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滄 海

                     【第三章】 
    
    第3章 絕望
    
        陸漸猛地驚醒,四周幻象盡消,眼前的景物由矇矓變得清晰起來,耳邊似乎有人叫喊自
    己,他使勁搖了搖頭,才略略清醒。轉眼望去,卻見姚晴定定注視自己,眼角殘留幾點淚痕。 
     
      陸漸見她活轉過來,驚喜不勝,欲要掙起,又覺渾身無力,歡喜道:「阿晴,你真的好 
    了,我不是在做夢吧?」姚晴搖頭道:「不是夢,也不知你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壓制住我體 
    內的『土勁』,現今我真的好了。」她望著陸漸,遲疑道,「你又怎麼啦?方才臉色灰白, 
    連呼吸也沒了。」 
     
      陸漸心知體內有了極大變故,禁制將破,去死不遠,但怕姚晴憂心,也不多說,只是笑 
    笑,說道:「我沒事,大抵用勁過度,一時昏過去了。」姚晴盯他半晌,忽道:「你瞧著我 
    的眼睛……」陸漸與她四目相對,驟然心虛,急忙轉過眼去。 
     
      姚晴輕輕哼了一聲,說道:「你從小就不會撒謊,嘴裡說假話,眼睛卻不會說謊,你到 
    底有什麼大事瞞著我?」陸漸搖頭道:「沒,沒什麼事。」姚晴微露惱色,冷笑道:「那好 
    ,你站起來給我瞧瞧。」說著將他放開。 
     
      陸漸點點頭,長吸一口氣,欲要起身,身上確實酥軟如泥,無法使勁,當下一點點挪到 
    牆邊,扶著牆壁,慢慢撐起。但連撐兩次,都受制於氣力,撐到一半,復又坐下,轉眼望去 
    ,見姚晴正定眼望著自己,心知自己若不能站起來,必然惹她擔心。想到這兒,也不知哪兒 
    來的氣力,奮力一撐,竟顫巍巍站起來,兩手扶牆,雙腿猶自陣陣發抖,嘴裡卻笑道:「阿 
    晴,你看,我這不是站起來了麼?」 
     
      姚晴呆呆望著他,驀地眼眶一紅,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你這個人呀,看著傻傻的, 
    骨子裡卻倔強得很……」走上前來,將他扶到桌邊坐下,低著頭,默不作聲。陸漸瞧他神色 
    忽而猶豫,忽而氣惱,也不知她想些什麼。 
     
      兩人各懷心思,坐了一會兒,忽聽一陣腳步聲,竟向廟中來了。姚晴不知來者是敵是友 
    ,自己雖逃過一劫,但修為尚未恢復,陸漸又渾身無力,微一思忖,便扶著陸漸,轉到神龕 
    後面。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聽來似有兩人,須臾入廟,一個聲音道:「父親,這山雨可真奇怪 
    ,山那邊還是晴好天氣,翻過山頭,便下起雨來了。」陸漸只覺耳熟,未及細想,便聽另一 
    個蒼老的聲音嗯了一聲,心不在焉道:「這雨來得真不是時候,且歇一陣,再走不遲。」 
     
      二人坐下,那年少者道:「父親,我只是奇怪,咱們拚死衝他娘的,入海便了。何苦繞 
    這麼大個圈子,先往西,再往南,沿途還要故佈疑陣。」 
     
      「海峰啊,你有所不知!」那蒼老者歎息道,「這次的對手非同小可,沈瘸子沿海布下 
    羅網,你我若是強入東海,正中了他的奸計,且我還有一個極大的擔心……」聽得這話,陸 
    、姚均是一驚,隱隱猜到來人身份。 
     
      卻聽那年少者切齒道:「你說的是那廝……」那老者道:「不錯,那廝接足利幕府之命 
    ,誘逼我與徐海偷襲南京,實在是一條借刀殺人之計。你想,我們即便攻破南京,除掉沈瘸 
    子,也必然元氣大傷。是以勝也好,敗也好,我方均會大大削弱,那時候他再趁機消滅我等 
    ,豈非不費力氣。」 
     
      那年少者半晌道:「他為何這樣做?」那老者冷笑道:「那廝野心極大,我們一死,他 
    憑借足利幕府的幌子,就能將海上討生活的倭人招至麾下。別人叫我汪直『倭寇之王『,其 
    實不然,陳東、麻葉、徐海與我明合暗分,各有地盤。但若我們四人全都死了,偌大的東海 
    不就是他的麼」那時候他才是真正的『倭寇之王』。常言道:『天無二日,國無二王。』為 
    此緣故,他必不容我活在世上。」 
     
      陸漸與姚晴聽得這一番對答,心中突突直跳。原來這二人一個是汪直,另一個卻是其義 
    子毛海峰。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陸漸猛提勁力,卻覺週身經脈空空如也, 
    半點兒氣力也無,不由心中大急,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廟裡沉默半晌,汪直忽道:「海峰,你在想什麼?」毛海峰歎道:「不滿父親,我在想 
    那些死在黃山的弟兄,他們對我們忠心耿耿,卻死得如此冤枉。」汪直略一默然,徐徐道: 
    「你我要想保命,隨從的人越少越好,知道你我行蹤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不得以毒死他們 
    ,畢竟這世上,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話未說完,忽聽廟外傳來一聲長笑,有人以生硬華語道:「二位原來在這裡!」汪直父 
    子齊齊啊了一聲,隨即傳來金刃破空之聲,那風聲嗚嗚作響,掠來掠去,足有三四個來回, 
    突然「噹啷」一聲,似有刀劍斷裂,接著毛海峰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淒厲無比,叫人毛骨 
    悚然。 
     
      忽聽汪直驚叫道:「海峰,海峰……」卻不聞有人答應,汪直忽地淒聲叫道:「他死了 
    ,他死了……」來人哈哈笑道:「當然死了,人被砍成兩截,還能不死麼?汪先生,我家主 
    人交代我留你姓名他一會就到,你千萬聰明一些。你也知道,將人砍成兩截容易,連成一個 
    就難了。 
     
      汪直沉默一陣,忽道:「鵜左先生,你若放我一馬,金銀財寶,你要多少都行。「那人 
    嘻嘻直笑,卻不答話。 
     
      陸漸聽到」鵜左「二字,心頭不由一動,再聽那人語調,猛可間想起一個人來。轉念一 
    想,又覺難以置信,尋思:「他來中原做什麼?怎地又和汪直認識?「沉吟間,忽地如刺在 
    背,寒毛豎起,這怪異感覺在南京城外曾經有過一次,可說刻骨銘心,但此時這種異感,較 
    之當日更勝三分。猛可間,他抬頭一看,幾乎叫出聲來,只見屋樑上蹲這一個怪人,身體瘦 
    小,穿一件黃布短衫,肌膚上生有寸許黃毛,瞪著一雙碧螢螢的小眼,正惡狠狠盯著自己。 
     
      姚晴初時不覺,忽見陸漸神色有異,不覺抬頭,瞧見那人,不由花容慘變,一則因為來 
    人形貌怪異,二是此人如鬼似魅,來到頭頂,她竟無所察覺。 
     
      那怪人眼珠一轉,身形忽蜷,黃影閃動,凌空撲向二人。姚晴欲要閃避,奈何此人來勢 
    太疾,自己便能躲開,陸漸也難免厄,情急間忽地一掌拍出。 
     
      那怪人來勢迅猛,但被掌風掃中,卻出人意料,吱地一聲就地滾出,嗖地抱住一根柱子 
    ,手足並用,疾如風火,簌溜一下又爬回樑上,望著二人咬牙切齒。 
     
      姚晴也不料來人如此不濟,微感吃驚,忽聽有人粗聲粗氣道:「鼠大聖,你爬上爬下做 
    什麼?「那黃衫怪人尖聲道:「螃蟹怪,有人,有人!「那個粗莽的聲音叫到:「是麼?「 
    話音方落,便聽」卡嚓「一聲,塵土飛揚,神龕不知遭何物衝擊,橫著斷成兩截。姚晴慌忙 
    扶著陸漸橫掠而出,忽覺頭頂風響,揮袖掃出,那物被風一卷,飛出老遠,粘在牆上,仔細 
    一看,卻是一口濃痰。那鼠大聖縮在房梁一隅,桀桀直笑,姚晴心中煩惡至極,罵道:「臭 
    老鼠,有本事不要用這些無賴招數。「」果然有人啊!「一個聲音響如洪鐘。姚晴循聲望去 
    ,前方立著一個褐衣怪人,粗壯剽悍,相貌堂堂,與常人無甚異樣,惟獨一雙手臂極粗極長 
    ,超過兩膝,垂到足背,如同螃蟹的一雙大螯。 
     
      姚晴見他體格怪異,甚是吃驚,忽聽陸漸在她耳邊低聲道:「當心,他們都是劫奴。「 
    姚晴心往下沉,目光再轉,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攔腰斬斷,血流滿地。血泊中立著兩個男 
    子,一人年約六旬,鬚髮花白,神色頹喪,料來便是汪直;另一人卻是華服少年,身子瘦小 
    ,兩眼死盯陸漸,面皮由白變紅,由紅變紫。」倉兵衛!「陸漸皺眉歎道,」果真是你,你 
    什麼時候來中土了?「這華服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做過陸漸僕人的倭國少年,鵜左倉兵衛了 
    。 
     
