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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們所生活的時代,任何修女都在修道院找到聖子或者在唱詩班找到一個彈豎琴
的天使,這是世界上最大經地義的事;如果她關在自己的禪房裡,由於不為人知,這類
表現就更加具體,魔鬼們折磨她,晃動她的床,搖動她的四肢,搖動上肢是刺激她的乳
房,搖動下肢她肉體的縫隙便微微顫動,分泌液體,這縫隙是地獄的窗戶或者天堂的大
門,說是天堂的大門是在正享受的時候,說是地獄的窗戶是在享受過後;這一切人們都
相信,但「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馬特烏斯卻不能說,我曾從裡斯本飛到容托山;否
則就會被人視為瘋子;這還算有運氣,稍有差池就能驚動宗教裁判所,這種事屢見不鮮,
瘋狂清除地球上的瘋子們。直到現在,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一直靠巴爾托洛梅烏﹒洛
倫索神父的錢生活,還有菜園裡的洋白菜和豆角,有肉的時候吃一塊肉,沒有鮮沙丁魚
的時候吃鹹沙丁魚;他們吃和用的錢當中,用於維持自己的身體的比用於供匕行機器日
益成長的要少得多,因為他們當時確實相信機器必定能飛起來。
    如果人們相信的話。,機器曾經飛過了;今天身體需要食物,為了吃飯要冥思苦想,
「七個太陽」連車大這個差事也幹不成了。牛賣掉了,車也壞了,要不是上帝心不在焉,
窮人家的財產本該是永恆的。如果有自己的一對牛和一輛車,巴爾塔薩爾就可以到總監
工處求一份工作,雖然缺一只手,人家也會同意。可現在,人家會懷疑他僅用一只手能
管好國王的或者那些貴族和別的人為討得王室的恩寵而惜出的牲口;兄弟,我能幹什麼
活計呢,在到達的那天晚上,巴爾塔薩爾就問他的妹夫阿爾瓦羅﹒迪約戈,現在他們都
住在父親家裡,當時已經吃過晚飯,在此之前他們,他和布裡蒙達,他們已經從伊內斯
﹒安托尼亞嘴裡聽說了聖靈在本鎮上空經過的神奇故事;布裡蒙達妹妹,我用這雙遲早
人士的肉眼看見了,阿爾瓦羅﹒迪約戈當時在工地上,也看見了,當家的,他也看見了,
對吧;阿爾瓦羅﹒迪約戈正在吹火堆裡一塊沒有燒造的木柴,回答說看見了,有件東西
在工地上邊過去了;那就是聖靈,伊內斯﹒安托尼亞固執地說,修士們對想聽他們的話
的人這麼說的,是聖靈,還舉行了感恩游行呢;大概是吧,丈夫不情願地說;巴爾塔薩
爾望著布裡蒙達,布裡蒙達微微∼笑,天上有些事我們說不清;接著又一語雙關地說,
要是說得清,天上的東西就該有別的名稱了。若奧﹒弗朗西斯科老人正在火爐的那個角
落裡打噸,現在他既無牛又無土地,還失去了瑪爾塔﹒馬麗妞,似乎對這類談話漠不關
心,但這時候他開口了,說完馬上又回到睏倦狀態;世界上只有死和生;大家都等著他
把話說完,為什麼老人們在本應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總是沉默下來呢,所以年輕人必須從
頭學習一切。這裡還有一個人在睡覺,因此不能說話,但是,即使他醒著,人們也不會
讓他說,因為他才12歲,孩子嘴裡說出來的可能是真理,但必須先長大了之後才能說,
於是他們就開始撒謊了;他就是活下來的那個兒子,干一天活,在腳手架上爬上爬下,
到了晚上累個半死了,吃過晚飯馬上就睡覺。只要想幹,人人都有活計,阿爾瓦羅﹒迪
約戈說,你可以去當小工或者去推手推車,你這把鉤子完全能掌住車把;生活嘛,總有
