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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 海

                     【第八章】 
    
    第7章 奪簪 下 
    
        心念數轉,姚晴咬了咬嘴唇,決然道:「也罷,讓你臭狐狸得逞這回。」說完看向溫黛
    ,但見她面沉如水,淡金細眉微微挑起,眉宇合攏,皺出一絲細紋,姚晴心頭一沉,屏息閉
    氣,作聲不得。 
     
      谷縝目光一轉,笑道:「地母娘娘還有什麼顧慮?」溫黛淡然道:「你是東島,我是西 
    城,八部畫像本是西城絕密,被你瞧了,有些不妥。」谷縝笑道:「那麼萬歸藏算不算我的 
    仇人?」溫黛點頭道:「算的。」谷縝道:「他與地母娘娘也有仇嗎?」溫黛沉吟道:「當 
    日我也曾出手攻他,算是有仇。」 
     
      「那就是了。」谷縝道:「大家同仇敵愾,理當齊心協力,又分什麼東西南北?」溫黛 
    道:「這話雖說不錯,可是……」說到這裡,心中一亂,轉眼注視仙太奴,仙太奴知她心思 
    ,歎道:「這位谷少主說得是,如今到了非常之時,拘泥往昔,只會自取敗亡。」 
     
      溫黛歎一口氣,解開姚晴穴道。谷縝早已尋來紙筆,姚晴一得自由,立時援筆寫出秘語 
    ,邊寫邊想:「我若將其中的字寫錯一兩個,臭狐狸即便合併八圖,也瞧不出什麼秘密,那 
    時侯我卻已知天部秘語,往後……」心念至此,忽聽谷縝笑道:「大美人,別寫錯了,八圖 
    之秘一天不破,你一天也瞧不到天部秘語。」姚晴心頭咯登一下,怒道:「臭狐狸,你想反 
    悔?」 
     
      谷縝道:「你若老實,我便不反悔,你不老實嘛,嘿嘿……」姚晴知他言外之意,無奈 
    之下,只得斷了心中邪念,老實寫下秘語。 
     
      谷縝接過秘語,避過姚晴,走到廳角,笑道:「地母娘娘,請來一觀。」溫黛無法,上 
    前看過秘語,又瞧谷縝手中紙卷,卻見那紙卷色澤泛黃,上有一行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 
    。」字下則是一方「諧之印」。 
     
      溫黛也曾見過祖師畫像,一眼瞧出這卷紙條是從畫像中剪下來的,墨跡旁還有一行模糊 
    字跡,淡淡的有如水跡,一字字念來,正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八字。溫黛訝然道: 
    「難道天部中人早已發現了祖師畫像的秘語,故意剪下,藏在髮簪之中?」 
     
      姚晴遠離二人,看不到紙條上的文字,聽溫黛一說,恍然明白:「無怪我想盡辦法,也 
    不能找到天部畫像,只因我先入為主,總想著天部畫像必也與其他畫像一般,都是畫軸。不 
    曾想天部早將畫中秘語堪破剪下,變大為小,藏在玉簪之中。」 
     
      谷縝將秘語也寫在紙上,審視半晌,說道:「地母娘娘,這八條秘語,當有一定次序。 
    」溫黛道:「應是按八部順序排列。」谷縝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溫黛點 
    頭道:「是。」 
     
      谷縝當即推演道:「先天八卦,天一、澤二、火三、雷四、風五、水六、山七、地八。 
    」 
     
      谷縝按先天八卦順序,將秘語重新謄抄在紙上,卻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大下白 
    而、指歷珠所、之上長薄、東季握穴、還顛有菲、柄日自株、周白響質、吟昔之根、卵有如 
    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樹皆渦屋、持共和若、擁下於白。」 
     
      谷縝、溫黛對這一段話沉吟良久,看不出半點奧妙,姚晴遠遠瞧得心急,伸長修頸,想 
    要偷看,忽見谷縝掉頭笑道:「大美人,你什麼時候這樣老實啦?我不讓你瞧,你就當真不 
    瞧?」 
     
