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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倒「W」形山勢形成人群地域之分也規定了候鳥南遷路線,野鴨與雁
  群只是三路中的一路。它們隨繞貝加爾湖南行的列車飛行,因此進入以東
  西向流水為特徵的國度。於是麻胸脯看見了白色氈包、牛群、羊群和馬群,
  在大風塵暴驟起時它與鴨群飛於塵暴之上,發現群山之巔盤旋有青色的無
  水長河,卻原來是萬裡長城……

  這陸地上最大也是最深的淡水湖——貝加爾湖,是極地、苔原、針葉林帶,包括西伯利亞大荒原的遼闊地域中,各種水鳥南飛旅途中非常重要的一站。讓我們看看地圖立刻就明白了。

  西伯利亞位於亞洲大陸北部,幾乎占據亞洲一半面積,西端是烏拉爾山脈,東端是維爾霍揚斯克山脈,南端自西向東又有天山山脈、阿爾泰山脈、雅布洛諾夫山脈和斯塔諾夫山脈,組合在一起,正好為一框形高山之牆,將大荒原至北緣極地都框在其中。其西南角可延至塔什干大沙漠以至炎熱干燥的中東地區,東南角一直至鄂霍次克海和北太平洋。這樣,比其它林鳥和草原鳥更依賴河湖濕地水面的水鳥,受北方寒冷壓迫的南飛行動,不僅要受水系同時也受山勢等諸多因素的限制。

  在一般情況下,因為注入北冰洋的河流都是南北流向的,所以沿水飛的水鳥最後都會遇到天山一斯塔諾夫山一線框底高山。 而這高山框底恰好為倒「w」之形。貝加爾湖正巧在這倒「W」 框底高山中央的山口之處,又為北冰洋水系各河流上游的頂點之湖,所以絕大部分水鳥匯聚到這浩如煙海的湖面上來歇腳是十分必然的。

  同樣,因為上面所說的地形原因,貝加爾湖還是極地冷空氣南侵的重要通道與匯聚之地。所以,鳥兒在貝加爾湖只是中轉式地歇歇腳,待湖面結冰前還要繼續南飛。這以後它們大概會分作三路。

  第一路以最善於高飛的白天鵝、鸕茲等為主,沿天山南飛一直越過戈壁高原以至喜馬拉雅山,到達山南無冰霜地區。

  第二路以連續飛行時間最長的北極紅嘴鷗為主,跨越世界上最為複雜的山系,到達四季皆春的中國雲南滇池地區。

  第三路以喜歡擇水擇濕地而歇的野鴨和斑頭雁為主,經蒙古高原東下,進人中國東部平原地帶,然後且停且走,一直到達淮河以南長江中下游地區。

  當然,這第三路只是中國長江地區越冬水鳥中的一部分。受生物按地球緯度也受山勢高差分佈的現象所制約,中國東北、西北、華北,包括俄羅斯遠東地區乃至白令海峽等都有野鴨、雁和其它水鳥的蹤跡。這廣大地區的鳥兒,到入冬前都因謀生原因匯集至中國長江中下游廣大的無冰凌且食物豐富的水鄉或濕地越冬。

  這樣一說,讀者就該知道許多飛鳥並無國界,我們有時抬頭看見臨空飛過的鳥兒,可能就是不遠萬裡來自異國他鄉,所以保護鳥類必須所有的人一齊努力才可做到。

  但是,這裡需要再次提醒讀者的是,本故事的主人公馬上就要進入還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中國國土,那時候中國占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尚未完全解決溫飽問題,誰也不會關心野鴨野雁來由去向的,看見了便要捉之烹之果腹之。

  當然,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中國,生產技術與世界發達國家相比十分落後,狩獵還多采取土辦法。就像同處第二次世界大戰同是打擊法西斯,歐洲戰場已是飛機坦克對壘,而我們還用土槍土炮和侵略者作戰。也就是說,那時中國人打獵還達不到裝備精良的程度,包括獵鴨也首先是以出奇制勝為特色的,所以只識得獵鎗的麻胸脯,將面臨著許多防不勝防的考驗。

  卻說麻胸脯在貝加爾湖只是胡亂吃了一些水鮮,在它隨鴨群雁群起飛於水面時,身邊又有了一位綠頭公鴨伴侶。

  有那樣多的野鴨雙機和轟炸機群般的雁陣引路,麻胸脯不用操心也知道該往哪裡飛。它在升空後看到從大荒原鐵路分出的另一條鐵路,繞過湖岸延伸向群鳥飛往的山口之中去了。麻胸脯飛經那山口時,反射陽光的鋼軌和舖在碎石上的枕木就在它身下快速向後滑過,不久鳥群追上了同向開行的列車。不過列車對麻胸脯來說已是老相識,現在又有如此眾多的鳥兒做伴,所以它一點兒也不在意。

