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2章 兄妹
雲松吐靄,怪石餐霞,鳴泉簌石,宛然若琴,落在谷縝耳中,令他腦中一清,只覺胸口中
肘處仍是隱隱作痛。一張眼,溫熱的水汽撲面而至,谷縝眼裡發酸,合眼片刻,才又睜開,
卻見不遠處是一眼溫泉,素汽雲浮,白煙氤氳。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邊,懷抱一隻波斯貓,秀髮高聳,縮成海螺形狀,面籠一抹青紗,
僅露雙目,瞳子烏亮有神,流盼間媚態橫生,勾魂奪魄。谷縝哼了一聲,又閉上雙眼。那蒙
面女子咯咯輕笑,忽地問道:「你不奇怪麼?」谷縝道:「不奇怪。」蒙面女眼珠一轉,又
道:「人家就你性命,你也不謝一聲。」谷縝道:「多謝。」
蒙面女似乎愣了一下,搖頭道:「你這人呀,什麼時候這樣聽話啦?」谷縝道:「我本
來就聽話。」
蒙面女嬌笑起來:「你谷大少若是聽話,這世上就沒有不聽話的人啦。」谷縝道:「你
說得極是。」他始終閉眼,那蒙面女說一句,他應以句,不冷不熱,不鹹不淡;那蒙面女老
大沒趣,沉默許久,方才歎道:「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我的。」谷縝接口道:「你說得極是
。」
蒙面女眉眼一紅,側過身子,向著溫泉,削肩微聳,初時無聲無息,漸至於嚶嚶啜泣起
來。谷縝聽到聲音,沒的心頭一軟,張眼歎道:「有什麼好哭得?落到你手裡,我他娘的才
該大哭特哭!」
那蒙面女沒的轉過身來,氣呼呼地道:「誰哭啦,誰哭啦……」面紗卻被淚水浸濕,貼
著臉龐,凸現出豐頰尖頷,櫻口翹鼻。谷縝打量一陣,忽而笑道:「谷萍兒,你帶這勞什子
作甚?你的醜樣,我又不是沒見過。」
那蒙面女臉一紅,白他一眼,掀去青紗,露出一張甜美可人的臉來。谷縝點頭道:「人
倒是變美了,站起來給我瞧瞧。」谷萍兒倒也聽話,應聲站起。谷縝又點頭道:「人也長高
啦,就不知心變沒變,是不是還是那樣惡毒?」
谷萍兒得他誇讚,原本滿心歡喜,可聽到最後一句,雙眼又是一紅,谷縝不耐道:「哭
就免了。我這穴道你解是不解,不要以為你武功強了,就欺負為兄。」
谷萍兒不覺莞爾,走上前來,挨著谷縝坐下,柔聲說道:「我怎麼會欺負你呢?我只是
害怕。」谷縝皺眉道:「害怕什麼?」谷萍兒將頭靠在他肩上,幽幽歎道:「我怕一旦解了
穴道,你就會離我而去,若不解穴,你是委屈一些,但,但我卻能試試瞧著你,聽你說話。
」
「狗屁狗屁!」谷縝怒叫道,「若不解穴,我從今起,既不睜眼,也不跟你說話了。」
當即賭氣閉眼,一言不發。
谷萍兒流露悵然之色,呆了一會兒,忽地輕哼道:「好呀,不說就不說。」她站起身,
走到溫泉邊,放下那隻貓,忽又軟語笑道:「人家背你來,流了好多汗,身子黏黏的,洗一
洗才好。」
谷縝心中咯登一下:「這小妖精好半晌裝傻僑癡,如今現出原形了。」欲說不好,卻恨
事先放了話,不便言語。但聽一陣寬衣之聲,不多時,便聽谷萍兒「咯咯」笑道:「好哥哥
,你何不索性睜大了眼睛,這樣瞇著眼偷看,很是不對哦!」雖是誣陷,但笑聲嬌媚,語語
勾魂,字字奪魄,谷縝聽得心癢,幾欲罵聲「放屁」,但想到誓言,卻又苦苦忍住。
忽又聽谷萍兒輕輕笑道:「好哥哥,你一貫敢做敢為,無法無天,怎麼突然變成道學先
生啦?說起來,萍兒的身子你又不是沒瞧過?那天、那天你喝醉了酒,可放肆呢,萍兒心裡
又是害怕,又是歡喜……」
谷縝只覺一股怒氣直衝胸臆,脫口叫道:「胡說八道,不知羞恥……」
「哎呀。」谷萍人笑道,「你可說話了?」谷縝一愣,不由心頭大恨:「只怪我太在意
此事,終被賺了。」卻聽谷萍兒又笑道:「好哥哥,我還能叫你睜眼,你信不信?」谷縝道
:「放白湘瑤的屁。」
白湘瑤是谷萍兒的生母,亦是谷縝的繼母,谷縝故有此罵。谷萍兒卻不著惱,吃吃輕笑
,忽聽水響,料是她沉入水中,溫泉水滑,谷萍兒肌膚嬌嫩,不自禁呻吟呢喃起來。她天生
媚骨,又得母親調教,隨著年紀見長,漸成一代尤物,顰笑呼吸,媚艷無雙。谷縝縱然定力
了得,也被擾得心煩,忍不住道:「你這小鬼,好的不學,偏學你媽勾引男人,不羞,不羞
。」
谷萍兒笑道:「人家學媚術又怎麼啦,這世上,我只勾引你一個,別的男人啊,我睬也
不睬……」谷縝聽了,喝也不是,罵也不是,但凡男子,多少有些虛榮,谷縝也莫能免,明