      倉兵衛生平最大恥辱,便是做了陸漸的僕人,近來他風頭漸長,旁人均以」先生「稱呼 
    ,此時忽聽陸漸叫出自身名字,一腔恥辱湧上心頭,將手一揮,喝道:「將男子殺了,女子 
    任由你二人處置。「螃蟹怪聽了,咧嘴怪笑,左臂呼地揮出。姚晴已然布下」孽因子「,見 
    狀運起神通,誰想那籐蔓才生數寸,便即化為飛灰。姚晴心叫不好,深知自己神通未復,不 
    能將」化生「之術運用自如。無奈之下,只得攙著陸漸向後縱出。 
     
      螃蟹怪左臂掃空,轟地劈中地面,竟如巨斧大犁,穿石破土,留下偌大一個凹槽。姚晴 
    驚魂未定,忽又覺身後風起,心知定是鼠大聖從後偷襲,急忙回掌掃出。 
     
      鼠大聖身法敏捷詭異,膽量卻極小,不敢與人硬碰,故而這一下志在騷擾,眼見姚晴回 
    攻,縮身便退,躥到樑上爬來爬去,桀桀怪笑,擾人心神。螃蟹怪卻仗著一雙如鋼似鐵的怪 
    臂,橫掃豎劈,攪得滿室狂風大作。姚晴不敢硬擋,招招後退,同時還要防備鼠大聖的偷襲 
    ,顧此失彼,大感狼狽,兜了數圈,忽被逼到牆角,耳聽得鼠大聖尖聲怪笑,螃蟹怪手臂高 
    舉,重重劈下。 
     
      姚晴銀牙一咬,放開陸漸,力貫雙臂,欲要硬擋。陸漸看在眼裡,斜剌裡伸出右手,捺 
    著螃蟹怪的手腕,輕輕一撥。這一撥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暗合」天劫馭兵法「。螃蟹怪不由 
    自主,手臂偏出,砰地擊穿牆壁,泥土四濺。姚晴見螃蟹怪手臂陷在牆中,無法拔出,趁機 
    出指,戳他」檀中「穴,孰料如中鋼板,手指劇痛。 
     
      姚晴忍痛縮手,卻見螃蟹怪形若無事,拔出手來,轉過身子,眼裡凶光迸出。姚晴心中 
    吃驚:「這人難道是鐵打的身子不成?「轉念間,扶著陸漸斜奔數步,退到寬敞之地,微微 
    喘氣。忽聽陸漸在耳邊低聲道:「阿晴,這人我來對付,你留心汪直。「姚晴一呆,但見他 
    身子雖然虛弱,卻是目光炯炯,神情堅毅,當下心念電轉,點頭道:「千萬當心。「放開陸 
    漸,退後幾步,默運真氣,回復神通。 
     
      陸漸轉過身子,靠著一根木株慢慢站直,臉色蒼白,眼見螃蟹怪大步流星,要追姚晴, 
    便揚聲叫道:「螃蟹怪,你敢不敢和我決一勝負?「螃蟹怪聞聲轉過頭來,饒有興致看他片 
    刻,驀地哈哈大笑。陸漸道:「你笑什麼?不敢和我打麼?「螃蟹怪冷笑道:「看你嬌怯怯 
    的,像個娘們兒似的,別說受我一下兩下,就是一陣風也將你吹走了……他媽的,鼠大聖, 
    再學老子,我扒了你的老鼠皮。「原來他說一句,房樑上的鼠大聖便跟著學一句,可到了最 
    後兩句,忽又變做:「他媽的,螃蟹怪,再學老子,我剝了你的螃蟹殼。「這人鼠頭鼠腦, 
    卻半點也不肯吃虧。 
     
      螃蟹怪氣得暴跳如雷,但他雖然身如鋼鐵,臂力驚人,騰挪縱躍,卻非所長。鼠大聖藏 
    在樑上,叫他無法可施。鼠大聖得意至極,在樑上躥來躥去,桀桀桀笑個不停。 
     
      陸漸皺了皺眉,淡然道:「原來你這人只會動嘴,不敢動手的。」螃蟹怪拿鼠大聖無法 
    ,一腔怒氣正好發在他身上,臉上橫肉亂顫,厲叫道:「好,我先將你砸成肉泥,再捉住那 
    小娘皮,玩個痛快。」當即左臂一揮,呼地掃向陸漸。 
     
      陸漸說話之時,已運用定脈之法,將散亂劫力匯聚在雙手劫海。此時身上雖然乏力,卻 
    已不似最初那般軟弱,只是縱躍跳彈,仍有不能,故而特意靠著木柱,穩住身形。眼見螃蟹 
    怪掃來,雙手迎上,輕飄飄抱住那條巨臂,當作一件兵刃,運轉「天劫馭兵法」,一挑一送 
    ,螃蟹怪手臂頓熱,不由自主向上一跳,堪堪掠過陸漸額角,辟了個空。 
     
      螃蟹怪不明所以,呆了呆,大吼一聲,右臂縱向劈落,陸漸仍以「天劫馭兵法」應對, 
    只是變挑為捺,螃蟹怪右臂陡沉,斜斜落下,砰地砸中陸漸身邊地面,石屑四濺,泥土翻飛 
    。 
     
      螃蟹怪撓一撓頭,大呼邪門,鼠大聖也停了嬉戲,瞪圓小眼,查看發生何事。螃蟹怪一 
    咬牙,驀地雙手齊出,心中發狠:「你動我右手,老子左手劈你,你動我左手,老子右手劈 
    你,總之將你劈成兩半。」 
     
      陸漸不動聲色,觀其來勢,雙手忽如分花拂柳,左手拂他右手,右手拂他左手,螃蟹怪 
    一雙手臂同時跳起,當空交擊,撲的一聲悶響,如中敗革。饒是他雙臂若鐵,如此以硬碰硬 
    ,仍覺痛徹骨髓,哎呀大叫一聲,後躍三尺,瞪著陸漸道:「你,你會邪法?」 
     
      鼠大聖也叫道:「你,你會邪法?」叫完捧腹大笑,道:「沒用,沒用,死螃蟹沒用。 
    」螃蟹怪亮色青了又紅,嚴重凶光閃爍。要知他練成這「千鈞螯」以來,罕逢敵手,方才三 
    合劈了毛海峰,威力十足。此時卻莫名其妙,屢屢受挫,這一口氣著實無法下嚥,罵道:「 
    老子就不信邪。」雙臂狂舞亂劈,撲向陸漸。 
     
      陸漸手上勁力極弱,能夠抵禦螃蟹怪的鐵臂,全憑劫力運轉「天劫馭兵法」。但只有劫 
    力,缺少本力,用這法門抵擋螃蟹怪的神力,便如一發懸千鈞之石,一葉負萬斛之糧,凶險 
    絕倫,稍有不慎,對方勁力瀉出,傳至陸漸身上,以陸漸身子之弱,有死無生。此時螃蟹怪 
    風魔也似一輪亂劈,陸漸出手也隨之變快,體力流逝自也因此加快,漸至於眼前暈眩,雙腿 
    發軟。 
     
      倉兵衛冷眼旁觀,看出其中關竅,忽地大聲道:「螃蟹怪,你將柱子劈斷,他一定站不 
    穩的。」螃蟹怪恍然大悟,應聲轉到陸漸身後,手臂若大斧長戟,欲要劈斷木柱,陸漸不容 
    他得逞,螃蟹怪一轉,亦隨之挪步,雙手揮灑,又將來勢化解。 
     
      螃蟹怪一劈不成,又繞陸漸身後,陸漸被他牽制,只得以柱子為軸,不住轉動,始終與 
    之正面相對,不讓他尋機折柱。可是如此以來,陸漸體力消耗更劇,不多時,便覺兩眼發黑 
    ,雙耳嗡鳴。 
     
      倉兵衛心中得意,哈哈大笑,笑聲未絕,忽見姚晴秀眼之中,寒光射來。倉兵衛微微一 
    驚,忽覺足下一動,兩根籐蔓破地而出,將他雙腳纏住。倉兵衛何曾見過如此怪事,駭然大 
    叫,忽見姚晴縱身掠上,當即拔出長刀,大喝一聲,迎面劈出。姚晴輕輕巧巧,閃身讓過, 
    一章劈中他肩頭。倉兵衛吃痛,啊呀一聲,長刀落地。 
     
      姚晴原本見她支使兩大劫奴,若非劫奴,必然身懷奇功,是故蓄足神通,才敢動手,誰 
    料倉兵衛如此不濟,一招便被震落長刀,不覺一呆,大感啼笑皆非,當下出指點中他「膻中 
    穴」。汪直見狀,大喜過望,轉身便跑,姚晴欲要追趕,忽聽陸漸悶哼一聲,轉眼望去,卻 
    是他出手稍慢,螃蟹怪一成劫力繞過「天劫馭兵法」,傳到他身上,身後木柱簌簌動搖,陸 
    漸喉頭腥甜,吐出大口鮮血,臉色變成慘灰之色。 
     
