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好運號」(中)
    防浪堤離喬娜所住的房子並沒有多遠的距離。現在只等士兵們上了岸,就用這一支
勇猛的部隊將那所房子團團包圍住,然後沖進大門,把姑娘帶走。他們認為自己再也用
不上「好運號」了,因為他們此刻已經深入敵後了,無論今天的事情成敗如何,他們的
退路都只能是倚靠福克斯漢姆男爵的後備軍向森林撤退。
    可是讓士兵們上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所有的人都已經凍得渾身僵硬,而
且由於很多人暈船,船上混亂不堪和雜亂無章的狀況已經攪亂了他們的紀律;與此同時,
夜晚的黑暗和海上的顛簸也已使他們的士氣受到了挫折。只見他們都爭先恐後地往防浪
堤上衝,以致於男爵不得不揮舞著寶劍,在前邊阻攔他的隨從。就今晚的任務而言,這
可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因為要阻止這陣亂哄哄的騷動,不得不提高聲調。
    等到紀律有所好轉之後,迪克帶領幾個精兵先行出發了。此刻岸上伸手不見五指,
乍一看去,海上那一閃而過的波浪,彷彿就像一個強健的人體,猛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而暴風狂躁的怒號,把所有細微的聲響掩蓋得一乾二淨。
    他們剛好走到防浪提的盡頭,風就停止了。就在這一剎那,迪克似乎聽到了沉重的
馬蹄聲和兵器撞擊的鏗鏘聲,他馬上讓他的隊伍停了下來,獨自一個人向前走了兩步,
還爬到一個小山丘上去偵察情況。他在那裡的確看到有人馬在隱隱約約地移動。他感到
十分沮喪,因為如果他的敵人真的已經有了防備,那麼他們只要包圍住靠岸那一頭的防
浪堤,那麼他和福克斯漢姆男爵就會全軍覆沒。他手下的士兵全都背對著大海,而且又
都擁擠在黑暗而狹窄的堤岸上,於是他吹了一聲預先約定好的口哨,提醒大家注意。
    誰知那聲口哨反而惹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後果。就在口哨聲響起的一剎那,
一陣雨點般的亂箭,從黑暗中射了過來。防浪堤上的士兵本來就擁擠不堪,這下子中箭
的人可不少,堤上的士兵面對這一陣亂箭,只是充滿恐懼和痛苦地喊叫著。福克斯漢姆
男爵就在第一陣亂箭中掛了彩,霍克斯利馬上叫來人拿來火把,並把他抬回了船上。這
樣一來,他的部下在隨後短暫的沖突中,就群龍無首了。那些敢於抵抗的人混戰了一陣
之後,很快就被隨後而至的大亂子打消了鬥志。
    亂子就發生在迪克帶領著幾個部下在防浪提那一邊的盡頭防守的時候。當時他們正
與敵人短兵相接,在雙方都有一兩個人受傷的情況下,戰局相持不下。然而只一眨眼的
工夫,形勢便發生了變化,對從船上來的這一方突然不利起來了。這時有人竟然高喊一
切都完了,而士兵們本來就已無心戀戰,便如驚弓之鳥一般,伸長著耳朵,專門傾聽著
那可能不利的消息,這一下可就軍心大亂了。緊接著又是一陣「快上船逃命啊,弟兄
們!」的叫喊聲;而第三種人則暴露出膽小鬼的真正本能,就跟史書上記載著的所有兵
敗之時的情況一模一樣,他們竟然高喊起來:「我們被出賣了!」霎時之間,所有的士
兵都背向正在追來的敵人,毫無掩護地你推我擠、蜂擁著退下了防浪堤,一路上還不時
發出劃破黑夜的膽怯的叫喊聲。
    一個膽小鬼顧不得船頭還被岸上的人拉著,就把船尾推離了防浪堤。逃兵們邊喊邊
往船上跳,有的被拖上了船,有的卻摔了下去,淹死在海裡。有些士兵被追兵殺死在防
浪堤上,而更多的人則是由於一時的慌亂和恐懼,在甲板上相互撞傷了。他們一個踩在
一個的身上,像疊羅漢似的摔在了一起。最後,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出於偶然,「好運