些磕磕絆絆的事,好好一個人去打仗,回來的時候成了殘廢人,後來又靠奧妙而又秘密
的技藝飛上天空;到頭來,想掙到一日三餐還得找活干,事情明擺著;他可以為自己的
運氣自誇,說不定一千年以前還造不出代替手的鉤子呢,而再過一千年又會如何呢。
    第二天一早,巴爾塔薩爾就和阿爾瓦羅﹒迪約戈一起出了門,還有那個小男孩,前
面已經說過,這是「七個太陽」的家,離聖安德烈教堂和子爵府很近,他們住在這個鎮
的老區,摩爾人在其鼎盛時代建造的城堡留下的殘垣斷壁尚隱約可見;他們一早就出去
了,路上不斷遇到些巴爾塔薩爾認識的當地人,大家都去工地,也許正因為如此農田才
荒蕪了,老人和婦女們耕種不過來;馬芙拉在低窪處,他們必須從小路上去,小路也與
從前不同了。上面滿是從維拉山上運下來的瓦礫。從這低處看上去,已壘好的牆絕對不
像是能成為通天塔那樣的龐然大物;走到山坡下面,已建成的東西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已經建了7年之久,照這樣下去非到世界末日才行,既然這樣那又何苦呢。工程巨大,
阿爾瓦羅﹒迪約戈說,等你到了它腳下就會知道;巴爾塔薩爾討厭采石工和石匠,一直
默不作聲,這倒不是由於看到已經壘起的石牆,而是因為工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來自
四面八方的人像一群群螞蟻,既然這些人統統都是來幹活的,我何必說話呢,還不如當
初不提這件事。小男孩離開他們去幹活了,推運送石灰桶的小車;他們兩個人穿過工地
往左拐,到監工處去,到了那裡阿爾瓦羅﹒迪約戈會說,這位是我妻兄,馬芙拉人,住
在馬芙拉,在裡斯本住了許多年,現在回到父親家裡,不再走了,想找份工作;他這番
推薦的話也許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阿爾瓦羅﹒迪納戈畢竟從一開始便在這裡,是個熟練
工人,並且一向幹得不錯,說句話總會有好處。巴爾塔薩爾驚愕地張開嘴,他從一個村
莊出來,走進了一座城市,確實,裡斯本也不過如此,這個王國的首腦中樞不能再小,
而王國不僅統治著阿爾加維,阿爾加維地方不大,距離木遠,它還統治著許多更大更遠
的其他地方呢,巴西,非洲,印度,以及散佈在世界上的那麼多地方;我是說,這巨大
的,亂糟糟的地方很像裡斯本,但是,這一大片大小不同的房屋,只有在近處看到才能
相信;3天以前「七個太陽」在此地上空飛過的時候曾經激動不已,那片房舍和街道似
乎是他幻覺中的景象,而修道院初建的時候比個小教堂大不了多少。既然上帝從天上往
下看一切都看不清,他最好還是到這世界上走一走,用他自己那神聖的腳在世界上走一
走,不再依靠那些永遠不可信的中間人和傳話,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遠處看著很小的
東西近處一看就很大,除非上帝像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用望遠鏡觀看,但願上帝
現在正望著我,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給我一份工作呢。
    阿爾瓦羅﹒迪約戈已經去幹活了,往石頭上壘石頭,要是再耽擱下去就損失四分之
一的工錢,那損失就大了;現在巴爾塔薩爾必須說服管登記的書記宮,讓他相信鐵鉤子
和有骨頭有肉的手同樣有用,但書記官仍然懷疑,不肯擔這個責任;他到裡邊去請示了,
可惜巴爾塔薩爾不能呈交航空器建造者證書,解釋一下他曾經參加過戰爭更沒有用,即
