□守護京師,我才不干呢?他這人心高氣傲,自以為是,從來也
不把我放在眼中。」
    「這麼說,五爺是在京中悶得慌,來這塞外避暑山莊溜躂溜躂,散散悶氣的。如今
正是仲夏之際,花草肥美,獵物眾多,五爺儘管游獵任性,一定比京城中自由得多,可
玩的地方也多。五爺不妨打幾隻野味下酒,也嘗嘗塞外的豐味兒。」
    奕宗眉開眼笑地連連點頭,「好說,好說。」忽然又皺了皺眉,「唉,只可惜路上
碰見幾個毛賊挨了一箭,還差點送了命,早知如此,讓賈楨那小子來就好了。」
    載垣一怔,「怎麼?賈學士也要來這裡散散悶氣嗎?」
    奕宗方知剛才自己言有所失,忘記了奕□的叮囑,急忙改口說:
    「我是說這大腿受傷了,就無法盡情地游玩了,實在掃興。」
    「五爺不必擔心,先在這裡養好傷,再出去游覽也不遲,養傷要緊。」
    奕宗撓撓頭,又問道:「皇上最近龍體怎麼樣?還好吧。」
    「皇上龍體還算好,但是——」
    載垣自知瞞過一時也瞞不多長時間,奕宗總會從別人口裡聽到皇上病重的消息,不
如早早告訴他,看他有何反應。
    「皇上怎樣?」奕宗驚問道。
    「皇上偶感傷寒,情緒一直欠佳,時常發火罵人,令侍從人員和我們這些御前大臣
非常為難,一般也不敢輕意去會見皇上,除非皇上傳諭詔見。五爺是否要拜見一下皇上
呢?」
    載垣說著,瞟一眼奕宗,看他有何反應。
    奕宗稍稍遲疑片刻,反問道:「恰親王以為呢?」
    「除非皇上召見,五爺最好不要先去打擾皇上。五爺沒有皇上的手諭,私自離京來
熱河,倘若皇上不高興會怪罪五爺的,五爺應有自知之明,皇上一向對五爺並不開胃呀?
不過,請五爺放心,在皇上召見的時候,我私下為五爺通融一下,也許皇上開恩,會同
意召見五爺的。」
    奕宗一聽,又樂了,「多謝恰親王了。來,我借花獻佛敬恰親王一杯。」
    說完,率先一飲而盡。
    奕宗在載垣的安排下住在芳園居內養傷,每天都有多人陪伴著賭博、飲酒,也時常
有可人的女孩子服侍左右,他有點樂不思蜀,忘記此行的目的了。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腿傷早已痊癒,奕宗有點玩膩了,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便找來
載垣問道:
    「你是否給皇上說過,我來拜訪他了?」
    「我早已給皇上說過,皇上當時十分生氣,皇上說你一向我行我素不守規矩,如今
沒有聽宣又私自來此,名義上是叩拜皇上,而實際上來此觀光游勝。經過我再三解釋,
說五爺聽說皇上龍體欠安,特意星夜來此,雖無詔書但誠心可嘉,不應怪罪,理應詔見。
皇上起初仍沒有表態,經過我和肅順再三懇求,皇上才勉強答應,至於什麼時候還沒有
決定,皇上的病也時好時壞。」
    奕宗終於松了一口氣,很感激地對載垣說:
    「多謝你從中幫忙,回京後一定好好感謝!皇上生病,為何沒有通知留京大臣呢?
