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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 海

                     【第六章】 
    
    第6章 玄瞳上
    
        在場眾人瞧著陸漸,均有訝色。薛耳狂喜不禁,一把揪住陸漸,呵呵笑道:「你沒跑。
    」又對沈舟虛道,「主人,我說的就是他。」 
     
      陸漸點頭道:「擅闖貴宅的是我,踏壞喪心木魚的也是我,沈先生,你不要懲罰薛耳, 
    他丟了木魚,並非瀆職,只是實力不及,輸給我罷了。」 
     
      沈舟虛端起桌上的茶杯,吹開茶葉,啜了一口,向陸漸笑道:「咱們好像見過,那天在 
    十里亭,你就在戚參將身邊。」 
     
      漸陸道:「戚將軍是我結義大哥,多謝沈先生替他說情。」說罷拱手一揖。 
     
      沈舟虛點頭道:「你混入總督府,便是為了戚繼光麼?」陸漸道:「不錯。」沈舟虛打 
    量他一眼,笑道:「你大可逃走了,幹嗎又要回來?」陸漸道:「我答應過薛耳,要幫他抵 
    罪,豈能言而無信?」 
     
      沈秀聽到這裡,冷笑一聲:「真是蠢材一個。」沈舟虛神色陡變,厲喝道:「你懂什麼 
    ?」沈秀不料父親突然發怒,呵斥自己,只得耷拉眼皮,低頭不語,心中卻將陸漸恨到十分 
    。 
     
      卻聽沈舟虛又道:「你與薛耳是敵非友,為何幫他抵罪?」陸漸道:「因為陸某同為劫 
    奴,深知『黑天劫』之苦,若是因我害他遭劫,我就算逃走,心中也不得安寧。」 
     
      此言一出,房中三名劫奴望著漸陸,各自露出古怪神情,薛耳瞪著小眼,一雙大耳呼呼 
    連扇;莫乙嘴裡唸唸有詞,雙眼卻眨巴眨巴,好像是進了灰塵;燕未歸的臉仍被斗笠掩著, 
    斗笠下那兩道目光卻越來越亮。 
     
      漸陸揚聲道:「沈先生。罪不在薛耳,要殺要剮,你儘管向著我來。」 
     
      沈秀瞧著眾劫奴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滿不是滋味,接口冷笑道:「你如今逞什麼英 
    雄,若有本事,就正大光明的闖入總督府。」 
     
      陸漸瞥他一眼:「我就算是鼠輩,也勝過你殘殺老弱,勾引尼姑。「沈秀心中「咯登」 
    一跳,喝道:「臭小子,你敢污蔑沈某?」陸漸冷笑道:「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明白。」 
     
      沈秀心中慌亂,面上卻不動聲色,冷冷道:「你這人胡言亂語,大概是瘋了。」不待陸 
    漸說話,便向沈舟虛拱手道:「父親,此人污蔑孩兒,委實可恨,孩兒想親自出手懲戒他。 
    」 
     
      沈舟虛不可置否,淡然道:「若你輸了呢?」沈秀一怔,卻聽莫乙道:「輸了也活該, 
    這次大家都不要幫沈秀,狗腿子,聽到沒有。」他兩眼瞥著燕未歸,燕未歸怒道:「書獃子 
    ,你罵誰?不幫就不幫,誰稀罕麼?」 
     
      薛耳也道:「還有凝兒,你也不許幫沈秀。」卻聽夜色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我也不 
    會幫他。」 
     
      沈秀聽得血湧雙頰冷笑道:「誰要你們幫了?我會輸給這個鄉巴佬麼?真是笑話。」向 
    陸漸一招手,喝道:「到院子裡來。」 
     
      陸漸微覺遲疑,莫乙卻道:「不用怕,跟他打,輸了不過一死,贏了卻是白賺。」薛耳 
    拍手道:「說的是。」忽然聽沈舟虛歎道:「你們兩個,到底誰是劫奴?」莫、薛二人聞言 
    一驚,四隻眼瞅著沈舟虛,卻見他容色淡漠,渾不知他心中打著什麼主意。 
     
      陸漸皺了皺眉頭,來到庭中,卻見沈秀垂著雙袖,目光凶狠,不由忖道:「這廝會『天 
    羅』,可惜上次周祖膜用時,我沒瞧清,要不然此時對付起來,倒有幾分把握。」 
     
      正思索如何對付『天羅』神通,忽見沈秀擺開架子,喝道:「愣什麼?」雙掌一分,「 
    刷」地劈將過來,他掌勢又快又疾,變化奇絕,只一晃,陸漸左肩、右胸各中一掌,通徹肺 
    腑。 
     
      莫乙驚道:「不好,他學了『星羅散手』。」薛耳急道:「什麼是『星羅散手』?厲害 
    麼?」莫乙苦著臉道:「這是當年『西崑崙』的絕技,你說厲不厲害?」薛耳張大了嘴,跌 
    足道:「『西崑崙』的絕技,怎麼能讓他學了呢?」莫乙道:「是啊,就像好雨灑在荒地裡 
    ,好肉都被狗吃了。」說著連連歎氣。 
     
      沈秀忍不住怒道:「你們兩個狗奴才,給我閉嘴。」只見他掌勢繁如星斗,疾如飛光, 
    陸漸連挨數掌,驀地穩住陣腳,「壽者相」變「猴王相」,「呼呼呼」連番出掌,大力金剛 
    神力奔騰四溢,密佈身周,沈秀掌力與之一觸,便覺得疊勁如山,難以深入,只得變招,高 
    躥低伏,尋隙再攻。 
     
      「星羅散手」本為天部秘傳,當年「西崑崙」挾此絕技,打遍四方,罕逢敵手,乃是登 
    峰造極的絕學。倘若陸漸此時面對的是昔日「西崑崙」,恐怕一招之間,便已落敗。但沈秀 
    為人輕浮狡詐,學文習武均是流於表象,不肯深究,而這「星羅散手」雖是第一流的武功, 
    但包容天文,需得學問精深,放能從容駕馭,更須內力雄渾,才可顯其威力,沈秀對天文知 
    見尚淺,內力也難稱精純,故而即便偶爾得手,也難給陸漸以重創。 
     
      兩人一巧一拙,一攻一守,一時間勢成僵持,旁觀眾人均覺詫異。莫乙怪道:「星羅散 
    手我認得,但這人的武功卻怪得很,來來去去就是這麼兩下子,為何沈秀就是破解不了?」 
     
      沈舟虛淡然道:「這是金剛一門的『大金剛神力』,三百年來一脈單傳,不見於市,你 
    沒瞧過,怎麼認得?」 
     
      莫乙聽的驚喜,目不轉睛的望著陸漸,默記他的招式,但記來記去,陸漸總是先一個「 
    壽者相」,後一個「猴王相」,雖然樣子彆扭難學,卻也了無新意。莫乙正覺不耐,忽見陸 
    漸出招變快,雙臂幻化,如有六臂,這樣一來,先時使一招的工夫,現在能使六招。沈秀壓 
    力陡增,唯有隨之變快。 
     
      原來,陸漸嫌變招太慢,前招後式,總會留出縫隙,被沈秀乘虛而入,鬥得久了,索性 
    先變「諸天相」,「諸天相」化自諸大天神的法相,施展起來,如三頭六臂,同時再變「壽 
    者相」、「猴王相」,果然快了許多,雖仍不及沈秀,但招式間隙卻盡能補上,便有絲毫縫 
    隙,也如電光倏現,不容把握。 
     
      如此一來,攻守生變。初時沈攻陸守,漸至於互有攻守。陸漸扭轉劣勢,心中酣暢,鬥 
    得興起,陸漸將「諸天」、「壽者」、「猴王」三相合一,連出兩掌,猛地跨出一步。莫乙 
    、薛耳瞧見,忍不住齊聲叫好。 
     
      沈秀連連變招,也難挽頹勢,心中大怒,聽得薛、莫二人叫好,更是恨滿胸膛,幾乎被 
    陸漸一掌掃中。 
     
      沈舟虛瞧得皺眉,忽道:「星羅散手,法於天象。要知道周天星斗,自古如恆,太空浩 
    瀚,浩大無極。這門武學之強,如洗天河,如轉北斗,氣魄之雄,不在『大金剛神力』之下 
    ,怎麼偏偏你使出來,儘是這般小家子氣,好比流星經天,一瞬即滅。奇巧變化有餘,卻無 
    浩大永恆之氣象。如此下去,『西崑崙』祖師的一世威名,豈不敗在你手裡?」 
     
      沈秀聽得這話,恍然有悟:「是了,我一心求奇求變,卻忘了『星羅散手』也有雄渾浩 
    大的招式。」驀地沉喝一聲,掌指間勁力陡增,舉手投足,雖不如沈舟虛說的那般神威,也 
    顯得堂堂之勢,在輔以詭招,倏爾間便扳回局勢。莫乙、薛耳心中不忿,低低發出噓聲。 
     
      陸漸遇強則強,對手越強,越是激發他胸中堅韌之氣,諸般變相源源而生,「須彌相」 
    肩撞、「雄豬相」頭頂、「半獅人相」拳擊、「馬王相」足踢、「神魚相」飛騰、「雀母相 
    」破局,一時越鬥越勇,渾身上下皆可傷敵,甚至於拾起石塊枯枝,不時以「我相」擲出, 
    勢如飛箭,逼得沈秀手忙腳亂,步法陡轉,想繞到陸漸身後,又被陸漸「人相」一腳反踢, 
    幾中小腹。 
     
      沈秀不料對手如此的難纏,又驚又怒,眾劫奴卻是驚喜交加,暗暗喝彩。 
     
      兩人又拆了十來招,陸漸忽由「大自在相」變為「半獅人相」,一拳送出。沈秀被拳風 
    掃中,慘哼一聲,仰天便倒。陸漸見狀,收勢道:「你輸了。」話音未落,忽地一篷白光迎 
    面罩來,陸漸週身一緊,落入絲網之中。 
     
      莫乙、薛耳見沈秀翻身站起,面露獰笑,均是氣憤難當,叫道:「不要臉,分明是輸了 
    。」沈秀大笑:「怎麼輸了?本公子詐敗誘敵而已,再說了,這次又不是分勝負,而是決生 
    死,誰叫他大意了?」說著掌中「周流天勁」綿綿傳出,蠶絲網越收越緊,陸漸舊傷被絲網 
    勒破,血如泉湧,沈秀嘻嘻笑道:「鄉巴佬,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服氣了麼? 
    」 
     
      陸漸咬牙不語,心念疾轉,劫力自雙手間湧出,順著那千百縷蠶絲傳遞開去。 
     
      沈秀見他不答,眼神一凝,厲喝道:「還不服麼?」天勁再流,蠶絲再度收緊,他被陸 
    漸逼迫,若非使詐,不能獲勝,如此仍不解恨,手上運勁,右腳忽地飛起,向陸漸心口踢去 
    。 
     
      他這一腳存心取人性命,眾劫奴瞧在眼裡,未及驚呼,忽然見蠶絲網中伸出一隻手,攥 
    住沈秀的足踝,只一擰,沈秀關節脫臼,發出一聲慘叫,剎那間,蠶絲寸斷,陸漸破網而出 
    。 
     
      「天羅」神通被破,眾人無不詫異,沈舟虛也不禁放下茶盅,眉頭微皺。 
     
      沈秀慘叫聲中,獨腳後躍,叫道:「你怎麼出來的?」陸漸道:「你這張網再強,也不 
    會每一根蠶絲都強,總有一根弱的。」沈秀一呆,脫口道:「你怎麼知道哪一根弱,哪一根 
    強?」 
     
      「我知道與你何干?」陸漸眉毛一跳,揚聲道,「既然是決生死,你就接招吧。」 
     
      陸漸一拳打來,沈秀閃避不及,被這一拳擊中面門,倒飛而去。 
     
      沈秀面如死灰,欲請援救,卻又羞於啟齒。猶豫間,陸漸一拳打來,沈秀跛了一足,閃 
    避不及,被這一拳擊中面門,爬飛出去,爬起來時,已是口鼻流血。 
     
      陸漸這一拳實已留情,要不然沈秀不死也得重傷,但想到這公子哥兒的劣行,不覺怒火 
    難抑,眼見沈秀掙扎而起,當下飛身搶上,揪住沈秀衣襟,方要舉拳再打,忽聽有人嬌喝道 
    :「住手。」 
     