知這話乖戾不常,但聽在耳中,深心裡仍有三分受用。正自默然,忽聽谷萍兒一聲尖叫,似
乎遭受極大的恐怖。
谷縝心神劇震,不自禁張眼望去,卻見谷萍兒懷抱那隻貓兒,坐在泉邊,笑嘻嘻望著自
己,衣衫嚴整未脫,只赤了雙腳,露出白嫩小腿,輕輕踢水嬉戲。
「上當了。」谷縝羞奴難當,不由得怒目而視。
「好哥哥。「谷萍兒嘻嘻笑道,「我便知你打心底疼我愛我,生恐我遇上危險,對不對
?」谷縝瞪眼道:「對白湘瑤個槌子。」
谷萍兒笑笑,取手巾抹淨纖足,穿上繡鞋,走上前來,瞧了谷縝一會兒,忽在他臉上親
了一下。谷縝穴道被制,躲閃不得,不由怒道:「你做什麼?」谷萍兒笑道:「人家,人家
心裡喜歡你呀。」
谷縝道:「抹我一臉口水,也叫喜歡?」谷萍兒收斂笑容,側身坐下,淡淡地道:「你
還不是抹妙妙姐姐一臉口水。難道你就不喜歡她?」谷縝道:「她和你不同。」谷萍兒眼圈
兒一紅,驀地叫起來:「哪兒不同了,我哪兒又比不上她?」
谷縝道:「你是我妹子,她不是,再說他也不會誣蔑我,陷害我。」谷萍兒盯著他,眉
間露出淒楚神色,沉默良久,忽道:「那一天,我見你和她躲在礁石後面,你抱著她,親她
的臉……「谷縝截口道:「這與你有什麼相干?「谷萍兒淒然一笑,望著溫泉上空變換莫測
的水汽出神半響,幽幽歎道:「若沒見就罷啦,可我偏偏看見了,那時候,我心裡真是難受
極了,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又恨不得跳進大海,一了白了。我後來就想呀,無論如何,我也
不做你的妹子了,我要做你的妻子,讓你一輩子那樣親我抱我……」
谷縝狠道:「所以你就陷害於我?對不對?」谷萍兒微微一笑,道:「你想套我的話,
我才不說,我說了,你就沒命了……」谷縝一愣,呸道:「這與我有什麼相干?」谷萍兒深
深看他一眼,說道:「你能活到現在,著實僥倖得緊,在南京,徐海死了,你為什麼活著?
在那戶農家,你本也活不了的……」
谷縝恍然有悟,等著她道:「難道是你……」谷萍兒道:「這是一個約定,我不說,別
人也不會殺你……」
谷縝心中豁亮,點頭道:「料是你說過了,若她殺我,你就向我爹告發她,是不是?」
谷萍兒撫著懷裡貓兒,注視蒸騰水汽,淡淡地道:「我不知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答你。
」
谷縝仿若不聞,自語道:「既然不能親自殺我捉我,她便下了戰書,她知道以我的性子
,必會前來徽州迎戰,是以她又放出風聲,將葉梵引來徽州;我逃出獄島,五尊之中,數」
不漏海眼「最想抓我回去,以他的武功,我也萬無逃脫之理。哼,這一招借刀殺人,用得也
不怎麼高明……」谷縝一邊說話,一邊察言觀色,谷萍兒卻只是低頭撫弄那貓兒,笑而不語
。谷縝瞧了半響,也瞧不出半點端倪,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萍兒,我待你如何?」
谷萍兒側過身子,纖手托腮,望他笑道:「你呀,凶巴巴的,裝出一副兄長的樣子,其
實心裡卻很疼愛我的。小時候吃福柑,柑子少,小孩子又多,大家都搶著吃,你卻總把自己
那份讓給我,後來你回東島,見我的耳環磕壞了,就配一枚絕好的給我;還有啊,那年我患
了寒疾,要五種罕有藥材,你不僅不辭辛苦為我配藥,又聽說白狐皮能治這病,就專門去極
北買來白狐皮袍給我……你對我的好,我一點一滴都記在心裡的……」
谷縝提起舊誼,原本是想動之以情,策反谷萍兒,不想谷萍兒說起往事,竟若得他思緒
萬千,沉默半響,歎道:「萍兒,你和白湘瑤不同,我雖很她,卻把你當親妹子……」谷萍
兒秀眉微蹙,忽地別過頭去,冷冷道:「你這麼說,我不歡,驀地一跤坐倒,瞪著眼呼呼喘
氣,罵道:「臭丫頭,叫你跟我打,叫你臭丫頭打我……」忽覺鼻酸眼熱,當下揉了揉眼,
才不致落下淚來。
谷萍兒哭了一會兒,將淚一抹,起身叫道:「好,你定要去洗刷什麼冤屈,我也由得你
。」不由分說,挽起谷縝,向山中奔去。谷縝怒道:「你做什麼?」欲要掙扎,卻被谷萍兒
拿住「曲池穴」,無法使力,轉眼望去,谷萍兒臉色蒼白,淚痕猶新,小嘴緊緊抿著,只顧
向前。
走了一會兒,忽聽谷萍兒道:「到了!」谷縝定眼一瞧,前方松石錯雜,抱著一座天然
石室石室上書「軒轅洞」四字(為什麼是四?)。原來這裡地處黃山光明頂下,相傳光明頂