也好讓我們來此叩拜請安。」
    載垣故意歎息一聲,「皇上本想早日回鑾,由於龍體欠安,時好時壞,經不住一路
顛簸勞頓,故此將回鑾日期一改再改。皇上本想把龍體欠安之事明示留京眾人,又擔心
京師之中產生懷有野心之人聽說皇上龍體貴恙,會借助洋人勢力趁勢作亂。因此下令封
鎖消息,一旦皇上龍體安康就回鑾京師。」
    載垣一邊注意奕宗表情變化,一邊又旁敲側擊道:
    「皇上最感興趣的就是京中諸人對待皇上的態度,特別關心的是京中是否有人對皇
上抱有二心或什麼不滿的態度,倘若五爺能夠在皇上面前說上幾句,皇上不但不會怪罪
五爺私自來京,還會對五爺信任有加,重重有賞呢?」
    「真的?」
    載垣點點頭,「皇上每次召見我總要詢問一下京中的動向,特別是奕□最近做什麼,
同哪些人往來親密。五爺應當明白皇上對奕□始終放心不下,去年重新起用奕□也是不
得已,並且是肅順等人竭力推薦和擔保下皇上才答應的。因為皇上和奕□之間一直有隙,
唯恐奕□知道皇上龍體欠安在京中勾結洋人擁兵自立,所以一直沒有把生病的事告知京
師。五爺儘管多談一些奕□在京中的所作所為。」
    奕宗撓撓頭,「奕□在京中所作所為雖然有點過份,也經過和一些王公大臣們私聚
府中談論朝政,和洋人交往也過繁,但絲毫也看不出奕□懷有二心,讓我如何無中生有
誹謗他人呢?」
    「五爺這就不懂了,懷有二心之人在事情沒有成功之前怎會向他人洩露自己的心跡
呢?五爺剛才所說的那些點滴小事就可見端倪。據說,奕□上書皇上希望聖上西巡,這
是何居心?五爺,奕□經常打聽皇上的近況吧?」
    奕宗點頭說道:「他準備聯合山西巡撫英桂一同上書,請求皇上西巡,由西安折回
京師。奕□原來準備讓賈楨來熱河叩拜皇上,探望皇上近況的,為此我同他鬧翻了才同
意我來這裡,讓我叩拜皇上,當面請示皇上回鑾之事。」
    奕宗經不住載垣事先設計好的圈套,幾句好話哄他吐出了真情。載垣又趁機欺騙說:
    「五爺這下應該明白了,奕□和英桂聯合請求皇上西巡的目的,這是一個大大的陰
謀。皇上若想回鑾直接從這裡回京師即可,為什麼要繞到西方再回京呢?五爺應該明白
奕□的目的。還有,奕□知道五爺不是他的同黨,當然反對五爺來熱河,而賈楨就不同
了,他和奕□一向交往密切,來熱河後自然能夠給奕□打探出奕□最想得到的消息,而
五爺明白奕□的野心,還會把一切據實告訴奕□嗎?」
    載垣的這些話讓奕宗覺得如墜霧裡,他也真的懷疑奕□也有野心了。
    為皇子時,與當今皇上爭奪皇位的就是奕□,在他們兩人之間立誰為皇儲道光爺都
難以決定,最後是奕□生母孝靜成皇後站在奕嚀一邊,奕嚀才得以登上大寶之位。但道
光爺在正大光明殿後鐵匣內放有兩位詔書,一份立奕嚀為皇太子,另一位就是封奕□為
輔政親王。從兩人的聰明才智上,奕□應該說是略勝一籌,道光爺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才
如此留下傳國詔書兩份的。當然,道光爺選中奕嚀也是因為奕嚀的孝感動了他,還有奕
嚀母親早逝給大行皇帝留下太多的遺憾,選中奕嚀也是對孝全成皇後在天之靈的一種告
慰。
    奕嚀登上皇位之後,對自己的競爭對手奕□當然要嚴厲打擊,從而使兩人關係一直
是時緊時松,直到去年英法聯軍攻佔北京才重新起用奕□。而奕□在屢屢受到打擊後,
話語中定會流露出怨憤也可以想象。因此,奕宗將這些事聯繫起來,又想到奕□在京中
與洋人的交往就對載垣的話深信不疑了。
    奕□對洋人的態度一直是和為貴、撫為上,而奕宗偏偏最恨洋人,一直主張剿殺,
拒絕接觸交往,難免兩人在政治上分歧導致私人關係的不和諧,這也是奕宗來熱河前和
奕□爭吵的潛在原因。
    煙波致爽殿西間。
    奕宗在載垣和端華、景壽等人的安排下拜見了咸豐帝。
    這天,咸豐帝精神特別好,坐了起來。
    禮畢,奕宗抬起頭一見皇上的面容大吃一驚,他僅從載垣那裡得知皇上龍體欠安,
究竟皇上病到何種程度並沒有給他透露。今日一見才知道皇上病情嚴重,若是往日,奕
宗還不知吃驚怎樣呢?