  隨著野鴨少女與群鳥前飛,高山展向兩邊,谷地越發開闊,最後竟變成了起伏著矮土丘的灰褐色草原。鋼軌與列車在土丘間穿過,鳥群也由擠在狹窄空中走廊的縱隊飛行改成了橫列飛行。接著,草原上開始出現了泉流,繼而匯成了一道彎彎的小河。麻胸脯看到小河流水便忍不住叫了一聲,因為那水的流向與群鳥飛行的方向正處於相交狀態。它急忙對照頭頂上的太陽導航坐標,辨出群鳥大隊與列車都在往南趕而水卻往東邊流。

  哦?那寬缺山口以外水往北流而這裡水卻是往東流的,這也是寬缺山口作為分界線的重要標志。作為野鴨,記住這些特徵對返程十分必要。

  不久,在不斷出現新泉流新小河的草原上,凡是臨水處都出現了綠草,同時也出現了吃草的牛群、羊群和馬群,以及騎馬的牧人和白色氈包。

  麻胸脯又怔了一怔。因為它在寬缺山口另面的大荒原除了針葉樹幾乎已見不到綠草,而山這面至少低處和臨水處的草還顯出濃濃綠色。這說明第二道山口比第一道山口更溫暖些,這也正是各種飛鳥所要追尋的。

  但是,令麻胸脯吃驚的還不僅如此。它那分辨細微的眼睛很快又發現了山口外動物與山口內動物有所不同。山口外大荒原上,動物所披皮毛一般都有近似荒原背景的保護色,不飛到近前是很難看出來的。而在山口內草原上的動物皮毛都與草原有著極強的反差,羊幾乎為純白色,馬或純白、純紅,牛或純黑、純黃,或為黑白花,遠遠的就成為鳥兒注目的焦點。

  這些食草動物在騎馬牧人驅趕下行走在以稀薄小草為特徵的草原上,雖能散開卻不散開,雖能奔逃卻不奔逃,人手中的鞭子揮向哪裡就走向哪裡,它們對那分明是用它們的皮毛製作的氈包也視而不見,而那拖著一副大乳房的黑白花牛,甚至還心甘情願走近氈包,站在那裡讓穿著紅綠長袍的女人擠奶哩!

  這一切,一下就讓麻胸脯腦海光屏內浮現出那失去飛行能力與人共居一屋的鴨子。

  自然,見到騎馬牧人和白色氈包,麻胸脯不免會產生要逃開的想法。但是,凡是有泉水和小河的地方,除了羊群牛群馬群就是那白色的氈包。它前後左右的野鴨和雁仍舊平靜地飛著,野鴨少女注意到騎馬牧人手中只有牧鞭而無獵鎗,才略放心地跟行。

  在觀察騎馬牧人時,它發現他們都是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和以前那金髮碧眼白皮膚的獵人有明顯不同。他們以馬而不是飛機或獵車為交通工具,住的不是木屋而是氈包,他們的服裝也有別於那著筆挺制服的獵人,穿紅色、綠色或乾脆為羔羊皮本色的長袍,足下蹬的也是羊毛氈靴——這些似與麻胸脯記憶中的愛斯基摩人有某種相似之處,但又有放牧與狩獵、住氈包與冰屋、騎馬與徒步行進、草原背景與冰山冰岸背景等諸多區別。

  野鴨不懂人類發展史,但能記憶不同地域所見到的不同現象,從徒步到騎馬到火車飛機,這之間自有某種不同的意味,對這種毫無防衛能力的水鳥有著性命政關的影響。

  太陽西斜之後,羊群牛群馬群都被人趕向氈包旁邊的柵欄中,為已飛得疲倦了的野鴨和雁群騰開了寶貴的小河可降落水道。於是,麻胸脯和它的新綠頭公鴨伴侶也抓緊時間落下來補充給養。夜晚,有哨兵放哨的雁群和成群的野鴨混睡在小河岸邊的草地上,視野中白色氈包與畜欄處有馬燈的光亮閃爍著。這是麻胸脯第二次與雁群同睡在無水防護的草原旱地,卻是頭一遭在燈光處夜宿。它十分警惕地望著那燈光,聽著左右除小河流水之外一切可疑的聲音。