是軒轅黃帝得道飛昇之所,故而這石室也被冠以大號,認為是皇帝修仙處所。
谷萍兒又道:「汪直大約就在裡面。」谷縝將信將疑,瞥她一眼,谷萍兒扭過頭去,不
與他正眼相對。
谷縝知她心情繁複,不覺微歎。谷萍兒忽地將他一拽,縱近石室門戶,向內窺視,入目
情景,卻叫二人大吃一驚,但見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來具屍首,居中火堆燃盡,餘燼散落,
一口大鐵鍋已然打翻,鍋內洋肉湯濺得滿地。
谷縝見室內並無活人,當下細查屍首,卻見個個面色青黑,神情扭曲,嘴角沁出絲絲黑
血,觀其容貌兵刃,正是倭寇無疑。谷縝心頭一動,尋思:「這分明是中毒跡象,卻是誰下
的手?」又想到程公澤所說「偷盜砒霜」之事,這死狀確是服食砒霜所致,這二者間必有關
聯。再看群倭容貌,卻無汪直在內。
谷縝滿腹疑竇,反身坐在一塊大石上沉思,谷萍兒卻不做聲,抱著波斯貓悄立門首。不
多時,忽見谷縝起身,拾起一口倭刀,出了門,在遠處挖了一個方圓丈餘的大坑,挖畢已是
汗流浹背,谷萍兒怪道:「你做什什?」
谷縝道:「不可叫倭奴污了我軒轅先跡。」說罷將倭人屍首一一拽出,丟入坑中掩埋。
谷萍兒默默望著他,目光星閃,若有所思。
谷縝埋好屍首,忽又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躲在這裡?」谷萍兒道:「我聽來的。」
谷縝道:「聽誰說的?」谷萍兒搖頭道:「這個,我可不能說,但他們送命,卻與我一點干
係也沒有。」谷縝哼了一聲,瞪著他,滿臉怒色。谷萍兒見他神情,心中一酸幾欲吐露實言
,然而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谷縝正覺米化,忽聽一個女子道:「理應在這附近。」另一女子接口道:「夫人拿得定
麼?」二人齊齊變色,未及閃避,兩名女子已經穿林而出。一旦照面,來人也是一驚,其中
一女正是銀鯉施妙妙,另一個卻是美貌婦人,素衣裹體,妍麗妖嬈,舉手投足,無不流露媚
態。
谷萍兒靠近谷縝,牽著他的衣袖,嘻嘻笑道:「妙妙姐,媽,你們怎麼來啦?」施妙妙
瞪視二人,臉色慘白如死。那素衣美婦卻是半嗔半笑:「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調皮的小鬼,不
說一聲,就到處亂跑,害我和神通好不擔心。」
這美婦正是谷縝的繼母白湘瑤了。
谷萍兒笑道:「我都長大啦,媽還擔心什麼?再說,有縝哥哥陪著我,日夜呵護,天下
哪兒去不得?」谷縝見她故作親暱,言辭曖昧,心中大為惱火,又見施妙妙秀目瞪來似有極
深怨恨,谷縝心中氣苦:「這傻魚兒屢屢做出絕情的事,說出絕情的話,如今又來恨我。我
又何必一廂情願,給她好臉色看?」想到這裡,神色淡淡的,既不分辨,也不多瞧施妙妙一
眼。白湘瑤見谷縝神態,美目中微露疑色,卻聽谷萍兒道:「媽,你怎麼和妙妙姐在一起啊
?」白湘瑤道:「原本和神通一同來的,未想到中途遇上一件事情,他值得先去辦理,又恐
你孤身一人,遭遇不測,就讓妙妙陪我來找你。」
「神通?神通!」谷縝哼了一聲,道:「你怎麼找來這裡的?」白湘瑤笑道:「我們母
女之間,私底下有一些隱秘標記互通消息,萍兒沿路留了標記,我順著找來,也不對麼?」
谷縝縱然不信,但涉及其母女之私,卻也不便多問。谷萍兒又道:「爹爹遇上了什麼事
?」白湘瑤道:「西城高手傷了你贏萬成贏公公,神通身為島王,不能坐視。」谷萍兒笑道
:「許久沒見爹爹出過手了,可惜這次也沒眼福!」
施妙妙見谷縝正眼也不瞧自己,但覺眼前昏黑,喉間微甜,驀地晃晃身子,扶住身旁樹
木,眼淚也幾乎落下來,唯有不住提醒自己:「別哭,別哭,你若哭了,只會惹他笑話……
」雖然如此,眼眶仍是模糊了。
谷縝雖故作姿態,眼角與光卻始終落在室妙妙身上,忽見她神情恍惚,身子搖晃,心頭
軟了七分,欲要上前,不想腰間一麻,竟被谷萍兒制住「氣戶穴」,動彈不得,谷縝大怒,
側目一瞧,卻見谷萍兒神色淒惶,目光落向遠處。
白湘瑤瞧得分明,眼珠一轉,溫言道:「妙妙,你不舒服麼?」施妙妙見問,勉力收拾
心情,搖頭道:「我好好的啊。」白湘瑤笑道:「沒事就好,是了,你是東島五尊之一,地
位勝過我和萍兒,這裡的事,還是你來做主。」
施妙妙道:「夫人言重了,妙妙年紀小,見識又淺,位列五尊,已自勉強了。凡事還是
