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贊襄大臣
    奕□要面見皇上,揭穿肅順等人的陰謀。
    載淳明白父皇正如這支即將燃盡的蠟燭,走到了他生命的終點。
    杜翰提出兩後並尊的建議,但遭到肅順的堅決反對。
    孝貞皇後真誠地說:「妹妹有股辣勁,做事也如男子漢般有主見。」
    懿貴妃雖然暫時躲過被處死的危險,但她已深深知道自己的處境已如履薄冰。特別
是那次御前會議之後,皇上的病在惡化,而肅順等人又放肆得很,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在熱河唯一能夠為她說上話的醇親王也被肅順排擠得毫無權力。
    懿貴妃把安德海和李蓮英找來秘密商討對策,仍是一籌莫展。忽然,李蓮英提醒了
她,可到京城尋找恭親王等人對抗肅順與載垣,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與遠在京城的恭親
王合作。
    怎樣才能取得與恭親王的聯繫呢?據李蓮英了解,肅順他們已經封鎖了京城與熱河
的聯繫,來往人員必須經肅順親自批示,在熱河通往京城的各要道全部設了明暗哨,熱
河有個風吹草動肅順都了如指掌。派誰去京城給恭親王傳遞這熱河危機的消息呢?李蓮
英,安德海都不行,一旦肅順有所發覺後果更不堪設想,必須派一名很少引人注意的人,
而這人又必須是自己的親信。
    懿貴妃搜腸刮肚地把自己的一些親信排了一遍,也沒想出誰最合適。恰在這時,張
德順陪伴著大阿哥從書房回來,懿貴妃眼睛一亮,便把張德順叫到身邊:
    「德順,自從你人宮後娘娘待你如何?」
    張德順一怔,不知懿貴妃要說什麼,急忙說道:
    「娘娘待小人很好,如果娘娘有什麼話要問,有什麼事要做,請娘娘直說,奴才一
定如實回答,一定盡力去做。」
    懿貴妃點點頭,「德順,你對本娘娘一向忠心,這一點本娘娘還是心中有數的,上
次那件事多虧你心眼活腦筋靈。不過,本娘娘歷來賞罰分明,你為我立了大功,本娘娘
一定會好好賞賜你的。」
    懿貴妃邊說邊注意張德順的表情變化,見他十分謹恭,又歎口氣道:
    「如今娘娘想請你做一件事,十分危險而又重要的事,你願意做嗎?」
    「奴才願為娘娘兩肋插刀,死而無憾,請娘娘吩咐吧?」
    「我想讓你去京城恭親王府給恭親王送一封信,行嗎?」
    「娘娘,這有何難?小人去就是了。」
    懿貴妃搖搖頭,「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麼簡單。這熱河的情況你也應該明白吧?」
    「奴才只知道皇上龍體欠安,其他事小的就不大清楚了。」
    張德順雖然嘴裡這麼說,心中對熱河的情況也是有所耳聞的,明白懿貴妃的處境也
不好過,她讓自己回京送信,無非是想取得恭親王的支持。但張德順樂意為懿貴妃跑腿,
他高興皇族之間大鬧起來呢?他記起空雲大師的話,皇後和皇上對峙起來,皇族內讓就
可削弱大清王朝的氣數,那樣大哥就可登上皇帝寶座了。
    懿貴妃見張德順很誠實,帶拉攏的口氣說:
    「皇上臥病不起,肅順等奸人把持大權,封鎖皇上病重的消息,意在蒙蔽天下百姓,
妄想謀奪朝廷大權。可熱河行宮到處都佈滿了肅順、載垣的爪牙和暗探,並且封鎖了去
京城的要道,他們準備在皇上賓天之際陰謀鬧事,這事必須盡快報告京師,讓恭親王火
速作準備,設法來熱河趟,共商除奸大計。你的任務就是喬裝打扮躲過好人耳目去京師
送信,你能做得到嗎?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張德順也是暗暗吃驚,他僅僅感覺到一些風吹草動,沒想到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
步,真是又高興又擔心,急忙伏地拜倒:
    「請娘娘放心,奴才決不辜負娘娘的厚愛,一定會安全將信送到。」
    懿貴妃拉起張德順,「你準備如何混出熱河,躲過奸人的耳目呢?」
    張德順想了想說:「奴才以為奸人的明暗探多在熱河南邊的一些要道上,北邊監視
放鬆,奴才欲南先北。繞遠一些再喬裝南行。明天奴才與安總管等人去圍場打獵為名,
然後設法溜走就行了,娘娘以為如何?」
    懿貴妃點點頭,「你很會做事,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本娘娘失望的,見到恭親王后呈
上書信,如實回答王爺的問話,倘若恭親王要來熱河,你可隨他一同前來,如果王爺暫
時不來,你再捎回王爺的書信,能做到嗎?」
    「喳!」
    第二天,張德順和安德海等人以為皇上獵鹿滋補為名進入木蘭圍場,又在安德海等
人掩護下越過圍場向正北方向逃去。
    張德順向北跑了半天功夫又重新喬裝打扮一番,才折頭東行,饒道跑回京城。
    北京恭親王府。
    奕□正在納悶自己派出的信使為何遲遲不見回來,按事先預定的日期已經超過三天,
莫非有什麼意外?奕□暗想。
    正在這時,太監來報,說熱河行宮的諭旨到,變沂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朕與汝棣萼情聯,見面時回思往事,豈能無感於懷,實於病體未宣。況諸事妥協,
尚無面諭之處。統俟今歲回鑾後,再行詳細面陳,著不必赴行在。文祥也不必前來。特
諭。」
    奕□看罷氣得向桌上一扔,破口罵道:
    「一定是肅順奸賊害我!」
    罵歸罵,沒有皇上批准他是不能隨便離京的,但他更感覺到熱河的嚴峻形勢,準備
以冒犯之罪私赴熱河面見皇上。
    忽然,又有人來報,說熱河來一密使要面見王爺。奕□立即命人將他帶進書房。
    張德順一見到奕□,跪下叩拜說:
    「奴才張德順拜見王爺!」
    說著,呈上一封信。奕□賜他坐下,接過書信一看,上有幾個俊秀的小字:
    恭親王親啟
    奕□急忙折啟展讀,只見上面寫道:
    恭王安好:
    今有要事告知。皇上病數月而近加重,形勢很危。肅順、載垣、端華等人把持朝權
蒙蔽皇上,請速來行宮商討大計。詳情可問送書之人,他是大阿哥的貼身侍從,忠勇誠
實可賴。謹此。
    奕□雖然早就疑慮重重,讀過此信仍是吃驚不小,他從字跡上辨出這是懿貴妃所寫,
也只有懿貴妃才有此心,皇後為人太仁慈,但奕□為何不見動向呢?何況自己已經派人
給他送去密信?難道出了意外。
    奕□放下書信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如何從熱河逃出來的。」
    張德順—一具實作了解答,奕□又詢了熱河的情況,張德順便把懿貴妃所說的內容
重述一遍。奕□推測不是說謊,著人帶下去好好款待。
    奕□又把信從頭到尾讀一遍,結合張德順所告訴的內容,他意識到一場血與火的宮
廷爭鬥就要開始。無論如何,他都要站在愛新覺羅氏的立場上維護皇權的不受侵害。同
時,他也明白,自己壓抑了多年,與肅順、載垣、端華等人最後較量的時候到了。在沒
有最後摸清詳細情況之前決不能輕舉妄動,以免給對手抓住把柄。
    奕□決定冒險到熱河行宮去一趟。
    奕□尚未到達熱河行宮,消息早已傳到熱河。肅順。載垣、端華三人聚集在芳園居
內商討對策。
    端華認為奕□沒有皇上的允許私自離開京師來熱河是違旨抗上,不如將其拘捕,再
作定奪。
    肅順認為不可,「儘管我們給他的諭旨是令他與文祥不必來此,但那諭旨是我們發
出的。皇上雖然對奕□有猜疑。也疏露出不滿情緒,但決不會同意拘捕他的,奕□也沒
有違旨到拘捕的程度。如果我們做得太過分反而引起他人猜疑,對我們的下一步行動十
分不利。更何況奕□坐鎮京師手握重權,倘若將他拘捕,京城留守眾臣也不會同意。萬
一他們有一領頭之人舉起『清君側』的旗號帶兵前來,我等都會成為階下囚。」
    載坦與端華一聽肅順分析得有理急忙問道:
    「哪如何應付奕□的到來呢?」
    「暫且不用著急,先摸清奕□來此的目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如果奕□僅僅是
來探視一下皇上的病情,我們何必心急呢?他公務在身不會呆多久就會回京的。」
    「據探馬奏報,奕□一行共計十人,人雖少但個個身強力壯,英勇善戰。」
    端華對載坦笑笑,「。怡王爺被他十人嚇住了?」
    「哼!我才不在乎呢?別說奕□一行只有十人,就是一千人來到熱河又能怎樣,這
裡哪有他的勢力,一個奕□也如同糞坑裡的老鼠。」
    肅順輕捻胡須笑了笑,「如果只有十人吧,就不必大驚小怪,奕□不過是以叩拜皇
上為名探視一下情況,因為他們的密使一去不復返在家坐不住了,只好親自來了。我們
只要做做樣子哄騙他幾天,待他回京就行了。他不來反而不好,他這麼一來反而對我們
更有利。」
    「肅大人這話從何說起?」
    「恰親王請想:如果奕□現在不來,後退到關鍵的時候來了那才對我們不利呢?如
今先來了,看看皇上病了,既不能回鑾,他又不能在此久留,他走後這大權不還是我等
獨掌?」
    「肅大人估計皇上是否會像當年的太宗皇上那樣任用奕沂為攝政王?」
    肅順搖搖頭:「正是因為太宗任用多爾表為攝政王留下了無窮後患,皇上決不會重
蹈覆轍再任用一位攝政王的。何況皇上一直對奕□有嫉妒猜忌之心?」
    載坦又問道:「皇上會見奕□時會不會私授重權令他監國呢?」
    「也不會!」肅順十分肯定地說,「皇上對懿貴妃都不放心又怎會放心奕□呢?」
    「如果奕□來此了解到我等把持重權蒙蔽皇上的內情將如何處理?」端華問道。
    「既使奕□了解到這些情況他也奈何不了我們,因為在熱河不同於京城,他會裝作
不知回到京城同我們計較的。如果事情真發展到那一步,決不能讓他離開熱河,必要時
將他幹掉,反正皇上也活不多長時間了。但是,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決不走此下策。最
好是讓他少與奕□,懿貴妃等人接觸。各處多布一些暗探。及時了解奕□到此所了解的
內容。」
    載垣認為肅順分析得在理,便提出了應付奕□到來的三個方案:首先避免眾人與奕
□公開接觸與私下會晤;其次,慫恿皇上與奕□關係緊張,驅趕他盡快回京;第三,作
好最後拘捕奕□的準備。
    奕□來到熱河行宮後就傳信給皇上,咸豐推說他一路辛勞,令他先休息幾日再作拜
見。
    奕□無奈只好先去醇王奕□那裡了解情況。
    奕□一見奕析到此,驚問道:
    「六哥不詔而至,皇上是否會怪罪的?」
    奕□不滿地說:「我正要問你呢?你為何不說服皇上詔我來此叩拜!」
    奕□歎息一聲,「我雖在熱河也無實權,皇上一般不願見我,對於我的話皇上能聽
進去幾分你也應該明白,為避嫌疑,我不敢為你多說話,更不敢給你通書信。」
    「我派來的信使你見到了嗎?」
    奕□一愣,「什麼信使?」
    奕□才知道自己派往熱河的信使中途被截,十分生氣地說:
    「如今熱河如箭在弦,而你身在熱河卻蒙在鼓裡,難道要把大權讓給那些小兒不
成?」
    奕□淡淡地笑笑,「六哥太敏感了,熱河一切正常,只是皇上龍體欠安,一時也無
大礙。你說他人蒙蔽皇上把持大權,還有人罵你坐鎮京師勾結洋人圖謀不軌,懷有二心
呢?」
    奕□惱了,「你也這樣聽信誹謗之辭,對我疑神疑鬼嗎?」
    「我當然不會,但三人成虎,只怕六哥無法堵住他人的嘴,皇上與五哥都不相信你,
更何況他人?」
    奕□沉默了。
    奕□看看十分傷感的奕□,又問道:
    「你拜見過皇上沒有?」
    奕□搖搖頭。
    奕□歎口氣,「皇上病人膏盲,只是早晚之說。正是這樣,皇上對誰都不相信,不
久前準備將懿貴妃賜死呢?不是皇後與大阿哥的請求,只怕懿貴妃早已命歸黃泉。」
    奕□又是吃了一驚,懿貴妃給他的信中絲毫沒提此事,張德順也沒有提過此事。難
道是懿貴妃誇大其辭,借用自己與肅順的矛盾,引起自己與肅順等人的沖突她從中漁利
嗎?