使這一點對他有幫助,但那是14年以前的事了,我們幸福地生活在和平時代,他何必來
這裡說什麼戰爭呢;戰爭已經結束了,好像根本不曾有過一樣。書記官面帶喜色地回來
了,你叫什麼名字,說完他拿起鴨羽筆,在栗色墨水中蘸了蘸,阿爾瓦羅﹒迪約戈的推
薦終於起了作用,或者因為求職者是當地人,或者求職者正值身強力壯的年華,39歲,
儘管頭上有幾根白髮,或者只是因為3天前聖靈剛剛在這裡經過,馬上就拒絕一個人求
職一定會得罪上帝;你叫什麼名字;巴爾塔薩爾﹒馬特烏斯,外號「七個太陽」;你可
以在星期一去幹活,一個星期的開始,去推手推車。巴爾塔薩爾有禮貌地對書記官表示
感謝,走出了總監工處,既不高興也不悲傷,∼個男子漢應當能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地方
掙得一日三餐,但問題是這個一日三餐不能同時滿足靈魂的需要,肉體吃飽了,靈魂卻
忍受折磨。
    巴爾塔薩爾已經知道,他所在的這個地方被稱為馬德拉島,即木島;這名字起得好,
因為除了為數不多的幾間石頭和石灰房子外,其他都是木板房,但建得堅固,能長期使
用。這裡還有鐵匠工場,巴爾塔薩爾本可以提出他有在鐵匠爐子活的經驗,但不能全說
出來;其他技術他就一竅木通了,例如白鐵匠,玻璃匠和畫匠。許多木頭房子帶閣樓,
下面餵著牛和其它牲口,上頭住著各類人等,工頭,書記官和總監工處的其他先生們以
及管理士兵的軍官。這時正值上午,牛和騾子正往外走,其它牲口早已牽出去了,地上
盡是糞便;像裡斯本的聖體游行一樣,小男孩們在人和牲畜中間奔跑,你推我,我操你;
其中一個人摔倒了,滾到一對牛下邊,但沒有被牛踩著,多虧保護神在場,否則就有好
戲看了,只是弄得滿身牛糞,氣味難聞。巴爾塔薩爾和別人一樣地笑了,工地上自有其
消遣。衛兵們也笑了。這時已有20來個陸軍士兵經過,全副武裝,像是在奔赴戰場,是
軍事演習呢,還是開往埃裡塞依拉迎擊在那裡登陸的法國海盜呢,法國海盜們後來多次
企圖登陸,在這座巴別通天塔建成許多許多年以後的一天,他們沖上了岸,朱諾的隊伍
進了馬芙拉,當時修道院裡只留下了20來個老態龍鐘的修士;在前面指揮的是德拉加爾
德上校,或者是上尉,什麼軍銜倒無關緊要,他想進入主殿,但門鎖著,於是差人叫來
聖方濟各會聖馬利亞修道院的費利克斯修士,他是那個修道院的院長,但這可憐蟲沒有
鑰匙,應當去找王室,而王室已經逃走了;這時,卑鄙的德拉加爾德,歷史學家稱他為
卑鄙的傢伙,這個卑鄙的德拉加爾德打了可憐的修土一個耳光,啊,福音般的馴順,啊,
上帝的訓戒,修土立即轉過去讓他打另一邊;要是巴爾塔薩爾在赫雷斯﹒德﹒洛斯﹒卡
巴萊羅斯失去左手的時候伸出右手,那麼現在他就握不住手推車的車把了。也有騎兵在
經過這裡,現在才發現,他們是放哨的,在衛兵眼皮底下幹活,別有風味。
    人們在這些大木屋裡睡覺,每個屋子裡至少住200人;巴爾塔薩爾站在這裡數不清
所有的木屋,數到57個就亂了套,不用說,這幾年裡他的算術沒有長進,最好是拿上一
桶石灰和一把刷子,在這個屋子上作個記號,在那個屋子上作個記號,免得重複或者漏
掉,就像得了皮膚病在各家門口釘聖拉撒路神像一樣。如果在馬芙拉沒有家,巴爾塔薩
爾就得在一塊席子或者一塊木板上睡覺了;要女人就是為了睡覺的時候陪伴,那些遠方
來的人太可憐了,人們說男人不是木頭棍子,最糟糕的正是男人的棍子勃起的時候,可
以肯定,馬芙拉的寡婦們不能滿足這麼多人的需要,怎麼辦呢。巴爾塔薩爾離開這片木
屋去看軍營,到了那裡心裡咯瞪跳了一下,那麼多行軍帳篷,彷彿時間倒轉了,也許看
來不可能,但有時候一個退伍士兵甚至會懷念戰爭,這在巴爾塔薩爾來說已經不是頭一