由夫人決斷為好。」白湘瑤笑歎道:「妙妙啊,你不是為難我麼?我和這小子一直不大好,
我若捉他,別人會疑心我懷有私念,萍兒又忒不懂事,如何處置縝兒,我還真沒法子……」
谷縝大怒,心道:「好你個賊婆娘,拐彎抹角,竟逼妙妙抓我。」當即冷笑一聲,大聲
道:「白湘瑤,你少來鬼話連篇,今日落到你母子手裡,算我倒霉,施姑娘,你也不要客氣
,要打要殺,谷某人一根眉毛也不會皺的。」施妙妙聽了,芳心一痛,心頭無比淒涼:「他
竟叫我施姑娘,竟叫我施姑娘了麼?」想著眼圈兒泛紅,浮現出瑩瑩淚光。
谷萍兒聽得心急,啊呀叫道:「這可不成,縝哥哥說什麼也是重犯,須得爹爹親自審理
,方能定奪,妙妙姐,你說是不是?」
施妙妙深吸一口氣,歎道:「萍兒說得是,無論他犯下何種罪孽,也須島王做主。」白
湘瑤搖了搖頭,神色黯然,低下頭去。施妙妙忍不住道:「夫人怎麼啦?」白湘瑤苦笑道:
「我知識為神通難過,他只有這一個兒子,雖然不肖,但若又他親自處置,情何以堪?」
施妙妙尚未接口,谷萍兒已笑道:「媽,你既然這樣說,就該替縝哥哥多說幾句豪華,
叫爹不要重重罰他。」白湘瑤猛然抬頭,目光中閃過一道銳芒,忽又淡淡笑道:「我一個婦
道人家,怎能干預島務?神通才智過人,自有決斷。」谷萍兒笑道:「既然爹爹自有決斷,
那就見了爹爹,再說不遲。」
母女倆含笑對視,白湘瑤忽地軟語道:「萍兒,祭天不見,你的嘴巴越發伶俐了。」谷
萍兒笑道:「是呀,我好歹也是您的女兒,若沒幾分口才,媽豈不是白生了我。」白湘瑤似
乎一呆,舉手掩口,「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谷萍兒也笑,母女二人遙遙相對,恰似竟媚
鬥妍一般,谷縝不覺暗罵:「真是龍生龍,鳳生鳳,狐狸精生狐狸精。」
白湘瑤笑了一會兒,桃頰蘊紅,美眸流光,端的情若不勝,連連擺手道:「哎啞啞,不
與你這丫頭胡纏了,咱們歇一陣,再去找你爹爹。」說著揀塊大石,冉冉坐下,其他三人也
各懷心事,坐了下來。
谷萍兒又問道:「爹爹去哪兒了?」白湘瑤道:「我也不知,他追西城的高手去了,或
許向西,或許向南,但終須留些標記,方便我們尋找?」谷萍兒道:「爹爹一貫懶散,未必
會這麼心細。」白湘瑤道:「他手了,若尋不著他,就先回東島。」
娘兒倆你一言我一語,谷縝與施妙妙卻出奇的沉默,均是目光飄忽,偶爾四目相對,也
一觸即分。谷縝冷靜下來,有心解釋,然見施妙妙神色冷漠,心也隨之冷了大半,唯有暗歎
:「傻魚兒心裡定然恨死我了。唉,也怪我太過瞄睨世俗,舉止不常,惹來許多非議;施浩
然這老頭兒又過於方正,將女兒調教得如同道學先生一般。哼,莫不是月下老兒喝醉了酒,
系錯了紅繩?要不然,我怎麼會喜歡這條傻魚?」
他胸中愛恨交織,忍不住狠狠瞪向施妙妙,施妙妙瞧見,大為惱怒,忖道:「這個不要
臉的壞東西,還敢這樣瞪我?哼,我就不能瞪你嗎?」便也瞪去,兩人目光相逼,僵持了數
息工夫。谷縝面對所愛女子,怒氣總如閒雲流水,無法久住,怒氣一去,又不覺愛意湧起,
倏爾擠眉弄眼,連做幾個滑稽怪相,施妙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啐了一口。惹得白
湘瑤母女側目來瞧,施妙妙急忙端正容色,故作矜持。谷萍兒卻料到其中故事,暗自做惱,
輕輕哼了一聲。
白湘瑤笑了笑,忽道:「萍兒,你什麼時候養貓啦?」谷萍兒道:「這本是葉叔叔一名
屬下的,可它一見了我,就很親近,葉叔叔說我與它有緣,便送給我啦。」白湘瑤哦了一聲
,道:「聽說西城地母養了一隻波斯貓,叫做北落師門,壽命極長,神奇無比,與這貓兒看
來倒有幾分相似。」
谷萍兒一陣嬌笑,說道:「那是地母娘娘的寶貝,怎麼會落到我這裡?我給它取名粉獅
子,您說好不好?」白湘瑤道:「它若是凡貓,這名字卻也配得上。」谷萍兒抿嘴一笑,撫
著那貓兒頸毛,甚是憐惜。
白湘瑤又笑了笑,說道:「抱來給我瞧一瞧!」谷萍兒欲要上前,但瞧谷縝一眼,又生
猶豫。白湘瑤笑道:「你怕他跑了麼?」別怕,他逃得過我們娘兒倆,也逃不過『千鱗』的
,妙妙,我說得對麼?」說罷顧盼施妙妙,施妙妙瞧了瞧谷縝,稍一猶豫,點頭道:「那是
自然。」
谷縝深知白湘瑤時時挑撥,要讓施妙妙與自己情人相殘,她好坐看消化,可說天下人心
之毒,莫過於此,他雖恨得牙癢,卻也不敢當真妄動,生恐施妙妙一時衝動,真將自己射成