      陸漸回頭望去,但見是商清影面色蒼白,死死盯著自己,美目中似噴出火來。 
     
      陸漸為這目光所懾,不禁放開沈秀。商清影疾步奔來,扶著沈秀,但見他滿臉是血,心 
    中有如刀割,兩行淚水奪眶而出,盯著陸漸,厲聲道:「你是誰?為何,為何傷我秀兒?」 
     
      莫乙忙道:「主母……」商清影不待他說完,已斥道:「你們這些人,都沒良心嗎?一 
    個個都只會站著,瞧別人欺負秀兒。」莫乙還想爭辯,商清影已喝道:「閉嘴。」眾劫奴從 
    沒見她如此生氣,一時無不沮喪,低頭不敢再說。 
     
      商秋影淚眼迷離,望著沈舟虛,淒然道:「舟虛,你呢?你也這麼坐著,瞧著別人打秀 
    兒?」沈舟虛歎道:「他二人約好單打獨鬥的,我若插手,有違道義。」 
     
      「道義?」商清影冷笑道,「當年你也是為道義拋下我,如今又為了道義,坐看別人打 
    你兒子。」沈舟虛微露尷尬之色,說道:「清影,秀兒太過驕狂,讓他受些懲戒也是好的。 
    」 
     
      商清影咬了咬嘴唇,忽道:「好呀,你自己懲戒秀兒、打他罵他還不夠,還讓別人來懲 
    戒他,你怎麼不乾脆稟告胡大人,把秀兒明正典刑,一刀殺了。沈舟虛,我算是看透你了, 
    你,你是這世間最狠心的人。」說到這裡,勾起滿腹傷心往事,忍不住淚如雨落。 
     
      沈舟虛雙眉顫動,半晌歎道:「未歸、莫乙,你二人將這人關在北廂房,再聽發落。」 
     
      燕、莫兩人不敢違命,取來鐵鎖,莫乙向陸漸低聲道:「兄弟,對不住了,誰叫你運氣 
    不好了,若是悄悄地打,打死這廝也好,但被主母撞見,算你倒霉。」商清影隱約聽見,皺 
    眉道:「莫乙,你說什麼?」莫乙乾笑道:「沒什麼,我背書呢。主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一天不背書,心裡就不舒服。」說罷也不敢抬頭,將陸漸反剪雙手,牢牢鎖住。 
     
      商清影心中怨氣稍解,說道:「你們也不要虐待這年輕人,即便關著,也要讓他吃飽睡 
    好。」莫乙連連稱是。 
     
      商清影轉頭望著沈秀,撫著他臉上的青腫,心疼道:「還痛麼?」沈秀嘻嘻笑道:「原 
    本很痛,但媽你一來,不知為何,就不怎麼痛了。」商清影哭笑不得,歎道:「你這孩子, 
    就愛讓我擔心,以後不許跟人打架了,若再受傷,怎麼是好?」沈秀笑道:「我倒想多受幾 
    次上,讓媽多疼我幾次才好。」 
     
      「就不說一句好話。」商清影白他一眼,「先去我房裡,我給你取藥。」說罷牽著沈秀 
    ,慢慢去了。 
     
      陸漸望著二人背影,聽著沈秀笑聲,不知怎地,心中竟有幾分酸楚。黯然一陣,由燕未 
    歸帶著,來到北邊廂房。 
     
      這數月來,陸漸迭犯牢獄之災,先被織田家囚禁,後又流落獄島,其後再被趙掌櫃關在 
    地窖,算起來這次已是第四次。想到這裡,既覺好笑,又覺悲涼,繼而又想到商清影望著沈 
    秀的眼神,那種慈愛憐惜,竟是自己做夢也不曾想到過的,從小他便羨慕別人有母親疼愛, 
    但從沒有一次如今日這般渴望。 
     
      靜坐半晌,忽聽門響,繼而火光一亮,沈秀擎了一支紅燭,笑嘻嘻立在門口。 
     
      陸漸心往下沉,卻見沈秀漫步走來,哈哈笑道:「大英雄,大豪傑,方纔的威風去哪裡 
    拉?」走到陸漸身前,又笑道,「這樣吧,你叫我十聲好祖宗,給我磕十個響頭,再從褲襠 
    下面鑽過去,小爺心情一好,說不準饒你這次。」 
     
      陸漸懶得多說,只是冷冷瞧著他。沈秀忽地揪住陸漸頭髮,擰得他顏面朝沙鍋內,將紅 
    燭微傾,笑道:「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這燭淚燒熱之後,滴在你瞳子裡,你會不會變成瞎 
    子?」說罷將那燭淚在燭芯四周輕輕搖晃,邊搖邊笑道,「你想清楚了,是叫祖宗,還是變 
    瞎子?」 
     
      陸漸咬牙不語,沈秀驀地眼露凶光,正要傾下蠟油,誰知那燭火一暗,倏地熄滅,沈秀 
    「咦」一聲,燭芯一閃,忽又點燃,但剛一燃,再又熄滅,如此明明滅滅,反覆三次,沈秀 
    不覺露出一絲苦笑,歎道:「凝兒,你又淘氣了,是顯能耐呢,還是玩把戲給我瞧。」 
     
      只聽門外一個聲音道:「我既不顯能耐,也不是玩把戲給你瞧。主人吩咐了,要我看著 
    他,你若傷他,我便不客氣。」 
     
      沈秀一轉眼,笑道:「好凝兒,難得見你,我正想跟你說幾句體己話兒呢。」 
     
      他聽門外那女子不吱聲,便又道:「凝兒,我對莫乙他們凶,是因為他們古古怪怪的, 
    總是跟我慪氣。但你說說,從小到大,我什麼時候又對你凶過,小時候我吃果子,總是分你 
    一半,長大了,我哪次出門,沒給你帶衣服首飾,可你卻心狠,近年來不但老是躲著我,我 
    跟你說話,你都不拿正眼瞧我,是不是莫乙他們跟你說了我許多壞話,你將我當成了壞人? 
    」 
     
      那凝兒冷冷道:「你是好人壞人,跟我什麼干係?你是天部少主,我是天部劫奴,主奴 
    有別,你不用對我那麼好,我一個奴才,受不起的。只盼你不要傷害這人,省得主人罰我。 
    」 
     
      沈秀笑道:「你不許我傷害他,但他打我的時候,你怎麼就不來幫我?難道我們十多年 
    交情,還不如一個外人麼?」凝兒道:「我是劫奴,聽命行事。」 
     
      「凝兒。」沈秀長歎一口氣,「你對我真是生分多啦,到底莫乙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那凝兒沉默良久,忽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知道麼?」沈秀臉色紅了又白,嘴 
    裡卻笑嘻嘻地道:「難道凝兒你信他們,就不信我?」 
     
      凝兒略一沉默,淡然道:「原本你是好是壞,就與我全無干係。」沈秀哼了一聲,慢慢 
    鬆開陸漸的頭髮,陰沉沉瞧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凝兒,我就不信,你能整晚守著他,不 
    眨一下眼睛。」說罷哈哈一笑,出門去了。 
     
      陸漸避過一劫,按捺心跳,揚聲道:「這位姑娘,多謝相救。」 
     
      話音方落,門外火光乍閃,一位青衣少女做挾竹籃,右擎燭台,飄然而入。她容色秀麗 
    清冷,雙眼如墨玉深潭上寒煙籠罩,透著淡淡的迷茫之意。 
     
      少女將竹籃放在桌上,冷冷道:「你餓了麼,這裡有些吃的。」陸漸揚了揚手上鐐銬, 
    苦笑道:「姑娘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那少女也不正眼瞧他,接口道:「這個好辦。」 
    說罷從籃子裡端出一碗羊肉羹,用湯匙勺了,輕輕吹了一口氣,送到陸漸嘴邊。 
     
      陸漸不覺耳根羞紅,訕訕道:「這個,姑娘,怎麼敢當……」不待他說完,那少女一將 
    肉羹乘隙塞進他嘴裡,待陸漸嚥下,又舀一匙,輕輕吹冷,送入他口中,她舉止雖然溫柔, 
    神色卻萬分冷漠,彷彿眼前之事與自身毫無干係。陸漸卻是生平第一次由女子如此餵食,不 
    覺心跳加速,幾度欲要致謝,但瞧那少女冷若冰霜的神氣,卻又覺無法開口。 
     
      如此一個喂一個吃,房中寂然無聲。陸漸喝了兩口,終於忍不住道:「多謝姑娘。」 
     
      那少女淡然道:「你不用謝我,這飯是夫人讓我送來,你若要謝,便謝夫人。」說罷並 
    膝靜坐,眼神望著門外,空忙無神。 
     
      陸漸忍不住問道:「你也是劫奴麼?」少女恩的一聲,陸漸道:「聽說天部有六大劫奴 
    ,我已見過四個只有兩個未見過,你是玄瞳還是鬼鼻。」 
     
      那少女道:「我是玄瞳。」 
     
      陸漸暗暗點頭心道:「無怪她眼神奇怪,難不成她的劫力在雙眼?」 
     
      想著歎了一口氣,那少女道:「你歎氣做什麼?」陸漸道:「那沈舟虛真狠心,竟將你 
    這樣一個女孩也煉成劫奴。」那少女冷笑道:「那又怎樣,我是主人養大的,夫人又待我挺 
    好的,我做劫奴也算報答她們。」 
     
      陸漸皺眉道:「難道你就甘心做劫奴嗎?」那少女輕輕歎了口氣道:「無主無奴,就算 
    不甘心那又怎樣?」陸漸脫口道:「自然是想辦法解除黑天劫,回復自由身。」那少女轉過 
    眼來,露出奇怪神情,打量陸漸半晌,忽道:「你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傻子。」 
     
      陸漸一愣,卻見那女子又轉過頭去,冷冷道:「你既是劫奴,你的豬人就沒告訴過你, 
    黑天書一但練成,就無休無止,永無解脫嗎?」陸漸道:「他雖然說過,我卻不信。」 
     
      那女子怪道:「竟有你這麼不聽話的劫奴,你那主人是不是跟你一樣,要麼是瘋子,要 
    麼是傻子,若不然怎麼會讓你這麼胡來?」 
     
      陸漸搖頭道:「他既不瘋也不傻,又精明又厲害,不比你的主人差!」那少女道:「我 
    不信,我家主人號稱天算,智謀天下無敵,你那主人怎麼比的上?他有名號嗎?」陸漸道: 
    「他叫寧不空。」 
     
      「寧不空?」那少女抬起瑩白洗嫩的小手,拖腮沉吟道:「奇怪,這個名字耳熟的很, 
    像是在哪裡聽過的。」陸漸道:「他是火部的高手,你是天部的劫奴,在同門那裡聽到過也 
    說不定。」 
     
      「或許如此。」那少女點頭道,「難得他還與我同姓。」陸漸奇道:「你也姓寧?」那 
    少女道:「我叫寧凝。」陸漸道:「我叫陸漸。」 
     
      寧凝頭也不回,冷笑道:「你叫什麼名字,與我有什麼相關?」陸漸羞得無地自容,一 
    時悶著頭再不啃聲。 
     
      寧凝目視燭火,坐了一陣,忽地取出一塊手絹,將桌面上的灰塵拭去,雙手捧著臉頰, 
    睡了起來。不一時,想是進入了夢鄉,呼吸變得細勻長,燭火在黑暗中將她得半面臉龐勾勒 
    出來,輪廓竟是奇美,長長的睫毛也被燭火染了一層融融的金色,衣領微微後退,露出半截 
    修頸,瑩白細膩,宛如牙雕玉琢,也被那橘黃色的燈光浸染,有著說不出的溫柔韻致。 
     