    「皇上何以將懿貴妃賜死?」
    「還不是皇上聽信了肅順與載垣的讒言,讓皇上以鉤弋事件為戒,早早除去後患。
唉,肅順小兒太過狂妄與專橫,誰與他過意不去他都不放過。」
    「莫非懿貴妃也與他有隙?」
    奕□把路上懿貴妃換車用膳的事講一遍。
    奕□聽了歎口氣,「從形勢上看,肅順、載垣、端華等人結成幫派,他們準備在皇
上賓天之後把持朝政。到那時,新皇上年幼,貞皇後仁慈寬厚、懿貴妃可能遭難,即使
不產生意外也會逼得她無權。朝中大權旁落,熬拜當年之事重演,我大清江山危險了,
你我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奕□這麼一說,奕□也感到問題的嚴重。
    「以六哥之見應該怎麼辦?」
    「面見皇上陳述利害、請皇上識辯肅順等人的陰謀,及早將這人革職查辦。」
    「只怕不是你說得那麼容易,皇上會聽從我們的勸告嗎?你與皇上之間一直關係緊
張——」
    奕□沒有說下去,他怕觸及到奕□的痛處。
    奕□也理解奕□話中的意思,他想到兄弟多年來的複雜關係也沉默了。這真是:
    煮豆燃豆箕,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在奕□的勸說下,咸豐終於同意會見奕□。當然,咸豐皇上也看出了事情的端倪,
對待肅順等人的所作所為已有所察覺,可是,由於與奕□較深的偏見和長久的矛盾,他
一時仍然對奕□顧忌重重,唯恐多爾袞的悲劇重演。咸豐希望通過奕□對抗肅順、載垣、
端華等人,也希望肅順,載垣等人與奕□發生矛盾從而摯肘奕□,讓兩派的互相傾軋和
爭鬥中平衡各自的勢力,從而讓未來的王權能夠平穩過渡。正是基於這些考慮,咸豐才
同意會見奕□。
    奕□來到煙波致爽殿,一看到皇上的龍顏大驚失色。只知道龍體欠安,做夢也沒想
到皇上已經病到這種程度,他在跪拜的剎那間,百感交集,禁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失
聲地喊一聲:
    「皇——上——,臣奕□叩拜來遲,請皇上恕罪!」
    咸豐看著奕□真情流露,也很感動,畢竟是親兄弟,血緣關係是抹殺不了的。咸豐
命奕□起來,看座敘話。
    「如今是戰亂剛停,京城外患未去,內亂紛呈,你離開京師到此,倘若發生什麼意
外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回皇上,臣臨來之際早已交代完畢,保證萬無一失,請皇上放心。自從條約簽訂
之後,洋人早已退回,留京的僅是些外交人員和商務人員,決不會鬧事的。」
    咸豐點點頭,「京城修復工作進行得如何?」
    「除圓明園外,其余各地均已修繕完畢。由於洋人沒有進人內城,宮內完好,各地
打掃一新,專候聖駕回鑾,臣請求皇上早日回京。」
    咸豐歎口氣,「朕病入膏盲,恐怕經不住這長途顛簸,何況如今正是盛夏,京城炎
熱,朕在此多呆幾天,到入秋時節再作回鑾之議,京城之事全權委屈你了。」
    「為國家效力是臣理所當然之事,但臣不能放心聖上的龍體。如今聖上在這熱河行
宮,一切條件不如京師,請皇上回京治病吧。到了京師,臣佈告天下為皇上懸賞名醫,
皇上的病何愁不治呢?請皇上不必猶豫。」
    咸豐沉默不語。
    奕□又奏道:「如今皇上身邊多卑鄙小人,多有讒言,請皇上務必深思而慎取,千
萬莫聽信讒言壞我大清江山社稷。」
    咸豐略有一絲不悅。
    「朕還不是昏君,忠奸尚能夠分開,你不必多言,好自為之。」
    奕□有點急了。
    「皇上,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請皇上萬萬不可受那些群小蒙蔽,認
清其奸詐面孔,為防萬一,速速下決心將他們除去。否則,後患無窮!」
    咸豐有點惱了,冷冷一笑,「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朕經過長期觀察,精心挑
選出來的御前大臣,他們和朕是心心相通的,你不必多言。朕有朕用人的方式和策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怎能一概而論呢?你與奕□都有同樣的心理,你們與肅順等人有
矛盾,難道就要阻止朕任用肅順不成?當然,肅順也有缺點,人無完人,金無足赤,聖
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一般凡夫俗子?你奕□何賞不是滿身缺點?朕判斷人的標準不是這
個人的行為規範、道德情操,朕以自己為參考點,無論別人怎麼唾罵他,只要他對朕忠
心不二,朕就認為他是忠臣。無論別人如何推崇他贊美他,甚至把他當作聖人一般看待,
只要他處處與朕過意不去,朕就決不會重用他!」
    奕□不再講話,他明白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靠幾句言辭就讓皇上除去肅順是
不可能的。
    咸豐見奕□不再講話,緩和一下語氣說道:
    「你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如何做朕心中有數,你盡快回京吧,你在這裡不妥,他們
會對你不利的。你好好守住京師,必要時朕派人通知你來此。」
    過了一會兒,咸豐又小聲說道:
    「回京時不可聲張,一切秘密行事,這裡沒有你的勢力,唉,也許朕所說的話都失
去了作用。如果他們對你發難,朕恐怕都保不住你。」
    「皇上既然明晰這些,為何仍堅持留在熱河呢?只要皇上同意回鑾,臣立即帶兵前
來接應,確保皇室無損。」
    咸豐只是搖搖頭,「你盡快離開這裡吧,有許多事你不會明白。記住朕的話,守住
京師!」
    咸豐揮揮手讓奕□退出。
    奕訴無奈,叩一個響頭含淚離去。
    奕□告別皇上出來是滿腹委屈與滿腹疑慮,正準備回住地,張德順迎面走來,低聲
說道:
    「恭王爺,懿妃娘娘恭候王爺多時了,請王爺去文津閣敘話,有要事相商!」
    奕□隨張德順來到文津閣,懿貴妃正等在那裡,她一見恭親王到此,立即淚流滿面
地訴道:
    「恭王救我——」
    奕□急忙還禮,「貴妃娘娘不必傷心,有話慢慢講。」
    「如今皇上病重,危在旦夕,而肅順、載垣、端華等人以御前大臣自居,事事欺上
瞞下,封鎖皇上病重消息,又離間皇上與醇王和恭王之間的手足關係,妄圖從中漁利圖
謀不軌。我僅僅向皇上盡一句忠言,讓皇上傳渝恭王來此主持大事,誰知肅順等人早已
佈下耳目,把我的話傳與肅順等人,他們便共同向皇上進讒言,讓皇上置我於死地。幸
虧我一向品行端正,博得皇後娘娘與醇王等人同情,才一致跪求皇上開恩,並陳述利害
關係。皇上才考慮再三,看在大阿哥以死相求的情份上饒過我,但從此以後對我便生厭
心,再加上肅順等人的誹謗,皇上早晚會將我賜死。」
    懿貴妃說著又哭了。
    「我死不足惜,只是奸臣當道,皇上病重又遭蒙蔽,大阿哥年幼,大清江山只怕從
此再無寧日。一旦皇上龍馭上賓,肅順等人怎會甘願寄在年幼的大阿哥之下,到那時後
果不堪設想。我傳密信請恭王來此就是商討除奸大事。」
    奕□聽過懿貴妃的苦訴,雖覺她有誇大其辭之言,但所說的事也非常在理。思索片
刻說道:
    「除奸之事尚早,當務之急是摸清肅順等人的狼子野心,勸請皇上回鑾,只有回到
京師才可動手,這熱河早已在肅順等人的牢牢控制之下,他們又『挾天子而令諸侯』,