    奕宗驚問道:「皇上龍體貴恙,臣叩拜來遲,請皇上恕罪。」
    咸豐擺擺手,「五弟看座吧,請你談談京中的情況,自從去年秋日離別京師一晃快
有一年,對京中情況一無所知,請五弟詳細談談。」
    咸豐講的是實話,京中的情況多是幾位御前大臣奏報給他的,而這幾人又都齊心協
力蒙蔽皇上,對待京中的情況確實一無所知。
    但奕宗聽了卻不是這樣認為的,他由於受載垣事先設計好的圈套蒙騙,以為皇上讓
他談談奕□在京中如何懷中二心擁兵自立的各種作為呢?但奕□又確實沒做些什麼,如
果不說吧,還怕皇上怪罪自己是和奕□一夥的呢?從剛才皇上對自己的稱呼中可見皇上
是想讓自己站在他那一邊的。既然這樣,無中生有也要說上幾句,決不能讓皇上對自己
失敗也有猜疑之心,何況奕□這人也太狂太傲,也難免他真的有不軌行為呢?人心難測
啊!
    想至此,奕宗奏道:「皇上對奕□厚愛有加委以重任,令他坐鎮京師守城抗敵。自
皇上離京後他大權在握自以為是,不聽眾人勸告,一反皇上抵抗剿殺的囑托,在皇上離
京的第二天就同洋人談判講和,從而造成京城防守松懈,給洋人乘虛而人的空隙。不然,
圓明園、萬壽山、頤和園等地怎會遭到洋人的洗劫?」
    咸豐聽至此,一拍御案斥道:
    「奕□誤國誤民,該殺,該殺!辜負朕的一片厚望。」
    咸豐咳嗽幾聲,緩了緩氣又問道:
    「奕□後來怎樣?儘管如實奏來。」
    「奕□以屈辱的條件同洋人講和,他不僅不憎恨洋人對我大清朝的掠奪侵洗,反而
同洋人結為友好來往甚密,成立了一個叫總理各國事務的衙門,經常和洋人一同談天說
地。據說,奕□還請了一位洋人作老師在家中教他和兒子學洋文。」
    咸豐最害怕的不是奕□學洋文,他擔心和洋人交往密切,勾結洋人擴大自己勢力從
而架空朝廷大權。至今一聽奕宗這麼說怎麼不震怒呢?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搖頭歎
息。
    載垣從旁邊說道:「皇上,允許他成立總理各國事務的衙門,並沒有允許他學什麼
洋文,這是賣國求榮,認賊作父,萬萬不可呀!漢文和我清的滿文、蒙文都學不完,學
什麼洋文,實在是大逆不道,有違祖訓。」
    「奕□還做了些什麼?」咸豐又問道。
    「回皇上,聽說奕□聯合山西巡撫英桂共同上書皇上西巡,皇上萬萬不可聽信他們
的謬論西巡。皇上若要回鑾就直接從熱河行宮回鑾京師就行了,臣一定早早到密雲一帶
恭候聖駕。」
    咸豐點點頭,「五弟誠心可嘉,對朕更是一片忠心,至於回鑾之事暫緩一段時間。
眼看又進人夏季,朕在此消暑度夏,也調養一些日子,一旦病體康復即刻回鑾。」
    奕宗又同皇上談話一段時間,大多都是咸豐垂問奕宗對答,最後,咸豐說道:
    「朕身體尚無大礙,不勞五弟掛念,你還是盡快回去吧,有你在奕□也還有個收斂。
倘若你也不在京城,奕□就更肆無忌憚了。你回京後時刻注意奕□的行動,及時奏報給
朕,待朕回鑾京師後一定嚴懲於他,到那時再重獎淳王吧。」
    奕宗急忙點頭領命。眾人見皇上已有所疲倦,便跪安告退。
    自。淳親王奕宗離京赴熱河行宮之後,奕□每天都焦灼地派人打探奕宗的消息。一
晃半個多月過去了,仍不見任何信息,奕□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他隱隱約約
預感到熱河正在醞釀著一種危機,什麼危機他也不清楚,但他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
的感覺,就是夜間睡覺也時常從惡夢中驚醒。
    這天,奕□正在王府大堂處理政務,忽聽屬下報道。淳王爺回來了。他不待奕宗來
恭王府拜會他,便主動到驚王府面見奕宗。當奕□到達。淳王府時,王府已經來了多人,
正在圍著。淳王爺問長問短呢。奕宗面帶笑容,眉飛色舞地講述他一路上的驚險經歷和
在熱河的見聞。聽的人不住諾諾稱讚。