      陸漸望著這女子睡魘,只覺心中和馨安寧,倏爾燭火搖晃,卻是晚風清涼,破門而來, 
    陸漸怕寧凝著涼,微微挪身,擋住風勢,那女孩兒睡夢中若有所覺,峨眉輕顰,更是堪憐。 
     
      「咻!」一支白羽箭忽地破門而入,直奔陸漸面門。陸漸大吃一驚,未及躲閃,那羽箭 
    「波」的一聲,凌空粉碎,碎片化作點點火光,墜落於地。 
     
      陸漸轉眼望去,卻見寧凝已然醒轉,俏立桌邊,雙眼注視門外,一掃茫然,亮若冰雪。 
     
      卻聽門外「嘻」的一聲,沈秀笑道:「好凝兒,你什麼時候也學壞啦?方才裝睡騙我出 
    手,是不是?」寧凝笑道:「是又怎樣?你若再來胡攪蠻纏,當心我的『瞳中劍』。」沈秀 
    乾笑兩聲,語調忽而轉柔:「凝兒,你越是這樣子,我心中便越疼。你這麼清靈如水的女孩 
    兒,正當摘花為簪,斗草前庭,何苦做出這麼一本正經、凶神惡煞的樣子,不但辜負了大好 
    時光,更是傷了天下男兒的心。」 
     
      寧凝默默聽著,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悠然坐下,輕歎道:「你走吧,別在這裡甜言蜜語 
    ,我不想聽。」沈秀幽幽道:「也罷,我不說了。好妹妹,能不能讓我陪你坐一會兒,看一 
    看你的樣子,就算,就算一句話不說也好。」 
     
      「免了。」寧凝冷冷道,「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不計其數,你大可挨個瞧去,又看我做什 
    麼?你若踏入門中一步,左腳進來,我傷你左腳,右腳進來,我傷你右腳。」 
     
      「好狠的心。」沈秀嘻嘻笑道:「不過我倒是明白了,你這麼恨我憎我,不為別的,敢 
    情是吃醋。」寧凝道:「呸,誰吃你的醋?你就算一千個一萬個女人,我也不稀罕。」 
     
      沈秀歎道:「那些女人就算再多,也不過是朝雲暮雨,落花流水,又怎及得上你我青梅 
    竹馬之情?就算有一千一萬,也及不上你一個的。」 
     
      寧凝聽了這話,不覺蛾眉緊蹙,沉吟不語。陸漸瞧她神色,似乎被沈秀的言語說動,不 
    由得心頭暗急,脫口道:「寧姑娘,你別信他的花言巧語,他根本就是個大奸大惡之徒。」 
     
      寧凝也不瞧他一眼,冷冷道:「我信與不信,他是好是壞,又與你什麼干係?」陸漸不 
    禁語塞,卻聽沈秀拍手笑道:「說得好,這廝真是討厭,死到臨頭,還多管閒事。」頓一頓 
    ,又笑道:「凝兒,我可進來了……」話音方落,忽然悶哼一聲,沈秀驚怒道:「凝兒,你 
    ,你用『瞳中劍』傷我?」 
     
      陸漸又驚又喜,轉眼望去,但見寧凝秀眼大張,青色瞳仁在燭光中流轉不定,她朱唇輕 
    啟,緩緩道:「我不是說過麼?你敢進門,我便傷你。」 
     
      沈秀恨恨地道:「好狠心地妮子。」這時間,忽聽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沈秀輕哼一 
    聲,破風聲起,向遠處去了。 
     
      寧凝輕輕吐了一口氣,闔上雙眼,臉上露出幾分倦容。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須臾便見一 
    個小丫鬟挑了盞氣死風燈,引著商清影進來,商清影瞧見寧凝,訝然道:「凝兒,舟虛讓你 
    照看他麼?」 
     
      寧凝站起來,點了點頭,商清影將她摟入懷裡,歎道:「這個舟虛,真是不曉事,深更 
    半夜的,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兒家來看守囚犯?」說罷撫著寧凝的面頰,眉間流露憐愛之色。 
    寧凝臉一紅,輕聲道:「夫人,還有外人在呢,別讓他笑話。」 
     
      商清影瞥了陸漸一眼,笑道:「怕什麼?你雖不是我的女兒,但也跟女兒沒什麼分別。 
    做娘的疼愛女兒,也會有人笑話嗎麼?」寧凝低眉不語,商清影注視她半晌,歎道,「我真 
    想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寧凝點頭道:「我也想終生伺候夫人。」 
     
      「是麼?」商清影笑道,「那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想好沒有?」寧凝雙頰漲紅,低 
    聲道:「什麼事?」商清影笑道:「害羞什麼?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你不記得了,我提點 
    你一下,就是,就是你和秀兒的親事……」 
     
      寧凝臻首垂得更低,輕輕道:「我是劫奴,他是少主,主奴之間,豈能婚配?」商清影 
    道:「話雖如此,但主奴通婚,西域中並非沒有先例。你若配了秀兒,就能長伴我左右呢。 
    」 
     
      陸漸聽得心中狂跳,想那沈秀梟獍之性,倘若這女孩兒嫁給他,只怕備受苦楚,欲要出 
    聲阻止,卻又覺他人親事,自己階下之囚,怎可妄加評斷,一時間欲言又止,好生氣悶。 
     
      忽聽寧凝道:「夫人恕罪,寧凝此身已為劫奴,乃是天譴之人,豈能再連累少主。凝兒 
    情願孤獨一生,終生不嫁……」商清影慌忙摀住她嘴,眼圈兒一紅,淒然道:「你別這麼說 
    ,你若不嫁人,舟虛的罪孽豈不是更大?他當年喪心病狂,將你煉成劫奴,已是罪孽深重, 
    若因此害你終生,我,我……」說到這裡,已是淚如雨下。 
     
      寧凝淒婉一笑,攢了袖,給她拭淚道:「這事再議不遲,夫人你深夜來,有事麼?」商 
    清影止淚道:「你若不說,我都忘了,我想了好半天,還是覺得,放了這孩子的好。」 
     
      陸漸吃了一驚。寧凝也奇道:「主人知道麼?」商清影搖頭道:「他已睡了,你先將人 
    放了,舟虛問起,一切由我承擔。」寧凝稍一遲疑,取出鑰匙,將陸漸的鐵鎖解開。 
     
      此事太過突兀,陸漸枷鎖雖解,卻愣在那裡,回不過神。商清影歎道:「你這孩子,看 
    相貌,也不像是什麼兇惡之徒,怎麼就人性妄為,欺負秀兒呢?經過這次,望你好好做人, 
    莫再逞勇鬥狠,惡意害人。」 
     
      陸漸聽得哭笑不得,起身一揖,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商清影道:「凝兒,相煩你送他出 
    府去。」 
     
      寧凝「嗯」了一聲,向陸漸點頭道:「隨我來。」陸漸隨她走了十來步,轉眼望去,但 
    見商清影立在門首,形容依稀,不知怎地,他心中竟覺一陣酸澀,只想立在當地,多瞧這女 
    子幾眼,但此情此景,終究不容他心願得償,不得已輕歎一聲,隨在寧凝身後,曲曲折折走 
    了一程,忽見前方透來光亮,定眼一瞧,竟是莫乙、薛耳提了燈籠迎面走來。 
     
      四人狹路相逢,八隻眼睛兩兩對視,均有驚色。僵持有頃,莫乙忽道:「豬耳朵,你且 
    看看,前面有人麼?你也曉得,我是個青光眼,天一黑,便瞧不見東西。」 
     
      薛耳怪道:「你是青光眼,我怎沒聽你說過……」話未說完,忽被莫乙一腳踩在腳背, 
    薛耳負痛咧嘴,倏爾有悟,忙道,「不巧得很,你是個青光眼,我卻是個近視眼,前面有沒 
    有人,也瞧不真,那兩個東西直愣愣的,倒像是兩跟死木頭。你說嘛,這看園子的怎麼這樣 
    不小心,把兩跟死木頭杵在路上,撞著行人怎麼得了?」 
     
      他一口一個「死木頭」,寧凝聽得氣惱,啐道:「你罵誰?你才是死木頭呢。」 
     
      莫乙側起耳朵,假意道:「奇怪了,豬耳朵,死木頭好像在說話呢。你耳朵好,聽到沒 
    有?」薛耳笑道:「沒聽見,料是耳屎太多,你聽到了什麼?」莫乙道:「我也聽不清楚, 
    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樣。」薛耳道:「晚上就是蚊子多,也不曉得是公是母,只盼別要叮我 
    才好。」 
     
      兩人一唱一和,氣得寧凝秀目瞪圓,兩人卻裝聾作瞎,一邊說,一邊笑嘻嘻繞過二人, 
    迤邐去了。陸漸始終憋著,待二人去遠,忍不住笑出聲來。寧凝冷冷瞥他一眼,道:「有什 
    麼好笑的,你才是死木頭,臭蚊子。」陸漸忍笑道:「是啊,我既是木頭,又是蚊子,姑娘 
    卻是天上的仙子,跟這些髒東西毫不相干。」 
     
      寧凝盯著他,冷冷道:「瞧你老實巴交的,怎麼也會耍貧嘴?看起來,但凡男子,就沒 
    一個好東西。」說著露出輕蔑嫌惡之色,轉過頭去。 
     
      陸漸不覺苦笑。兩人走了一程,來到府邸後門,寧凝取了腰牌,對守衛道:「我是沈先 
    生的屬下,出門公幹。」守衛驗了牌,放二人出門。 
     
      宅後是一條悠長巷落,寧凝將陸漸送到巷口,說道:「你去吧,走得越遠越好,若不然 
    ,夫人救你一次,也救不了你第二次。」說罷娉娉裊裊地轉身去了。 
     
      陸漸欲要稱謝,但見她神氣孤高,宛然對自己不屑一顧,一時自慚形穢,出聲不得。望 
    她背影消失,方才打起精神,走了幾步,忽聽頭頂上傳來細微響聲,不由得縮身簷下,屏息 
    望去。但見一道黑影從總督府牆頭一掠而過,飄然落地,卻是一個黑衣蒙面之人,背扛一隻 
    布袋,走得飛快。 
     
      陸漸心中暗驚:「誰人如此大膽,竟敢在總督府裡盜竊?總督府內外均有天部高手守護 
    ,又怎會如此疏忽?」他既生義憤,又覺好奇,忍不住施展「身相」,遙遙尾隨,那黑衣人 
    轉過兩條巷道,見四周無人,方才放下布袋,解開繩索,布袋裡鑽出一人,陸漸遠遠瞧見, 
    不覺吃驚,敢情那人正是徐海的軍師陳子單。 
     
      陳子單探出頭來,拱手道:「足下是誰,為何營救陳某?」那黑衣人嘿嘿一笑,扯去面 
    罩,陸漸、陳子單均是大吃一驚,這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沈秀。陳子單尤為錯愕,失聲道 
    :「怎麼是你?」 
     
      沈秀笑道:「子單兄受苦了。」陳子單神色一變,寒聲道:「你又有什麼詭計?」沈秀 
    笑道:「詭計不敢當,只是有個消息,承望子單兄傳與令主。」 
     
      陳子單冷道:「什麼消息?陳某不稀罕。」沈秀笑道:「明日凌晨,胡宗憲將親自提兵 
    出城,前往沈莊剿滅令主徐海。這個消息,你也不稀罕?」 
     
      陸漸聞言大驚,他雖知沈秀輕薄無行,但沒料到此獠竟不顧國家大義,出賣重大軍機, 
    一時憤怒已極,恨不得縱身上前,但轉念又平定下來,留心聽二人說些什麼。 
     
      陳子單聞言也吃一驚,皺眉道:「你叫我怎麼信你?」沈秀笑道:「這個消息不是白給 
    ,我賣你十萬兩銀子。」陳子單望著他,獨眼中冷光閃爍,良久徐道:「我怎麼相信這消息 
    是真的?」 
     
      沈秀笑道:「你若不信,那也罷了。」說罷轉身就走,陳子單脫口道:「且慢!」沈秀 
    止步笑道:「怎麼?」陳子單沉吟道:「你知道胡宗憲的行軍線路麼?」沈秀笑道:「我自 
    然知道,但要我說,須得先見銀子。」陳子單道:「你給我行軍路線,我給你銀子。只是十 
    萬兩太多。」 
     