如果在此行動,只怕打草驚蛇,我等沒有動手就束手就擒,還會累及皇上和大阿哥等人,
萬萬不可在此有所行動。」
    「恭王以為呢?」
    「規勸皇上帶病回鑾京師,或下旨讓京中來兵保護聖駕回鑾。」
    懿貴妃搖搖頭,「我們尚能看到這一點,肅順等人也會明白這一點的,他們一定想
法設方阻止皇上回鑾,只怕皇上要像嘉慶爺一樣在這熱河行宮——」
    懿貴妃沒有直接講下去。
    奕□歎息一聲,「如果那樣,情況可能更棘手,那就更不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目
前尚無大礙,我明日就回京師準備,早早應付非常之態,以免奸人掌權亂政。」
    「大清朝的命運就交給恭王了,請恭王務必顧全大局,慎重行事……」
    懿貴妃話沒說完,安德海進來報告說:
    「李蓮英傳來話,請娘娘轉告恭親王,肅順與恰親王正在搜尋恭親王,已經做好拘
捕的準備,請恭親王趕快逃走。」
    懿貴妃一聽,十分吃驚,想不到肅順等人嗅覺如此靈敏,聞出風聲便立即行動起來。
    「怎麼辦?」
    「王爺不必驚慌,我想辦法送王爺逃出熱河。」懿貴妃十分自信,「請王爺寫個字
條,我派人通知王爺的隨行人員到布塔拉廟的後門等候,然後想法設方把王爺送到布塔
拉廟就可以了。」
    懿貴妃待奕□寫完字條,立即命張德順帶著奕□的手諭去奕□住處通知那八名隨從
趕快準備好馬匹等物到布塔拉廟後等候。
    同時,又派人用自己的轎子抬著恭親王去布塔拉廟,因為懿貴妃經常去那裡拜佛進
香。
    在懿貴妃的安排下,變沂剛走,她自己便乘一頂普通的轎子隨後趕往布塔拉廟。
    奕□到達布塔拉廟後,他的八名隨從已經在廟後等候,馬匹等物準備齊全,只等恭
王到此立即動身。恭親王知道事情急迫,唯恐久留夜長夢多,下了轎便直奔後門,和他
的隨從一同策馬狂奔,直向京城趕去。
    肅順等人沒想到奕□會突然離去,他們趕到奕□住處,聽說他的隨從上午就出去打
獵了至今未回。又聽說變沂根本沒有回住地,從煙波致爽殿出來就去了文津閣。肅順帶
人趕到文津閣時別說奕□不在,就是懿貴妃也不在,知道懿貴妃去了布塔拉廟,估計懿
貴妃和奕□一定在布塔拉廟裡密謀,便帶兵包圍了布塔拉廟。
    懿貴妃和安德海等人從容地走出廟門,迎面碰到肅順滿臉殺氣地站在門口,周圍站
滿了士兵。懿貴妃知道奕□早已走遠,眼也不抬地走近自己的轎子,肅順冷冷地問道:
    「皇上臥病在床,貴妃娘娘倒有興致走來溜躂溜躂。」
    懿貴妃也不客氣地回敬道:「皇上有病,做臣妾的到廟裡求神拜佛為皇上祈求禱告
這是份內之事吧?莫非肅大人也是來為皇上求神保佑皇上的?」
    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轎子。
    「慢——」肅順大喝一聲,「貴妃娘娘來此求神拜佛用一頂轎子就行了,何必來兩
頂轎子呢?」
    「怎麼?」懿貴妃一挑轎簾,「肅大人管得太寬了吧?」
    「這頂轎子給什麼人坐的?」
    「哼!肅大人不能自己睜開眼睛去看一看嗎?」
    肅順走上前掀開另一頂轎子的轎簾,見大阿哥正坐在裡面怒視著自己。
    「肅順,你給我滾開!」
    肅順十分尷尬,看著懿貴妃等人起轎走開,他狠狠地跺了一腳:
    「哼!給我到廟裡搜。」
    不多久,士兵紛紛出來報告說一無所有,恭親王根本沒有到布塔拉廟來。
    「真是邪門!」
    肅順只好帶兵回去尋找奕□,仍是一無所獲,才知道奕沂早已離開了熱河,恨得咬
牙切齒也沒有辦法。
    夜已經很深了。
    一天的燥熱終於稍稍透出一絲涼氣,蟬兒停止了嘶鳴,最好在夜間鳴鼓的蛙兒也不
知躲在哪裡睡覺了。
    陰沉沉的暗夜沒有光亮也沒有響聲,甚至一聲狗吠鹿鳴也沒有,到處死一般地靜。
    煙波致爽殿西間。
    燈火通明。
    在熱河行宮的王公大臣們幾乎都來了,靜靜地跪坐著,眾人都一聲不響地注視著御
榻上的咸豐皇上。室內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跳。
    咸豐皇上的病情突然發作,又加重起來,今天已經昏死幾次了。
    眾人知道皇上到了彌留之際。
    許久,咸豐才睜開渾濁的雙眼,示意人把他扶起來。兩名貼身太監在徵得皇後同意
後立即將皇上扶起來。
    咸豐看看眾人,眼睛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最後落在貞皇後那兒。貞皇後知道皇上
想說什麼,走上前坐在床邊,沖皇上點點頭:
    「皇上,你有什麼話請說吧?」
    咸豐攢足了勁才含含糊糊地說道:
    「朕快不行了,有事交待,請人代筆,朕要立囑。」
    貞皇後便讓李鴻藻上前代筆。
    咸豐這才說道:「朕只有載淳一子,就立大阿哥為皇太子吧?」
    貞皇後點點頭,命李鴻藻將代寫的硃諭讀一遍: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諭:皇長子御名(載淳),著立為皇太子。特諭。
    咸豐點點頭,又過了一會兒,十分艱難地說道:
    「載淳年幼,需要愛妃與眾卿扶持,朕就把重任委託給愛妃與眾卿了。」
    「皇上,臣妾和懿貴妃可以照顧大阿哥的生活,但對於政務卻一竅不通,請皇上安
排。」
    咸豐搖搖頭,「今後讓大阿哥少與懿貴妃往來,教導之事一切委託愛妃了,切記,
切記。」
    貞皇後含淚點點頭。
    肅順知道最關鍵的時候到了,立即向載垣、端華、景壽幾人使個眼色,四人一齊上
前跪倒,同聲說道:
    「皇上——」
    四人都泣流滿面,默默地祈求著皇上。
    咸豐過了許久才點頭說道:「請你們四位不要辜負朕的厚望,盡心盡力輔佐大阿
哥。」
    他又抬手向四位軍機大臣招招手,「還有你們四位也過來。」
    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四人急忙上前跪倒。
    「朕就把贊裹的事務托付於你們八人了。」
    咸豐說完,又連連咳嗽幾聲,然後對李鴻藻說:
    「代朕再寫一道硃諭: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諭:皇長子御名(載淳)現立
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佐,贊襄
一切政務。特諭。」
    李鴻藻寫完又重讀一遍才交給皇上過目。咸豐把兩道手諭接過來仔細審視一遍才放
在床頭的御案上。
    肅順看著御案上的兩道硃諭,一顆心終於踏實下來,內心有說不出的高興。
    肅順怎能不高興呢?他的第一步計劃已經實現,第二步計劃就可以非常順利地進行
了。因為他已經有權贊襄一切政務。這「贊襄」一詞出自《尚書﹒皋陶謨》,傳說大禹
選定皋陶作為部落首領繼承人時,曾讓皋陶說說今後有什麼打算,皋陶十分謙虛地說:
予未有知思,日贊贊襄襄哉。就是:我沒有什麼自己的主張,只知道按照你的心願去做
罷了。
    咸豐皇上所立定的八位贊襄大臣中,有四位御前大臣和四位軍機大臣。由於皇上硃
諭受命,這八大臣在今後可就有了實權。
    咸豐皇上示意八人退下,他十分疲倦地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內心也是波瀾起伏,
他為何任用八人輔政呢?