篩子。
谷萍兒也明此理,笑吟吟將貓抱過去,白湘瑤接過,輕輕撫弄片時,忽地起身笑道:「
走吧!」竟沒有將貓還回的意思。
谷萍兒臉色微變,叫道:「媽,你,你……」白湘瑤笑道:「我怎麼?還不帶你縝哥上
路?」谷萍兒跌足道:「媽……」白湘瑤臉色微沉,淡然道:「你不聽我話?」說著拇指、
食指按在那貓兒頸上。原來知女莫若母,谷萍兒自小喜歡貓狗,倘若貓狗不慎夭亡,必然哭
得死去活來,白湘瑤見她喜愛這只波斯貓,便故意騙來,挾制於他,逼她不敢輕易放走谷縝
。
谷萍兒深知乃母之風,心中為難極了,一邊是心愛寵物,一邊卻是心愛男子,此時卻如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覺呆在當地,眼圈紅了。忽聽谷縝哈哈大笑,起身叫道:「上路就
上路,臭婆娘,怕你我就是你養的!」說著一拂衣袖,大步前行,口中高聲唱道:「大江東
去浪錢疊,引得這數十人,駕這一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這千丈虎狼穴。大
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賽村社……」
這一出《關大王赴單刀會》,專道關雲長單刀赴會的故事,谷縝唱得高低起伏,一波三
折,以此自況,竟不將前途危局放在眼裡。白湘瑤心中暗恨,嘴裡卻笑道:「關雲長義薄雲
天,事嫂如母,可不似有的人奸妹弒母,大逆不道。」谷縝看她一眼,淡然道:「誰是我母
親呀?我媽姓商,可不姓白,要做我媽,修十輩子再說。」
白湘瑤聽慣了他這套說辭,一笑了之,施妙妙卻是憤憤不平,喝道:「谷縝你太無禮了
……」谷縝笑道:「你倒說說,我怎麼無禮了?」施妙妙道:「常言道:千里之堤,潰於蟻
穴,就因為你平時小節不修,不敬長輩,愛討口舌便宜,一致於後來乖戾無道,犯下大錯…
…」言語間,想到傷心處,眉見泛紅,嗓子一自哽咽。谷縝皺眉望她,心中暗罵:「你這條
傻魚兒,將來落到我手裡,先打你一頓扳子。「再瞧瞧白湘瑤含笑注視,心中更怒,哼了一
聲,甩袖便走。
四人步行出山,遙見前方車馬,兩名東島弟子迎上來,眼見不但找到谷萍兒,更捉到谷
縝,二人皆大歡喜。谷萍兒道:「大伙都坐車嗎?縝哥哥怎麼辦?」白湘瑤笑道:「他也坐
車,但須有防備。」說著從袖間取出一團小指粗細的透明繩索,說道:「這小子善於開鎖,
尋常瑣具捆不住他,這根玉蛟索相傳用蛟筋煉製,寶刀莫傷,妙妙,你看是否捆他一捆。」
施妙妙若答不,無疑自承認對谷縝餘情未斷,若答是又覺不忍,正自躊躇間,谷萍兒已
笑道:「還是我來捆吧。」
「不成!」白湘瑤斷然道:「這人太狡猾狠毒,你心腸太軟,易受鼓惑,最好離他遠些
。」谷萍兒正要撒嬌,卻見白湘瑤目射寒光,又捏那粉獅子的脖子,頓時氣勢一軟,撅嘴不
樂。
施妙妙稍一猶豫,接國繩索。谷縝瞧的生氣,將手一伸,笑嘻嘻道:「施大小姐,請了
。」施妙妙見他嘲諷神色,心如刀割,咬牙將他雙手縛上,忽聽谷縝在耳邊恨聲道:「捆得
好,憑這份捆人的本事,可以去獄島當島主夫人了。」施妙妙原本心中不安,聽得這話,滿
懷不安盡數化成怒氣,狠狠將那玉蛟索收緊,打上死結,痛得谷縝齜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氣
。
一路上,谷萍兒笑咪咪的纏著谷縝說話,谷縝有一句無一句,隨口答應。施妙妙則縮在
車廂一角,雙手抱膝,心中其亂如絲,不敢正眼去瞧谷縝,偶爾看他手腳束縛,又不覺亦背
亦憂,尋思道:「我方才或許弄痛了他,這樣捆的久了,會不會傷了手腳呢?」忐忑不已,
漸漸後悔起來。
這般行了一程,白湘瑤忽地叫停,說道:「天色已晚,且在這鎮上歇足一晚,再說其他
。」眾人下車,谷縝手腳束縛,行動不便,全靠兩名東島弟子抬出,便笑道:「妙極,妙極
,坐轎舒服抬轎苦,有勞二位師兄了。」他這當兒不忘討口舌便宜,且故意下墜扭動,已增
自身份量。
客棧內客人不少,乍見這三位絕色美女徜徉入客棧,均是眼前一亮,又見抬進一個人來
,更覺得驚奇。棧中夥計著意巴結,騰出一張空座。谷縝落座,便大聲叫道:「夥計點菜。
」
白湘瑤知他又有名堂,微微一笑,並不打斷。店中夥計見他囚徒身份,假裝不聞,逕自
向三女點頭哈腰,谷縝怒道:「我把你這夥計的招風耳撕了下酒,爺爺叫你,你沒聽見麼?