      姚晴驚駭欲絕,厲喝道:「住手。」挑起長刀,擱上倉兵衛脖子。螃蟹怪雙螯高高舉起 
    ,本想一鼓作氣結果陸漸,聽見喝聲,轉眼一瞧,卻見倉兵衛被刀架了脖子。螃蟹怪不驚反 
    喜,嘿嘿笑道:「你這小鬼頭仗著主子的勢,一路上對老子呼呼喝喝,很得意麼?這一下, 
    看你怎麼活命!」 
     
      姚晴聽得疑惑,皺眉道:「你不怕我殺了他?」螃蟹怪未答,卻聽鼠大聖咭咭笑道:「 
    你殺了他也沒用,他的主人又不是我們的主人。」姚晴臉色一變,舉刀喝道:「誰跟你們說 
    笑,我真的殺了他。」話音未落,忽聽身後有人陰森森地道:「你且試一試。」 
     
      姚晴只覺那聲音突然響起,如在耳畔,不由大吃一驚,揮刀橫掃,忽覺刀鋒一緊,被來 
    人拿住,既而刀柄變得熾熱無比。姚晴疾疾放開長刀,橫掠數尺,轉眼一瞧,失聲叫道:「 
    寧不空!」 
     
      寧不空身著月白單衣,神色蕭索,手拄一根枴杖,右手食中二指捏著長刀刀鋒,刀身暗 
    紅,如蓄火焰。他忽地掉轉刀身,貼著倉兵衛的身子轉了一轉,那些籐蔓節節寸斷,化為灰 
    燼。他這般輕描淡寫,似乎渾不費力,但知道「化生」之術者,卻只其中的難處。孽緣籐斷 
    而復生,絕無一刀切斷之理,寧不空如此輕易斬絕,正是破去了籐中的真氣所致。 
     
      姚晴臉色蒼白,呆呆望他施為,心中忽地湧起一陣絕望,想自己歷盡辛苦,練成神通, 
    但與這大仇人一比,仍是天差地遠。 
     
      寧不空又一拂袖,拍開倉兵衛的穴道,方才轉身,凹陷的眼窩對著姚晴,森然道:「地 
    母溫黛是你什麼人?」 
     
      姚晴咬了咬嘴唇,冷冷道:「什麼人也不是?」 
     
      寧不空沉吟到:「不可能,你會化生之術,定是地部高足了。」 
     
      姚晴冷笑道:「我姓姚,你也認識的。」寧不空身子微微一震,唔了一聲。 
     
      倉兵衛道:「不空先生,她是陸漸的朋友。」 
     
      「是麼?」寧不空微微一笑,道:「陸漸也在?」 
     
      陸漸見了寧不空,心知大事去矣,歎道:「寧先生,陸漸在此!」 
     
      寧不空點頭道:「很好很好!」陸漸道「先生什麼時候來的中土?」 
     
      寧不空微笑道:「來了幾日了?順手辦了兩件事情。」 
     
      這時忽聽一聲怪笑,門外又走進一個人來,手中尚且提了一人。陸漸一眼便認出來人正 
    是獄島總管沙天橫,他手中之人,則是汪直沙天橫將汪直拋到地上,呵呵笑道「寧師弟,你 
    真算無遺策,猜到他必然從這條路上逃生。」寧不空面無表情,只是點點頭,道「辛苦沙老 
    弟了!」 
     
      汪直怒道「寧不空,我已如你所言,偷襲南京,結果損兵折將,落到如此地步,你為何 
    還要害我?」 
     
      寧不空笑了笑,隨口道「我讓你偷襲南京,你就偷襲南京了?你就這麼聽話?說到底, 
    還是你覺得寧某的計謀可行,又急於拔掉胡宗憲這根心頭刺,故而利另智昏,慘遭敗績。」 
     
      汪直默然一陣,大聲道「你要怎的?」寧不空笑道「我要兩樣東西,第一,你寫一封信 
    ,讓你後豐,大隅等五島島眾從此聽命於我;第二,這些年你劫掠東南各省,收穫豐厚,那 
    些金銀珠寶,我也很喜歡。」 
     
      汪直無法,冷哼一聲,道:「若我做了這兩件事,你就肯放過我了?」寧不空笑道「那 
    是自然!」 
     
      汪直思索片刻,說道:「好,拿紙筆來。」 
     
      倉兵衛取來紙筆,汪直寫了一封書信,又畫了一幅地圖,說道:「這樣就行了嗎?」沙 
    天橫拿到手中,瞧了一遍,笑道:不錯,成了。」寧不空點點頭「很好」忽將長刀向前一送 
    ,一聲輕響,穿透汪直咽喉。刀鋒入喉,汪直一時竟不覺痛楚,盯著寧不空,口唇顫動,眼 
    裡流露茫然之色。寧不空拔出刀來,笑罵道「蠢材,到了這步田地,還奢望活命。所謂倭寇 
    之王,不過爾爾。」 
     
      汪直此時已說不出話來,口中血如泉湧,撲到在地,再無聲息。 
     
      寧不空突然出手,之前毫無徵兆,待得汪直喪命,陸漸才還過神來,盯著汪直屍首,如 
    墜冰窟,渾身大汗淋漓,想到這些日子,谷縝與自己歷盡奔波辛苦,九死一生,然而寧不空 
    只一刀,便將這所有辛苦、所有希望,抹殺的乾乾淨淨。 
     
      陸漸欲哭無淚,臉上湧起一抹紅潮,猛地身子前傾,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身子傍著木柱 
    ,慢慢委傾下去。姚晴見狀吃驚,搶上前去,道「你怎麼了?」陸漸本想說「我沒事」,但 
    氣息太弱,這句話只在心頭轉來轉去,竟然說不出來。 
     
      姚晴瞧出他的意思,眼眶一熱,顫聲道「到這時候,你還要說『我沒事』麼……」說著 
    說著,流下淚來。 
     
      陸漸吸一口氣,勉強笑笑,伸出手,給她拭去淚水,忽地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你別管 
    我了,快,快走……」 
     
      姚晴咬牙瞪他一眼,卻不作聲。 
     
      「生離死別,真是感人「寧不空歎道「瞎子我也感動得很吶,嗯,陸漸啊,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當初你不背叛我,豈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 
     
      陸漸搖頭道「背叛你的事,我……從來都沒後悔過!」寧不空哼了一聲,面色陰沉下去 
    ,枴杖篤的一頓,向前走了一步,徐徐道「你既然死不悔改,我便成全你吧」 
     
      姚晴情急生智,叫道「寧不空!」寧不空嘿嘿笑道「姚大小姐,你叫我麼,不急不急, 
    我收拾了陸漸這孩子,再來跟你說話。」 
     
      姚晴大聲道「你有四幅祖師畫像,是不是?」寧不空眉頭一皺,道「這件事他也跟你說 
    了?這姓陸的小東西,真不曉事,難道他便不知道,你知道了這件事,就非死不可麼?」 
     
      姚晴冷哼道「可惜,你怎麼也集不全其他的四幅畫像了。」寧不空道「為什麼?」姚晴 
    道「因為風,雷,地三部畫像,都被我燒了」 
     
      寧不空身子微震,略一沉沒,幕地哈哈大笑,森然道「小丫頭,你撒謊也須瞧瞧對象, 
    難道你不知老夫是誰?」 
     
      姚晴道「誰撒謊了,你若不信,大可問問風君侯、雷帝子……看他們的畫像在誰手裡? 
    」 
     
      寧不空冷冷道「我就不信」方要舉刀,忽聽沙天橫急道「寧師弟且慢,萬一她說的是真 
    的呢?」寧不空道「怎麼可能?一個小女娃娃,也能從風雷二主和地母手中搶走畫像?沙師 
    兄,你太糊塗。」 
     
      沙天橫輕咳一聲,乾笑道「聽來雖然不可思議,但若萬一是真的,豈不糟糕。寧師兄, 
    此番我叛出獄島,跟你前來中土,可全是為了這祖師畫像;若有閃失,大家都是前功盡棄。 
    」 
     
      寧不空聽了,稍一沉沒,歎道「那好,姚小姐你說你燒了畫像,卻是為何?」 
     
      姚晴道「因為我已記下了這三副畫像的隱語,燒了畫像,這世上就只有我一個知道這隱 
    語了」寧不空冷哼一聲,道「胡吹大氣,寧某憑什麼信你?」 
     
      姚晴微一冷笑,幕地揚聲道「持共和若擁下白。」寧不空楞了楞,幕地眉峰聚起,低喝 
    道「你說什麼?」姚晴道「這是地部畫像的隱語,還有風雷二部的隱語,你想不想聽?風部 
    是』周白響質……」 
     
      寧不空不自禁屏住呼吸,惻耳傾聽,不料姚晴說到『質』字,幕地冷笑一聲,道「你想 
    聽麼?本姑娘卻不想說了。」 
     
      寧不空雙眉一挑,臉上湧起一股殺氣,食中二指拈著衣襟,微微捻動,過了半晌,神色 
    忽又和緩下來,呵呵笑道「好吧,姚小姐,你有什麼要求,先提出來,咱們合計合計」 
     