    康熙爺當年的經歷不能不令他引以為戒。
    康熙爺八歲繼位,十四歲親政,由於當年的輔政大臣只有四人:索尼、蘇克薩哈、
遏必隆、鰲拜。鰲拜采用了一系列卑鄙手段將其他三人置於死地,自己一人獨攬朝政,
大清王朝的大權幾乎到了失控的危險地步,幸虧康熙爺少年有志,又德才幹練才能夠計
除鰲拜,若換是其他人,這後果難以預料。
    咸豐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把顧命大臣由四人而增至八人,希望人多互相鉗制也許
更有利朝廷政權的維護,一人專權誤國的機會就很難可能。
    咸豐睜開眼睛看看坐在角落裡一直沉默無語的奕□,恰好奕□也正向他這裡望去,
四日對碰,奕□垂下了頭。
    咸豐從奕□的目光裡知道奕□有一絲不滿與怒恨,但他是決不會把這贊襄的大權交
給奕□的。
    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能委以重權重任。不能任用奕□更不能任用奕□,甚至奕宗也不
可重用。因為多爾袞的故事在皇族中引起的教訓太令人難忘了,幾乎成為皇宮裡私下討
論的一個話題。儘管那事已經是陳年舊帳,但誰也不會忘記,更何況咸豐現在的處境與
文宗皇帝當年境遇類似,他決不允許再出現一位多爾裝式的攝政王,所以,他考慮再三
把奕□與奕□排除在贊襄大臣之外。
    咸豐看著低頭不語的奕□,怨你就怨吧,朕要為大阿哥著想,為大清王朝的一統天
下著想,決不允許皇權有絲毫差失。
    不知過了多久,咸豐彷彿想起了什麼,用低沉的聲音連續呼喚著:
    「朕要見皇兒,朕要見皇兒。」
    貞皇後急忙吩咐人去文津閣去請大阿哥。
    大阿哥進來了,旁邊跟著懿貴妃。
    載淳走上前,撲通跪下說道:
    「孩兒叩見皇阿瑪。」
    咸豐吃力地把手伸向兒子,仍然伸不多遠。載淳跪著向前挪動幾步,伸出小手握住
皇阿瑪伸來的手。
    咸豐百感交集,此時可謂滿腹話語不知說些什麼,兩行清淚從他那干瘦的臉上滾落
下來。載淳借著那明亮的燭火,望著阿瑪的神色,他明白阿瑪正如那即將燃盡的蠟燭,
在流盡這最後幾滴清淚後會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的。蠟燭可以再燃上一根,可是阿瑪卻
不會再有一個。
    載淳也哭了,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像阿瑪一樣默默流淚。
    「阿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孩兒一定按照阿瑪說的去做。」
    咸豐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他強撐著身子要重新坐起來,但沒有能夠如願。貞皇
後和懿貴妃急忙上前扶他坐起來。咸豐指指御榻旁邊一只箱子,示意人給他放到面前。
一名太監急忙把那只金飾木雕匣子拿到皇上面前。咸豐吃力地打開匣子,摸出了兩枚隨
身私章,他認真地看了看,對載淳和貞皇後與懿貴妃說:
    「這兩枚印章是朕的隨身所帶私章,一枚叫御賞,另一枚叫同道堂,這是至高無上
權力的象征,朕決定把這兩枚印章作為今後下達詔諭的憑證。」
    咸豐說著,又掃視一下眾人,「『御賞』印章為印起,『同道堂』印章為印訖。今
後凡是需要用硃筆的時候,都可用這兩枚印章代替,下達聖旨也要用這兩枚印章。」
    咸豐把御賞章拿在手,仔細端詳一會兒,遞給了貞皇後:
    「皇後,請你好好保管妥善使用,輔佐大阿哥治理好大清王朝的基業。」
    貞皇後鈕祜祿氏鄭重地伸出雙手捧起皇上遞來的這枚印章,含淚地點點頭。
    咸豐忽然覺得呼吸有點憋悶,他又猛烈地咳嗽幾,急忙抓住另一枚印章遞給載淳。
    「皇兒,請你好好保管這枚『同道堂』章,凡事必須親自印上此章,千萬不可貪玩
放權誤了我愛新覺羅家族的二百年大業。」
    載淳緊緊捧著那枚印章,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阿瑪,孩兒記住了你的話。」
    咸豐又猛烈地咳嗽起來,在這靜謐而悶熱的夜晚,聽起來那麼震心驚肺。
    貞皇後立即命人遞上冰糖燕窩粥。
    懿貴妃接過太監遞上來的冰糖燕窩粥,親自給皇上喂上幾口,想壓住皇上的咳嗽。
誰知皇上吃了幾口便哇地一聲全部吐了出來,渾身劇烈地抽搐著。
    就在這時,悶熱的夏夜突然刮起風來。
    一道錚亮的閃電像一把鋒利的長劍把漆黑的暗夜劈出一條縫來。隨著一聲響亮的炸
雷,熱河行宮裡的所有人都驚醒,煙波致爽殿內的王公大臣們更是心驚膽戰。
    咸豐帝又咳嗽幾聲,他猛地坐了起來,哇地一聲,一口暗紫的污血噴在帳子上,醒
目刺眼腥臭。
    咸豐向窗外轉過頭,「啊」叫一聲猛地躺倒在御榻上與世長辭了。
    窗外,又一道閃電,又一聲炸雷,豆大的雨點嘩嘩而下。
    殿內,隨著大阿哥載淳一聲清脆的哀號,人們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都不約而同地
大哭起來。但此時的內心不再憋悶,心裡亮敞了許多,也舒坦了許多。
    狂風驟雨給這悶熱的夏夜帶來了一股清新和涼爽。
    這一天是咸豐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公元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二日,咸豐帝享年三十
一歲。
    雨過天晴,一輪火紅的太陽又像昨日一樣從東方升起,萬道霞光照在雨水沖洗的花
枝上吐艷滴翠,說不出多麼清新與爽心。
    肅順在兩行淚痕洗過的面容下是一顆異常欣喜的心,他迎著陽光大踏步邁進芳園居。