次了。阿爾瓦羅﹒迪約戈早就對他說過,馬芙拉有許多士兵,一些幫助安放炸藥和起爆,
另一些看守勞工和懲罰搗亂者;從帳篷數目判斷,士兵足足有幾千人。看到新馬芙拉是
這個樣子,「七個太陽」有點發呆,下邊不過50戶人家,而這上面卻有500座房屋,不
用說別的差別了,比如這一排餐館,木板房幾乎和宿舍同樣大,裡邊擺著的破舊的桌子
和凳子固定在地上,長長的櫃台前現在看不到人,但在半晌午的時候就點火燒那一口口
大鍋準備午飯;開飯號一響,人們立即潮水般湧來,看誰先跑到,他們都和在工地上一
樣骯髒,狂呼亂叫震耳欲聾,朋友喊朋友,你坐在這裡吧,替我佔個地方,但木匠和木
匠坐在一起,石匠和石匠坐在一起,挖土工和挖土工坐在一起,當小工的百姓們在那邊
角落裡,人以群分;還好,巴爾塔薩爾可以在家裡吃飯,有人說話,如果說他對手推車
還一竅不通,對于飛機卻是唯一的行家。
    不管阿爾瓦羅﹒迪約戈怎麼說,不管他和其他工人怎樣信誓旦旦地擔保,工程確實
沒有提前。巴爾塔薩爾轉了整整一圈,以審視自己將來居住的房子那種目光慢慢觀察,
那邊一些人推著手推車,∼些人上到腳手架上,一些人提著石灰和沙子,另一些人成雙
成對地用木棍和繩子抬著石頭爬上緩緩的斜坡;工頭們手持棍棒監視,監工們盯著工人
們,看他們是否賣力,活兒是否幹得無可挑剔。牆還沒有壘到巴爾塔薩爾身高的3倍,
並且還沒有完全把修道院圍起來,但像作戰用的城堡那樣厚,馬芙拉城堡遺留下來的斷
牆還沒有這樣厚呢,時代也不同了,那時候沒有火炮,正因為石牆太厚所以高度才增加
得如此之慢。那邊倒著一輛手推車,巴爾塔薩爾想試一試學起來是不是容易,毫不困難,
如果在左邊的車把內側用檯子打一個半月形的洞,他就可以和任何有一雙手的人比試比
試。
    最後,他沿著上來時走的小徑下山,工地和水島就隱藏在山坡後面,若不是常有石
頭和土塊從高處滾下來,人們會以為那裡不會建起什麼修道院、教堂或者國家宮殿,仍
然是多少世紀以來的那個小小的馬芙拉,或者到今天會稍大一些,仍然是羅馬人撒下法
令的種子、摩爾人後來種上了菜園和果園的馬芙拉,那些菜園和果園的痕跡已蕩然無存,
在那個時代我們根據統治者的願望皈依了基督教;如果耶穌基督確曾周游世界,那麼他
沒有到過這裡,否則維拉山上就該有耶穌受難處了,現在人們正在那裡建造一座修道院,
可能兩者是一回事。既然如此認真地想起了宗教上的事情,如果巴爾塔薩爾確實想到了
這些,那麼向他詢問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還有什麼用處呢,何必讓他再回憶起神
父呢;顯然,他和布裡蒙達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談話的內容不外乎這件事,想到神父的
時候心裡感到疼痛,後悔在那個可怕的夜裡曾經那樣粗暴地對待他,彷彿毆打了一個患
病的兄弟;我清楚地知道,他是神父,我連士兵也不是了,但我們年歲相同,曾於過同
一樁事業。巴爾諾薩爾又自言自語地說,總有一天要回到巴雷古多山和容托山,看看機
器是否還在那裡;很可能神父已經偷偷回去過,獨自飛到更適合發明創造的地方去了,
比方說荷蘭,荷蘭非常重視航空,後來的漢斯﹒普法爾就是證明,他因為犯了微不足道
的小罪行但得不到寬恕,至今仍然在月亮上生活。只是巴爾塔薩爾對這些後來的事件一
無所知,另外還有一些更加完美。例如兩個人到了月球,我們都看見了,但他們沒有找
到漢斯﹒普法爾,莫非因為他們沒有盡心盡力地尋找嗎。是因為道路太難走。
    這些道路比較好走。從太陽東升到日落西山,巴爾塔薩爾和那些人,大概有700、