      「十萬兩也算多?」沈秀道,「你得了這個消息,便可以在行軍路線上設下伏兵,一舉 
    除掉胡宗憲。只消此人一死,放眼江南,誰還是令主的敵手?屆時你們一氣攻破幾座大城, 
    別說十萬兩銀子,一百萬兩也輕易賺回去了!」 
     
      陳子單搖頭道:「但陳某不明白,你好端端地,為何要出賣胡宗憲。」沈秀笑道:「你 
    還不知我這個人麼?若是銀子足夠,就是皇帝老子,親生爹媽,我也照賣不誤。」 
     
      陳子單狐疑不定,半晌道:「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抓我傷我?」沈秀笑道:「若不用 
    這種苦肉計,怎麼騙得了胡宗憲親自出征?」 
     
      陳子單心亂如麻,驀地咬牙道:「好,給我三個時辰籌措銀兩。三個時辰後,仍是燕子 
    磯相見。你拿行軍圖來,大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沈秀拍手笑道:「成交,子單兄果然 
    爽快。」又道,「我須得早早回去,牢裡丟了囚犯,我若不在府中,家嚴勢必疑到我身上。 
    」說罷蒙了面,飛縱上房,踏瓦去了。 
     
      陳子單微一沉吟,四面望望,拔步疾走,陸漸心道:「半夜三更,城門緊閉,他又去哪 
    裡去銀子?莫非城中還有他的巢穴。」一念及此,縱身跟上,卻見陳子單三步一回頭,曲折 
    走了一程,在一扇朱門前停下,陳子單一輕一重,扣環十下,那朱門洞開,有人低聲道:「 
    陳先生嗎?」 
     
      陳子單一點頭,閃身入內。陸漸抬頭一看,隱約瞧見朱門上一塊漆銀匾額,上寫「羅宅 
    」二字,陸漸度那圍牆高矮,展開跳麻之術,躍上門前石獅,在一縱,已至牆頭,他沿著屋 
    脊疾走,只見陳子單被一名僕人挑燈引路,急匆匆繞過影壁,來到一座大廳,廳上燃著火把 
    ,端坐三人。 
     
      陳子單一膝拜倒,沉聲道:「拜見主公。」 
     
      陸漸一驚,心道:「他的主公不是徐海麼?」定眼望去,但見廳中正面一人高鼻長臉, 
    鬚髮濃密,戴一頂飛魚八寶攢珠冠,著一身白緞紋龍繡金袍,五尺倭刀光華流轉,橫放膝上 
    ,聞言皺眉道:「你怎麼來了?咦,你的眼睛怎麼了?」 
     
      陳子單恨聲道:「被沈秀那小畜生壞了,還被他關在總督府裡。」那白袍人吃了一驚, 
    挺刀而起,厲聲道:「你被捉了?怎麼又逃出來?」陳子單慘笑道:「卻是沈秀那小畜生放 
    出來的。」 
     
      白袍人臉色陰沉,徐徐道:「這就怪了,他既然捉了你,怎麼又放你出來?莫不是欲擒 
    故縱?」陳子單道:「我已經留了心,並無跟蹤之人,本來也不想來此面見主人,但軍情緊 
    急,不得不來。」 
     
      白袍人「哦」了一聲,稍稍放下心來,道:「你說。」陳子單道:「胡宗憲已然中計, 
    決意明日凌晨,親自提兵偷襲沈莊,擒拿主人。」 
     
      白袍人目光閃動,徐徐落坐,笑道:「是麼?那是再好不過了。這消息你從何得來?」 
    陳子單道:「那姓沈的小畜生貪得無厭,放我之時,告之於我。還與我做了一筆交易,開價 
    十萬兩銀子,出賣胡宗憲的行軍路線,嘿嘿,但他萬沒料到,主人就在南京城中。」 
     
      白袍人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我讓你去貢獻詐降,就是要慢其心、驕其志,讓胡 
    宗憲以為我徐海只會固守山寨,坐以待斃,然後率軍出城,去圍那個沈莊或是乍浦,萬不料 
    老子早以潛入南京城中,只待胡宗憲兵馬出動,城內空虛,咱們就四面放活,血洗此城,屆 
    時就算胡宗憲不死,但這失了南京的大罪,也足以讓他丟了腦袋。」眾倭寇均是狂笑。 
     
      徐海又轉向一人道:「霍老六,汪老在城外的人馬埋伏好了麼?」那霍老六道:「埋伏 
    好了。」徐海道:「屆時城中火起,你便率人搶到三山門外,殺光守軍,打開城門,將汪老 
    的人馬放入城來,裡應外合,盡情燒殺。」霍老六大聲應命。陸漸聽得心跳如雷:「好險, 
    沒料到這賊子恁地狡詐,若非我無意知曉,豈不斷送了這一城百姓。」 
     
      卻聽徐海又道:「子單,你本是此次我放出去的死士,原以為此去有死無聲,不曾想你 
    還能活著回來。可見上蒼眷顧,不忍分離你我兄弟。」陳子單哭拜道:「主公對我恩重如山 
    ,屬下唯有以死報之。」 
     
      徐海歎一口氣,溫言道:「你這一日一夜裡勢必受了許多苦楚,徐某全都記在心裡,待 
    地城破之日,我必然擒住沈家父子,千刀萬剮,給你報仇。但沈秀那邊還需你走一趟,先拿 
    銀子買下行軍圖,饜其貪慾,以免此人起了疑念,叫我功敗垂成。」 
     
      陳子單道:「此事屬下義不容辭。」徐海頷首道:「這次你帶幾個好手去,若有必要, 
    殺掉那姓沈的,也無不可……」 
     
      陸漸聽到這裡,忽聲警兆,繼而一股疾風自後襲來,疾風中夾著一股淡淡的腥甜腐臭之 
    氣。陸漸躲避不及,急使一個「雀母相」,身子縮如雀卵,讓過要害,卻被那一掌擊在肩胛 
    ,掌力雖被變相卸去許多,陸漸仍覺劇痛徹骨,急變「神魚相」,貼著屋瓦滾出丈餘,眼前 
    驀地一陣昏黑。 
     
      來人一掌未能將之擊斃,「咦」了一聲,猱身縱上,又是一掌,來入雷轟電至,陸漸翻 
    身抬手,向上迎出,二掌相交,鼻尖那股腐臭之氣倏爾變濃,巨力如山,壓得陸漸百骸欲散 
    ,足下嘩然巨響,屋瓦皆碎,身不由己地墜了下去。 
     
      陸漸未料徐海手下竟有如此高手,自他練成十六相以來,從未在掌力上落此下風。身在 
    半空,忽覺頭頂風響,那人竟沉身追來,凌空擊下。陸漸不敢硬接,左手變「多頭蛇相」, 
    繞過那人掌勢,纏他手腕。那人哼了一聲,右掌後縮,左掌擊出,陸漸欲抬右掌拆解,忽覺 
    右臂麻木,竟然不聽使喚,情急間疾疾縮身,使「大自在相」貼地翻出,不待那人落地,翻 
    身站起,大喝一聲,左掌使一個「壽者相」,忽變「猴王相」,那人乃是高手,一見陸漸出 
    手氣勢,便知厲害,一旋身飄開數尺,方欲順手反擊,不料陸漸又從「猴王相」變「半獅人 
    相」,一拳送出,轟隆巨響,牆壁應手坍塌,露出一個大窟窿。 
     
      那人不料陸漸出掌乃是虛招,本意卻是揮拳破壁,驚覺之時,陸漸已經鑽垣而出,發足 
    狂奔。奔跑間,但覺右臂中掌處麻木之感漸漸擴散開去,須臾間擴至半身,他張口欲呼,卻 
    覺舌頭僵硬,叫不出來,也不知跑了多遠,驀地雙腿一軟,向前跌出,驟然失了知覺。 
     
      昏沉之際,忽覺週身刺疼,陸漸未及張眼,便聽有人道:「不要妄動。」陸漸努力抬眼 
    望去,但見沈舟虛雙眼若不波深潭,靜靜望著自己,數百根蠶絲自他袖裡吐出,半數蠶絲將 
    自己懸在半空,剩餘蠶絲則刺入自己週身穴道,一反雪白晶瑩,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虛見他醒來,頷首道:「醒了?」陸漸驚懼交迸,方欲掙扎,沈舟虛搖頭道:「別 
    動,你中了『屍妖』桓中缺的『陰屍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就算你是劫奴之身 
    ,也要送命。」 
     
      陸漸望著他,心中疑惑不定,又望著那些黑色蠶絲,更覺駭異。沈舟虛瞧出他的心意, 
    微笑道:「我用『天羅』神通,將蠶絲刺入你經脈之中,吸取『陰屍吸神掌』的屍毒,這些 
    蠶絲變黑,正是屍毒離體的徵兆。」 
     
      陸漸體內毒質減弱,身子漸漸有了知覺,但覺那蠶絲入體,如百蟻鑽動,癢麻無比,一 
    時咬牙苦忍,忽聽有人怒哼一聲,道:「父親,此人壞了咱們的大事,你幹嗎費力救他?」 
     
      陸漸聽出是沈秀聲音,舉目望去,但見他立在沈舟虛身側,怒目而視。沈舟虛歎道:「 
    這宅邸中到底有何玄虛,咱們都沒瞧見,此人既被『屍妖』打傷,必是瞧見了什麼要緊之事 
    。」 
     
      陸漸聞言,定神一瞧,但見自己身處之地,正是那「羅宅」的正廳,不由吃驚道:「你 
    們,你們怎麼在這裡?」沈秀怒哼道:「這話當由我來問才是。」 
     
      沈舟虛淡淡一笑,撤去蠶絲,說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內設有巢穴,窺探我軍 
    動靜。是以此番假意讓秀兒劫牢,正是欲擒故縱,讓那陳子單逃來此處,然後縱兵合圍,抓 
    住這撥間諜。不料你貿然跟蹤陳子單,打草驚蛇,我等進來時,這所宅邸已是人去樓空了。 
    」 
     
      陸漸聽得羞愧,但覺身子已能動彈,只是兀自酸疼,當下起身道:「陸漸愚鈍,誤了閣 
    下大事,如何懲戒,悉聽尊便。」 
     
      沈舟虛搖頭道:「你先說說,在這屋內瞧見什麼?」陸漸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在場眾 
    人無不變色,沈舟虛也露出幾分訝色,說道:「我真小瞧這徐海了,不料他膽識恁地了得, 
    竟然親身犯險,奇襲南京。」 
     
      陸漸道:「但那埋伏城外的汪老是誰,他卻沒有說明。」沈舟虛冷笑道:「還有誰?自 
    然是汪直汪五峰了,很好,該來的都來了,也省得我天涯海角一個個去找他。」 
    
      這是忽見燕未歸、薛耳、莫乙帶著一眾甲士,走入堂中,燕未歸道:「宅子裡和附近民
    宅盡都搜過,並無一人。」薛耳道:「這裡的樑柱牆壁、地板灶台我都聽過了,沒有地道,
    也沒有夾層。」 
     
      沈舟虛皺眉道:「如此說來,這伙賊子逃得好快。」他自來算無遺策,但一夜之間,兩 
    度失算,不由得沉吟良久,方才問道:「莫乙,這所宅子是誰的?」 
     
      莫乙道:「這個宅子曾是紹興武舉陳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兩銀子賣給一個名叫羅 
    初年的鹽商。」 
     
      「不消說,」沈舟虛道,「這羅初年必是倭寇的化名。」沉吟片刻,他眉頭一舒,徐徐 
    道,「沈秀,你去義莊裡尋一具屍體來,服飾、體態與這陸小哥相若,再將面孔染成青黑, 
    放在當衢之處。」 
     