    其他七位贊襄大臣已經等在那裡,他們一見肅順走了進來,同時站了起來。
    肅順頻頻點頭,「不必客氣,不必客氣,我們討論當務之急吧。」
    他邊說邊坐了下來。「大行皇帝龍馭上賓,國不可一日無主,我等受命輔佐幼皇,
就應該擔當起大任來,按照慣例,先將大行皇帝遺詔頒告天下,再頒告喜詔,立大阿哥
為皇帝。接著佈告天下,頒行哀詔,諸位以為如何?」
    「肅大人言之在理,理當如此,這事就由肅大人和杜大人去做吧。」載垣提議說。
    「我們再討論一下大行皇帝的喪儀小組成員吧,應調派留守京師的哪些官員來此共
商此事?」
    端華沖景壽點點頭「額附大人以為調誰來此合適?」
    景壽知道自己若直說調奕□來此必遭眾人反對,明白端華一定會讓陳孚恩來熱河行
宮的,只好籠統地說道:
    「留京各位親王、郡王,再加上幾位一品大員是不能少的,這也是治理喪儀的慣例
了。」
    端華不以為然,「為大行皇上治理喪事固然重要,留守京師更為重要,以在下之見,
幾位王爺還是留守京師更重要,至於一品大員呢來個別人就可以了,這熱河的官員已經
很多了,何必要那麼多人呢?」
    景壽沒有作聲。
    肅順淡淡一笑,「額附大人提得也在理。幾位親王應理是喪儀小組成員,但是成員
也未必一定要來熱河行宮,京師也應佈置一些典儀,就讓他們負責京師方面的喪儀就是
了,既可鎮守京師又不失禮節。」
    景壽十分清楚肅順此話的含義,他也明白自己人單勢孤,想給奕□說幾句話是一定
要遭反對的,只好沉默不語。心道:大行皇帝屍骨未寒就如此專權,還不知今後會做出
怎樣的事呢?心中暗暗歎息一聲。
    禮部侍郎杜翰忽然提議說:「治理喪儀的小組成員就按肅大人所說的方案擬定即可,
還有一事必須定奪,牽扯到新皇登基的詔書與禮儀排列,如不事先定好,只怕到時會引
出誤會來。」
    「何事如此重要,請杜兄明說?」
    「貞皇後理應成為太后,而懿貴妃為新皇生母,按照慣例也應尊為太后,兩後並尊
如何分列,是等列還是有高下前後之分?」
    「嗯——,這的確是一件大事,還十分棘手呢?」吏部右侍郎匡源附和道。
    肅順一聽杜翰提議兩後並尊,心中十分不悅,冷冷地說道:
    「大行皇帝曾提出將懿貴妃賜死之事我等也已經知道,大行皇帝此舉意在杜絕懿貴
妃以新皇生母的緣故升為皇太后,將來弄權誤國。大行皇帝在眾人的求情下雖然將懿貴
妃免死,但一直是深惡痛絕之的,因此把『御賞』章賜貞皇後而沒有賜懿貴妃,我等怎
能違背大行皇帝遺願而主張兩後並尊呢?」
    杜翰知道肅順對懿貴妃一直心存芥蒂,讓大行皇帝對懿貴妃賜死的主張就是他慫恿
的,如今又借權打擊懿貴妃,但他的話是毫無道理的。
    匡源也認為不妥,「無論如何,懿貴妃被大行皇帝免死,她作為新皇生母理應尊為
太后,如果我等拒絕將懿貴妃尊為太后,只怕其他朝臣彈劾我等專權誤國,皇上也不會
同意的,那樣做對我等有害無益。」
    「皇上?皇上不同意能奈我等如何?」
    肅順此話一出自己也覺得有點失言,急忙改口說:
    「我是完全站在大行皇帝的立場為新皇著想,縱使招致眾人犯怒也心地坦蕩,無愧
於大行皇帝臨終委託。」
    恰親王載垣輕輕碰碰肅順,示意他不必為這點小事引起眾忿。
    「肅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我等幾人知道大行皇帝對那拉氏有賜死之意,而其他外
臣如何知道這事,他們也許認為我等故意編造謊言欺騙天下呢?如果有人與我等不和,
借此攻擊我等豈不使我們處於被動之位?」
    「怡王爺之意呢?」
    「就是那拉氏尊為皇太后有我等八人在,能夠由她得逞專權嗎?以我之見,按照我
朝祖制家法,新皇生母懿貴妃應該尊為皇太后,與貞皇後並尊。」
    端華又提議說:「即使將懿貴妃尊為太后必定是貴妃晉升上去的,也不應與貞皇後
並列,兩位太后之間應該有個高低之分,否則,那拉氏今後會更加飛揚跋扈。」
    肅順點點頭「應該如此,那就請杜侍郎細心揣摩,分別給兩位太后定個能分出高下
的名稱吧。」
    杜翰便舉出「兩後並尊」的故事:
    明朝萬歷年間,明神宗朱翊鈞(年號萬歷)是明穆宗朱載皇帝的第三子,他的母親
李氏也是貴妃,穆宗去世後,明神宗繼位後,把穆宗皇後叫做仁聖皇太后,生母李貴妃
則尊為慈聖皇太后。
    杜翰又進一步說道:「不僅前朝的此先例,就是我朝也有此先例,聖祖康熙爺即位
後曾尊順治爺的皇後為仁憲皇太后,母后為慈和皇太后。」
    恰親王點點頭,「既有先例,我等也就尊從祖制吧,請杜侍郎再斟酌一番,定出兩
位太后的先後名份來。」
    杜翰知道必須按照肅順、載垣、端華三人之意制定出先後高下的太后名來,否則決
不會通過的,只好建議的說:
    「就按恰親王之意,把貞皇後鈕祜祿氏尊為母后皇太后,懿貴妃那拉氏則稱為聖母
皇太后,如何?」
    肅順這才微微點點頭,「就按杜大人所定的名號分別尊稱兩位太后吧。」
    肅順嘴裡這麼說,心裡實在不情願,但他也明白不能在此事上作太多的武斷,否則
會引起眾怒的。不說別人,就是皇上和貞皇後也不會同意的。
    第二天,內閣便以新皇上名義發出諭旨:
    內閣奉上諭:朕纘承大統,母后皇後應尊為皇太后,聖母應尊為皇太后。所有應行
典禮,該衙門敬謹查例具奏。欽此。
    懿貴妃那拉氏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在咸豐皇上崩駕的悲哀中也有一絲
的欣慰就是兒子登大寶,自己就可登上皇大後之位與貞皇後並列平尊了。誰想到在這關
鍵的節骨眼上肅順小兒又坑了她一次,那心中的痛恨就不用說了。
    懿貴妃又一次暗暗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置肅順於死地,叫他也知道蘭姑娘的厲
害。
    此時,那拉氏懿貴妃從文津閣搬進了煙波致爽殿西暖閣,貞皇後鈕祜祿氏仍住在煙