      「這還差不多」姚晴點頭道「第一,你須得放過陸漸,從今往後,不得為難於他」 
     
      寧不空冷笑一聲,徐徐道「若我不答應呢」姚晴臉色微白,咬了咬牙,揚聲道「你若不 
    答應,我立馬自給,你終此一生,也休想湊齊畫像中的隱語。」陸漸大驚失色,急道「不可 
    ……」他原本虛弱,此時急火攻心,不由得吐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寧不空臉色陰沉,彷彿密雲不雨,兩隻瞎眼宛如兩口小井,凹陷得愈發深了,正猶豫未 
    決,忽聽沙天橫低聲道「寧師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答應她,也沒什麼損害,不答 
    應麼……將來或許後悔」 
     
      寧不空皺了皺眉,尋思陸漸始終不肯向自己屈服,若不親手將其折磨致死,難以發洩心 
    中怒氣,但仔細想想,這小子已是將死之人,眼下不殺他,陡然增添他幾天痛苦。權衡片時 
    ,寧不空露出一絲笑意,徐徐道「姚小姐捨命救情郎,這份癡情,寧某欽佩之至,嘿嘿,很 
    好,我便放過陸漸,成全你一番美意。」姚晴微微冷笑,又道「第二件事,他是你的劫奴, 
    如今黑天劫即將發作,你須得給他真氣,延他性命」 
     
      寧不空笑道「這卻不難」走到陸漸身邊,按住他頭頂,度如真氣。姚晴從旁瞧著,生恐 
    寧不空趁機弄鬼,當真提心吊膽,但瞧陸漸蒼白臉上漸漸浮起一抹血色,心知寧不空真氣奏 
    效,這才鬆了口氣。過了半晌,寧不空撤掌道「我給他的真氣,足夠他支撐月餘工夫,這下 
    可好?」 
     
      姚晴雖覺月餘工夫太短,但此時形格勢禁,也無他法,能挨一日,變算一日,只得歎道 
    「好了吧」寧不空道「那麼你將隱語寫出來。」姚晴搖頭道「我若寫出來,你豈不是立馬就 
    會殺掉我們,我可不做汪直第二。」 
     
      寧不空笑道「那麼你說如何」姚晴道「我跟著你走,三日之後,再告訴你隱語」心想若 
    有三日工夫,陸漸自當遠引,寧不空想殺他,一下子也不能找到。 
     
      寧不空略一思忖,幕地點頭道「三日也不算長,如你所言便是。」說罷拄著枴杖,飄然 
    出廟去了。 
     
      姚晴柔腸百結,淒惶不勝,蹲下身子,伸出纖纖細指,拂起陸漸額前亂髮,深深望著他 
    憔悴的面龐、緊閉的雙眼,知道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能這樣瞧他了。一念及此,她便覺心 
    酸難抑,只盼這一眼看得越久越好,心中默默禱告「傻小子,你要活得好好的,無論如何, 
    都要活得好好,若你死了,我決不饒你……」 
     
      沙天橫瞧得不耐,摹地歷喝道:「磨蹭什麼,還不快走?」姚晴一咬牙,忍痛起身,跨 
    出廟門,隨著那一眾人遠遠去了。 
     
      野廟沉寂,瓦當上殘雨點點,滴在階前,滴滴答答,格外清晰。幾隻燕子在屋簷下呢喃 
    繾綣,乘著雨後清風,悠然來去。俄而風起,燕雀驚飛,一道人影疾如閃電,穿入廟內,瞧 
    見地上汪直的屍首,叫道「糟了」再見靠著柱子的陸漸,又是一驚,伸手探他的鼻息,氣息 
    雖弱,卻未斷絕。 
     
      忽聽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車輪之聲,有人朗聲道「未歸,有消息麼?」先前那人肅然道「 
    稟主人,汪直已然死了」□轆聲起,一名文士推著輪椅,飄然入內。 
     
      這文士正是天部之主沈舟虛了。他見了汪直屍首,不由歎道「終究來遲一步,瞧見兇手 
    了麼?」之前那人正是「無量足」燕未歸,聞言道「沒瞧見,卻看見這人」說著一指陸漸。 
     
      此時又進來四人,除了寧凝、薛耳、莫乙,另有一個中年漢子,體格高瘦,細長的眉眼 
    下,生著一個極大的鼻子,狀若鷹鉤,鼻翼上筋絡交織,呈青黑之色。 
     
      四人見這情形,均露驚容,寧凝心頭一急,不自禁快步搶上,俯身探視陸漸,細黑的眉 
    毛微微顫抖。沈舟虛推車上前,把了把陸漸之脈,搖頭道「他還沒死」 
     
      寧凝舒了一口起,露出釋然之色。沈舟虛注視陸漸,想了想,在其「玉枕」處度入一股 
    真氣。不多時,忽聽陸漸啊呀一聲,睜眼叫道「阿晴,阿晴……」他頭暈眼花,雙臂一張, 
    將寧凝緊緊樓在懷裡,大哭道「阿晴,阿晴……」 
     
      寧凝出其不意,被他抱住,心中又羞又驚,欲要將他推開,但聽他叫聲淒惶,又覺心軟 
    ,怔了怔,尋思道「阿晴是誰?是男的還是女的……」想到這裡,芳心微冷,忖道「若是女 
    子,卻是他什麼人呢」想到這裡,幕地驚慌起來,忙將陸漸推開。 
     
      陸漸心神稍定,一被推開,便發覺懷中的並非阿晴,而是寧凝,頓時羞紅了臉,道「寧 
    姑娘,我,我……」寧凝狠狠瞪他一眼,默默站起,退到沈舟虛身後。沈舟虛望著陸漸,微 
    微笑道:「小兄弟,你怎麼在這兒啊?這汪直是誰殺的?」 
     
      陸漸如實道「寧不空!」沈舟虛雙目陡張,眉間騰起一股青氣,沉默半晌,慢慢道「他 
    為何要殺汪直」陸漸懵懵懂懂,也不甚明白這其中的詭譎,只是憑著臆測,猜到一些,便說 
    道「聽他說,是想殺汪直,要他的人馬和金銀……」 
     
      眾人聞言,無不變色。陸漸四面瞧瞧,不見姚晴,心慌起來,忍不住道「你們,你們看 
    見阿晴麼?」沈舟虛道「誰是阿晴?」陸漸道「她是個很美的女孩子,十七八歲,穿一身白 
    衣,頭上束著金環,手腕上有一隻翡翠鐲子……」 
     
      寧凝見他急切的神情,聽著他的話語,心中酸酸的,尋思「原來他早就有心上人麼?難 
    怪那天對我冷冷淡淡,問他家鄉在哪,他也不肯說。」想到這裡,一股酸熱之氣直衝雙目, 
    眉眼不覺紅了。 
     
      沈舟虛盯了陸漸半晌,見他不似作偽,便搖頭道「我們是追趕汪直來的,沒見那個女孩 
    」陸漸吃了一驚,失聲叫道「糟糕了,她,她定然被寧不空捉去了。」猛地掙起,誰想內傷 
    未癒,這一掙,胸中劇痛,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寧凝原本沉寂在傷感只情,忽瞧陸漸吐血,心頭一慌,脫口道「你,你別著急啊……」 
    從袖裡取出手絹,欲要上前,卻被沈舟虛揮手攔住,瞥她一眼,輕哼一聲,自她手裡取過手 
    絹,交到陸漸手裡。寧凝心知這主人智比天高,必然瞧破自己的心思,頓時羞慚不勝,紅臉 
    退到一旁,久久也抬不起頭。 
     
      陸漸接過手絹,不住咳嗽,鮮血不住湧出,將手絹洇濕。沈舟虛一皺眉,道「聞香,還 
    有幾支紫靈還魂香?」那鷹鼻怪人道「兩支」沈舟虛道「這人傷了心肺,且給他燃一支。」 
    那怪人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支修長錦盒,展開時,盒中盛滿個色線香,他從中取出一支紫 
    黑線香,插在地上點燃。隨著一點紅火明滅,奇香馥郁,沁入陸漸肺腑。說也奇怪,陸漸嗅 
    了一會,痛楚漸消,咳血漸漸止了,瞧那手絹,歉然道「寧姑娘,對不住,污了你的手帕, 
    待我洗乾淨,再還給你好麼?」寧凝當此情形,既不能說好,也不便說不好,只低著頭,一 
    言不發。 
     
      沈舟虛又問道「寧不空為何要捉那個阿晴」陸漸道「寧不空有四幅祖師畫像,阿晴有三 
    副,阿晴燒了三副畫像,將畫中的隱語記在心裡,寧不空若是想將畫像上的隱語集全,定要 
    逼迫阿晴說出三句隱語,所以才捉走阿晴的……」說到這裡,他眉眼泛紅,咬著牙,緊緊攥 
    著雙拳。 
     
      陸漸口才平平,說得甚是不通,但沈舟虛聰明絕頂,略一推測,便理出其中頭緒,胸中 
    驚駭之情,無以復加,不覺長眉連聳,喃喃念道「竟有七幅祖師畫像出世了?」陸漸道「是 
    呀,如今只剩天部的畫像了」 
     