      沈秀怪道:「這是做甚?」沈舟虛道:「而今第一件事,須得讓這些倭寇以為,這位小 
    哥中了『陰屍吸神掌』,奔跑未久,毒發身亡,死在當街之處。」 
     
      沈秀恍然大捂,應命退下,沈舟虛又道:「未歸,你附耳過來。」燕未歸移近,沈舟虛 
    在他耳邊低語片刻,燕未歸一點頭,撒開雙腿,一陣風去了。 
     
      沈舟虛喝退眾甲士,轉過頭來,含笑道:「陸漸,你方才說了,誤我大事,由我懲罰, 
    對不對?」陸漸漸點點頭。沈舟虛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邊,寸步不 
    離。」 
     
      陸漸吃了一驚,但有言在先,無法回絕。當下沈舟虛命薛耳拿來一套衣衫,給陸漸換過 
    ,又取了張人皮面具,給他罩上,說道:「無論見到什麼,聽到什麼,你只管裝聾作啞,待 
    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 
     
      陸漸心性樸直,雖猜不透其中玄奧,但聽如此能破倭寇,也就聽之任之了。 
     
      卻聽沈舟虛道:「推我回府。」薛耳應聲上前,沖陸漸裂嘴一笑,便推著沈舟虛出了官 
    邸,陸漸無法,只得尾隨。 
     
      此時天色已明,行不多時,便見燕不歸大步流星,趕將回來,躬身道:「主人吩咐,均 
    已辦妥。只是應天府今早遇上一件奇案,迫不得已,來請主人相助。」 
     
      沈舟虛道:「什麼案子,竟能難住應天府的差官?」燕未歸道:「聽說閱馬校場的旗桿 
    上掛了三具屍體,那旗桿離地二十丈,也不知怎麼掛上去的。應天府的差官既無法取下屍體 
    查驗,又害怕那兇手太過厲害,故而只有請主人出馬。「沈舟虛道:「確有幾分奇處,你去 
    府裡叫凝兒來。」燕未歸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天色尚早。」沈舟虛笑了笑,「薛耳、莫乙,咱們去校場瞧瞧熱鬧。」 
     
      車輪□轆,沈舟虛閉目觀心,行了半晌,忽聽薛耳道:「主人,到了。」 
     
      沈舟虛張眼望去,但見近處礦地冷清,黃塵不起,遠處閣樓崢嶸,拖起半輪紅日,一桿 
    杏黃大旗迎風招展,直入霄漢,旗下掛著三具屍首,隨著高天罡風,搖晃不定。 
     
      陸漸見那屍體,暗自心驚,尋思天下間誰有這般能耐,竟能攜著數百斤屍首,攀到如此 
    高處。此時早有捕快上前相見,寒暄兩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餵馬的老軍出來鍘 
    草,抬頭瞧見屍首,是以來報。可恨小人能耐低微,無法取下屍體。沈先生手下能人眾多, 
    屢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屍首,捉拿兇手……」 
     
      談論間,燕未歸與凝兒聯袂而來,沈舟虛便道:「凝兒,你放屍首下來,未歸接住屍首 
    ,別摔壞了。「寧凝一點頭,微闔雙目,向那旗斗凝神片刻,驀地睜開,陸漸只瞧她雙眼玄 
    光流轉,若有實質,只瞧旗斗上火光一閃,屍首頸上繩索頃刻燒斷,要知道那些屍體栓成一 
    串,一繩斷絕,三具屍首有如隕石,齊齊墜落。 
     
      燕未歸覷得真切,如風掠上,雙足一頓,騰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屍體,左足凌空探出 
    ,勾住旗桿,疾如車輪般「呼」地一轉,右手又將第二具屍首抓住,此時第三具屍首才到他 
    眼前,燕未歸手中兩具屍首左右一合,將之夾住,縱身落地,「嚓」的一聲,雙腳入地近尺 
    。 
     
      陸漸瞧得心跳神馳,這三具屍首本有數百斤重,加上墜落之勢,何止千均,燕未歸不但 
    一一抓住,更以無儔腳力,將千均墜力引入地下。換了他人,就算能接住屍首,落地之時, 
    也勢必雙腿齊斷,腰身扭折了。 
     
      燕未歸放下屍首,躬身退到一邊,沈舟虛又道:「莫乙,你去瞧瞧,這三人如何死的? 
    」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道:「這三人外表無甚傷痕,但淚腺微腫。《內經》有言:『微大 
    為心痺引背,善淚出』,足見這三人是心臟麻痺而死,但何以心臟麻痺,奴才卻瞧不出來。 
    不過,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書上見過。」他指著一個五官俊秀,身著黃衫的年輕人道,「此 
    人名叫竺森,綽號『玉黃蜂』,乃是崆峒派棄徒,採花無數,在京城也犯下好幾件大案,刑 
    部懸賞八千兩花銀捉拿。」又指一個黑臉猙獰、體格魁梧的大漢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 
    西巨匪,嘯聚山林,無惡不作,曾有大員矢志拿他,卻被他率眾闖入官邸,滅了滿門,如今 
    刑部懸賞一萬兩花銀捉拿。」 
     
      說到此初,那些老少捕快,均露驚色,莫乙語氣一頓,望著那具道士屍首,遲疑道:「 
    至於這個道長,來歷卻有些不同,他本是當朝國師陶仲文的大弟子,道號元元子,特奉皇上 
    旨意,來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師,不想竟死在這裡。」那些捕快聽了這話,無不面色如土 
    。 
     
      沈舟虛移車上前,審視那具屍體,那些捕快忽地紛紛跪倒,磕頭叫道:「沈先生救命, 
    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長是欽差,死了欽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虛望著屍體,沉吟半晌,搖頭道:「這些人外表均無傷損,乃是心臟麻痺而死,但 
    如何麻痺,卻叫人想不明白;至於這旗桿,離地二十來丈,誰又有能耐把屍首送上去呢?故 
    而只有兩種可能。」 
     
      眾捕快忙問道:「有哪兩種可能?」 
     
      沈舟虛歎道:「殺人的要麼是鬼神,要麼是神仙。元元子道長乃是國師高足,他家就是 
    神仙,神仙又怎麼會殺死他呢?所以說,這三人多半是遇上鬼神,嚇得心臟麻痺而死,然後 
    又被那鬼怪送上旗桿高處。」 
     
      眾捕快初時聽得發愣,但聰明的轉念就明白過來,沈舟虛這話,正是教自己如何編造故 
    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議,若說是鬼怪作祟,那是再也恰當不過了。一時間,眾人 
    紛紛點頭稱是,均說是鬼怪殺人。 
     
      沈舟虛微微一笑,推車出了校場,寧凝忍不住道:「主人,真是鬼怪作祟麼?」沈舟虛 
    見她神色不安,不禁笑道:「傻丫頭,恁地膽小?我說鬼話騙那些蠢材,你也信了?」 
     
      「如此說沒有鬼怪了?」寧凝輕輕舒了一口氣,「那麼這三個大惡人又是誰殺的呢?」 
    沈舟虛道:「自然是人殺的。」他揮了揮手,道,「未歸,你去城中的酒肆中瞧瞧,若有什 
    麼奇聞怪事,便來報我。」燕未歸答應一聲,一溜煙走了。 
     
      不多時,燕未歸飛步趕回,促聲道:「昨天玄武湖畔的『吟風閣』上有人喝了一夜酒, 
    如今正在打架鬧事。」 
     
      沈舟虛不覺啞然笑,歎道:「罷了,你推我過去。」 
     
      一行人迤邐來到吟風閣前,閣樓臨湖,晨景正好,一片波光瀲灩,幾抹朝霞流轉,和風 
    悠悠,細柳入煙,一對燕子蹴水而飛,周旋呢喃。 
     
      沈舟虛止住車輪,注視湖光水景,驀地吟道:「游絲欲墮還重上,春殘日永人相望。花 
    共燕爭飛,青梅細雨枝。離愁終未解,忘了依前在。擬待不尋思,剛眠夢見伊……」 
     
      莫乙接口道:「這是杜安世的《菩薩蠻》,是說女孩兒的春愁,主人念出來,不大合適 
    。」 
     
      沈舟虛苦笑道:「這詞本是清影喜歡的,我見這景致,忽而想到罷了。」 
     
      話音未落,忽聽「卡嚓」一聲大響,吟風閣上窗破欄毀,掉下一個人來,那人旋風般翻 
    個觔斗,情急間手中竹杖一撐,卻忘了下方便是一湖碧水,「嘩啦」一聲,連人帶仗掉入水 
    中,濺起幾尺高白浪。 
     
      只聽閣樓上一個豪邁的聲音大笑道:「嬴老龜,你這招取什麼名字?是猴子翻觔斗,還 
    是王八戲水?」 
     
      湖中那人濕淋淋爬上岸來,十分狼狽,陸漸認出是「金龜」嬴萬城,心中又是吃驚,又 
    覺好笑,不料這老狐狸威風八面,竟也落到這步田地。 
     
      嬴萬城面色通紅,仰首向樓頭厲叫道:「姓虞的,我東島清理門戶,你又幹嗎狗咬耗子 
    ,多管閒事?」 
     
      「不是說了?」那人笑道,「你東島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你東島的朋友,便是我的 
    敵人。來來來,小兄弟,莫管他們。有人說得好『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 
    過客。而浮生如夢,為歡幾何?』故而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這碗,再說其他。」 
     
      「虞兄高論。」另一人接口道,「也有人說得好,『日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 
    就是膿包』。」話音入耳,陸漸心頭一動,這答話之人正是谷縝。 
     
      那「虞兄」奇道:「我說的『有人』大大有名,詩仙李太白是也,你說的『有人』卻是 
    哪個?恁地有見識?」 
     
      「不是別人。」谷縝呵呵笑道,「正是區區小弟,小弟什麼都做,就是不做膿包。」那 
    姓虞的將桌子拍得山響,讚道「說得好,說得好。」 
     
      二人雖不見人,但一番對白,卻是旁若無人。嬴萬城氣得一頓足,還要再罵,沈舟虛倏 
    爾笑道:「贏道兄,多年不見,尚無恙否?」 
     
      嬴萬城回頭一瞧,如見鬼魅,面色變得摻白,失聲道:「你……你……」驀地轉身,「 
    噌」地一下躥上樓去,叫道:「不好,不好,沈瘸子來了,沈瘸子來了……」 
     
      那姓虞的「哦」了一聲,淡然道:「沈師兄來了?」沈舟虛哂道:「虞師弟所到之處, 
    總是驚天動地,才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了一個窟窿。」 
     
      「你說的是元元子那鳥賊吧?」那姓虞的笑道,「他奉了昏君旨意,強搶民女,老子瞧 
    不過去,小小彈了他一指頭,沒料到這老小子不經挨,竟被彈死了,晦氣晦氣。」 
     
      沈舟虛道:「天下經得起你『雷帝子』虞照一彈的,又有幾個?」他漫不經心的彈出數 
    縷蠶絲,纏住屋簷,只一縱,如飛鳥投林,連人帶椅,飄入二樓。」 
     
      他平時舉止疏慢,弱不禁風,驀地顯出這般神通,樓上樓下均是一驚,眾劫奴更怕有失 
    ,也快步登樓,陸漸定眼望去,樓上三三兩兩坐了幾名客人,主人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谷縝當窗臨湖,身邊牆壁上一個窟窿,料是嬴萬城落水之處,身前一張方桌,橫七豎八 
    ,擱了許多酒罈,迎面坐了一條大漢,骨骼極大,國字臉膛,如飛劍眉壓著一雙虎目,灰布 
    長衫赫然打了兩個補丁,腳下一雙麻耳草鞋,眼見便要破散。 
     
      陸漸尋思:「這人就是那『雷帝子』虞照麼?」思忖間,虞照乾了一碗酒,目光掃來, 
    眾人被他一瞧,如刀槍穿胸,平生一股寒意。 
     
      「沈師兄。」虞照笑道,「來一碗如何?」 
     
      「虞師弟取笑了。」沈舟虛歎道,「你明知道沈某只會喝茶,不會飲酒。」虞照啐道: 
    「扭扭捏捏,忒不爽快。」又斟滿酒道,「還是小兄弟豪氣。」谷縝笑笑,兩人碗盞相碰, 
    雙雙飲盡。 
     