    奕□從奕宗的神情知道自己神經過敏了,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他仍關切地問:
    「五哥,皇上龍體一向可好?」
    奕宗見問,他想起了和皇上見面時的對答以及載垣等人的叮嚀,淡淡地說道:
    「皇上較離京前形容略有憔悴,因心事重重,思慮甚多,偶感疾病,龍體時好時壞,
但尚無大礙,請六弟不必掛念。皇上叮囑我轉告你,不必擔憂,也不必去熱河叩拜,盡
心盡力地留守京師,專候皇上回鑾。」
    「皇上何時回鑾?有無明確日期?」奕□禁不住插問一句。
    「皇上說一旦龍體康復即刻回鑾,請我們早早作好迎駕準備呢!」
    奕□點點頭,長長松口氣,「只要皇上回鑾就好,我一直擔心皇上在熱河行宮的龍
體欠安,大權被幾位群小把持,他們蒙弊皇上也欺瞞我們。」
    奕宗一聽這話,冷冷一笑,「六弟太過多慮,或許是貓逮老鼠假慈悲吧,你不必擔
心他人蒙蔽皇上,捫心自問,自己不要蒙蔽皇上及眾人就可以了。」
    奕□一怔,估計奕宗在熱河一定聽到了對自己誹謗的言論,急忙問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請說得明白一些。」
    「哼,什麼意思你應該明白!你聯合英掛上書皇上要求皇上西巡居心何在?」
    奕□這才明白自己的折子為何遲遲不見答覆,他這樣奏請本來是想了解皇上的心意,
探明遲遲不回鑾的原因,不想令皇上發生了誤解,但他估計這些讒言一定是肅順等人借
此攻擊自己的,冷冷一笑道:
    「只怕這話不是皇上所說,是五哥聽了肅順、載垣等人的離間之話了。我奕□縱然
再大逆不道也不會對皇上懷有二心吧。只怕那些群小故意放出口風離散我們兄弟幾人的
關係,讓我等相互猜忌,好從中坐收漁人之利,五哥怎會聽信他們的話,自家兄弟也不
和睦呢?」
    奕宗一聽奕□的話也不無道理,有點後悔自己在熱河對奕□的攻擊,但他又覺得奕
□也許是故意用好聽的話哄騙自己,正在考慮如何回答奕□的話,又聽奕□說道:
    「五哥見到七弟沒有?」
    奕宗搖搖頭。
    奕□有點火了,「你在熱河這一二十天干什麼去了,讓你去熱河打探皇上的近況,
你怎能連奕□也不見上一面,你都會見了哪些人?見過皇上幾次面?」
    奕宗也有點後悔自己的這次熱河之行,但他仍不承認自己的錯,強詞奪理說:
    「我是去拜見皇上,見奕□干什麼?你們兩人是連襟,關係好,我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一向從沒正眼瞧過我,我為何不遠千里去他那裡搖尾乞憐獻殷勤?哼!你不必用這種
語氣同我講話,你想派去的人沒有用,你肚子裡窩著火,我還一肚委屈沒處發呢?為了
叩拜皇上,我在去熱河的路上遇到一夥強盜差點送了性命,大腿上中了一箭,傷口至今
還隱隱作痛呢?」
    奕□大吃一驚,「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強盜呢?那些強盜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你問我,我問誰?一個個都蒙著面騎著馬,我嚇得不知如何逃命了,還敢問他們
是誰嗎?」
    奕□又有點懷疑了,在熱河到京師這一段路途上經常有大隊官兵和往來信使穿梭,
從來沒聽說有什麼強盜,更讓奕沂懷疑的是那些強盜一個個都蒙著面。
    奕□又詳細問了遇到歹人的經過以及在熱河的情況,他都—一記在心裡,細細思索
每一個疑點,更覺得熱河行宮裡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似的,一顆放下的心又懸了起
來。奕□知道,要了解熱河的真實情況必須詢問奕□,可奕□身在熱河難道絲毫也沒覺
察出熱河的危機嗎?為什麼一點信息也沒捎回京城?究竟是自己多疑還是什麼原因?