1000或1200人,把各自的手推車裝上士和石頭,巴爾塔薩爾用鉤於穩住鍬把,右臂的靈
巧和力氣IS年來增加了3倍;然後就是浩浩蕩蕩的人體大游行,輪流往山坡下倒,不僅
陸續覆蓋了樹林,而且埋沒了∼些耕地,還有一塊摩爾人時代的菜園也即將壽終正寢,
可憐的菜園,幾個世紀以來∼直出產鮮嫩的洋白菜,水靈的生菜,牛至菜,香芹和薄荷,
都是精細的好菜;現在,永別了,這些水渠裡不再流水,菜農不再來澆水為茶園解渴,
旁邊的土地為它乾渴而死沾沾自喜。世界千曲百折,在世界上生活的人們經歷的曲折多
得多;也許那個在上面剛剛倒下一手推車的人就是這茶園的主人,你看,石頭塊連滾帶
跳下了山坡,土∼個勁地往下滑,越重的石頭跑得越快;但是,他大概不是菜園的主人,
因為連淚都沒有流嘛。
    日子一天天過去,∼星期一星期過去,牆壁幾乎不見增長。士兵們正在放炮向堅硬
無比的巨石進攻,石頭是極有用的東西,可以壘牆壁,但它與山緊緊相連,在猛烈轟擊
之下才肯脫離大山,一旦飛到空中便粉身碎骨,若非用手推車把它們理進深處,不久就
會變成腐殖士。運輸中也使用較大的車,用騾子拉的雙輪車,人們往往裝得過滿;這些
天一直雨水不斷,牲口陷入泥濘,必須用鞭子抽打它們的脊背才能繼續前行,在上帝沒
有注意的時候也抽打它們的腦袋,當然人們不知道上帝是不是故意轉過臉去不看這裡。
推手推車的人們因為載重不大,不像大車那樣經常陷入泥坑之中,並且用搭腳手架的廢
木板舖成一些堅硬的通道,但通道不夠用,於是總是出現窺測、奔跑的情況,看誰能搶
占,如果兩個人同時到達,就會出現拳打腳踢,或者碎木條在空中亂飛,這時士兵巡邏
隊便開過來,一般來說能把火氣壓下去,否則便像對付騾子一樣用刀把和樹枝抽打人們
的脊背。
    雨∼直在下著,但沒有大到停工的地步,泥瓦匠們除外,因為水能沖走灰槳,在寬
寬的牆上形成水窪,所以工人們就回到屋子裡等待天氣好轉;石匠們是手藝人,在屋裡
幹活,不論是粗切還是雕琢,或許他們也想休息。對後者來說,牆壁建得快慢都無關緊
要,石頭上都劃了線,雕柱溝、葉板、垂花飾、飾座、花環,完成一件之後搬運工便用
杜子和繩子抬到一個大屋子裡和其他成品一起保存起來,到時候他們用同樣方法運走,
如果太重則需要用絞盤和斜面。但是,石匠們有特權,工作有保障,不論下雨或晴天都
算一個工作日,他們在屋裡幹活,渾身落滿大理石的白色粉末,個個像戴長長的假髮的
貴族,靠∼雙手和鑾刀及石工錘子活,叮噹,叮噹。今天的雨不太大,監工們沒有讓所
有人收工,推車的工人們也不能停工,他們還不如螞蟻幸運,天將下雨的時候,螞蟻抬
起頭聞聞星辰,回到穴中,不像人們一樣不得不冒雨幹活。最後,一道黑色的水幕從海
上走來,蓋住了原野,人們不等下命令便丟下手推車,一窩蜂似地朝屋裡湧去,或者到
牆壁的背面躲避,誰知道這有什麼用處,渾身濕得不能再濕了。套在車上的騾子在傾盆
大雨下靜靜地站在那裡,汗水儒濕的鬃毛又澆上了下個不停的雨水;上著軛的牛漠然地
反芻,在雨下得最猛的時候才搖搖頭,誰能說清這些牲口感覺如何呢,什麼力量才能使
它們顫抖呢,甚至在兩頭牛那光滑的角互相碰撞的時候,也許其中一頭只是說,你在這
兒呀。當一陣雨過去或者可以忍受的時候,人們又紛紛回去,一切重新開始,裝車,卸
車,拉,推,拖,抬;今天太潮濕,不放炮,這有利於士兵,他們回屋裡休息了,就連
頭戴軟帽的哨兵也撤回去了,這才是平靜的歡樂。天空又烏雲密佈,雨又下起來,不會
很快停止,向人們下達了收工命令,只有石匠們仍然在敲打石頭,叮噹,叮噹;屋簷很
寬,風吹來的鹽粒也落不到一塊塊的大理石上。
    巴爾塔薩爾沿著很滑的小路往下走,回鎮上去,走在他前邊的那個人摔了個仰面朝