      沈舟虛嘿了一聲,忽地笑了笑,淡然道「看起來,短時間內是回不得南京了,聞香,你 
    瞧一瞧,有什麼線索。」那鷹鼻怪人點點頭,俯下身子,碩大的鼻子微微抽動,如狗兒一般 
    趴在地上,逐寸逐分嗅將過去。 
     
      陸漸瞧得奇怪極了,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你不是瞧線索麼,這又作甚?」莫乙接口 
    笑道「他在聞臭屁呢」陸漸訝到「屁也可聞。」心想若是有屁,自然掩鼻不及,豈有嗅聞之 
    理。 
     
      不料那鷹鼻怪人蘇聞香爬起來,一本正經道「若有屁聞,那也好了」莫乙道「呸呸呸, 
    賤東西,聞什麼不好,偏要聞屁?」蘇聞香仍是不急不惱,說到「書獃子你不知道,每個人 
    的屁,氣味都不相同,聞過屁的氣味,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莫乙眼珠一轉,笑道「有一個人的屁,你就算嗅了,也找不到它的主人」蘇聞香道「是 
    誰呀?」莫乙道「蘇聞香」蘇聞香一楞,皺眉道「蘇聞香?」莫乙道「是啊是啊,你聞了蘇 
    聞香的屁,再去找蘇聞香,能不能夠找到?」 
     
      蘇聞香喃喃道「我聞了蘇聞香的屁,再去找蘇聞香,蘇聞香就是我,我找蘇聞香,就是 
    找我,我找我,我是誰,蘇聞香又是誰?誰是蘇聞香,我是誰……」他自言自語,將「誰是 
    蘇聞香,我是誰……」反覆念誦,越念越快,目光漸漸呆滯起來,定定望者牆壁,彷彿癡了 
    一般。 
     
      沈舟虛眉頭一皺,幕地一聲斷喝「你是蘇聞香,蘇聞香就是你!」這一喝蓄有無上內勁 
    ,蘇聞香身子劇震,雙腿酥軟,癱倒在地,呼呼喘道「是呀是呀,我是蘇聞香,蘇聞香就是 
    我,我就是蘇聞香……」一邊說著,一邊拭去額上冷汗,神色疲憊,形同虛脫。 
     
      寧凝忍不住埋怨道「莫乙,你明知道他容易犯癡,怎麼盡說一些繞彎子的話,引他難過 
    」 
     
      薛耳原是寧凝的跟屁蟲,見寧凝開口,也裝模作樣責怪莫乙道「書獃子,你太可惡,上 
    次攛掇我聽街上的人放屁,再將那放屁之人叫出來,結果惹惱人家,給我一頓好揍,這次又 
    哄蘇聞香聞屁,劫奴之中,數你最壞了……」 
     
      莫乙聽了責怪,不以為忤,反而裂嘴直笑,模樣十分得意。沈舟虛揮了揮手,不耐道「 
    聞香,能追到那夥人麼?」蘇聞香道「能夠的」沈舟虛點頭道「很好很好,你在前帶路,務 
    必追上寧不空!」 
     
      寧凝微一遲疑,忽道「他怎麼辦?」沈舟虛皺眉道「誰?」但見寧凝雙耳羞紅,目光有 
    意無意飄向陸漸,不由得冷哼一聲,說道「他也隨著我們,晤,未歸,你背他出去」 
     
      燕未歸點頭,將陸漸負在背上,走出廟外,廟前卻停著一輛馬車,三匹駿馬。陸漸隨沈 
    舟虛乘車,莫乙駕車,寧凝、薛耳、蘇聞香三人騎馬。燕未歸則徒步奔突在前,追星趕月, 
    疾逾奔馬。蘇聞香騎在馬上,將頭扭來扭去,左嗅嗅,右聞聞。他嗅聞之時,呼吸尤為奇怪 
    ,呼吸至為短促,吸氣卻極為深長,彷彿只這一吸,便要將四周空氣吸得涓滴不剩,然後便 
    指點方向,但有許多氣味因風水流去,蘇聞香追蹤起來,也偶爾生不差錯,走些錯路,幸喜 
    錯而能改,大致方向不曾有誤。 
     
      如此馬不停蹄,忽東忽南,行了兩日,次日入幕,蘇聞香忽讓眾人止步,來到道邊樹林 
    ,趴在地上嗅了一會兒,神色迷惑,回稟道「稟主人,這撥人奇怪極了,在樹林中分開,有 
    一個人,向正南去了,其他的人,卻向西南去了。」 
     
      沈舟虛下車,推著小車來到樹林中,審視良久,伸指從地上拈起一小撮泥土。那泥土色 
    澤紫暗,沈舟虛湊到鼻尖嗅嗅,皺眉道「這土有血腥氣。」又問蘇聞香道「向南去的那人是 
    男還是女」蘇聞香道「從體氣嗅來,是女的。」 
     
      沈舟虛略一沉思,說道「小兄弟,那位阿晴姑娘可留有物件給你」 
     
      「物件」陸漸微微一楞。沈舟虛道「好比手帕,香囊什麼的,總之是那姑娘貼身之物」 
    陸漸尋思姚晴從未贈給自己什麼貼身之物,正想說無,忽地眼神一亮,急從懷裡掏出那盛舍 
    利的錦囊,說道「這只錦囊,阿晴攜帶許久,不知道有沒有用?」 
     
      蘇聞香接過,嗅了又嗅,道「不錯,往正南方去的那位姑娘,正有這個香氣,這香氣在 
    林子中忽東忽西,忽南忽北,跟人捉迷藏似的,好玩極了」說罷將錦囊還給陸漸。 
     
      沈舟虛聽了,微微笑道「小兄弟,恭喜了,那位阿晴,或許已經脫身了」 
     
      陸漸又驚又喜,蒼白的臉上湧起一抹血色,咳嗽一陣,急道「沈,沈先生,你為何這樣 
    說?」沈舟虛道「寧不空一行曾在這林子裡歇足,約莫歇足之時,那位阿晴姑娘突然發難, 
    與寧不空等人鬥了一場,然後故佈疑陣,引得寧不空一行向西南追趕,她卻向正南方去了。 
    」 
     
      陸漸聽得睜大了眼,問道「沈先生,此言當真?」 
     
      「不會錯」沈舟虛徐徐道,「這是聞香從氣味上嗅到的,八九不離十」 
     
      蘇聞香也點頭道「眼睛會騙人,氣味卻不會騙人的。這個,這個阿晴姑娘身上有一種體 
    香,十分好聞,幾十萬個人中也遇不到一個,幾乎和凝兒差不多,她經過的地方,一下子就 
    能聞到」 
     
      寧凝忽地呸了一聲,罵道「蘇聞香,你胡說什麼?她的氣味好不好聞,與我有什麼相干 
    ?幹什麼拿我來說嘴?」蘇聞香皺眉道「我,我只是隨口說說……」寧凝道「隨口說說也不 
    許,我就是我,幹什麼要和人家比……」說到這兒,眼圈泛紅,扭過頭去。 
     
      蘇聞香不料她如此氣惱,大為不解,撓了撓頭,訕訕道「凝兒別氣,我,我以後不說你 
    就是啦」寧凝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陸漸心憂姚晴,不曾留意寧凝的心思,急聲道「蘇先生,你快些施展神通,看看阿晴去 
    哪兒了」蘇聞香恩了一聲,邊走邊嗅,穿過樹林。 
     
      陸漸身子虛弱,行動無力,幸喜寧凝隨在一旁,順手攙扶。 
     
      蘇聞香走了一陣,爬上一處高坡,抽抽鼻子,皺眉道「這裡有那位姑娘的氣味,也有其 
    他人的氣味」陸漸轉念見臉色大變,失聲道「難道,難道阿晴又被他們捉住了?」 
     
      蘇聞香不置可否,彎著腰默然向前。陸漸心急如焚,連催YWG跟上,道路兩旁叢林幽深 
    ,怪石懸空,或如餓虎局高俯視,或如長戟森然下刺,但陸漸兩眼凝注在蘇聞香的鼻端,除 
    此之外,其他人事均然不覺,一時間倒也不曾感受這山中的陰森氣氛。 
     
      光影移轉,日漸入暮,眾人爬了一程,忽聽水聲轟隆,行得近了,卻是兩片山崖夾著一 
    道深澗急流,山高水急,咆哮如雷。蘇聞香四處嗅嗅,又皺眉道「奇怪,奇怪」陸漸忙道「 
    蘇先生,又怎麼奇怪啦」蘇聞香道「我嗅不到那位姑娘的氣味了,其他人的氣味卻還在,沿 
    著山澗,下山去了」 
     
      陸漸一楞,急聲問道「這,這是什麼緣故?」蘇聞香道「只有一個原由,能叫我嗅不到 
    氣息,那就是這位姑娘掉進山澗,澗水湍急,將她留下的氣味沖刷一盡,若是這樣,我也沒 
    有法子……」 
     