    奕□回到王府立即寫了一封密信派人連夜送往熱河,直交奕□。
    送走密使,奕□仍不能入睡,立即派人把軍機大臣、吏部左侍郎文祥請來共商對策,
兩人商定再遞一份奏折給皇上,請求允許他們兩人去熱河行宮叩拜。
    在肅順和載垣等人的慫恿下,咸豐終於下定決心廢去懿貴妃那拉氏的封號。為此,
他召集了御前大臣載垣、景壽。肅順、內廷王瑞華以及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和焦
佑瀛。為了慎重,咸豐命人把奕□和貞皇後也請來了。
    眾人陸續趕來,大家一看這陣勢就知有大事發生。自從來到熱河以來,眾人還從來
沒有這樣聚集在一起呢。究竟皇上要作出什麼重大決定誰也不知道,只能憑空在心裡胡
亂猜測著。
    咸豐見眾人到齊,乾咳嗽幾聲,然後才緩緩說道:
    「把眾家王公大臣請來是有要事相商的,朕考慮再三才作出這個決定,也不知是否
妥當,請各位王公大臣拿個主意。」
    「有什麼話請皇上直說吧?」肅順說道。
    「朕決定廢去懿貴妃的封號,將其貶為民女。」
    此話一出,在座的有好幾人都大吃一驚。貞皇後也驚奇地問道:
    「懿貴妃一向尚安守本分,又為皇上生下大阿哥,如今大阿哥剛入學讀書,皇上龍
體尚沒有康復,皇上為何做出此下策決定呢?」
    咸豐搖搖頭,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說:
    「不是逼不得已,朕也不會作此決定。」
    「難道懿貴妃最近行為不端,做出有背祖訓之事?」奕□問道。
    咸豐又搖搖頭,「你們也十分清楚,朕的病時好時壞,雖經御醫多方治愈也不見好
轉,如此下去,朕恐怕不久就要辭世。」
    「皇上萬萬不可有此思想,哮喘病雖然難治、但也不是什麼絕症,待我們回到京師
遍請天下名醫,皇上的病何愁不治呢?」杜翰安慰道。
    咸豐向杜翰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打斷自己的話。
    「朕雖死無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位續統大事。載淳尚幼,其母那拉氏為人心
狠手毒,又頗有玩弄權術之心,朕擔心那拉氏傚法武則天控制朝政。因此,朕想趁此早
早剪除後患,以免將來你等受制於懿貴妃。」
    咸豐話音剛落,肅順就奏道:
    「既然皇上早有此心就應趁早除患,若把懿貴妃貶為平民,將來大阿哥承續大統仍
會重彷母親立為太后的,自古母子連心是一點也不假的。要想除患就做得乾淨利索永無
後患,要麼就不要廢去懿貴妃的封號,以免給大阿哥留下什麼耿耿於懷的把柄。倘若懿
貴妃被貶後將來有機會重入宮來,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以肅卿所言應當如何處理這事呢?」
    肅順掃視一下眾人,昂然說道:
    「請皇上傚法西漢武帝劉徹除去鉤弋夫人之舉,將那拉氏賜死。」
    肅順所說鉤弋故事在司馬光編寫的《資治通鑒》裡面有詳細的記載。
    公元前88年即漢武帝后元元年,武帝知道自己不久將離開人世,但太子弗陵年幼,
武帝唯恐自己死後弗陵之母鉤弋夫人趙捷仔弄權誤國,便下令將她賜死,成為一個著名
的歷史典故「鉤弋故事。」
    肅順話更讓眾人吃奇,不待皇上點頭答應,奕□撲通跪下哀求說:
    「請皇上仁慈,防患於未然是應該的,但也不能濫殺無辜。若傳揚出去豈不讓天下
人嗤笑?懿貴妃縱然有許多不是之處,尚不致於被處死,請皇上慎重行事,三思後行。」
    肅順一見奕□給懿貴妃求情,冷冷一笑:
    「醇王爺莫不是看在福晉的情份上愛與及屋吧,醇王身為皇族親王不以國家社稷大
事為重,卻以一己私人親情貽誤國家社稷前途是何道理?」
    奕□也一反平時寡言少語持重的姿態,反唇譏諷道:
    「若說弄權誤國之人首推你肅順,你私結奸黨蒙蔽皇上,剪除個人死敵陷害忠良。
皇上決不會有除去柏葰、懿貴妃之心的,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你讓皇上將懿皇後賜死,
不過是報路上被辱之仇,身為七尺男子漢卻雞腸小肚尚不如一婦人之見,豈不感到世上
尚有『羞恥』二字。」