天,大家笑起來,又一個人在笑聲中摔倒了,這些讓人開心的事大有好處,在馬芙拉這
塊地方既沒有喜劇場地也沒有歌唱家,看歌劇要到裡斯本去,電影是200年以後的事,
那時也有以發動機為動力的大鳥了,時間到達幸福境地談何容易呀。妹夫和外甥大概已
經到家了,他們倒不錯,對一個凍得透心涼的人來說,最愜意的莫過於一堆火,在高高
的火苗上烤烤手,脫下鞋來在炭火旁邊烘烘腳,寒氣像在太陽下熔化的霜一樣慢慢從骨
頭裡退出來。確切地說,比這更好的只有床上的女人,並且她想親近男人;倒也無需女
人像現在我們看到的布裡蒙達那樣,她到路上去迎接,和男人分擔同樣的寒冷,同樣的
雨水,把帶來的一條裙子蓋到他的頭上,這女人的氣昧足以令人眼中滾出淚珠,足以令
人承受世界上的一切苦難,一條裙子蓋著兩個腦袋,天上也不過如此,但願上帝就這樣
與我們的天使生活。
    傳到馬芙拉零零碎碎的消息說,裡斯本感到了地震,沒有造成多大破壞,只是有的
屋簷和煙囪掉了下來,有的舊牆裂了縫,但是所有壞事都能順便帶來好事,賣蠟燭的商
人生意興隆,教堂裡蠟燭成堆,人們特別偏愛聖徒克裡斯托旺,他是發生瘟疫、時疫、
電台、火災、暴風雨、水災、旅途不幸和地震時很靈驗的神,同樣,聖女巴爾巴臘和聖
徒埃烏塔吉奧在出現這些情況時進行保護也不呆頭呆腦。但是,神和人一樣,人們在這
裡建造修道院,有人就能把這些人說成在別的地方建設或者拆除的人,神也會累,非常
喜歡休息,只有他們知道控制大自然的力量要費多大力氣;如果是上帝的力量事情便容
易辦了,只消到上帝那裡懇求,啊,上帝,現在不要颳風了,不要搖晃了,不要點火了,
不要淹了,不要放出災害,不要讓賊到路上去;除非他是個歹毒的上帝,否則不會不答
應人們的乞求,但是,由於是大自然的力量,加之聖徒們心不在焉,我們剛剛因為地震
沒有造成多少破壞松一口氣,卻發生了人們記憶中從未有過的風暴,但是,既無大雨又
無冰雹,也許正因為沒有這些阻礙減少其力量,才自由自在地像扔核桃皮一樣把已拋錨
的大船拋起來;先是把纜繩拉緊,拉長,拉斷,或者把鐵錨從水底拉出來,隨之把船拖
離拋錨地,使各條船互相碰撞,撞破船舷,讓船沉沒,水手們高聲呼喊,只有他們知道
在向誰呼救,或者在陸上擱淺,再靠水的力量把它們粉碎。所有碼頭都被沖垮,逆河水
而上,狂風和巨浪把石頭從底部拽出來拋向陸地,像火炮的石彈一樣砸碎門窗;這是什
麼對手呀,既不用鐵也不用火傷害人。猜想到是魔鬼作祟,所以所有的女人,不論保姆、
女傭或是女奴,全部跪在神龕前面,聖母啊,聖母馬利亞;男人們面如土色,舉起劍也
沒有摩爾人或者塔布亞人可刺,只好數著念珠,默念天主經和聖母經,我們∼再呼喚,
只差喊爹叫根了。海浪衝擊著博阿維斯塔這個地方的海灘,力量非常之大,騰空而起的
水點被風直接吹到貝爾納爾多修道院和更遠的聖本托修道院,像暴雨一樣打在它們的牆
上。如果說世界是∼條在海上航行的船,那麼這一次必將沉入海底,天下水水相連,一
片洪荒,連諾亞方舟和鴿子也不能倖免。從豐迪松到貝倫一萊瓜半的地段,海灘上只見
殘骸和斷水;船上裝載的貨物要麼沉入海底,要麼因其重量輕被沖上海灘,船主們和國
王損失慘重。有的船砍斷了桅桿以免翻過去,即使如此還有3艘戰船被推上海灘,若不
及時專門搶救勢必報廢。在海灘上粉身碎骨的小船、漁船和舢板不計其數,僅觸礁和失
蹤的大船就有120艘之多;至於喪生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誰知道有多少屍體被潮水衝到
防波堤以外或者沉入海底呢,只知道被大海拋到海灘上的就有160具,正是一串念珠的