號」的船頭從防浪堤邊盪開了。就在這天翻地覆的混亂當中,早已有所準備的勞利斯,
使出了渾身解數,靈活地揮舞著手上的武器,一直在船舵旁守衛著,並迅速地把船調整
到正確的方向。於是帆船又開始行駛在波浪滔天的海上了。鮮血不斷從它的排水管裡直
往外流,而甲板上已經堆滿了倒下去的人,他們在黑暗中竭力地掙扎、蠕動著。
    直到這個時候,勞利斯才把短刀插回了刀鞘裡,然後回頭對他身旁的一個人說道:
「我已經在那幫沒有出息的、只會瞎嚷嚷的野狗身上戳下了我的記號啦。」
    當他們跳著、跑著、掙扎著逃命的時候,似乎沒有人覺察到勞利斯在混亂中不停的
左推右擋,拿著戳人的利刃堅守著他的崗位。現在他們的頭腦大概清醒了一些,也可能
是有人偷聽到了掌舵者剛才所說的話了。
    於是,當這伙受了驚嚇的人慢慢定下心來後,就像人們由於怯弱丟了臉,就往往會
走向另一個極端不服從指揮,彷彿用這種方式便可以洗刷他們的罪孽似的。而現在正是
這種情況:剛才那些丟盔棄甲、被別人扯著腳倒拖上船的傢伙,開始紛紛責問起他們的
首領,並要求懲罰某些人。
    這種越來越高漲的怒氣,最後一齊都發洩到了勞利斯身上。
    這時,為了使「好運號」能在海面上平穩地航行,勞利斯已經把船頭轉向海上。
    「怎麼回事!」那些怨聲載道的人當中的一個咆哮著說道,「他載著我們到海上去
啦!」
    「可不是嗎?」另一個又說道,「我們肯定是被出賣了。」
    於是他們眾口一詞地嚷著說他們被出賣了,並尖聲地叫喊著,說著可怕的誓言。他
們非要讓勞利斯掉轉船頭,趕快送他們上岸不可。勞利斯氣得咬牙切齒,但仍然默默地
繼續掌著舵,朝著正確的航向,讓「好運號」在滔天的巨浪中穿行。他略帶醉意、略顯
威嚴,根本不理會他們那無理的恐懼和下流的威脅。那些心懷不滿的人此刻都聚集在桅
桿的後面,他們顯然就像曬谷坪裡的公雞一般,總要先啼上幾聲來壯壯膽子,只要再過
一會兒,什麼無理取鬧、忘恩負義之事他們肯定都能幹得出來。因此迪克跨上梯子,想
盡快阻止這場紛爭;可是有一個以前也似乎當過水手的士兵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面。
    「弟兄們,」他說道,「我覺得你們都是些大笨蛋。我敢發誓,我們必須先向海上
航行,然後才能回去,對不對?勞利斯……」
    這時,不知是誰抽了這個說話的人一個耳光,打斷了他的話。霎時間,彷彿就像一
點火星掉到了乾草堆裡一般,他馬上被打翻在甲板上,被那些剛才還膽小如鼠的同伴踩
到了腳下,並被亂刀砍死了。勞利斯見此情形,簡直怒不可遏。
    「那你們就自己掌舵吧。」他大吼了一聲,又罵了幾句,然後不顧一切地丟下舵走
開了。
    這時候,「好運號」正在一個巨浪頂上顛簸著。它突然以驚人的速度向浪濤的另一
邊滑了下去,就在帆船前面,立刻掀起一波像座黑乎乎的大城堡似的海浪。船身在海浪
猛烈的撞擊下一頭穿過了水晶山似的波濤,碧綠的海水從船頭一下子湧了進來,此刻船
上進了大概有齊膝深的水。一個接一個的浪花打得比船桅還要高,這時船又隨著另一波
海浪升了起來,它就像一只受了重傷的野獸似的,畏畏縮縮、猶猶豫豫地戰栗著。
    有六七個搗亂分子被捲到海裡去了,其余的人都被嚇得一聲不吭了。當他們終於又
能開口的時候,便都大聲呼喚:「眾神保佑!」與此同時,他們又哀求勞利斯回來繼續
掌舵。
    沒等他們再次請求,勞利斯就回到了船舵旁。他一怒之下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已經使
他完全冷靜下來了,他比船上任何人都清楚,「好運號」的整個船身已經快要沉到海裡
去了。雖然它現在還在與海浪抗爭,但已經是軟弱無力了。從這一點來看,他斷定他們
還沒能脫離危險。
    剛才船身劇烈震動的時候,迪克也被震倒在甲板上,一半身子已淹沒在水中。直到
現在他才爬了起來,涉水走過船尾上齊膝深的積水,來到了那位年長的舵手身邊。