      姚晴大喜,嘴上卻道:「都是瞧師父的面子,要不然,我想瞧便瞧,還由得了你麼?」 
    快步上前,瞧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領。 
     
      眼見三人愁眉緊鎖,仙太奴、商清影也上前觀看,他二人縱然淵博,卻並非智力高絕, 
    瞧了半晌,也無主意。惟獨陸漸不起半點觀看秘語的念頭,坐在原處悶悶喝茶。姚晴卻只道 
    他與自己賭氣,故意不看畫像,心中惱怒,暗暗咬牙:「你與我賭氣?哼,瞧你賭到什麼時 
    候。」 
     
      谷縝沉吟良久,忽地兩眼一亮,笑道:「思禽先生將這六十四字分為八圖,每圖八字, 
    必有深意,或許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機。」說罷將那段文字八字一行,重新寫為:「持以 
    卵周還之大喪共旌有白顛上下之和也如響有長白齒若雪山質菲薄而難擁樹隔吟柄東指天下皆 
    春昔日季歷葬於渦山之自握珠辭白屋其根株穴所在」 
     
      六十四字縱橫八字,自成方陣。姚晴看了,說道:「這有什麼玄機?」谷縝搖頭道:「 
    古代有種『璇璣圖』,文字縱橫成方,迴環可讀。既然『璇璣圖』都能橫著讀,這些字為何 
    就不能橫著讀,豎著讀既然不通,不妨橫著讀一讀。」 
     
      眾人聞言,精神均是一振,紛紛橫著念頌,從左往右,從右往左,仍覺不能讀通。姚晴 
    忍不住道:「臭狐狸,你這算是自作聰明,這法子不通,不通,一百個不通。」 
     
      谷縝也不理她,注視那圖,只覺從左往右,文字間若有文氣貫通,雖然如此,仍然不成 
    章句。他沉思半晌,忽道:「大美人,你當真沒有故意寫錯?」姚晴怒道「當然沒錯。」谷 
    縝道:「你可敢發誓?」姚晴冷笑道:「怎麼不敢,我若有意寫錯,叫我御物不成,反為物 
    噬。馭土不成,反被土湮。」 
     
      她修煉「周流土勁」,這個誓言可謂十分鄭重。谷縝一時也無話說,想了想,向陸漸道 
    :「大哥,向你借一個人如何?」陸漸道:「借誰?」谷縝道:「『不忘生』莫大先生。」 
     
      漸一愣,說道:「好,我叫他去。」說罷轉身出了廳堂,過了半晌,莫乙一個人匆匆進 
    來。谷縝不見陸漸,問道:「你家部主呢?」莫乙道:「他讓我來,自己去後院了。」溫黛 
    臉色微沉,說道:「他既是一部之主,『八圖合一』乃西城大事,他怎麼全不放在心上?」 
     
      谷縝歎了口氣,說道:「這得問問姚大美人了……」姚晴心中微亂,他知道溫黛喜愛俊 
    雅,厭惡丑俗,陸漸雖不算醜,卻頗有村野俗氣,若是被她看出自己喜歡陸漸,豈非大失面 
    子,當下不等谷縝說完,搶先道:「這和我有什麼干係?都是他自己傻里傻氣,不求上進。 
    什麼一部之主,在我眼裡,他連狗都不如。」 
     
      話音方落,商清影忽地站起身來,冷冷道:「各位再坐半晌,妾身告退。」說著目光微 
    斜,瞥了姚晴一眼,蓮步款款,向後院去了。 
     
      堂上一時寂然,谷縝忽地笑笑,打破沉寂道:「莫大先生,你看這字圖,縱橫讀來,可 
    能讀得通麼?」莫乙躬身上前,瞧了一遍,驀地閉上雙目,沉吟道:「奇怪,奇怪。」 
     