數目,孤兒寡母哭聲不斷,唉呀,我的好父親;淹死的女人不多,有些男人會說,唉呀,
我的好妻子;我們死後都是好人。死的人太多,只得就地草草掩埋;人們甚至弄不清某
些死者究竟是誰,親人住在遠處,來不及趕到,但大病需用重藥醫,如果上次地震更加
強烈,死的人很多,也會照此辦理,掩埋死者,照管生者。如果將來發生此種災難,現
在已有言在先,讓上帝饒恕我們吧。
    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來馬芙拉生活已經兩個多月了。有一天工地停工,巴爾塔薩
爾走到容托山去看飛行機器。機器仍在原地,照原樣停在那裡,只是向一邊傾斜,靠一
個翅膀支撐著,上面蓋的樹枝已經乾枯。上面塗了瀝青的帆完全張開,遮著德滾球。由
於機身傾斜,帆上沒有積雨水,所以沒有腐爛的危險。四周的碎石地上長出了高高的新
灌木,甚至還有幾棵黑毒,毫無疑問,出現這種情況不同尋常,因為時間和地點都不適
當,似乎大鳥在用自身的技藝保護自己,像這樣的機器做出什麼事來都不會令人感到意
外。無論如何,巴爾塔薩爾還是幫助它進行了偽裝,像上一次那樣到灌木叢中砍了一些
樹枝,但現在要省力多了,因為他帶來了一把鉤鐮;干完這後又圍著這另一個修道院似
的工程轉了一圈,發現一切完好。然後他又爬到機器上,用久已無需使用的假手的尖在
一塊充當甲板的木板上畫了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這是留給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
的信,如果有一天他返回這裡,就能看到朋友們作記號,立刻會明白,不可能產生疑問。
巴爾塔薩爾開始往回走,太陽出來的時候離開馬芙拉,到家已是黑夜,一來一回走了10
多個菜瓜的路;人們都說高興時走路不會累,但巴爾塔薩爾回到家裡已經筋疲力盡了,
或許發明這個俗語的人找到了仙女,並和她溫存一番,如果那樣就不足為怪了。
    12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巴爾塔薩爾正在往家走,像幾乎每天一樣看見布裡蒙達到路
上來等他,但她∼反常態,神色緊張,手微微顫抖,只有不認識市裡蒙達的人才會像不
知道過世的其他人的生活一樣不了解她在世界上如何生活;等走近了,他問,是我父親
身體不好;她回答說,不是,接著又壓低聲音說,埃斯卡爾拉特先生在於爵先生家裡,
他來這裡干什麼呢;你有把握嗎,看見他了嗎;我親眼看見的;也許是個長得像他的人;
就是他,我只要看見某個人一次就記住了,何況見過他許多次呢。他們回到家裡,吃過
晚飯,然後就分別上床睡覺了,每對夫婦在一張木床上,著奧﹒弗朗西斯科老人和孫子
一起,這孩子睡覺不肯安生,整夜地服於,沒辦法,但外祖父並不介意,對睡不著覺的
人來說總算是個伴嘛。所以,只有他在對睡得早的人來說已經很晚的時候聽見通過門和
屋頂的縫隙鑽進來的輕輕的音樂聲;這個夜晚馬芙拉∼片寂靜,因此,有人在子爵府彈
鋼琴,儘管由於寒冷門窗緊閉,即使天氣不冷出於體面也必須如此,一個年老耳聾的人
竟然能夠聽見;要是布裡蒙達和巴爾塔薩爾聽見了就會說,是埃斯卡爾拉特先生在彈;
通過手指認出巨人,此話言之有理,我們這樣說是因為確有這個成語,並且運用恰當。
第二天早晨大家圍坐在壁爐旁邊,老人說,昨天晚上我聽見音樂了,伊內斯﹒安托尼亞
沒有在意,阿爾瓦羅﹒迪約龍也沒有在意,更不要說外孫了,老人嘛,總是聽見什麼響
動,但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卻嫉妒得要死;如果有人有權聽到這音樂的話,那只能是