  燈光依舊閃爍跳動,小河依舊流水嘩嘩。最後,麻胸脯再也熬不過這催眠之光與催眠之曲,偎在伴飛的綠頭公鴨身邊睡著了。

  午夜時分,一陣突如其來的淒涼嗥聲把麻胸脯從夢中驚醒。它醒後眼前一片昏黑,耳畔是如狼樣的嗥聲,這嗥聲中又夾雜著雁群起飛的呼喚聲和拍翅聲。麻胸脯頭一次置身於星光盡失視線又極度模糊的情況下,只覺得那嗥叫的東西一邊叫一邊在推它和掀動它的羽毛,要把它推倒或掀倒,還用沙或塵土潑它。麻胸脯開始認為是遭到了狼群或狐群襲擊,求生的本能使它立刻往前展翅飛逃。但那傢伙又掀它翅膀,一下就把它掀了個前滾翻,然後不斷把沙土潑在它身上。麻胸脯受到攻擊後愈加驚慌,它起身之後再次飛逃,結果一下就被掀入了小河中。

  那綠頭公鴨和別的野鴨包括氈包旁柵欄中的牛馬羊等更是一片大亂,原來它們也遇到了同樣麻煩。

  麻胸脯這次可不敢亂動了,它依著河岸突出的地方轉身面對著嗥聲與恐懼。潑向它的沙塵馬上被小河的流水沖走,但河岸草叢裡還有沙塵落下的沙沙聲。它的身子仍有那種被推的感覺,但羽毛不再被掀起而是受到一種撫摸和理順。經過河水沐浴的麻胸脯情緒稍稍鎮定並終於清醒過來,推它掀它用沙潑它撫摸它並發出曝叫的其實是叫做大風的東西——它是一股強氣流, 先受到那倒「W」高山攔阻,然後由寬缺山口搶入,因而更加大了流速,發出嘯聲,卷起沙塵,形成了大風和塵暴。而順風起飛,不管飛鳥還是飛機都容易被掀翻,迎著風起飛才是對的。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它開始迎風展翅,結果沒用助跑就被大風托起來了。

  「嘎!』

  麻胸脯迎風奮力拍翅,同時呼喚著其它野鴨同伴,強勁的升力立刻將它送向高空。隨著它身體的上升,風在變小,沙塵也由濃變淡,到達平流層高度,黃塵已完全被超越,高空中依舊是滿天星斗。在這氣流穩定的空域,野鴨才掉過頭來做順風飛行,不久,高速殲擊機群般的野鴨又追上了先於它們升空的轟炸機群般的一列列雁陣。哦,原來雁飛行家都是這樣做的!麻胸脯興奮地大叫了一聲,它像人類科學家有了一個什麼新發現一樣高興。

  整整後半夜,野鴨機群都在星光下飛行,黎明到來,太陽升起在塵暴之海上面,野鴨機群便由星光導航改為太陽導航,並適時修正著頭翅與太陽的夾角。在野鴨機群身下,是翻騰起伏著的黃澄澄的塵暴氣旋;在它們頭頂上方,是金燦燦的太陽。地面的一切都掩蓋在黃色的塵暴之霧中,野鴨所能感受的只是藍色與黃色所組成的天地——這塵暴之霧與一般意義上的雲層不同之處,是它由大風高揚起的塵埃瀰漫懸浮而成,從地面一直到平流層以下的高空,而且特別干燥。而雲層卻只在很有限的中空層面,並且是濕潤的。飛行於塵暴之上的鳥兒,必須不斷用淚水沖刷進入眼睛裡的塵埃,所以,無論麻胸脯還是它的綠頭鴨僚機,或者其它野鴨和不斷被超過的大雁,眼瞼處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淚泥圈痕。

  飛啊飛啊,太陽已經處於麻胸脯頭與左翅中間角度的位置。隨著太陽升高,塵暴之霧開始慢慢下沉並稍稍由濃變淡了些。這時,麻胸脯遠遠望見於塵霧中聳立出重疊交錯的山尖尖,就像是黃色海面上的島嶼,山尖山脊之間似一道長河,它兩岸高翹,中間呈凹槽狀,彎彎曲曲的望不見盡頭。但是,這長河又與其它河流不同,它不順山谷低地走卻盤繞於高山之巔,而且在轉彎之處不似一般河流有河灣或三角洲卻多出一個方池子。居高臨下俯瞰,黃塵之瀑從這長河上翻過,槽內黃塵滾滾旋渦漣漣好似河水奔流。

  對於已在塵暴之霧以上高空飛得饑渴了的野鴨來說,能遇到一條河流是多麼寶貴啊!所以,麻胸脯立刻帶頭降低著高度。但是,在它剛剛要剎車減速之時,終於看出了那是因為風吹沙塵不斷漫過有垛口的青色圍牆,在凹槽內形成渦旋而顯出的流水假象。於是,它急忙再度拍翅加力,在拉高的同時回望著這道盤繞於群山之巔的青色無水長河,將它作為旅途中最最重要的標志記憶下來。

  其實, 麻胸脯所遇見的,是繼它飛越的那倒「W」形山口之後所遇到的又一道倒「W」形人工建築物——中國舉世聞名的萬裡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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