    咸豐連續幾聲強烈的咳嗽聲讓奕□不忍心講下去,他不想講得太直太露而刺激皇上。
    奕□的話也確實對皇上有所震動,剛才的決心有些動搖,是留是去他想再聽聽其他
人的意見。恰在這時,載垣站起來說道:
    「記得祖上曾經留下這樣一個說法:太祖開國之初,四處征戰,為降服各部,曾與
周圍部落結下怨仇,其中一個部落就是葉赫部,其部落首領金台石寧死不降我滿洲,反
而屢次聯絡其他部落攻擊我滿洲。太祖一怒之下帶大軍滅了葉赫部,斬殺了金石台。後
來有人在金石台的墓前發現一塊天然巨石,上面寫著七個字:滅滿洲者葉赫也!太祖知
道後十分震怒,命人將金台石的墓給毀了,將他的屍體拋於野外,那塊巨石也被毀掉。
太祖聯想金台石死前的遺言:葉赫部剩一男半女都要滅掉滿洲,不然不是我葉赫部子孫。
太祖曾有令,歷代皇子不許以葉赫部之女為後。」
    載垣說到這裡,抬眼看看眾人,繼續說道:
    「雖然事過境遷,太祖的話被我們這些後世子孫淡忘,但自人關以來,諸位先皇以
葉赫部女為後者實在寥寥無幾。而這懿貴妃正是葉赫部的那拉氏,我們不能不想起祖訓。
儘管那金台石也僅僅是一句憤激之辭,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以免應了某種天機,
請皇上三思。」
    「這……」
    咸豐也確實想起小時候聽皇祖母講過的皇族傳說中有這麼一段故事,但那只是傳說,
作為皇室一段故事流傳下來的,也沒有寫進皇訓。何況年代久遠,誰也不再忌諱這些,
葉赫部早已成為滿洲的一支,歸入八旗之一。倘若因為這樣一個莫須有的傳說重新分裂
滿洲內部之間的血統關係實在不是英明之舉。
    咸豐尚在猶豫,貞皇後啟動朱唇,緩緩講道:
    「恰親王從一個傳說中尋找置人於死地的論據未免有點不通人意吧,也無法服眾,
特別是葉赫部人氏更會群起而攻之,皇上萬萬不可聽信此言而分裂兄弟旗人之情。何況
我大清朝開國以來以葉赫女為後為妃者也大有人在,無論康熙爺、乾隆爺都有,怎能說
寥寥無幾呢?」
    貞皇後蔑視一下肅順又說道:「至於肅大人所說的鉤弋故事倒是真有史書記載,歷
史的機遇不同必須千篇一律嗎?遠的不說,就說我朝的事吧,順治爺六歲繼大統,康熙
爺也僅僅八歲就繼承了帝位,不但沒有發生鉤弋之事,相反都是幾位年輕的太后識大局、
顧大統幫助年輕的皇上獨立起來,並成為一代明主呢?依我一個婦人之見,真正弄權誤
國的都是敖拜之流的奸人。」
    貞皇後這幾句話可把肅順嚇壞了,他一向認為貞皇後鈕祜祿氏是一位只懂婦人之道
不諳政事的弱女子,做夢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振振有詞的話來。
    按理說貞皇後應該站在肅順等人的立場支持除去懿貴妃才對。因為懿貴妃一死,宮
中再也沒有人同她抗衡,就是載淳繼承大統也須她來輔助執政。貞皇後為何不同意處死
懿貴妃呢?
    這也是懿貴妃平時做事的高明所在。懿貴妃有自知之明,知道目前的地位和實力無
法動搖皇後的位子,她只把有可能與自己相抗衡的人打敗,對雲嬪,朱蓮芬、「四春」
等人是盡力打擊,甚至以死相逼。而對於貞皇後就不同了,處處維護她,事事同她商量,
徵得她的支持。就是打擊其他女人,懿貴妃也總是讓貞皇後做前鋒,借助貞皇後的力量
打擊他人。因此,在貞皇後的心目中,懿貴妃比其他妃嬪會做事,也懂得尊重她。
    另一方面,貞皇後也是明晰事理之人,她知道肅順、載垣等人慫恿皇上處死懿貴妃
並不是真正為大清國的利益著想,都是為了他們個人的私怨甚至個人的目的。自從來到
熱河的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對肅順、載垣、端華、景壽幾人的所作所為,貞皇後也有所
耳聞、有所覺察,她也擔心皇上駕崩之後,這幾人專權誤國,發生熬拜當年挾持幼皇康
熙的悲劇。從心裡說,在處理政事分析大局方面,貞皇後還是十分欣賞懿貴妃的,有她
在,就是皇上殯天了,她們姐妹倆有事相互商量著,多個人也多個心眼,總可以與肅順
他們多抗爭一些。
    正是考慮到這些原因,貞皇後才不同意將懿貴妃處死的。
    咸豐一見貞皇後都站出來為懿貴妃說話,自己怎麼再強行堅持要處死幫貴妃呢?何
況這多日來幫貴妃確實對自己照料備至,時常帶著大阿哥到榻喂藥餵水。自從到了熱河,
懿貴妃也沒做出什麼不妥事來,無緣無故將她處死,傳揚出去是不妥當,可是,如何才
能限制她干預朝政呢?