」夥計大怒,正要反唇相譏,谷萍兒卻笑道:「罷了,他既要點菜,你由他就是……」
店夥計無奈,只得轉過身來,賠笑道:「客官點什麼?」谷縝道:「只怕爺爺要的你這
裡沒有?」店夥計道:「絕無次理,本店的酒菜白裡聞名的。」
「好!」谷縝道,「那就先來個六月飛雪。」店夥計怪道:「這是什麼菜?」谷縝道:
「這個還不容易懂嗎?就是將六月的雪化做一杯冰水,給爺爺消消暑熱。」店夥計賠笑道:
「爺爺糊弄小的,六月裡哪能下雪?」谷縝倒:竇娥含冤,六月飛雪,你沒聽過嗎?「店夥
計耐著性子道:「戲本上的勾當,豈能當真……「谷縝呸了一聲,道:「做不出來就做不出
來,哪兒來這許多廢話?什麼百里聞名,百里聞臭還差不多。「店夥計怒極,若非瞧那三位
佳人份兒上,早已一巴掌打過來,一時間憋紫了臉,忍氣吞聲道:『是,是,爺爺明斷,這
個,這個小店確實做不出來。」
「知錯就好。」谷縝又道,「既無『六月飛雪『,那就來個『人間三毒』。」店夥計聽
得一呆,這名兒不只未曾聽過,抑且取得凶險至極,不由吃吃道:「什麼三毒?」谷縝笑道
:「沒聽說過麼?有道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由可,最毒婦人心』,故而
這人間三毒,乃是三道菜,第一是烏雞燉青蛇;第二是紅油炸馬蜂;第三則是清炒婦人心。
」
店夥計聽得臉色發白,青蛇馬蜂還罷了,但相比「婦人心」,這兩樣均不算什麼,忙笑
道:「爺爺取笑了,小的拚死,也給你捉蛇取蜂,但至於這『婦人心』麼,怎麼取得?殺人
償命,爺爺不是要小人的命麼?」
谷縝笑罵道:「不知變通的蠢材,你就不能用豬心、狗心麼,反正也差不多。嗯,記住
了,無論豬心、狗心,都要三顆,少一顆都不行。」
他含沙射影,罵得惡毒,白湘瑤面色微沉,谷萍兒則抿嘴不語,斜望他處,唯獨施妙妙
性急,拍桌而起,叫道:「壞東西,你沒個完麼?」谷縝道:「我自點菜吃飯,關你什麼事
?」施妙妙瞪他一眼,罵道:「雞腸小肚的臭賊。」谷縝道:「我雞腸小肚,總比狼心狗肺
的強。」施妙妙怒道:「你罵人?」谷縝笑道:「我罵狼、罵狗,就不罵人。」
施妙妙忍無可忍,驀地出手,狠狠打了谷縝一個嘴巴,大得他翻到在你,口角流血,哈
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悲憤之意,溢於言表。施妙妙一掌打過,不覺悔從中來
,望著谷縝呆了呆,眼眶一熱,驀地流下淚來,罵道:「壞東西……你,你不得好死……」
罵完再也忍耐不住,驀地以手掩口,衝出棧門,飛也似去了。
棧內客人見此情形,無不議論紛紛。谷萍兒扶起谷縝,見他左頰高腫,心中大痛,暗罵
施妙妙兩句,取了手絹給他揩拭嘴角血跡。白湘瑤卻是笑笑,說道:「夥計,這位客官頭腦
不清,他點的菜便不要了,你揀店內拿手的做幾樣,能下飯就好。」店夥計求之不得,聞言
大喜,連連稱是。
谷縝沉著臉一言不發,不多時,忽聽棧外□轆聲響,一陣笑語,從門外走進一群人來,
為首公子青衫飄飄,丰神俊朗,見了谷縝,驀地臉色微變,驟然止步。谷縝見了,露出一絲
笑意,揚聲道:「沈兄好。」
來人正是沈秀,他見谷縝雙手被縛,又與兩位明艷女子同坐,心中大為驚疑,眼珠一轉
,笑吟吟道:「谷少主好。」谷縝一笑,又瞧見沈秀身後之人,便笑道:「周老爺,多日不
見,甚念甚念。」周祖謨立在沈秀身後,躲躲閃閃,誰想谷縝眼賊,還是瞧見自己,當下露
出羞怒之色,呸了一聲,道:「念你娘的屁。」
谷縝心道:『原來如此,這周祖謨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東瀛後買鳥銃,大約也是沈
秀的授意,無怪我總覺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為。周祖謨口中的『沈先生』,自也是這小瘸子
了。是了,東瀛鳥銃,制藝甚精,射擊頗準,勝過中華土產,日本五兩一支,轉賣到中土,
便能賣到二十兩以上,縱有風險,余羨卻很可觀。「他隨在難中,仍然不忘算計,心念數轉
,忽見沈秀拄著枴杖,一步一縱,坐到一張桌邊,同行五人也佔了兩桌。沈秀目光陰鷙,不
時掃視這方。
菜已將上,谷縝無法動筷,谷萍兒便將菜餚盛在碗中,一口口餵他進食,沈秀嘿嘿笑道
:「谷兄好福氣,無論走到哪裡,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頗有些酸溜溜的意思。谷縝心情煩
悶,冷笑不答,谷萍兒卻低聲道:「你認識這人麼?他的眼神可真討厭。」谷縝轉眼一瞧,
只見沈秀一雙眼只在白湘瑤與谷萍兒身上游移,不由尋思:「這小瘸子仍是不改本性。」便
低聲道:「這人不是好貨,須得提防。」
谷萍兒眼珠一轉,笑道:「我去去就來。」轉身入了棧內,半晌才出,又喂谷縝進食。
谷縝正覺奇怪,忽見沈秀等人所要酒菜流水般上來,想是路途困頓,腹內飢餓,一時只聽稀
里嘩啦的飲食之聲。
吃不多時,忽聽其中一人皺眉按腹,呻吟起來。周祖謨道:「老錢,你怎麼了……」話
未說完,便覺一股濁氣在腹內遊走,咕嚕作響,周祖謨急運內勁彈壓,誰知越壓越有絞痛之
勢,轉眼一瞧,同桌之人無不蹙眉抿嘴,神色怪異。驀地有人起身,叫道:「夥計,茅房何
在?」夥計一愣,指明方位,霎時間,數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奔茅房,沈秀雖瘸了一足,仍
是翩若寒鴉,矯若水蛇,一瘸一拐,便搶在眾人之前,扎入茅房,砰地一聲將門閉緊。
眾人氣急敗壞,卻又不敢與首領爭先,有的急往棧外覓地方便,內功稍差者則屎尿齊滾
,當場不恭起來。一時間棧內臭氣熏天,眾食客食慾大減,紛紛叫罵。沈秀部下雖然都是蠻
橫之輩,但此時忙於內務,耳聽罵聲,也無暇理會了。
谷縝瞧得心頭一動,輕笑道:「是『五穀通明散『?」谷萍兒頷首微笑。谷縝道:「用