      虞照又道:「嬴老龜老當益壯,演了一出王八戲水。你這小姑娘我卻沒見過,但瞧你這 
    一籃子破銅爛鐵,料是新晉的『千鱗』高手。只可惜,虞某平生不打女人,算你運氣。」 
     
      陸漸轉眼望去,施妙妙端坐一隅,愁眉不展,聞言抬頭,不瞧虞照,卻望著谷縝,目光 
    流轉,眸子深處,似乎藏著某種物事,複雜難明。 
     
      虞照看看施妙妙,又瞧瞧谷縝,忽而哈哈笑道:「原來如此……」笑聲中,忽地舉手, 
    在谷縝肩頭一拍,施妙妙花容慘變,不及驚呼,一抖手,一蓬銀雨向虞照射來。 
     
      虞照目不斜視,舉手輕揮,漫天銀雨距他尚有三尺,便「叮叮」墜地,片片銀鱗,鋒口 
    向上,「嗚嗚嗚」顫動不己。施妙妙神色又是一變,脫口道:「周流電勁。」 
     
      虞照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沒告訴你麼?『千鱗』之術全靠『北極天磁功』,這門 
    內功遇上『周流電勁』,就會七折八扣,彼此抵消。,故而見了虞某,須得小心。呵呵,罷 
    了,再教你一個乖吧。」說罷,食指下引,銀鱗應指躍起,片片相屬,連成一柄銀光四射的 
    軟劍,刺向施妙妙的咽喉。 
     
      施妙妙飄身後退,踢起一條長凳,那銀劍矯矯昂動,「刷」的一聲,把那長凳凌空劈成 
    兩截。施妙妙悄臉發白,霎時扣住六隻銀鯉,清亮雙目,死死盯著虞照。 
     
      谷縝目光一轉,忽而笑道:「虞兄,小弟敬你。」說著雙手捧碗,一氣飲盡。虞照怔了 
    怔,點頭道:「好,好。」一揮手,「叮叮」不絕,銀劍解體,散落一地。 
     
      虞照喝罷,又道:「小姑娘你本領原本有限,如今又怕誤傷了小情人,心存猶豫,出手 
    軟弱,打將下去,吃虧不小,還是快快退了吧。「施妙妙面漲通紅,斥道:「胡說八道,誰 
    ,誰是我的小情人……」虞照盯著她,目光如炬,施妙妙被他一盯,頓覺心中機密盡被洞悉 
    ,一時欲言又止,面色越發羞紅,色似胭脂,嬌比海棠。 
     
      虞照見她半羞半惱,嬌態可人,心中大覺有趣,嘻嘻笑了兩聲,驀地揚聲道:「明夷, 
    你這廝不學好,偏學嬴老龜縮頭縮腦,你的『一栗』心法虞某聞名已久,今天正要領教領教 
    。」 
     
      忽聽角落裡哼了一聲,明夷沉著臉,從暗處踱將出來,嬴萬城忙道:「明老弟,莫要上 
    當。」 
     
      明夷怪道:「上什麼當?」嬴萬城乾咳一聲,徐徐道:「如今強敵環伺,你我三人理當 
    攜手禦敵,千萬莫受這姓虞的挑撥,被西城的賊子各個擊破。」 
     
      「強敵環伺?」明夷目光一轉,停在沈舟虛身上,徐徐道:「你說他麼?」嬴萬城點頭 
    道:「不錯,就算他手下劫奴,可謂敵眾我寡,咱們若不齊心協力,只怕不能生離此地。」 
     
      虞照皺了皺眉,喝一大碗酒,笑道:「沈師兄,看來你名聲不好,有你掠陣,誰敢跟我 
    放對?沈師兄若知情識趣,走得遠遠的,小弟那是感激不盡。」 
     
      他出言不遜,眾劫奴均有怒色,挺身欲罵,沈舟虛一皺眉,揮袖攔住,笑道:「虞師兄 
    此言差矣,東島西城,勢不兩立。而今東島五尊來其三,師弟雖是我西城第一流的人物,以 
    一敵三,未必能勝,若有閃失,平白折我一員大將。不若沈某助你一臂之力,將這三人就地 
    擒殺,挫一挫東島的威風如何?「東島豬人均是變色,虞照聽罷,伸出食指,輕彈酒罈,叮 
    叮噹噹,清亮悅耳。彈罷問道:「沈師兄,這聲音聽來如何?」沈舟虛皺了皺眉,道:「還 
    成吧。」 
     
      虞照道:「師兄有所不知,這酒罈在說話呢?」沈舟虛笑道:「虞師弟說笑了。」 
     
      「你不相信麼?」虞照呵呵一笑道,「這酒罈說了,八部之中,就數沈舟虛這廝最不是 
    東西,道理有三。其一,這世界上最可恨者,莫過於煉奴,而這廝不僅煉奴,還煉了六個, 
    真是混帳到頂。其二,大夥兒一拳一腳,分個高低,豈不甚好?偏這沈舟虛不要臉之至,盡 
    玩些陰謀詭計,便是勝了,也叫人很不痛快。最可氣的還是第三,別人喝酒,這廝卻偏偏喝 
    茶,專門跟人唱對台戲。」眾劫奴無不溫怒,沈舟虛卻從容自若,含笑道:「沈某天性不能 
    飲酒,也算是過錯?」虞照嘻嘻笑道:「這個虞某就不知了,這酒罈啊,就是這麼說的。」 
     
      沈舟虛尚未答話,燕未歸已忍耐不住,厲聲道:「姓虞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麼?主人 
    好心待你,你倒污蔑於他。」 
     
      虞照哈哈笑道:「妙極,虞某人什麼酒都吃過,就沒吃過罰酒,來來來,你有本事,請 
    我吃一盅如何?」燕未歸斗笠下厲芒掠過,驀地騰空而起,左腿掃出,樓中如有颶風掠過, 
    碟兒碗兒叮噹作響。 
     
      眾人未及轉念,旋風陡止,唯有碗碟窗戶,顫動不絕。定眼再瞧,燕未歸左腿已被虞照 
    空手攥住。 
     
      陸漸曾與燕未歸交鋒,深知這一腿威力奇大,不想竟被虞照信手接住。霎時間,燕未歸 
    怪叫一聲,右腿忽的高高掄起,勢如大斧,奮力劈下。 
     
      就當此時,眾人耳裡只聽「赫「的一聲,有若裂帛,燕未歸斗笠飛出,露出蒼白面皮, 
    一條刀疤從額至頸,皮肉翻捲,深可見骨,如一條怪蛇盤在臉上。 
     
      燕未歸定在半空,一腿被攥,一腿高舉,身形凝固也似。雙目瞪得老大,面肌不斷抽搐 
    ,滿頭髮絲根根如鋼絲一般,沖天豎立。 
     
      「去!」虞照一聲長笑,燕未歸身若如陀螺,骨碌碌摔將回來。莫乙、薛耳大驚失色, 
    雙雙搶上前去。 
     
      「接不得。」沈舟虛一聲疾喝,薛耳指尖已觸及燕未歸衣衫,一股酸麻感透指而入,說 
    時遲,那時快,只聽「哧哧」兩聲,身側一股大力將他一拽,薛耳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斜眼 
    望去,莫乙也同時撲倒,臉色煞白,眼中透著恐懼之色。 
     
      未及還醒,莫、薛二人身子忽又無端而動,一個觔斗,直立起來,傀儡般飄退三尺,兩 
    人各各低頭,只見腰間均是纏了一縷蠶絲,遙遙連著沈舟虛。 
     
      沈舟虛十指間拈滿蠶繭,掌法飄飄,襟帶飛揚,使得正是一路「羅星散手」,端的神奧 
    無方,變化出奇,勝過沈秀何止十倍。指間蠶繭隨他掌勢,忽左忽右,簌簌射出蠶絲,有如 
    天孫織錦、玉女投梭,頃刻間勾梁搭拄,在燕未歸身後織成四重大網,同時間,射出兩縷細 
    絲,淡如流煙,盤桓飄渺,刺向虞照。 
     
      眾人雖知西域八部之主無一若者,此時仍覺駭異,沈舟虛以「星羅散手」施展「天羅」 
    神通,瞬息間,拉莫乙、拽薛耳、編製絲網、反擊虞照,一心四用,變化無窮。 
     
      崩裂之聲不絕於耳,燕未歸撞破三張大網,終被第四張網裹住,渾身抽搐,如遭極大痛 
    苦。 
     
      虞照右手端酒快飲,左手飄然出掌,逼得那兩縷蠶絲無法及身,含笑道:「沈師兄好本 
    事,竟練成『天羅繞指劍』,惹得虞某技癢,很想討教討教。」將碗一擱,正要起身,驀地 
    臉色微變,只一晃,便繞過蠶絲,身如大鳥,飛到寧凝頭頂。 
     
      「手下留情。」沈舟虛蠶絲用盡,救援不及,不由脫口驚呼。 
     
      叫聲未絕,便見人影一閃,一人抱住寧凝,貼地滾出。 
     
      霎時間,一件長長的白色物事,自虞照掌心射出,如光如氣,凌空一繞,落在寧凝先前 
    站立處,「赫」的一聲,方圓尺許,盡變焦黑。 
     
      「雷音電龍?」沈舟虛面露訝色,虞照一拂袖,煙灰四散,樓板上露出一個大洞。 
     
      「好個『瞳中劍』,沈師兄,你教的好劫奴。」虞照冷笑兩聲,肩頭一點慢慢浸紅,初 
    如針尖,轉眼便有銅錢大小。眾人恍然大捂:「他怎麼受傷了?」 
     
      虞照忽又瞇眼望著地上,笑道:「兀那小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還不起來,更待何 
    時!」眾人循他目光望去,但見一個男子兀自抱著寧凝,為那掌力震懾,傻了一般。寧凝驚 
    醒過來,羞怒交迸,抬手就是一記耳光,不想這一巴掌,竟將那人的臉皮刮將下來。 
     
      寧凝看清來人,吃驚道:「怎麼,怎麼是你?」那男子正是陸漸,他人皮面具被打飛, 
    心中慌亂,匆忙拾起,重又帶戴上。眾人見狀哄笑起來。虞照罵道:「蠢小子,都穿了幫啦 
    ,戴這勞什子還有什麼用?」 
     
      陸漸羞紅了臉,定一定神,揚聲道:「雷帝子,你這人說話不算話。」虞照愣了一下, 
    皺眉道:「我怎麼說話不算?」陸漸手指寧凝,說道:「你說平身不打女人,方纔你這一下 
    ,不是要她的命麼?」 
     
      虞照濃眉一挑,不見他抬足轉身,一伸臂,便扣住陸漸肩頭,提將過來。陸漸空負「一 
    十六身相」、劫奴神通,竟無閃避之能,不由大驚失色,虞照笑道:「我不打女人,卻打男 
    人。你既要充好漢,代她接我三掌如何?」 
     
      此話一出,寧凝花容慘變,瞳子裡玄光一轉,虞照輕輕一笑,左手扣人,右手揮灑,寧 
    凝視線盡數封死。只聽「劈啪」有聲,二人之間,火光四濺,「瞳中劍」撞到虞照的掌力, 
    無不化為烏有。寧凝連發數劍,身子一晃,臉上血色全無。 
     
      沈舟虛推車到她身邊,扶住她歎道:「凝兒,你的『瞳中劍』能夠傷他,全因他沒有防 
    備,既有防備,你有豈是對手?」隨他說話,寧凝面色慢慢紅潤,長吸一口氣,出聲道:「 
    可是,他,他……」盯著陸漸,雙頰越發緋紅,明艷照人。 
     
      沈舟虛皺了皺眉,淡然道:「虞師弟,你雖然疾惡如仇,卻從不欺負弱小。『雷音電龍 
    』身坐不動,十步殺人,你若真要殺他,何苦等到現在,方纔那一下,凝兒與這少年都難免 
    劫。你故意嚇退他們,方才出手,不為別的,只為跟我顯擺威風吧。」 
     