      谷縝道:「怎麼奇怪。」莫乙道:「這些文字豎著讀是不通的,橫著讀雖能讀通,卻少 
    了若干文字,所以奇怪。」眾人聞言,不勝驚喜。 
     
      「這橫著讀想要讀通,先得知道如何斷句。」莫乙指那方陣,從左到右,慢慢說道:「 
    第一句斷在『之』字後面,念作『持以卵周還之』,但少了一個龜字,原句應為持龜以卵周 
    還之,出自《史記龜策列傳》。 
     
      第二句是『大喪共旌』,少一個『銘』字,原文念作『大喪共銘旌』,出自《周記春宮 
    司常》。 
     
      第三句是『有白顛』,缺『馬』字,念作『有馬白顛』,出自《詩經車鄰》。 
     
      第四句是『上下之和也如響』出處是《荀子議兵》,原文是『上下之和也如影響』缺了 
    一個『影』字。 
     
      第五句是『有長白齒若雪山』這裡少一個『鯨』字,『有長鯨白齒若雪山』,乃是李白 
    《公無渡河》中的一句。 
     
      第六句是『質菲薄而難』,少一個『蹤』字,所謂『質菲薄而難蹤,心恬愉而去惑』, 
    出自《隋書蕭皇后傳》。 
     
      第七句『隔樹隔吟』,少一個『猿』字,唐代杜牧有詩云『渡江隨鳥影,擁樹隔猿吟, 
    莫隱高唐去,苦苗待作霖。』 
     
      第八句『柄東指天下皆春』,出自《鶡冠子環流》,少一個『斗』字,全文是『斗柄東 
    指天下皆春。』 
     
      第九句『昔日季歷葬於渦山之』,出自《呂氏春秋開春》,缺了『渦山之尾』的『尾』 
    字。 
     
      第十句則是『自握珠辭白屋』,少一個『蛇』字,劉禹錫詩云『自握蛇珠辭白屋。』 
     
      最末一句麼,『其根株穴所在』,出自《漢書趙廣漢傳》,缺一個『窟』字,全文應是 
    『其根株窟穴所在』。」 
     
      眾人聽得無不佩服,這十一個句子出處各不相同,涵蓋經、史、子、集,包羅廣泛不說 
    ,每個句子又殘缺不全。莫乙不但斷句如流,更將缺省字眼一一說出,果然是博聞強記,天 
    下無對,不愧這『不忘生』的名聲莫乙說完,仍覺不解,說道:「奇怪,這十一句為何每句 
    都缺一字,真是奇怪極了。」谷縝笑了笑,說道:「也不奇怪,你瞧這缺的這些字,可有什 
    麼章法可尋?」 
     
      姚晴正將十一個字寫出,聞言道:「這裡一共說了五種禽獸魚蟲:龜,馬、鯨、猿、蛇 
    。若將這五靈分類,那麼這十一個字就當隔斷為龜銘、馬影、鯨蹤、猿斗尾、蛇窟。」 
     
      谷縝點頭而笑。姚晴看破玄機,初是驚喜,繼而又皺起眉頭,沉吟道:「這五個詞語, 
    又是什麼意思?」谷縝搖了搖頭:「這個我也猜不透啦,這位思禽祖師,可不是一般難纏。 
    」 
     
      仙太奴長歎一聲,說道:「這八圖密語如此艱深,能被你破解至此,已是十分了不起。 
    但依我看來,思禽祖師設下這些秘語時,心中一定十分矛盾。」 
     
      谷縝笑道:「他矛盾什麼?」仙太奴濃眉一挑,揚聲道:「八圖之秘,驚天動地,有大 
    害也有大利。因此緣故,思禽祖師既不願這秘密永遠埋沒,也不願意解得太過容易。」 
     