    「勞利斯,」他說道,「我們可全靠你啦!真的,你是一個勇敢而又堅強的人,掌
起舵來更是一把好手!你別擔心,我派三個可靠的人保護你就是了。」
    「沒有必要,我的少爺,沒有必要,」舵手眼睛直視黑漆漆的前方,說道,「我們
離開淺灘已經越來越遠了!船身也一刻比一刻顛簸得更為厲害,但那些只會哭哭啼啼的
膿包,馬上就會躺下不動了。因為,我的少爺,這可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但是一點
也不假,壞人從來不會成為一個出色的水手,只有誠實、勇敢的人才能經得起這種顛簸
的考驗。」
    「不,勞利斯,」迪克大笑著說道,「這純屬水手們的無稽之談,跟呼呼的風聲一
樣毫無意義,可是,我得請教你,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們還有危險嗎?我們現在的處
境可好?」
    「謝爾頓少爺,」勞利斯回答道,「以前我當過修道士,感謝幸運女神!我還當過
弓箭手、小偷和水手呢。在那些行當中,你一定能想象得到,我最希望的是能穿著修道
士的法衣歸天,而最不希望的是穿著普通水手的黑油布衣服死去。這裡面有兩個很充分
的理由:第一,這種死亡來得太突然;第二,因為我對腳底這又大又憋死人的大海很是
害怕,」勞利斯說著用腳點了點:「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繼續說道,「如果今晚能在
海上大難不死,我一定到聖母像前點一支大蠟燭。」
    「真是這樣的嗎?」迪克問道。
    「當然是這樣的啦,」勞利斯回答道,「難道你沒有感覺到,我們的船在海浪上移
動得有多麼艱難、多麼緩慢嗎?難道你沒有聽到船艙裡的水聲嗎?現在,它已經連舵都
不大靈了。等會兒它如果再往下沉一點,它就會像一座石像似的沉到海底,或者是被颶
風刮到岸上,摔成一段了段的,就像擰斷了的琴弦似的了。」
    「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很有膽識,」迪克回答道,「如此看來,你好像並沒有被嚇
破膽?」
    「哪兒的話,少爺,」勞利斯回答道,「假如世界上還有人能把這一幫壞傢伙帶到
港口的話,那這個人就是我,一個還俗的修士兼小偷。你也許會覺得奇怪,可是我的心
裡懷著一個美好的願望:萬一我實在要被淹死,謝爾頓少爺,我也一定要死得痛快,死
得從容不迫。」
    迪克嘴上雖然沒有表示什麼,可心裡卻驚奇地發現這個老混蛋竟然具有如此堅毅的
性格。為了避免再發生新的暴動和騷亂,於是他便忙著去尋找三個可靠的人。原本待在
刺骨的寒風中的人群,如今已經離開了那被飛濺的浪花打得濕淋淋的甲板。在兩盞搖搖
晃晃的燈下,只見他們正簇擁在貨艙裡的那些酒桶中間。
    有幾個人已經在開懷暢飲了,他們用亞伯勒斯特的加斯科尼酒在互相祝福。然而
「好運號」還繼續在煙霧似的波濤中乘風破浪,船身一會兒爬上了高高的浪尖,一會兒
又深深地跌進了白色的浪花裡,船頭和船尾交替著不停地被高高地掀到空中。船身每顛
簸一次,飲酒作樂的人也就隨之減少一些。越來越多人都坐到一邊,包扎他們的傷口,
而大多數的人都因為暈船,只好躺在底艙裡不停地呻吟。
    格林捨伍、庫克科以及福克斯漢姆男爵手下的年輕小伙子,迪克早就注意到了他們
的聰明才智和膽識,況且都還能聽得懂命令,願意服從命令。因此,迪克選派他們三個
人去保護勞利斯。隨後,他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和大海,就轉身到下面一個船艙去了,而
福克斯漢姆男爵由手下人抬進去的正是那個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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