      虞照方才確無殺心,掌力擊下,半是嚇唬寧凝,半是向沈舟虛示威,但聽沈舟虛一說, 
    卻是一陣冷笑,心道:「就你沈瘸子精乖,會算中老子的心思!」當即臉一沉,揚聲道:「 
    沈師兄凡事講一個理字,我好端端的坐著喝酒,你手下的劫奴又是『無量足』,又是『瞳中 
    劍』,踢的踢,刺的刺,又算什麼道理?」 
     
      沈舟虛道:「敝撲有失調教,過在沈某。」 
     
      虞照笑道:「你是本門師兄,我便不與你動手。這樣吧,這少年既然無辜,我不動他, 
    你讓寧凝出來,是死是活,受我一掌了事。」 
     
      沈舟虛露出苦笑,寧凝細眉一挑,大聲道:「好,我受你一掌,但,但你須先將他放了 
    。」 
     
      虞照哈哈大笑,正笑時,忽覺陸漸肌膚收縮,滑不留手,一瞬之間,竟被他脫出手底。 
    虞照「咦」了一聲,手掌圈轉,飄然抓落,欲要將他捉回。不料陸漸就地一滾,若脫弦之箭 
    ,貼地躥出。虞照不由讚了一聲好。 
     
      陸漸以「大自在相」脫出虞照手底,又以「雀母相」躥到寧凝身前,寧凝驚喜不勝,俯 
    身欲要扶他起來,不料胸口、小腹各自一麻,渾身頓軟。 
     
      陸漸制住寧凝,將她扶起放到一邊,寧凝又氣又急,道:「你,你……幹什麼?」陸漸 
    低聲道:「寧姑娘,對不住!」說罷轉身,向虞照大聲道:「我來受你一掌。」 
     
      虞照盯著他,似笑非笑,搖頭道:「不成,你是男的,女的一掌,男的三掌。」 
     
      陸漸一呆,想他方才一掌之威,自己別說三掌,一掌也未必接得下來。虞照見他默默不 
    語,不覺笑道:「怎麼,怕了?怕了就別沖好漢!」 
     
      陸漸一咬牙,道:「好,就算三掌。」虞照道:「妙啊,事先說好,受這三掌,不許還 
    手,要麼便不算數。」寧凝急道:「不成……」嗓子忽窒,雙目淚水一轉,奪眶而出。 
     
      陸漸瞧著谷縝,見他盯著自己,眉頭緊皺,不由暗歎:「我怕是不能陪他捉倭寇、洗冤 
    屈了。」忽聽虞照道:「準備好了麼?」當下點頭道:「準備好了。」 
     
      眾劫奴無不露出悲憤之色,莫乙高叫道:「陸漸兄弟,你放心吧,你若死了,咱們一定 
    為你報仇的。」薛耳接口道:「你如此仁義,何不代他去受這三掌。」莫乙臉一白,訕訕不 
    語。 
     
      虞照目不轉睛望著陸漸,驀地抬掌,「啪啪啪「在他肩上拍了三下,然後抓著陸漸,拎 
    小雞也似拎到桌邊,嘩啦啦倒了一碗酒,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來來來,乾了這碗。」 
    陸漸莫名其妙,呆呆怔怔,不知如何是好。谷縝卻笑道:「我便知道虞兄不會傷我這位好朋 
    友的。」 
     
      虞照訝道:「你和他是朋友,難怪難怪。」見陸漸兀自發愣,不由笑道:「不會喝酒麼 
    ?」陸漸微一遲疑,捧起酒碗,虞照舉碗,一氣喝光。陸漸量淺,喝了半碗,便擱下道:「 
    虞先生,那三掌還打麼?」 
     
      虞照一哂,谷縝已笑道:「陸漸你可笨了,方才虞兄不是拍了你三掌麼?」 
     
      陸漸奇道:「那也算數?」「怎麼不算?」虞照道,「我只說了三掌,可沒說是輕輕地 
    拍,還是重重地拍。」說罷又笑,陸漸逃過一劫,亦驚亦喜,也陪著他憨笑。 
     
      寧凝一顆心始才落地,想到方才情急落淚,羞慚不勝,低聲罵到:「什麼雷帝子,分明 
    是雷瘋子!」沈舟虛苦笑道:「背地裡這麼叫他的卻也不少。」 
     
      忽見虞照兩眼一翻,大聲道:「明夷,還沒想好?打個架哩,也婆婆媽媽,跟娘兒們似 
    的。」明夷大怒,縱身欲出,卻被嬴萬城攥住手腕,沉喝道:「莫要中他激將法。」 
     
      明夷臉色醬爆豬肝也似,怒道:「嬴老,這廝辱人太甚。」嬴萬城道:「一個對一個, 
    你有幾分勝算?」明夷一愣,沉吟道:「五成。」 
     
      嬴萬城面沉如水,淡然道:「就算五層吧,你勝了還罷,若是敗了,我與妙妙便要二對 
    二,老夫年到體衰,不復向日之勇;妙妙年紀尚幼,絕學未成。你說,我二人又有幾分勝算 
    ?」明夷又是一愣,低眉不語。 
     
      嬴萬城老眼中精芒浮動,驀地厲聲道:「三花一影陣!」明夷、施妙妙應聲散開,立在 
    嬴萬城身側。沈舟虛、虞照見此,均是皺眉。 
     
      「陸漸你看。」谷縝道,「他三人這麼一站,可有什麼玄機?」陸漸瞧了一陣,搖頭道 
    :「瞧不出來。」谷縝笑道:「你別瞧人,先瞧影子?」 
     
      陸漸定神一看,只見三人雖然站得稀落,影子卻重疊起來,有如一人,谷縝又道:「三 
    花一影,三人一心。這是東島的奇陣,只要影子不散,三人的本領便能融會如一,發揮出絕 
    大威力,就算天、雷二主聯手,也未必能勝。」 
     
      陸漸見狀驚奇,果見三人影子緩緩挪動,始終保持人影相疊,不使分散,施妙妙卻是又 
    驚又氣,瞪著谷縝,柳眉倒豎:「你,你這壞東西,竟然洩露本島機密。」 
     
      谷縝笑笑,嬴萬城卻道:「妙妙這話差了。第一,此陣並非機密。他便不說,天、雷二 
    主也都知道。第二,就算知道,也未必能破,就算能破,也是慘勝,咱們若死兩人,天雷二 
    主至少一死一傷。沈舟虛,你說對不對?」 
     
      沈舟虛拈鬚不答,虞照則大碗喝酒,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喝到三碗時,驀地一拍桌子, 
    叫道:「他媽的,這個鳥陣子,我破不了,沈師兄,瞧你的了。」 
     
      眾人聞言,均是驚奇,寧凝輕哼一聲,道:「你這個雷瘋子,也有認輸的時候?」虞照 
    道:「這有什麼奇怪。人貴自知,不知道敵人的斤兩還罷了,不知道自己的斤兩,那是死無 
    其所。虞某縱然猖狂些,卻還不笨。」 
     
      沈舟虛徐徐道:「你我聯手,還可試試。」虞照笑笑,淡然道:「那有什麼趣味?」 
     
      四下一時悄然。忽聽嬴萬城高聲道:「我三人此來,並非找你們二部麻煩,只為擒捉本 
    島敗類。二位如此相逼,欺人太甚,若是有膽,大夥兒索性玩個大的。」 
     
      虞著笑道:「玩什麼大的?」 
     
      嬴萬城將竹仗重重一頓,森然道:「九月九日,論道滅神。」 
     
      虞照縱然桀驁狂放,聽得這話,也是濃眉一挑,遲疑不答。嬴萬城又道:「雷帝子,你 
    還記不記得?當年你和那人在小鏡湖一戰,勝負未分。」虞照目光一閃,道:「『不漏海眼 
    』也來了?」 
     
      嬴萬城道:「他雖不在南京,卻一向掛念你得緊。」虞照道:「彼此彼此。」 
     
      嬴萬城冷哼一聲,又道:「聽妙妙說,風君侯也來了南京。更聽說地部高手也來了;至 
    於敝島島王與沈道兄仇深四海,也正好借這『論道滅神』,做個了斷。」 
     
      虞照低頭想想,掉頭道:「沈師兄,你怎麼說?」沈舟虛閉目拈鬚,微微笑道:「嬴道 
    兄是欺我西城內訌已久,四分五裂吧?」 
     
      「不敢!」嬴萬城道,「萬歸藏兩次東征,東島精英死傷殆盡,十多年難復元氣,若非 
    如此,我這糟老頭子怎麼還能濫竽充數,竊居這五尊之位?如今水、火兩部雖滅,但你西城 
    仍然廣有六部,是以說到元氣大傷,大夥兒也算半斤八兩。」 
     
      沈舟虛沉吟半響,歎了口氣,道:「好,既然如此,大夥兒便趁此機會,了一了宿怨。 
    」嬴萬城陰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稟島王。兩位也早早知會同門,九月九日, 
    嬴某在靈鰲島上,灑掃以待。」 
     
      東島西城兩百年來多次高手會戰,漸成制度,名為「論道滅神」。一方挑釁,另一方勢 
    必迎戰,三言兩語定下日期場地,隨後便是腥風血雨。是故雙方說到此處,均知一戰難免, 
    再無多話。嬴萬城瞧了谷縝一眼,嘿然道:「乖孫子,瞧你抱西城的大腿抱到幾時?」說罷 
    冷哼一聲,與明夷快步下樓,唯獨施妙妙落在最後,幽幽望了谷縝一眼,歎了口氣,飄然去 
    了。 
     
      酒樓中一時寂然,虞照氣悶難當,朗聲道:「聯絡諸部之事,便交給沈師兄了,若要商 
    議,虞某隨叫隨到。」繼而一手挽著谷縝,說道:「走走走,咱們換個地方喝酒說話。」方 
    要下樓,谷縝忽又道:「稍等。」擺脫他手,揚聲道:「沈舟虛,商清影是你妻子麼?」沈 
    舟虛道:「不錯,正是拙荊。」 
     
      「很好,」谷縝點頭道,「將來我若要殺你,也不冤枉。」眾人均是吃驚,沈舟虛道: 
    「足下與沈某有仇?」 
     
      谷縝道:「你不知道?」沈舟虛搖頭道:「沈某縱橫天下,仇家無數,哪記得這許多? 
    」谷縝笑笑,徐徐道:「我叫谷縝,我爹便是谷神通!」此言一出,虞照也是變了臉色,他 
    雖知谷縝是東島之人,卻當他是普通島眾,不料他竟是東島少主。 
     
      沈舟虛眉峰聚攏,目光銳如鋼針,刺在谷縝臉上。谷縝卻如不覺,又笑道:「你也不用 
    這樣瞪我,今天若不殺我,來日我勢必殺你。你我之間,總要死上一個,這一點你須得牢記 
    在心,莫要忘了。」 
     
      說到這裡,他又轉向虞照,笑道:「虞兄,你如今知道我是誰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 
     
      虞照濃眉陡挑,樓中氣氛驟然一冷。陸漸不自覺氣貫全身,心道:「糟了,這姓虞的武 
    功太高,他若要殺谷縝,除了以死相抗,別無他法。」他心念已絕,注意虞照,嚴加堤防, 
    不料虞照一皺眉,忽地歎道:「谷老弟,為何還要表明身份?你若不說,我也不會問的。」 
     
      谷縝道:「你和我無親無故,卻陪我吃了半夜悶酒,為我排解憂愁,更加不問一字,你 
    便替我擋了東海三尊。人以真心待我,我又豈能以假意待人?難道你虞照是好漢,我谷縝卻 
    是怕死鼠輩?」 
     