    這時,鄭親王端華又上前奏道:「請皇上以大清幾百年社稷為重,當斷不斷必有後
患——」
    端華剛要說下去,猛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哭喊聲:
    「皇阿瑪,額娘是好人,不要處死額娘。」
    眾人嚇了一跳,回首一看,來人是大阿哥載淳。
    大阿哥載淳為何也知道有人要處死他額娘,哭喊著跑來呢?
    事也湊巧。今天上午,咸豐皇上通知這些王公大臣到煙波致爽殿協商廢去懿貴妃的
大事。幫閒太監李蓮英到煙波致爽殿送茶水,無意間聽到了幾句,但他並不明白是處死
誰。一看這陣勢,連貞皇後也來了,知道必有大事發生。他想起了懿貴妃的叮囑,又偷
偷躲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是處死懿貴妃。
    李蓮英嚇了一跳,自己剛剛尋了一個主子又要被處死,他才不樂意呢?立即慌慌張
張到文澤閣報告消息。
    懿貴妃聽了更是吃驚不小,能給自己說上話的醇王、貞皇後都在煙波致爽殿。儘管
自己妹妹醇王福晉也在這裡,但她也幫不上忙,而她自己又不能親自到煙波致爽殿裡向
皇上求情。
    怎麼辦?懿貴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貼身太監安德海也急得直揉頭。恰在這時,
大阿哥從書房回來了,安德海眼睛一亮,拍手叫道:
    「娘娘不用怕,有了!」
    「有了什麼?」
    「有了不讓皇上殺娘娘的主意了。」
    「有了你就快說,讓我們再合計一下,再遲就來不及了。」李蓮英催促說。
    安德海才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告訴大阿哥,就說皇上要處死額娘,讓他哭喊著去
求皇上開恩。
    懿貴妃一想,也只有這麼辦了,別無良法,讓大阿哥求情,希望皇上能夠看在自己
為他生下皇子的份上和大阿哥的情份上饒過自己一命不死。
    就這樣,懿貴妃才流著淚叮嚀載淳皇上為何要殺她,並告訴載淳到皇阿瑪那裡如何
求情。
    在安德海的帶領下,載淳才來到煙波致爽殿為額娘請情。
    咸豐一見兒子哭得像個淚人一樣站在殿外,便揮手讓他進來。
    載淳來到皇阿瑪的御座前撲通跪倒,哭著說:
    「皇阿瑪,兒臣求阿瑪放過額娘,額娘對阿瑪一片忠心,每天給阿瑪煎藥喂飯,也
時常惦念著阿瑪的病。兒臣去讀書時,額娘又去寺廟裡求神拜佛為阿瑪祈求呢?額娘每
天都帶兒臣去寺廟裡求神仙保佑阿瑪早日康復。阿瑪不饒過額娘,兒臣也不活了。」
    載淳說道,又大哭起來。
    載淳這些話讓咸豐的心立即軟了下來,他看著哭成淚人的兒子也覺得過意不去,親
自把大阿哥拉了起來:
    「皇兒別哭壞了身子,快起來吧。」
    咸豐把兒子拉起來,載淳又跪下了:
    「皇阿瑪不饒過額娘,兒臣就跪在這裡永不起來。」
    咸豐也無奈,看著兒子問道:
    「誰告訴你聯要處死你額娘的?」
    載淳抹一把眼淚不再哭了,很鎮定地說:
    「兒臣從書房回來想把今天所學的內容背誦給皇阿瑪聽聽,讓阿瑪高興高興,阿瑪
的病能夠早一天全愈。兒臣來到殿外,一看許多人都在這裡,皇額娘也在,知道皇阿瑪
在商量國家大事就沒有進來。皇阿瑪曾教導兒臣要多讀書,了解國家大事,從小就學會
分析國家大事的本領,兒臣就在殿外聽了一會兒,才知道皇阿瑪想處死額娘。阿瑪,額
娘對皇阿瑪和兒臣那好,為什麼要處死額娘呢?」
    載淳說著,淚又流了出來,母子連心啊!