了多少?」谷萍兒道:「半瓶!」谷縝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好丫頭,真有你的。
」
原來這「五穀通明散」是東島秘藥,服食者非得瀉足三日三夜,將體內五穀濁氣瀉盡,
然後吞津服氣,飽填以先天真元,從而臻至辟榖養氣的境界。說來本是良藥,但藥性稍嫌霸
道,服食份量太多,又無相應內功輔佐,必然大瀉特瀉,直至虛脫。
客棧裡齷齪不堪,亂成一團,白湘瑤好潔,露出煩惡之色,微微皺眉,向掌櫃要了兩間
上房,自去歇息。谷縝與兩名東島子弟同處一室,谷縝一會兒嚷著方便,一會兒又要水喝,
折騰得兩名弟子叫苦不迭,到後來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頭,只顧睡覺。
谷縝自覺無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陣,忽覺有人在解手腳束縛,谷縝渾渾噩噩,不及睜眼
,脫口便道:「妙妙?」張眼一瞧,卻間谷萍兒神色淒楚,呆呆望著自己。
谷縝心中好一陣失望,歎道:「敢情是你?」谷萍兒幾乎流下淚來,別過頭去,忍了半
晌,方恨聲道:「你,你做夢也想著她?」谷縝沉默不語。谷萍兒又道:「可她只知道打你
、罵你,卻不會來救你。」忽見谷縝狠狠瞪來,額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說中他心底痛處,
一時緘口,默默解開「玉蛟筋」,谷縝也不做聲,轉眼望去,那兩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谷萍兒道:「我點了他們的穴道。」
谷縝點點頭,步出門外,谷萍兒跟隨在後,懷裡抱著那只波斯貓,想是她設法從母親那
兒偷回來的。白湘瑤人雖多詐,卻無什麼武功,谷萍兒明裡不好違背她,暗裡使寫手腳偷來
,並不太難。
谷縝除了客棧,走了一程,見谷萍兒始終跟著,不由皺眉道:「你跟著我作甚?」谷萍
兒偷瞧他一眼,低聲道:「我放了你,回去必受責罰的。」谷縝見她神情淒婉,形影孤單,
心中真是又氣又憐,想要罵她幾句,又出不了口。只得哼了一聲,方要舉步,眼前銀光忽閃
,施妙妙從天飄落,美目晶亮,盯著二人,神色頗為驚疑。
三人默默對視半晌,施妙妙緩緩道:「你們上哪兒去?」谷縝淡然道:「哪兒去不得?
」施妙妙皺了皺眉,搖頭道:「難道你真想這樣躲躲藏藏,過一輩子麼?」谷縝笑道:「這
麼說,你要攔著我了?」施妙妙望著谷縝,由那眉眼笑容間,彷彿能想見往日的種種情愛溫
存,可人雖如是,情已昨非,眼前的男子再也不同以往了,想到這裡,只覺芳心劇痛,柔腸
寸斷,一咬牙,道:「不錯,有我在此,你休想跨出半步。」
谷萍兒微微色變,谷縝卻含笑如故,說一聲「一」,舉起右腳,緩緩跨出一步。
「叮!」金芒藍電相交,雙雙跌落在谷縝腳前,卻是一枚銀鱗、一枚尖錐。谷縝望著那
銀鱗,一時怔住。忽聽施妙妙道:「萍兒,你別逼我用『千鱗『,你的』無相錐『只有三分
火候,敵不過我的。」
谷萍兒咬了咬嘴唇,大聲道:「打不過也要打,總之……總之,你要抓他,先殺我好了
……」施妙妙呆呆望著她。心中莫名其妙,說道:「【萍兒,你忘了麼,他當年如何害你…
…」谷萍兒愣了愣,捂耳道:「我不聽,我不聽。」施妙妙幽幽道:「萍兒,你定是被他花
言巧語迷惑住了。」
谷萍兒身子微顫,兩眼一閉,驀地流下淚來,施妙妙見狀,也覺一陣鼻酸。忽聽谷縝道
:「施妙妙,你真要殺我麼?」施妙妙竭力忍淚,咬了咬牙,澀聲道:「你不逃走,我便不
傷你。」谷縝哈哈大笑,驀地向前跨出一步,施妙妙一愣,怒道:「壞東西,你不要命了?
」谷縝微微慘笑,又跨一步,施妙妙不覺心跳如雷,谷縝雖然武功低微,但此時予她的壓力
,尤勝絕代高手,眼看他步步進逼,不自禁攥住一隻銀鯉。秀目瞪圓,厲聲道:「你,你再
進一步,我真不客氣了。」
谷縝深知施妙妙此時已如箭在弦,自己在若侵逼,她勢必出手,想到這裡,驀地一陣心
灰意冷,尋思:「我一心想洗脫冤情,大半還不是為了你傻魚兒麼,若不然,我何不遠涉九
譯絕域,終生不返中土?可你這傻魚兒,一再如此對我。罷罷罷,這般活著,真不如死了。
」想著慘然一笑,第三步正要跨出,忽覺腰間一麻,渾身僵直,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張口
欲罵,又出不得聲。
只聽谷萍兒嘻嘻笑道:「妙妙姐,你的『千鱗』固然厲害,我敵不過你,但徒手功夫卻
不知如何?萍兒倒想討教幾招。」施妙妙見谷萍兒制住谷縝,解了僵局,不覺大大鬆了口氣
,聽了谷萍兒說的話,微一怔忡,道:「若我勝了呢?」谷萍兒道:「你若勝了,我們乖乖
回去,我若勝了,你須得放過縝哥哥。」
施妙妙聞言,只覺酸氣衝鼻,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叫道:「我何嘗不
想放他,若我死了,就能洗刷他的罪孽,我寧可死了的好。」想到這裡,她沉默時許,點頭
道:「好,我便不用千鱗。」
谷萍兒道:「我也不用無相錐。」當即從腰間取出一個鹿皮囊,丟在一邊,又將谷縝扶
到一旁坐下,將波斯貓放在他膝上,深深看他一眼,徐徐起身,轉眼望去。施妙妙已將竹籃
擱在一邊,悄然佇立。
谷萍兒輕喝一聲,雙手如波浪起伏,揮灑而出,正是「千浪千疊手」,施妙妙不敢大意
,也應以本門「指南拳」。「千浪千疊手」招式幻妙迅捷,講求心勁相疊,雙手看似各自攻
敵,實則互相牽引激發,比方說左手出招,招式方出,勁力未消,右手勁力早已跟上,右手
勁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勁,故而勁力相疊,相生不窮,練到絕頂處,直如驚濤千疊一般。
「指南拳」卻是不同,直來直去,鮮有機巧,但拳隨身轉,招招不離對手週身五處要穴
,攻敵所必救,有如磁針指南,故而得名。
二女均是絕色,玉貌花容,襟帶當風,此時鬥將起來,雖然招招凶險,旁人瞧來,卻如