      谷縝奇道:「這麼說,前輩莫非猜到這秘密的根底?」 
     
      仙太奴露出一絲愴然,悠悠歎道:「若我猜得不錯,這五個詞句,便是五條線索,指引 
    出潛龍的蹤跡。」 
     
      「潛龍。」谷縝臉色微變,「竟是那個?」 
     
      姚晴茫然道:「潛龍是什麼?」 
     
      谷縝笑容盡斂,扶案起身,望著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道:「那是西崑崙的滅世神器。 
    」 
     
      「滅世神器?」姚晴喃喃道:「難道不是武功?」 
     
      「當然不是。」溫黛道:「道理十分明白,思禽祖師胸懷天下蒼生,武功於他而言,只 
    是彫蟲小技,何足掛齒?他所說的無敵,必是這關係天下運數的神器。」 
     
      姚晴聽得這話,沒得心頭一空,她不惜拋棄所有,經歷種種艱辛,合併八圖,得到的竟 
    不是夢寐以求的無敵武功,霎時間,滿心熱火盡皆化為萬丈寒冰,五臟六腑湧起無力之感, 
    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滑落,溫黛見她神色,暗暗歎氣,拉住她手,踱出廳外。 
     
      師徒二人徜徉庭中,看著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騰起蒸蒸霧氣。溫黛見姚晴 
    臉兒蒼白,心生憐意,說道:「晴兒,這世上財富權勢也罷,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強求 
    的。試想兩百年來,『周流六虛功』的法門人人知道,但能夠練成的,卻只有萬歸藏一個。 
    還有男人們打江山,群雄並起,得江山的也總是一個……」 
     
      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我就是不服,為什麼武功最好的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 
    男人,我們女人,又哪一點兒不如他們。」 
     
      溫黛苦笑道:「晴兒。」姚晴自覺失態,咬著下唇,神色依然倔強。溫黛撫著她豐美秀 
    髮,歎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樂麼?西崑崙、思禽祖師的武功好不好?但他們一生大起 
    大落,沒過上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得江山就快樂麼?多少皇帝死前都說:『來世不生帝王 
    家』。這世上的大名大利,總是伴隨大悲傷、大寂寞,就像那棵樹,越往上去,枝葉越少, 
    人也一樣,越在高處,越是孤獨淒涼。」 
     
      姚晴默默聽著,心中卻是半信半疑,忍不住問道:「師父,那怎麼才是最快樂的?」溫 
    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來:「這時間最快樂的事,莫過於遇上真心喜愛的人,他愛你,你也 
    愛他,愛人和被愛,才是最快樂的事。」 
     
      姚晴輕哼一聲,撅嘴道:「這有什麼難的?」溫黛搖頭道:「說來容易,做來可不容易 
    。就算你威震武林、贏得江山,也只能讓他人怕你,未必就能讓別人愛你。愛是誠心所至, 
    容不得半點虛偽的。」 
     
      姚晴破涕為笑,說道:「那麼,師父和師公之間,算不算愛?」溫黛笑而不語,目視堂 
    中,柔情蜜意絲絲刻在臉上。晴姚見她神色,心底某處忽地空落落的,無從著力,不由低下 
    螓首,一時默然。 
     
      過了半晌,溫黛還過神來,忽地笑道:「晴兒,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姚晴想了想, 
    笑道:「我喜歡的人啊,像飛揚的電,奔走的風,熊熊燃燒的火,溫柔多情的水,能如紅日 
    ,普照萬物,能如大海,包容萬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只愛我一人。」 
     
      溫黛瞪她一眼,說道:「想得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姚晴笑道:「是呀,哪來這 
    樣的人?」說罷咯咯大笑,溫黛回過神來,拍她一掌,佯怒道:「壞東西,竟然捉弄師父。 
    」姚晴道:「那師父你說,我喜歡什麼樣的人才好?」溫黛道:「溫和體貼,知寒知暖,時 
    常將你放在心裡,能夠為你捨棄所有。這樣的人,就是最好。」 
     