    咸豐歎口氣,「皇兒你還年幼,不懂事,長大你就明白了,皇阿瑪是為了你好,也
是為了咱大清江山社稷著想。」
    載淳一見皇阿瑪還沒有松口,又哭了。
    「皇阿瑪,兒臣要額娘,額娘要是被皇阿瑪處死了,兒臣也不活了。」
    載淳又轉向貞皇後:「皇額娘,兒臣求求皇額娘不要讓皇阿瑪處死額娘。」
    貞皇後一向為人寬厚,心地善良,一看大阿哥如此通情達理,這麼小就很懂事,心
裡十分寬慰,也被大阿哥的孝心感動了,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說:
    「皇上就看在大呵哥的情份上饒過懿貴妃吧,也許是皇上多慮了。」
    奕□也趁此跪下奏請說:「皇上英明,臣奕□願用全家性命擔保懿貴妃不會篡權奪
位干預朝政。」
    咸豐想了想,揮揮手,「都起來吧,朕就饒過懿貴妃,但也要提醒她決不允許她干
預朝政,弄權誤國。」
    肅順還想再說什麼,咸豐向眾人揮揮手:
    「眾卿都回去吧,朕只留下大阿哥和貞皇後陪朕說說話。」
    待眾人告退,咸豐很傷感地說:
    「朕也不想將懿貴妃處死,但朕也有幾分擔心,否則,朕豈不讓列祖列宗唾斥,幾
百年的大清江山社稷若在朕的手裡改了姓,朕不就成了罪人。」
    貞皇後立即安慰說:「也許是皇上多慮了,懿貴妃還不是那樣的人,也不至於那樣。
何況皇上龍體還好,也許經過一段時間治療會康復的。」
    咸豐搖搖頭,「病到了何程度,朕自己最清楚。」
    「皇上要殺懿貴妃一定是肅順的主意吧?」貞皇後又問道,「皇上應該知道肅順與
懿貴妃因換車的事鬧了矛盾?」
    咸豐點點頭,「肅順慫恿朕殺懿貴妃有報私仇的份兒,但也的確是為了我大清基業
好。懿貴妃是位權力慾望很高的女人,心術也頗深,有朕在她不敢妄為,倘若朕辭世後
就難講了。唉,去年的中秋,朕與你等在乾清宮度過的,雖說外敵壓境,兵臨城下,大
家必定團圓了,只怕今年的中秋朕就沒有機會與你等一同賞月了。」
    「皇上千萬別這麼說!」
    貞皇後和大阿哥都流下了眼淚。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朕雖被人稱呼萬歲也是壽命短短,朕放心不下的仍是你們
兩人。聯考慮再三,即使不殺懿貴妃,不廢去她的封號,也要以防萬一。如果在朕賓天
之後,懿貴妃果真有不服從你們兩人,有以下犯上,謀權篡位,干預朝政之心,你們就
用朕留下的一份遺旨治服她。」
    咸豐說著,提起御筆草擬一份詔書,並蓋上御璽,交給貞皇後說:
    「這是朕給你的一份密詔,防止懿貴妃謀權奪位挾持你的,倘若她有超乎你之上的
行為你也可將此詔公佈於朝廷重臣,共同誅殺她,此詔有永久的約束力。」
    咸豐又轉向大阿哥,「朕今日雖然沒有處死你額娘,也是看在你的情份上。假若你
額娘將來有干預朝政謀奪大清國家大權的野心,皇兒萬萬不可以母子私情而毀壞我大清
幾百年社稷,如果大清江山毀在你的手裡,死後不要去見父皇,更不要人皇陵會見列祖
列宗,望你記住父皇的話做一代明君。」
    大阿哥含淚點點頭。
    咸豐又問道:「剛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你額娘教導你,讓你來此為她求情的吧?」
    大阿哥低頭不語。
    貞皇後從旁邊說道:「就是懿貴妃教導的,皇兒能夠完全背下來,臨場發揮,說得
如此滴水不漏也難能可貴了。皇上既然已經當眾宣佈饒過懿貴妃,如今又留下這份密詔
就足以讓懿貴妃警醒了」。
    咸豐看了一眼大阿哥,又叮囑說:
    「懿貴妃雖是你生母,但她為人陰險,心計頗深,你今後也不必事事向她匯報請示,
應該多向皇額娘請示,多和皇額娘接近才對。至於你額娘怎樣,你長大後就會明白的,
皇阿瑪的話你一定要牢記心中,朕給你皇額娘留下密旨的事你不許洩露給任何人,更不
能洩露給你額娘!」
    載淳見皇阿瑪說得如此認真、嚴厲,急忙點頭稱是,但心中卻在嘀咕著:額娘真的
很壞嗎?否則,皇阿瑪為什麼要處死她呢?額娘到底壞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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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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