他們,而不是任何其他人。他去上工了,整整一個上午她都在子爵府四周轉悠。
    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求得國王允許前來觀看修道院工程。子爵把他接到家中,這
倒不是因為子爵對音樂過分喜愛,而是這意大利人是王室小教堂的大師,巴爾巴臘公主
的教師,可以說是王室的具體體現。人們永遠不知道款待一個人能得到什麼回報;即便
這不是子爵府他也會住下,值得一住,不管怎麼說,做善事要看看是對誰做的。下午,
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彈了彈子爵那變了調的鋼琴,聽音樂的有子爵夫人,她懷裡抱著
女兒曼努埃拉﹒沙維埃爾,這孩子才3歲,所有聽眾中數她最聚精會神,一邊看著斯卡
爾拉蒂一進模仿著舞動那細細的手指,最後鬧得母親不耐煩了,把她交給保姆抱著。這
孩子一生中不會聽多少次音樂,斯卡爾拉蒂晚上彈琴的時候她睡覺了,10年以後此女死
去,葬在聖安德烈教堂,至今還長眠在那裡;既然世上有發生奇跡的地方和通往奇跡的
道路,那麼,如果塞巴斯蒂昂﹒達﹒彼得雷拉莊園的那口井還在,她或許能聽到水在扔
進井裡的那架鋼琴上彈出的樂曲,可惜泉水總會幹枯,泉眼總會堵塞。
    音樂家出去看修道院,看到了布裡蒙達,一個人佯裝不認識,另一個也佯裝不認識;
在馬芙拉,看到「七個太陽」的妻子平起平坐地跟住在子爵家裡的音樂家談話,沒有哪
個居民不感到奇怪,感到奇怪就會立即作出非常懷疑的判斷,他來這裡干什麼呢,是來
看修道院的工程,可他既不是泥瓦匠也不是建築師,說是風琴演奏家吧,這裡連架風琴
都沒有,所以必有其他原因。我是來告訴你,也告訴巴爾塔薩爾,巴爾托洛梅烏﹒德﹒
古斯曼神父死了,死在托菜多,那地方在西班牙,他逃到了那裡,據說他瘋了;由於沒
有人說起你,也沒有人說起巴爾塔薩爾,所以我決定來馬芙拉打聽一下你們是不是還活
著。布裡蒙達兩隻手合在一起,但不像是要祈禱,似乎是要掐自己的手指,他死了;在
裡斯本聽到的消息是這樣的;在機器掉在山上的那天晚上,巴爾托活梅烏﹒洛倫索神父
逃離了我們,再也沒有回來;那機器呢;還在那裡,我們怎樣處理它呢;保護它,照管
好,說不定有一天再飛起來;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什麼時候死的;據說是在11月
19日,正好那一天裡斯本遭到大風暴襲擊,如果巴爾托洛梅烏﹒德﹒古斯曼神父是聖徒,
那就是天上顯靈了;埃斯卡爾拉特先生,什麼是聖徒呢;你說呢,布裡蒙達,什麼是聖
徒。
    第二天,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啟程前往裡斯本。在鎮外邊路上的一個拐彎處,布
裡蒙達和巴爾塔薩爾正等著他呢,為了能告別一下,巴爾塔薩爾損失了四分之一的工錢。
他們走近雙輪馬車,像是要乞討一樣,斯卡爾拉蒂命令停車,向他們伸出手,再見了;
再見了。遠處傳來炸藥爆破的聲音,好像是在慶祝什麼節日,意大利人悲傷地走了,這
也難怪,他是從節日慶祝中來的,另外兩個人也悲傷地走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回來
慶祝節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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