      姚晴默然半晌,說道:「師父,我想去走一走,你放不放我?」溫黛道:「八圖已然合 
    一,我扣著你也沒用啦。」姚晴做個鬼臉,笑道:「我只在莊裡逛逛,不走遠的。」溫黛一 
    笑,伸出指頭,在她臉頰上一點,那肌膚嫩如軟玉,應指陷落,又隨指頭離開,泛起一抹淡 
    淡嫣紅,溫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臉皮。」她一語雙關,姚晴羞紅了臉,狠狠一跌足,逕 
    向內院掠去。 
     
      山莊甚大,姚晴漫無目的轉了一周,沒看到想見之人,便在一座池塘邊坐下,瞅著一池 
    碧水,水面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嬉戲鳧水,蕩起圈圈漣漪,姚晴望著那些鳥兒,不只怎的,忽 
    然有些羨慕起來。 
     
      正自出神,忽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心頭微動,只覺這聲音耳 
    熟,一抬頭,忽見遠處一株合抱古柳,樹上昂首立著一隻巨鶴,巨鶴足旁,棲著粉團也似一 
    隻白鸚鵡,烏睛朱喙,毛冠賽雪。 
     
      白鸚鵡見姚晴抬頭,又叫一聲:「小姐……」姚晴恍然大悟,驚喜道:「白珍珠。白珍 
    珠……」邊叫邊招手,誰知那鸚鵡卻不理睬,姚晴一陣愕然,驀地回過神來,笑罵道:「這 
    憊懶東西!」當下將左手小指含在口內,細細打了一個呼哨,右手捏成蘭花形狀。白珍珠見 
    了,撲地展翅,從樹上落到姚晴掌心,纖細嫩紅的小爪攥住那根雪凝玉鑄的中指,連聲叫道 
    :「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從小養大,能識故主,姚晴幼時惟恐洩露機密,馭鳥甚嚴,鸚鵡來去,均 
    有特定信號,方纔的口哨手印,便是喚鳥入掌的意思,若無這個姿態,白珍珠便是認出主人 
    ,也不敢輕易靠近。 
     
      姚晴見這鳥兒尚能認得自己手勢,當真悲喜交集,再聽鸚鵡叫喚,心頭酥軟,少年時的 
    光景歷歷浮上心頭,恍然如昨,不由得眼圈兒一紅,淚水點點,滴在雪白鳥羽之上。 
     
      忽然一陣狂風,巨鶴從天而落,向白珍珠咕咕有聲,白珍珠緊貼在姚晴胸口,露出畏縮 
    神氣。原來陸漸南來之時,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無能,一旦離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 
    美餐,當下折回故居,將它也帶在身邊,只是人鳥殊途,一天一地,不能時常照應。巨鶴忠 
    心耿耿,雖瞧不起這小東西懦弱無能,但主人既然看重,便挺身而出,日夜呵護。這兩隻鳥 
    兒,一個雄偉傲氣,一個小巧精乖,一路上相伴而行,發生了許多趣事。 
     
      此時巨鶴見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護之責,便飛了下來,出聲警示。姚晴見它神 
    氣驕傲,便生不悅,一手叉腰,冷笑道:「你這只傻大個兒,想欺負我的白珍珠麼?有膽的 
    ,過來試試。」 
     
      巨鶴吃過她的苦頭,頗為忌憚,又見白珍珠和她親密無間,心中大為困惑,歪頭看了姚 
    晴和白珍珠半晌,到底是鳥非人,參不透其中奧妙,眼見白珍珠無甚危險,便踱了幾步,展 
    翅飛走。姚晴見狀,心頭一動:「傻大個兒是傻小子的跟班,我隨著它,說不定就能遇上傻 
    小子,可是,可是我以前對他那麼心狠,這次見了他,又該說什麼好呢……」 
     