      陸漸聽得心子陡沉,水聲入耳,化作嗡嗡鳴響,他恍恍惚惚,探首望去,澗深百尺,亂 
    石嵯峨,有如狼牙尖刺,直指上天,澗水經過之時,便被切割成絲絲縷縷,更添湍急。想像 
    人若落水,被這急流一卷,撞在這亂石之中,血肉模糊,哪能活命……霎那間,陸漸心頭一 
    空,既似傷心,又似迷糊,幕地喉頭發甜,一口鮮血奪口而出,只聽得身畔寧凝失聲驚呼, 
    便即知覺全無了。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陸漸張眼看是,眼前四壁精潔,懸琴掛劍;陣陣香風飄至, 
    送來幾聲鳥語。陸漸循聲掉頭,窗外卻是一座花園,花木繁茂,鳥聲啾啾,百囀不窮。 
     
      花叢中幾雙蛺蝶,來來往往,比翼而飛,陸漸瞧見,幕地深深羨慕起來,想這蝴蝶尚能 
    成雙飛舞,而自己或許從今往後,只能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世間,真是好不可憐。 
     
      想到這兒,他胸口窒悶,不由得劇烈咳嗽,掙得滿面通紅,忽覺嘴裡腥鹹,舉手承接, 
    儘是血水,心中好一陣淒涼「我要死了麼?唉,死了也好,這般活著,委實太苦」 
     
      傷感間,忽聽門響,寧凝推門而入,手捧托盤,盤中盛著一碗湯藥,見他咳血,流露驚 
    色,上前坐到陸漸身前,給他拭去血水,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吹得涼了,送到他嘴邊。陸 
    漸咬牙閉眼,微微搖頭。 
     
      寧凝心裡微微有氣,叫道「你不吃藥,病怎麼會好?」陸漸仍是雙目微闔,一言不發。 
    寧凝見他面容悲苦,心知他心痛太甚,生念全無,是故不肯吃藥。 
     
      一時間,她望著這病中男子,心中百味雜陳,那一點點怨氣卻慢慢散去了。 
     
      怔忪一會兒,寧凝收拾心情,軟語道「你知道麼?主人派人去山澗下游查探過了,並未 
    發現屍首,或許那位阿晴姑娘依舊活著。她若活著,你死了豈不冤枉。」 
     
      陸漸身子一顫,張眼道「寧姑娘,你,你不騙我?」寧凝只覺一股莫名怒氣蕩漾過心頭 
    ,將碗重重一擱,叫道「誰騙你了,你這人,真是,真是討厭……」 
     
      說到這裡,雙眼一熱,只恐再呆這兒,便要當場落淚,一轉身,便向外走。陸漸忙道「 
    寧,寧姑娘,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氣,我,我喝藥便是……」 
     
      捧起那碗藥,咕嘟嘟一氣喝光,只因喝得太急,又是一陣咳嗽。 
     
      寧凝心中越發難受,冷冷道「陸大爺你言重了,我只是一個劫奴,沒爹沒娘,我,我又 
    配生什麼氣……」 
     
      陸漸愣了一下,搖頭道「寧姑娘,你這話不對,我也是劫奴,我也沒爹沒娘;恩,我還 
    有爺爺,他雖然愛賭博,心裡卻疼愛我的,可你也不錯啊,那個姓商的夫人,對你就很好很 
    好的。」 
     
      寧凝微一沉默,偷偷拭去淚水,低頭轉身,端起藥碗,推門而出。陸漸心中迷惑,望著 
    她的背影,歎了一口氣。他心神恍惚不定,這般躺了一會,又昏睡過去。 
     
      睡夢中,陸漸嗅到一股奇香,睜眼看時,卻見床前放了一尊香爐,爐中燃著紫黑線香。 
    陸漸隱約記得這線香名為「紫靈還魂香」,香氣吸入,胸中痛苦大減,甚感舒服。陸漸當下 
    支起身子,見香爐旁又有一碗湯藥,只怕又被寧凝責罵,便不待她來,捧起喝了。 
     
      不多時,燃香焚盡,陸漸胃裡空空,虛弱難受,瞧得房中無人,便披了衣服,慢慢挪下 
    床,扶著牆踱出門外,一眼望去,園中繁華將盡,流光點點,透過枝椏,印在地上。 
     
      陸漸心胸為之一暢,走了兩步,忽見話叢中倩影依稀,定眼細看,正是寧凝,她坐在繁 
    花叢中,身前支了一張矮几,幾上鋪了大副宣紙。寧凝提一支羊毫,點蘸丹青,對著滿園花 
    草凝思一會,在紙上添一兩筆,然後再想一陣,又添兩筆。 
     
      陸漸悄然走到她身後,局高下望,只見紙上粗粗畫著幾叢珍珠蘭,寥寥數筆,盡得清雅 
    神韻;左側則繪了一枝芍葯,渲染入微,艷麗無方,與蘭花相映成趣,各擅勝場。 
     
      陸漸瞧得舒服,不禁讚了一聲「好」。寧凝不料他來,吃了一驚,筆尖輕顫,在宣紙上 
    落下幾點污墨。 
     
      陸漸哎呀一聲,叫道「糟了」寧凝急急起身,背著身子擋住畫兒,雙頰白裡透紅,兩眼 
    盯著陸漸,目光清澈,透著幾分惱意。陸漸撓撓頭,尷尬道「對不住,都是我的不是,擾了 
    你畫畫了」 
     
      寧凝盯著他,似乎有些惱怒,說道「你這人,怎麼不好好躺著,卻跑出來了」陸漸不覺 
    微笑,說道「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老躺在床上?」寧凝瞪他一眼,道「你是男人,也是病 
    人,快回房去」 
     
      但凡男子,無論老少賢愚,面對美麗女子,難免都會有些賴皮。陸漸人雖老實,有意無 
    意,也難免俗,聞言不僅不回房去,反而坐在一塊石頭上,笑道「我就坐一會,透透氣也好 
    」 
     
      寧凝望著他,有些無可奈何,歎了口氣,正要收拾畫具,陸漸卻道「怎麼不畫啦?」寧 
    凝瞥他一眼,尋思「你這麼瞧我,我怎能畫得下去?」 
     
      卻聽陸漸道「這幅畫很好看,若不畫完,很是可惜。唉,都怪我不好,一驚一咋,污了 
    你的好畫。」 
     
      寧凝見他一臉愧疚,心生不忍,臉上微微一紅,說道「雖然是你不好,這畫卻不算污了 
    」當即攤開宣紙,揮筆將一點墨污略加點染,便成一只青蠅,細腰輕翅,破紙欲飛;其他三 
    點污墨則連綴勾勒,描成一隻翩翩大蝶,穿梭花間,瀟灑可愛。 
     
      寧凝將未竟花草一一勾完,問道「你說,這畫取什麼名兒?」陸漸想了想,說道「就叫 
    『蝴蝶戲花圖』,好不好?」寧凝聽了,雙頰一熱,心道「瞧你老老實實的,取個名兒卻不 
    老實。」雖如此想,仍依陸漸所言,書下畫名。 
     
      陸漸瞧著畫,讚不絕口。寧凝聽得好笑,說道「你只說好,到底好在哪,你卻說說?」 
    陸漸張口結舌,半晌道「就是好看,至於好在哪,我是粗人,卻說不出來。」 
     
      寧凝微微一笑,道「好個粗人,只消這兩個字,便推得乾乾淨淨了。嗯,這幅畫有個地 
    方不合常理,你能瞧出來麼?」陸漸又是一愣,撓撓頭,支吾道「我是個粗人……」 
     
      寧凝不覺莞爾,說道「這兩樣花原本花期不一。芍葯是晚春開放,珍珠蘭卻長在夏日; 
    我將它們畫在一起,實在是大大的胡鬧,你偏說畫得好,果真是一個粗人……」說著註釋陸 
    漸,嘴角含笑,眼裡大有促狹之色。 
     
      陸漸臉漲通紅,咳嗽兩聲,不服道「不管怎樣,就是好看,有人曾經說過,你的劫力在 
    雙眼,所以畫得一手好丹青」寧凝奇道「是誰呀?」陸漸道「仙碧姐姐,她是地部高手,她 
    的話一定不錯」 
     
      寧凝默然半晌,輕哼一聲,道「你認識的女孩子卻挺多」陸漸不防她說出這麼一句,正 
    不知其意,又聽寧凝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畫得一點也不好,有時候,我心裡想得很好很 
    好,畫出來時,卻總是不妥,怎麼看也不滿意,唉,比起古往今來的大畫家,我可差得遠了 
    」 
     
      陸漸心目中,對畫的念頭只分「好看」與「不好看」,說到「眼高手低」這些道道,卻 
    是一竅不通。當即也不作聲。寧凝則盯著那畫,癡癡出神,不料那朵芍葯鮮麗逼真,竟惹來 
    一隻蜜蜂,繞著那花,嗡嗡亂轉,卻又不知如何下口。 
     
      陸漸笑道「我說好吧,你還不承認,這下連蜜蜂都引來了」寧凝聽他反覆說好,初時不 
    以為意,聽得多了,卻有幾分信實,心裡微微得意,破顏而笑。但見陸漸又咳兩聲,神色頹 
    敗,便道「醫書上說『廣步於庭』,既然出來了,我便陪你走一走,對你身子或許有些好處 
    」當即扶起陸漸,在花中小徑中漫步行走。 
     
      陸漸忍不住問道「寧姑娘,這是哪裡?」寧凝道「這是主人一位朋友的園子」陸漸道「 
    沈先生他們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 
     