      虞照注視他半晌,忽地搖頭道:「沈兄弟,這小子很投我意,若我殺他,有些為難。」 
    沈舟虛微微一笑,淡然道:「不打緊,但憑師弟處置。」 
     
      虞著望著他,流露疑惑神情,忽而笑道:「既然師兄如此好心,虞某便告辭了。」方要 
    舉步,谷縝又道:「虞兄,谷縝還有一事相求。」虞照道:「什麼事。」 
     
      谷縝道:「沈瘸子與我有仇,我朋友留在這兒,勢必受害,虞兄若能將他一併帶走,谷 
    縝感激不盡。」虞照笑道:「理當如此,他是條好漢子,不能受辱於人。」 
     
      說罷,也不待沈舟虛答應,便左挽谷縝,右挽陸漸,一陣風下了閣樓,沿湖走了一程, 
    遠離吟風閣,才撒手放開兩人,自己坐在一塊湖石上,愁眉緊鎖。 
     
      谷縝道:「不喝酒了麼?」虞照搖頭道:「今天闖禍了。」谷縝笑道:「那必是因為『 
    論道滅神』吧?」 
     
      虞照點點頭,歎道:「我一時意氣,竟然挑起這場賭鬥,大戰一開,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若被那娘兒們知道了,豈不又要嘮叨我三天?」 
    話音未落,便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遠遠傳來:「哪 
    個娘兒們,要嘮叨你三天?」 
     
      三人轉眼望去,但見一個紅衫綠發、膚若瓊脂的美貌夷女撐著一葉扁舟,從湖面上悠悠 
    飄來,見了三人,便停下竹篙,抬手掠了掠耳邊的鬢髮,玉頰生暈,朱唇噙笑,眸子碧若湖 
    水,凝注在虞照臉上。 
     
      虞照露出悻悻之色,咕噥道:「晦氣。」那夷女脆聲道:「誰又惹你晦氣啦?」虞照大 
    聲道:「除了你還有哪個?」 
     
      那夷女目中透出怒色,只一篙便已近岸,縱身躍到三人身前,瞪著虞照道:「你說,我 
    又怎麼惹你晦氣了?」虞照梗起脖子,高聲道:「我說話說得好好的,你來插什麼嘴?」那 
    夷女冷笑道:「你背著我說壞話,我怎麼不能插嘴。」 
     
      虞照怒道:「我說了什麼壞話了?」那夷女道:「你罵我『娘兒們』,算不算壞話?」 
     
      虞照道:「呸,天下娘兒們多的是,我說娘兒們,就是說你麼?」話一說完,忽見那夷 
    女雙目微微泛紅,淚光浮動,頓時露出不耐之色,道,「哭什麼?你就算哭,我也不怕你。 
    」但神色雖然可恨,口氣卻已軟了好多。 
     
      那夷女望著他,忍不住笑起來,虞照道:「有什麼好笑的?我臉上又沒開花?」那夷女 
    忍不住道:「你嘴裡說不怕,心裡卻怕我哭是不是?」 
     
      虞照被她說到心虛處,惱羞成怒,揮手道:「去去去,你怎麼樣與我什麼相干?」 
     
      那夷女卻也不惱,淡然道:「既然我怎麼樣都不與你相干,你幹嗎巴巴的跑到江南來? 
    要不乾脆輸給左飛卿,讓我嫁給他吧。「虞照瞪著她,臉上露出古怪神氣,既似憤怒,又似 
    傷心,忽一轉頭,悶悶不答。 
     
      那夷女抿嘴微笑,目光一轉,忽地瞧見虞照肩頭血跡,不由驚道:「哎喲,你受傷了? 
    」 
     
      「大驚小怪。」虞照一揮手,冷笑道,「擦破點兒皮,過兩天就好。」那夷女道:「不 
    成,你解開衣衫給我瞧。」虞照又羞又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胡鬧什麼,不害臊麼 
    ?」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夷女不急不惱,慢慢道,「柳下惠坐懷不亂,你不過露一 
    點肌膚,又怕什麼?難不成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見了我,連衣服也不敢脫?」 
     
      虞照虎目圓瞪,一時語塞,那夷女卻不理會,伸手給他解開衣襟,露出半邊肩膊。虞照 
    渾身僵直,臉上卻罩了一塊紅布也似,先前他面對諸大高手,有如狂龍惡虎,不可一世,此 
    時遇上這個夷女,卻儼然成了小貓小蛇,被她恣意戲弄。谷縝瞧在眼裡,恨不得背過身去, 
    大笑一場。 
     
      那夷女見傷口約有兩分來深,略帶焦灼,不由訝道:「你遇上火部高手了麼?但又不像 
    ,火部誰能傷你?寧不空?」虞照不耐道:「寧不空算隻鳥。是天部的人!」 
     
      那夷女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玄瞳吧?」虞照抿著嘴,哼了一聲。 
     
      那夷女知他心高氣傲,對受傷之事深以為恥,心中暗笑,從藥囊裡取出一枚白瓷瓶,一 
    疊白紗布,一把小銀剪,又從瓷瓶裡傾出若干淡紅粉末,點在傷處,用白紗精心纏好,剪斷 
    之時,順手打了一個蝴蝶結兒。 
     
      谷縝看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噗的一下,笑出聲來。 
     
      「這算什麼?」虞照窘迫已極,瞪了瞪那蝴蝶結,又抬眼望著那夷女,眼裡幾欲噴火。 
    那夷女故作不見,給他拉上衣衫,拍拍他臉,笑瞇瞇地道:「好啦!這樣才乖啦。」虞照氣 
    得七竅生煙,偏又發作不得,鼓起兩腮,眼裡似要噴出火來。 
     
      那夷女又問道:「阿照,這兩人是誰呢?」虞照呸了一聲,「什麼阿照?叫得肉麻兮兮 
    的。」那夷女道:「那不叫你阿照,難道叫你阿貓阿狗?」 
     
      虞照說她不過,瞪了一會兒眼,忽似洩了氣的皮球,軟將下來,歎道:「這個是東島少 
    主谷縝。」那夷女聞言吃驚,未及細問,虞照又指著陸漸道:「這人,這人,咳,我也不知 
    他的名字……」 
     
      陸漸上前一步,作個揖:「仙碧姐姐,別來無恙。」原來他乍見仙碧,心中一時驚濤駭 
    浪,恨不得立馬相認,但又見仙碧與虞照鬥嘴,不便相擾,此時見問,才出手相認。 
     
      仙碧面路訝色:「你,你是……」陸漸低聲道:「我是陸漸呀!」仙碧驚喜交迸,既而 
    又疑惑道:「你的樣子怎麼變啦?」陸漸道:「因為一件大事,我戴了面具。」說到這裡, 
    他忍不住道:「姊姊,阿晴……」仙碧不待他說完,忽笑道:「諸位請上船,先去我的衡荇 
    水榭,慢慢說話。」 
     
      陸漸心懷疑惑,與眾人上船,飄行數里,遙見一座曲廊精舍,鄰水依林,吞吐煙雲,榭 
    邊幾名靚妝少女,正在洗衣打鬧,瞧見仙碧,均是歡笑招呼。 
     
      虞照大皺其眉,憤然道:「地部怎麼盡招些女孩兒?每次聚會,都鬧得跟麻雀一樣。再 
    說了,地部神通不離土性,一群女孩兒玩泥巴,成何體統。」 
     
      「你這個死腦筋,才不成體統呢。」仙碧道,「聽說天劫之後,女蝸娘娘造化萬物,便 
    是以水和泥,捏做一個個小人小獸,再吹一口仙氣,那些泥人泥獸呀,就活過來了。女蝸娘 
    娘是女孩兒,是故女孩兒玩泥巴,自古有之,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虞照冷笑道:「強詞奪理,胡說八道。」仙碧道:「你呢?頑固不化,憤世嫉俗。」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棄舟登岸,來到精舍中,仙碧笑道:「陸漸,這裡沒人瞧見,你可 
    以摘下面具了吧?」 
     
      陸漸摘下面具,仙碧凝視他半晌,拍手笑道:「這孩子,也生俊了呢!」轉頭對虞照道 
    ,「這就是我在姚家莊遇上的那位少年,他冒死去尋北落師門,卻一去不回,那把火將姚家 
    莊燒成白地,我還以為他未能倖免。難過了好久。」 
     
      虞照點頭道:「原來是他,怪不得。」磚頭對谷縝道:「你交的朋友很好,理應浮三大 
    白。」谷縝笑道:「好啊,我奉陪。」 
     
      仙碧瞪了他二人一眼,道:「來到這裡,不許喝酒。」虞照好似臀部挨了一刀,「嗖」 
    地彈起,怒道:「豈有此理!」仙碧卻不瞧他眼中怒火,慢慢道:「酒能亂性,我這裡都是 
    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們幾個大男人,要是喝多了,鬧出什麼事來,怎麼了得。」 
     
      虞照大聲到:「我量大如海,別說三大白,三百大白也是小事一樁。谷老弟我也能擔保 
    ,不過……」望了陸漸一眼,驀地洩氣,咕噥道:「這小子倒是難說得很。」 
     
      仙碧啐道:「我這好弟弟人最老實,我才不擔心他呢?卻是你們兩個,我不放心。」虞 
    照悻悻坐下,見有少女捧來清茶,他賭氣昂首,瞧也不瞧一眼。 
     
      陸漸道:「姐姐,阿晴……」不料仙碧又搶先一步,問起他逃生經過,陸漸只得將自己 
    被寧不空所擒,前往東瀛,又如何被煉成劫奴,在織田家苦熬,最終遇上魚和尚,逃出寧不 
    空的魔掌,回到中土。陸漸只怕仙碧與虞照生出誤會,故意忽略了谷縝被囚之事。 
     
      饒是如此這一段曲折凶險,谷縝聽過還罷,仙碧和虞照卻是聽得入神,聽到陸漸被煉成 
    劫奴,仙碧臉上倏地血色盡失,虞照更是大怒,拍岸喝道:「虎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 
    。寧不空這鳥賊,走到哪兒都是禍害!」 
     
      再聽說魚和尚左化,二人又不約而同對視一眼,虞照歎道:「晦氣,這世間的良心又少 
    了一顆。」 
     
      陸漸說完,汗顏道:「北落師門隨我流落天涯,多年來相依為命。誰知將到中土,還是 
    將他丟了。」仙碧也覺難過,默然半晌,悠悠道:「如此說來,你既是金剛門人,又是寧不 
    空的劫奴了?」 
     
      陸漸點頭道:「魚和尚大師臨終前讓我去西域求取解脫『黑天劫』之法,仙碧姊姊,虞 
    大先生,你們是西城中人,知道那法子麼?」 
     
      仙碧神色一暗,顧視虞照,見他臉色極為沉重,不覺歎道:「好弟弟,魚和尚雖是一代 
    奇僧,對《黑天書》卻知之甚少,自這部武經成書以來,三百年間,從無劫奴能夠解脫…… 
    」 
     
      陸漸日思夜想,雖也料到這一結果,卻始終抱有一線希望,此時聽了,心中一根弦好似 
    猛然崩絕,震得雙耳嗡嗡做響,仙碧後面的話,他一句也不曾聽見。 
     
      「……《黑天書》流毒無窮,即便是西城之中,也屢次被禁絕,到我這一代,山、澤、 
    地、雷、風五部均已禁奴。只恨人心詭譎,這煉奴之事,始終無法斷絕。」仙碧說到這裡, 
    忽見陸漸兩眼發直,如癡如呆,不由得心如刀割,輕輕推了虞照一把,低聲道,「你呆著做 
    什麼,還不想想法子。」 
     
      「說到法子,倒有兩個。」虞照徐徐道:「第一,便是回帶寧不空身邊,繼續為奴,只 
    消寧不空活著一天,你便可不死。」 
     
      「這個法子不用說啦。」陸漸搖頭道,「我死也不會回去的。」 
     
      虞照目透嘉許之色,點頭道:「第二個法子,便是從今往後,不再借用劫力,依照第二 
    規律,若不有意借力,黑天劫的發作便緩和些。魚和尚一代宗師,神通廣大,他以性命設下 
    的禁止非同小可,可惜你頻繁借力,連破兩道。但饒是如此,只需從此不再借力,僅憑這一 
    道禁止,活上兩年,也不是難事。」 
     
      眾人無不變色,仙碧失聲道:「只有兩年?」虞照點頭道:「再若借力,今年也活不過 
    去。」忽見仙碧秀目微紅,淚光閃動,不覺心軟,歎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只是太不可 
    靠。」 
     
      仙碧喜道:「什麼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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