      心中猶豫,雙腿卻不由得動起來,向那巨鶴去處走了百餘步,忽聽隔牆人語,其中一人 
    正是陸漸。姚晴只覺得心跳變快,心虛腳軟,停在牆邊,既不敢向前,又不願退後,只是豎 
    起耳朵,屏息聆聽。 
     
      但聽陸漸歎一口氣,說道:「媽,我當真沒事,時辰不早,您歇息去吧。」 
     
      牆那邊沉寂片刻,忽聽商清影說道:「漸兒,你若沒事,怎麼還是愁眉不展的?」陸漸 
    道:「我只是想到外面的百姓。我們在莊裡,衣食無憂,江南百姓,粒米難得,都在受苦呢 
    。」 
     
      商清影道:「感情你是擔憂百姓,我還當,還當……」陸漸道:「還當什麼?」商清影 
    道:「我還當你仍為那姚姑娘犯愁呢。不過,你擔憂百姓,那是很好。你爹去世後,留了一 
    些財物,你不妨變賣了,拿去賑濟百姓。若還不夠,這座『得一山莊』值一些錢,也賣了吧 
    。」 
     
      陸漸高叫道:「那怎麼成。倘若賣了,您豈不是沒了住處?孩兒無論怎地,也不能讓您 
    受苦。」商清影歎了口氣,說道:「當年流落江湖的時候,被仇家逼得緊了,我和神通還討 
    過飯呢。富貴的日子麼,就像雲中鶴,水中花,看看也就罷了;窮日子麼,只要是和最親最 
    愛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樂。只要你和縝兒在身邊,媽過什麼日子,也覺歡喜。」 
     
      陸漸道:「媽,我,我……」還沒說完,嗓子已然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 
    又哭什麼?唉,你這性子真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言下似乎頗為欣慰,頓了頓,又道, 
    「漸兒,媽也沒別的念想,只盼你歡歡喜喜,不要這麼犯愁。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天涯何 
    處無芳草,天底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多得很,改天我定給你挑個好的……」 
     
      姚晴聽到這裡,忽地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衝上來,燒得雙頰發燙,不由靠著圍牆,渾身發 
    抖,手攥胸口,幾乎兒喘不過氣來。 
     
      卻聽沉寂時許,陸漸說道:「不勞媽費心,孩兒已想好了,就這麼孤獨一世,終身不娶 
    。」姚晴聽得一驚,但聽商清影啊了一聲,說道:「漸兒,婚姻大事……」陸漸長歎道:「 
    媽,我意已決,終此一生,不再談論婚姻之事……」商清影道:「若是姚小姐……」陸漸道 
    :「她不成的。今天在後堂,我與她相距不過幾尺,心卻隔了千里萬里。媽,我這一輩子渾 
    渾噩噩的,總猜不透女孩的心思,等到做完那件大事,我便尋一個僻靜處,一心侍奉母親爺 
    爺,至於別的,與我全無干係……」 
     
      姚晴聽到這裡,只覺鼻酸眼熱,氣息不穩,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陸漸何等神通,立時 
    知覺,喝道:「是誰?」姚晴正想屏息離開,不料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叫聲方落,前方人影一閃,陸漸已攔在前面,見是姚晴,不禁愕然。姚晴氣湧上來,狠 
    狠一下將他推開,大聲道:「好呀,你孤獨一世,那就任你去了。我姚晴對天發誓,今生今 
    世,我若再見你,便不姓姚。」說到這裡,眼圈兒泛紅,眼淚也要流下來,只恐被陸漸看到 
    ,步履如飛,向莊外奔去。 
     
      奔了一程,遙遙看到仙太奴和溫黛在池邊賞魚。二人見姚晴神色淒惶,飛奔而來,溫黛 
    不由詫道:「晴兒,怎麼啦?」姚晴如見親人,撲入溫黛懷裡,嚶嚶哭道:「師父,你帶我 
    走吧,留在這兒,平白惹人討厭。」 
     