波致爽殿東暖閣,為了稱呼方便,大臣們習慣把那拉氏聖母皇太后叫做西太后,而鈕祜
氏母后皇太后則叫做東太后。
    一八六一年九月二日(咸豐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
    贊襄政務八大臣經兩宮太后批准,擬定建元年號為「祺祥」,正式頒詔天下。
    新帝繼位,普天同慶,萬眾同喜。在這舉國上下一片祥和景瑞的氣氛中,一場新的
權力爭奪鬥爭正在醞釀著,熱河行宮與北京平靜有序的背後正掀動著怒濤狂瀾。
    熱河行宮波致爽殿東暖閣正吵得一團糟,焦點就是爭權。
    肅順為了盡快實現其一手遮天獨攬大權的目的,決定削弱東太后的權限,讓她的那
枚「御賞」印章只是個形式,決不起任何作用,太后只有鈐印的權力,其他事一概不准
過問,更無權修改疏章內容,甚至疏章也無須呈覽。
    正處於悲哀之中的鈕祜祿氏皇太后哪還有心思過問其他事,任恁肅順他們八大臣如
何議定,她只是在鈐印時隨便問一下。但聖母皇太后那拉氏卻頭腦十分清醒,她找到了
鈕祜祿氏向她提出了警醒,讓鈕祜祿氏寸權必爭,不能任由八大臣為所欲為。否則,他
們會得寸進尺,養虎為患。鈕祜祿氏經那拉氏這麼一躥掇,仔細想也有道理,不然的話,
豈不辜負了大行皇帝的遺願,將來出現了政治失策大權旁落的局面,如何對起大行皇帝
的在天之靈呢?
    於是,不待八大臣找鈕祜祿氏鈐印,她主動詢問起一樁樁事來。肅順一看太后想抓
權,哪怎會同意。一開始只是暗中較勁,不想今天竟當眾吵了起來。
    肅順仰首說道:「先皇道命讓我等八人贊襄政務,我八人身為顧命大臣理當效忠先
皇,按照先皇遺詔辦事,由輔政大臣擬定諭旨,太后只管蓋章就可了,不能更動,就是
各級官員的奏章也不必請太后過目,請太后明晰事理,不可愈權干預朝政。」
    鈕祜祿氏冷冷一笑,「如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行皇帝留給我的這枚『御賞』印
章還有何用?怎不會只是用來做做樣子吧?」
    那拉氏又從旁邊說道:「大行皇帝此舉用意十分明顯,兩枚印章分開使用,一始一
終,目的就是避免權力集中出現個別野心之人專權誤國。你八人都是明白之人,該不願
背負那千載罵名吧?鰲拜當年的事各位也自然知道,倘若事情鬧到了那種地步,誰也不
好看!」
    那拉氏這話可把肅順氣壞了,他知道這刁鑽女人故意這麼說,把自己比作鰲拜,也
是暗罵自己不得好死。
    肅順猛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那拉氏:
    「只怕這裡還沒有聖母皇太后說話的權力。」
    肅順故意將「聖母」兩字說得特別重特別重,暗示她在名位上仍然是低一等。
    肅順這話一出,呆坐旁邊的新皇上載淳不同意了,大聲喝斥道:
    「肅順大膽,額娘沒有說話的權力,你更沒有說話的權力,你再放肆就滾出去!」
    那拉氏很感激地看看兒子,必定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母子連心啊?
    「好,我走!我們都走!」
    肅順一跺腳走了出去。其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想得罪肅順,也不想得
罪兩宮皇太后。恰親王載垣急忙隨後喊了一聲:
    「肅大人請留步,何必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呢?」
    此話一出自覺不妥,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幼皇載淳尖聲叫道:
    「大膽載垣,敢辱沒本皇,朕殺了你!」
    雖然載淳還是個孩子,但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是九王之尊的大清第十代皇上,自古
皇上金口玉言,話出不能更改,倘若真的追究起來自己要倒霉,即使不死也會被驅出顧
命大臣之列。
    載垣急忙跪下懇求道:「請皇上息怒,是微臣一時心急說錯了話,望皇上看在臣初
犯的份上,饒過臣這一次。」
    鈕祜祿氏皇太后拉下了臉向載垣揮揮手,「起來吧,念你初犯不作追究,下不為例。
皇上再小也是皇上,豈容臣下出言相傷,以後多多當心。」
    載垣這才謝恩站起來,其他人知道今天已被太后抓到了把柄,再爭下去對他們不利,
這場權限之爭今天不了了之。
    八大臣退出後,那拉氏對鈕祜祿氏說:
    「姐姐,妹妹說得不錯吧,萬事必須努力爭取,人就是這樣,特別是那些朝中的權
臣都是見風使舵之人,你硬他就軟,你軟他就強,對他們千萬不可心慈手軟,我們手軟
了,他們還以為咱姐妹好欺負呢?剛開始就來個下馬威,給眾人一些顏色看看,他們就
不會小瞧咱姐妹了。」
    鈕祜祿氏十分感激地點點頭,「多虧妹妹提醒,不然姐姐只顧悲傷,把一切事丟在
腦後就給八大臣可乘的空子,今後再想制服他們就更不容易了。」
    「姐姐,只要咱姐妹聯起手,擰成一股勁兒就能和他們八人抗衡,咱們孤兒寡母三
人也就少受別人的一些不白之氣。」
    那拉氏說著竟撩起淚來,「就那剛才載垣對皇上的態度,他們根本就沒把大阿哥看
成皇上,也沒把咱姐妹放在眼裡,才那樣出口不遜的。姐姐教訓了他,載垣雖然嘴上唯
唯諾諾,而實際上心中是不服氣的,咱姐妹今後一定要小心些,只要不被他們抓到把柄,
諒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們。」
    鈕祜祿氏歎口氣,「妹妹說得極是,人心齊泰山移,我們娘兒三人一定要保持一致,
事事互相通個信,平日裡多聊聊,也省得你我一人孤單。唉,人們怎能不欺負咱孤兒寡
母呢?姐姐我今年二十五歲,妹妹今年也才二十六歲,皇上剛剛六歲多一點,雖然被稱