      寧凝道「他們打聽寧不空的下落去了;我瞧得出來,主人對這件事很發愁」陸漸哦了一 
    聲,說道「那也難怪,寧不空不但狡猾,而且狠毒,如今更有沙天恆相幫,就像老虎生了翅 
    膀。你見了沈先生,千萬提醒於他,讓他當心」 
     
      寧凝沉吟片刻,搖頭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寧不空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很久以前 
    聽過。」陸漸道「你們都姓寧,寧什麼寧什麼,聽得慣了,自然耳熟了。」 
     
      寧凝瞧他一眼,笑道「你這次卻還不苯」 
     
      陸漸咧嘴笑笑,但莞爾之間,笑容盡失,輕輕歎了口氣,止住步子,望著一叢烏絲菊呆 
    呆出神。寧凝怪道「你怎麼了」陸漸眼神一陣恍惚,忽得歎道「以前,我每做好一件事,阿 
    晴就會誇我『還不笨』,你這會的口氣,和她,和她真是很像」 
     
      寧凝心中微酸,沉沒一陣,強笑道「你別擔心,那位阿晴姑娘好人好報,一定沒事的」 
    陸漸磚頭望著她,眉眼通紅,幕地握住她手,顫聲道「寧姑娘,你這一句吉言,我一輩子都 
    記得……」 
     
      寧凝默默抽回手,低眉不語。陸漸方才自覺失禮,訕訕無話。過了一會,寧凝問道「你 
    說過,寧不空是你的劫主,你又怎麼成了劫奴的?」 
     
      陸漸便將經過說了,問道「你呢?」寧凝道「我是個孤兒,主人收留我的時候,我年紀 
    很小,什麼都不懂。後來主人讓我練《黑天書》,我也就練了,說起來,卻沒有你這麼曲折 
    的」 
     
      陸漸歎了口氣,道「沈先生別的還好,這煉奴的事,真是可惡之極」寧凝淡然道「習慣 
    了便好」說到這兒,她注視陸漸,忽而笑道「我卻忘了,你這個劫奴啊,一點也不聽話」 
     
      陸漸道「人生天地間,活的不是一口氣麼?」話音未落,忽聽一陣喧鬧聲,二人轉眼望 
    去,卻見莫乙、薛耳行入園內。寧凝怕人閒話,忙將陸漸手肘放開。 
     
      薛耳遠遠嚷到「凝兒,瞧我們給你帶什麼來啦」說著手拿一支畫軸,趕上前來。寧凝接 
    過,展開一瞧,哎呀一聲,驚喜道「是文同的『雪竹圖』,你們哪兒弄來的」 
     
      薛耳道「主人剛從一個寒士手中買來的,花了二百兩銀子」 
     
      寧凝微微點頭,對那畫中雪竹瞧得入神,不自禁用指頭一點一捺比畫起來。陸漸好奇道 
    「這文同是誰」寧凝笑道「他是北宋畫竹的名家,與蘇東坡還是親戚,他畫的墨竹或是瀟灑 
    俊逸,或是氣勢驚人,可謂疑風可動,不苟而成,不足一尺,卻有萬丈之勢。文同的墨竹、 
    王維的山水、吳道子的人物、宋徽宗的花鳥、趙孟拂的駿馬,都是我極喜歡的」 
     
      「且慢」陸漸叫道「你說的宋徽宗,不是一個昏君麼?」寧凝道「那有什麼關係,他做 
    皇帝不好,畫卻是很好很好的。」陸漸怒道「那也不成,既是昏君,他的畫不學也罷」 
     
      眾人面面相對,忽地呵呵哈哈,大笑起來。陸漸心中老大不服,說道「你們笑什麼?難 
    道我說錯了?」寧凝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尋思「他年紀不大,卻迂腐得很。」幕地想起一 
    事,問道「薛耳,你們不是去查寧不空的下落麼,怎麼回來了?」陸漸聞言,忙側耳傾聽。 
    莫乙道「主人探到他的消息,說到『兵貴神速』,便追上去了,並讓我們來接你」 
     
      寧凝奇道「找我作甚」轉眼望著陸漸,皺眉道「可是他呢」莫乙道「主人說,他若沒死 
    ,不妨一同去」陸漸喜道「那是最好不過了」寧凝知他心繫姚晴生死,蛛絲馬跡也不會錯過 
    ,不禁心中黯然,再不多言。 
     
      四人出了園子,雇一輛馬車,□轆向南,寧凝問道「去南方了麼」MY點頭道「是啊,看 
    情形,那性寧的也在追什麼人」陸漸驚喜不勝,拖口道「追人,莫不是……」 
     
      想著雙拳緊握,身子發抖,流露激動之色。MY接口道「你先別高興,主人也只是猜測哩 
    」 
     
      寧凝莫不做聲,凝神揣摩著手中那幅墨竹,彷彿心游物外,對這些話渾然不覺。陸漸聽 
    了這話,卻是大生希望,心情隨著那馬車顛簸,忽上忽下,忽悲忽喜。他病重未癒,如此勞 
    心,思索一陣,不覺咳嗽起來,牽動肺腑,咳出一口血來。 
     
      寧凝吃了一驚,忙將墨竹捲起,道「MY,XE,快找地歇一歇」MY掀開簾子瞧瞧,說道「 
    前面有一處茶社」當即招呼車伕在茶社前停下。 
     
      四人下車入社,寧凝討了些滾燙茶水,給陸漸飲下,又叫來幾品細軟點心。陸漸吃了兩 
    塊乳餅,又喝了幾口熱茶,肺腑裡舒服許多,對著寧凝笑了一笑。寧凝則望著他,眉見大有 
    愁意。 
     
      這時忽聽馬蹄聲響,停在社外,社內的茶客則悄聲議論起來。陸漸轉眼望去,只見葉梵 
    搖著一炳折扇,飄然而入,身後八名隨從中,有六人掛綵,裹手纏腳,神色委頓。陸漸不見 
    谷縝,心中微動,尋思「莫非他聰明機智,逃過一劫」想著暗暗歡喜。 
     
      葉梵看到陸漸,目光閃動,大馬金刀一坐,叫一壺茶,慢飲細品,兩眼則始終一瞬不瞬 
    ,盯著陸漸。寧凝看在眼裡,又見陸漸神色大不自在,心知不妙,匆匆會鈔,攙陸漸出了茶 
    社。馬車啟動,寧凝才問道「陸漸,你認得方纔那人?」陸漸道「我認得,他叫葉梵」眾人 
    齊齊變色,莫乙失聲道「不漏海眼?」 
     
      話音方落,車身嘎的一聲,厄爾停住。只聽馬車伕「駕駕」連聲,連抽拉車馬匹,兩匹 
    馬奮力向前,幾乎四蹄騰空,馬車卻是動也不動。 
     
      車上人無不臉色發白,只聽有人笑道「都下來吧」四人對望數眼,下了馬車,只見葉梵 
    立在車旁,笑吟吟手拽車輪,任那兩匹馬如何奔跑,車輪始終紋絲不動。 
     
      他先聲奪人,露了這一手神功,眾人無不惴惴。陸漸咬了咬牙,揚聲道「葉先生,得罪 
    你是我,與他人無干」 
     
      葉梵哼了一聲,緩緩道「谷縝呢?」陸漸聽得這話,越發篤定谷縝脫身,心中大定,搖 
    頭道「我沒見他」葉梵目光一寒,冷笑道「那個地母傳人呢」陸漸道「我與她失散了」 
     
      葉梵兩眼陡張,眉間湧起濃濃戾氣,幕地長笑一聲,叫道「好」手掌微沉,嘩啦一聲, 
    那馬車如草紙糊就,應聲化為一堆木屑,勁力卻不停止,沿著韁繩傳至馬身,那兩匹馬發聲 
    悲鳴,搖搖晃晃衝出數丈,幕地雙雙跌倒,眼耳口鼻,流出血來。 
     
      眾人臉色慘變,那車伕更是又驚又怕,雙腿一軟,癱在地上。葉梵一手按腰,望天冷笑 
    道「臭小子,我再問一遍,谷縝和地母傳人在哪裡?」 
     
      陸漸見那車伕淚眼汪汪,渾身發抖,心中大是不平,尋思這葉梵一掌斃了自己,卻也罷 
    了,此時為了立威,毀車斃馬,豈不斷了此人的生計。想到這裡,血往上衝,不顧寧凝牽扯 
    自己衣袖,大聲叫道「別說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休想我吐一個字」 
     
      葉梵盯他一陣,忽而笑道「小子,你知道我為何做了獄島之主?」陸漸搖了搖頭。葉梵 
    森然一笑,徐徐道「只因五尊之中,葉某折磨人的手段最高,任是鐵打的漢子,落到我手裡 
    ,葉某也能化成一灘清水」說著大笑一聲,踏上一步,五指箕張,抓向陸漸。 
     
      莫乙心知陸漸無力抵擋,硬起頭皮,右拳虛晃,左掌由肘下穿出,尚未擊到,葉梵手腕 
    略轉,飄風般斜斜抓出,扣住莫乙手腕。莫乙知見雖博,功力卻平平無奇,鬥將起來,也只 
    能欺負谷縝之流。忽覺手腕驟緊,劇痛湧來,喀嚓一聲,左臂竟被齊肩卸脫。 
     