蝴蝶對舞,黃鶯相戲,說不出的曼妙動人。谷萍兒的武功是谷神通親傳,無一不是當世一流
,只是修習日短,難得大成,施妙妙卻是自幼習武,內外兼修,「北極天磁功」已有相當根
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谷萍兒「千浪千疊手」無功,又連變五六
種絕學,離奇變換,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只以一路「指南拳」應對,始終不落下風。
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谷萍兒卻氣喘吁吁
,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認輸吧。」武,內外兼修,「北極天
磁功」已有相當根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谷萍兒「千浪千疊手」
無功,又連變五六種絕學,離奇變換,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只以一路「指南拳」應對
,始終不落下風。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
谷萍兒卻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認輸吧。」武,內
外兼修,「北極天磁功」已有相當根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谷萍
兒「千浪千疊手」無功,又連變五六種絕學,離奇變換,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只以一
路「指南拳」應對,始終不落下風。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
手仍是神完氣足,谷萍兒卻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
認輸吧。」
谷萍兒咯咯一笑,後躍五尺,望著施妙妙道:「妙妙姐,你好狠心,非贏我不可麼?」
施妙妙微微苦笑,道:「你又為何定要幫他?」谷萍兒輕哼一聲,驀地將手一招,看似將要
拍出,忽地袖中寒星點點,射向施妙妙。
原來,谷萍兒自知比拚暗器,絕非「千鱗」之敵,是故以比拚徒手功夫為名,騙得施妙
妙放下銀鯉,她卻偷偷藏了幾枚「無相錐」,鬥到緊要關頭,突然發難。這一招十分狠毒,
如非強仇大恨,不能施為。谷萍兒也是愛極生妒,又百計周護谷縝,故而狠起心腸,欲置施
妙妙於死地,至於此後谷縝如何怨怪,那也是顧不得了。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轉,身披銀綃隨風飄轉,退到手心,一
揮間,那幾點寒星急遽隱沒,施妙妙又將銀綃一展,那幾枚鋼錐貼在綃上,藍汪汪精芒逼人
。
原來這銀綃名叫「軟金紗」,是「千鱗」一脈自古相傳的寶物,織紗的絲線並非蠶絲棉
線,而是由一種奇特精金中抽煉而出,織成後刀槍莫入,抑且只須貫注「北極天磁功」,便
能生出莫大磁力,專收各種微小暗器。
這「軟金紗」施妙妙極少運用,谷萍兒也只有耳聞,此時一瞧,不由吃驚。施妙妙見她
用出這等毒招,心中氣惱,正要斥責,忽見谷萍兒臉色發白,口唇顫抖,哇的一聲,蹲地大
哭起來。施妙妙見她哭得真切,也被牽動衷腸,不自禁恨意煙消,憐意大起,抖落鋼錐,上
前撫著她背,柔聲說道:「萍兒,姐姐知道你心軟,以德抱怨,可他罪孽太深……也是沒法
子的事……」說到這裡,傷感不勝,正想扶萍兒起來,忽覺腰脅一麻,身子頓然僵直,施妙
妙大驚,卻見谷萍兒抬起頭來,臉上淚珠宛然,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妙妙姐你心腸最
好,也最好騙。」施妙妙怒道:「你,你……裝哭騙我。」
谷萍兒冷冷道:「為救哥哥,我什麼也肯做的,我且受著你,待哥哥去得遠了,再放你
離開,這麼一來,你怎麼也捉不到他了,對不對?」施妙妙不勝驚疑,見她神情,心念一動
,驀地生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這谷萍兒對谷縝的情感,分明已超過兄妹之情,成了別樣
情愫。這念頭一起,施妙妙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忙將這念頭按捺下去,但越是克制,這念頭
卻越是強烈,仔細想來,這一路上,谷萍兒眉梢眼角,無不流露出對谷縝的愛慕之情,只是
自己囿於兄妹倫理,雖已察覺,卻始終不願往這方面深思。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轉,身披銀綃隨風飄轉,退到手心,一
揮間,那幾點寒星急遽隱沒,施妙妙又將銀綃一展,那幾枚鋼錐貼在綃上,藍汪汪精芒逼人
。
原來這銀綃名叫「軟金紗」,是「千鱗」一脈自古相傳的寶物,織紗的絲線並非蠶絲棉
線,而似乎由一種奇特精金中抽煉而出,織成後刀槍莫入,抑且只須貫注「北極天磁功」,
便能生出莫大磁力,專收各種微小暗器。施妙妙越想越驚,一時心跳加劇,瞪著谷萍兒道:
「你,你……」谷萍兒笑道:「我怎麼?好了,我先放了哥哥,再與你說話兒。」當即將施
妙妙挾起,縱回安置谷縝之處,這一瞧,谷萍兒失聲驚呼,面上血色全無,只見地上空空,
谷縝也好,粉獅子也罷,均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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