為太后、皇上,可如此年輕,別人當然輕視我們了。」
    「無論別人怎麼看待咱姐妹,咱們一定不能小瞧自己,要自信自強,活出個樣兒來,
讓天下百姓看看咱愛新覺羅家族的女人是什麼樣的。」
    鈕祜祿氏又點點頭,「妹妹是有股兒辣勁,做事也如男子一般有主見,有心眼兒,
今後遇著朝中大事有勞妹妹多擔待一些,多操勞一下。皇上雖把那枚『御賞』印章交給
我,也只是個樣子,事事仍須咱姐妹共同商量,我也決不會自作主張的。俗話說,三個
臭皮匠趕上一個諸葛亮,只要咱姐妹多商量商量,誰也瞞不住咱姐妹的眼睛,妹妹你說
是嗎?」
    那拉氏一聽當然高興,她早就想和鈕祜祿氏一同掌權,但由於皇上沒有送給她任何
印章,臨終前也無口頭交待,只好內心著急嘴裡又說不出口。如今鈕祜祿氏主動邀請當
然滿口答應:
    「只要姐姐用得著妹妹只管吩咐,姐姐的事就是妹妹的事,都是為了大阿哥能把皇
位坐穩,我怎會不盡心盡力地幫助姐姐呢?」
    鈕祜祿氏感激地拉著那拉氏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比親妹妹還親。」
    載淳急忙跑到兩人懷裡,撒嬌地說:
    「兩位額娘都是孩兒的親生額娘,孩兒一定好好對待兩位額娘,決不允許任何人欺
負額娘。」
    三人都開心地笑了,這是淒苦悲哀的多日來第一次笑容。
    肅順前腳到達芳園居,載垣與端華隨後就趕到了。肅順一見兩人就指他們的鼻子訓
斥說:
    「真是無用,你我都是滿把胡子的人了,竟讓一個孩子和兩個寡婦給耍得昏頭轉向,
真是窩囊!這才是開始你等就向他們妥協,那今後的日子早著呢?先皇封我等為顧命大
臣還有屁用?誰想捏就捏,想耍就耍,我等豈不是一堆任人擺佈的木偶。你們願意這樣
做我肅順可不答應,否則,前面的功夫就白費了。奕□、奕□等人尚沒有參與其中,你
們就如軟弱害怕,倘若回到北京後,你們還不是一群任人驅使的驢子。」
    肅順的一席話將。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訓斥得面紅耳赤,甚至對自己的親哥哥
端華也一點不留情面。端華有點生氣地回敬道:
    「你也不用訓斥我們,你剛才不也退縮了,抬腿一走了之,你那走是鬥不過人家的
逃走!」
    肅順惱了,「哼,我是逃走,我才不是那樣的孬種呢?我是以退為進向他們孤兒寡
母施加壓力。只要你們立即隨我出去,怡親王也不會受如此奇恥大辱,她們也會覺得面
子無光,尷尬之余必然向我等妥協。如今我們這一妥協,兩位太后更會變本加利地爭取
權限。這到手的權力白白任人分去一半。」
    過了一會兒,肅順看看她們兩人垂頭喪氣的樣子又安慰說: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失去就失去,也不必把一些雞毛蒜毛的事放在心上,今
後當心就是,從其他方面扼制兩宮太后,讓她們逐步聽從我等的擺佈。」
    「那這事怎麼處理呢?」
    肅順看了一眼,怡親王,微微搖搖頭:
    「既然到了這地步,我等就先妥協一步吧。只可惜,妥協這一步等於放棄了多少權
力。」
    「下一步怎麼辦?」端華問道。
    「下一步——」肅順向室外望了望,看看白花花的陽光,沉思片刻才說道,「下一
步就是繼續控制太后權力的範圍,採取多種手段為難兩宮太后,讓她們明白這大權不是
好掌握的,掌權就應做事,事情做不來就不要去掌權,只要太后自己感到力不從心之時,
即使我等不逼,她們也會主動放棄自己的權限。」
    載垣提醒說:「對京城諸位王公大臣呢?」
    「京中諸位親王雖然不再值得懼怕,但要小心他們與兩宮太后聯合,倘若他們宮內
宮外攜起手來共同對付我們,事情就棘手了。一方面嚴控京中幾位王爺來此拜謁梓宮,
另一方面注意兩位太后一言一行,多派心腹嚴加監視,一旦發現她們與京中諸人有何往
來即刻報道。」
    又過了片刻,肅順又叮囑道:「那拉氏雖然沒有大權,但比鈕祜祿氏皇太后更加難
以對付,她上次已經和奕□有過密謀。至於密謀些什麼不得而知,這次一定不要讓奕□
和兩宮大後私下會晤。」
    「不是已經諭詔奕□不准來熱河行宮嗎?他們何以有機會密謀?」
    載垣對端華搖搖頭,「奕□若像上次一樣徑直前來拜謁我等又能奈何於他呢!」
    「可不可以將奕□拘捕呢?」端華惡狠狠地說。
    肅順慎重思考一下,認為端華的想法不可取。
    「如今正處在這個十分敏感的過渡階段,眾人都時刻觀望著熱河行宮的一舉一動,
倘若突然拘捕奕□必然引起天下人聳動,如果幾位帶兵的王爺擁兵前來問罪,那後果就
大了。」
    「我們也不能僅僅把目光局限在熱河的幾位臣僚,可以廣泛拉攏同伴,尋求更多的
支持者,像勝寶、僧格林沁、左宗棠、曾國藩等人。」
    肅順十分贊成載垣的這個提議,「此事就由恰親王料理,盡可以皇上名義發生諭旨,
請求幾位大員來此拜謁梓宮,我等再優厚待之,相機行事,將他們拉為我等的同盟者。」
    經過肅順的分析和佈置,載垣和端華兩人也振奮了精神,對形勢充滿了新的希望。
但他們必定向兩宮太后妥協一步,給她們爭取大權提供了方便。
    又經過幾天的議定,八大臣終於在幾方面的壓力下向太后作出讓步,各種章疏呈太
後覽閱;諭旨必須經太后過目後方可鈐印生效;對於高級官員的任命,由大臣提名,太
後最終裁定;任用一般官員,先提幾名候選人,通過制簽的方法確定人選,最後也要由
太后批准任命。
    「制簽」是大清朝任命官員的一種方法。先由軍機處把所提拔官員的名字寫在簽上
並糊上紙放在皇上面前。兩宮太后坐在幼皇旁邊監督,待皇帝從中抽籤,先抽中的為正
職,後抽中的為副職。然後再由各部抽籤確定任職的省份,最後佈告公眾。
    在內廷與後宮的權力爭鬥中,兩宮太后先勝了一著棋,但她們也明白,更大的較量
正等著他們呢?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