      莫乙慘叫一聲,翻著兩眼,昏死過去。薛耳與莫乙交情極好,見狀大叫揮拳,撲向葉梵 
    。葉梵丟開莫乙,一伸手擰住XE的大耳朵,將他提得雙腳離地,薛耳不由得嗷嗷慘叫,葉梵 
    哈哈笑道「你這小怪物,信不信,我擰下你的耳朵餵狗。」薛耳痛不可忍,葉梵說一句,他 
    便慘叫一聲,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陸漸悲憤莫名,不由叫道「葉梵,你也是成名高手,欺負弱小算什麼本事?有能耐,你 
    折磨我好了。」葉梵冷笑一聲,道「我偏要折磨他。哼哼,識相的,就說出谷縝和地母傳人 
    的下落」 
     
      陸漸無法可施,心道「大不了一死」猛地咬牙,將頭一低,狠狠撞向葉梵。葉梵見他用 
    出如此拙劣的招式,當真啞然失笑,一揮手,捏住陸漸脖子,喝道「跪下」陸漸身子無力, 
    應聲跪倒。 
     
      葉梵原本對他的「天劫奴兵法」有些忌憚,萬不料一招便將此人制住,頓時志得意滿, 
    仰天大笑。正當此時,忽覺雙手刺痛,如被火灼。葉梵臉色一變,放開二人,一轉眼,望向 
    寧凝,兩人目光一觸,葉梵急急掉頭,眼角仍是微微一痛。 
     
      葉梵一不留神,幾被「瞳中劍」灼傷雙眼,驚怒難當,厲聲道「賤人找死?」只一晃, 
    便到寧凝身邊,二指如錐,刺向她雙眼,陸漸情急間,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氣力,向前一撲 
    ,抱住葉梵左腿。葉梵方才探過陸漸經脈,深知他身受內傷,形同廢人,是故未將他放在心 
    上,不料他情急拚命,竟有能力抱住自己,不覺微微一驚,怕他弄鬼,氣貫於腿,左右則在 
    陸漸後心一拍,陸漸雙臂發軟,馳然鬆開,當即大叫一聲,大張了嘴,一口咬住葉梵足踝。 
     
      葉梵真氣護體,渾不懼他啃咬,但這情形委實尷尬,不由怒道:「狗東西,信不信老子 
    踢死你。」陸漸已存拚死之心,兩眼血紅,直不鬆口。葉梵伸腳欲踢,卻又怕一腳踢死他, 
    失了谷縝與姚晴的下落,正自猶豫,寧凝再發」瞳中劍「。葉梵厲喝了一聲,揮掌擋開。寧 
    凝無法可施,挺身上前,舉起手中卷軸狠狠打起。葉梵抬臂一格,寧凝只覺得大力湧來,身 
    不由己倒飛數丈,撞在道旁一棵樹上,昏死過去。 
     
      葉梵震昏寧凝,俯身抓起陸漸,將他臉面朝下按在泥裡,冷冷笑道:「你咬牙,咬啊, 
    哈哈,泥巴好不好吃,石子好不好吃。」葉梵鎮守獄島,常年轄制囚犯,鍛煉得鐵石心腸, 
    折磨起來尤為殘忍。陸漸氣出不得,扭動數下,即便昏厥。 
     
      那車伕眼見葉梵行兇,下的雙腿發軟,渾身篩糠,連逃跑的勇氣也為。薛耳原本怯弱, 
    見狀既不敢上前相幫,又不肯丟下眾人逃命,只是縮在一旁,嗚嗚直哭。 
     
      哭得兩聲,他雙耳極聰,忽聽遠處傳來腳步聲,瞪瞪蹬來勢驚人,薛耳聽到時遠在兩里 
    ,念頭一轉便在裡內。薛耳正想轉頭去瞧,忽聽忽地一聲,若有勁箭從頭定義掠而過,直奔 
    葉梵。 
     
      葉梵聽到風聲,回掌疾掃,那物與他掌力相撞,波的一聲,紛然四散,竟是一團泥土。 
    葉梵手掌發麻,心中暗驚,方欲轉身,便聽一聲大喝,聲若巨雷。他不及轉念,放開陸漸, 
    反向一掌,呼地迎向來人。「砰」的一聲,兩股奇勁凌空相交,期間若有白光迸出。葉梵失 
    聲悶哼,挫退兩步。薛耳微感詫異,定眼望去,只見身前一人高大魁梧,目光凜凜,不是雷 
    帝子虞照是誰。虞照左掌迫退葉梵,右手抓起陸漸,向後拋出,喝道:「你瞧瞧他。「薛耳 
    正要驚呼,忽見一道紅影破空掠出,將陸漸輕輕接著,落地時卻是一名紅衣夷女。這夷女正 
    是仙碧,他看陸漸滿臉是血,氣息若縷,當真又驚又氣,揚聲道:「虞照別繞這廝,陸漸他 
    ,他快要死了。」說道這裡,眼鼻一酸,兩眼通紅。虞照濃眉斗挑,臉上湧起一股怒血,叫 
    罵道:「姓葉的狗王八,先受我三百掌,再說其他。」不由分說,便是兩掌。葉梵閃過來, 
    運掌反擊道:「姓虞的,你背後偷襲,算什麼好漢。」虞照呸了一聲,道:「你這狗王八, 
    也配與我論好漢。」 
     
      二人本是當世宿敵,之前屢次交鋒,難分勝負。這兩年,一個豹隱崑崙,一個龍潛東海 
    ,九不見面,此番相見各有進益。虞照練成「雷音電龍」雷光電合,攻守自如:;葉梵的「 
    鯨息功」已臻化境,六大奇勁分合由心。這兩門奇功威力均是極大,舉手投足,無堅不摧。 
    旁人只見管道上一籃一灰兩道人影,均如狂風糾纏,攪得礦砂沖天,掌風相交,轟隆隆如天 
    鼓震動,掌力掃過地面,留下道道凹痕,如打鐵鏟鏟過一般。 
     
      往來行人見這方情形,心驚膽顫,哪敢進前,紛紛遠離數里,遙遙觀望,其中好事者欲 
    要捕捉二人形影,但只瞧得須臾,便覺得兩眼昏花,胸中煩惡,移開目光,才略略舒泰。 
     
      虞照忽地高叫道:「葉梵,這裡地處官道,驚世駭俗,你敢不敢與我找一處深山,鬥他 
    娘的三天三夜!」夜飯冷笑道:「葉某正有此意,不分生死,決不罷休!」虞照道:「妙極 
    ,妙極。「葉梵道:「走走!」 
     
      兩人邊走邊打,猶如閒聊,一邊說,一邊翻翻滾滾,掠入道邊樹林,卡嚓之聲不絕入耳 
    ,沿途樹木摧折,骨牌般一路倒過去。 
     
      仙碧望著二人遠去,心中牽掛著虞照的勝負安危,愁眉不展,再瞧陸漸,愁意更上心頭 
    ,當即從隨身包袱中取了幾瓶丹藥,混在一起,給陸漸服下,同時潛運真氣,度入陸漸體內 
    ,催化藥性。 
     
      八部之中,地部主「生」,地母以下,均擅醫術,仙碧對症下藥,真氣又極純厚,流轉 
    一周天,陸漸氣息漸漸粗了,脈搏漸洪。可仙碧這一度氣,卻發覺陸漸體內有了更大變故, 
    當即柳眉一挑,臉色凝重,沉吟間,忽聽呻吟之聲,卻是莫乙醒了過來。 
     
      仙碧起身上前,為莫乙接好斷臂,用樹枝綁好,又給他服了幾粒鎮痛藥,莫乙連聲道謝 
    。仙碧又走到寧凝身前,俯身查看,薛耳心中關切,上前問道:「凝兒沒事麼?」仙碧見他 
    雙耳異象,心念微動,含笑道:「你叫薛耳,是不是?」薛耳吃驚道:「你認識我?」仙碧 
    點頭道:「你是薛耳,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寧凝,那個大腦袋是莫乙……」瞧那車伕,卻有些 
    猜不出,遲疑道:「他是秦知味麼?」 
     
      薛耳搖頭道:「他不是秦老頭,他是個趕馬的。」仙碧一愣,自嘲笑笑,說道:「我叫 
    仙碧,來自地部。」薛耳聽得這話,神色訝異,繼而流露出崇敬神色,說道:「原來是仙碧 
    小姐,令尊還好麼?」 
     
      「難為你還記得他!」仙碧笑道:「家父很好,他很掛念你,常說江湖險惡,怕你不能 
    自保。」學而露出感動神色,抽了抽鼻子,說道:「上次見令尊,年紀很小,但他對我卻很 
    好……」 
     
      仙碧見她眼眶四潤,不覺歎道:「別難過,將來一定還能見到的。」薛耳點了點頭,收 
    拾心情,又問道:「凝兒還好麼?」仙碧道:「葉梵手下留情,他只是閉了氣。」說著抱起 
    寧凝,推拿一陣,寧凝吐出一口氣,睜開雙眼,忽覺得自己躺在一個陌生女子懷抱裡,微感 
    羞赧,說道:「你……」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