      溫黛見她眉梢眼角,傷心之意多過憤怒,舉目望去,但見陸漸立在遠處,逡巡不淺,溫 
    黛素來護犢,聞言暗惱,當即揚聲道:「陸部主,是你欺侮小徒麼?」陸漸漲紅了臉:「我 
    ,我……」溫黛聞言方要細問,卻聽姚晴澀聲道:「師父,別理他,我一輩子也不想見他。 
    」 
     
      溫帶不知二人間究竟發生何事,卻知姚晴心眼最多,這少年卻有幾分憨直,故而緣由十 
    九在這女弟子身上,只得歎一口氣,安慰道:「好,好,我們走了就是。」說罷拉著姚晴, 
    與丈夫逕自向莊外走去。 
     
      來到莊門,忽見道上行來一人一騎,馬匹頗為疲瘦,騎者卻極應為,布衣麻鞋,不掩眉 
    間凜然之氣。仙太奴精於相人,見得來人,不自覺暗暗喝了一聲彩:「好個將帥之才。」 
     
      那騎士來到莊前,翻身下馬,望著門前那副楹聯,微微出神。這是忽聽有人歡喜叫道: 
    「大哥。」姚晴聞言身子一顫,回頭望去,只見陸漸疾步出莊,挽住那個布衣漢子,滿面喜 
    色。 
     
      姚晴見狀,越發氣惱:「好小子,這當你還高興得起來?」拉著溫黛,步子更快。 
     
      原來陸漸始終跟在三人身後,心中鬱悶,欲辯忘言,送到莊前,忽見布衣漢子,當真驚 
    喜不勝,煩慮盡消,一個箭步,趕將上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戚繼光,看到陸漸,也是驚喜,把著他臂,笑道:「二弟,你怎的 
    在這裡?」陸漸道:「一言難盡。大哥,你怎麼來了。」 
     
      戚繼光道:「我有事入京,聽說沈先生歿了。沈先生與我有恩,故來祭奠。」陸漸默默 
    點頭,轉眼望去,只見溫黛一行已然去遠,只餘三條淡影,當下歎了口氣,向戚繼光說道: 
    「大哥,莊內請。」 
     
      戚繼光來到靈堂,拈香拜祭,商清影此時已回到靈堂,也回拜致禮。雙方拜畢,陸漸將 
    戚繼光引入內堂,二人同經患難,陸漸將戚繼光視如親生父兄,當下也不瞞他,將自己身世 
    托盤相告。戚繼光聽得驚奇,連連嗟歎,說道:「兄弟,不料你身世竟然如此坎坷,更不料 
    你竟是沈先生的嫡親兒子,看來也是天意,沈先生的志向,說不定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道:「什麼志向?」戚繼光道:「你沒留意莊前那副對聯麼?」陸漸不覺啞然,那 
    對聯他略略瞧過,此時卻已記不起來,這時間,忽聽有人笑道:「天得一則清,地得一則寧 
    。橫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回頭望去,谷縝冠帶瀟灑,逍遙而至。戚繼光起身拱手:「又見足下。」谷縝也笑 
    道:「戚大將軍安好?」戚繼光笑道:「將軍二字愧不敢當,那日南京城頭,若非足下美言 
    ,戚某屍骨早就爛在總督府的大牢裡了。」 
     
      谷縝微微一愣,笑道:「將軍聽誰說的?」戚繼光道:「自然是沈先生了。」谷縝頗感 
    詫異,心道:「沈舟虛竟沒隱瞞此事?真是奇怪。」他平生料敵無算,此時此刻,卻對那已 
    死的大仇人頗有些捉摸不透。 
     
      陸漸按捺不住,問道:「大哥,那楹聯與志向有什麼干係?」戚繼光道:「李太白有一 
    句詩,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志向遠大,將山莊取名『得一』,正有 
    掃殘除穢、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壯志未酬,不幸身故,他的遺志,豈不要 
    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大為感慨:「父親這一生,是正是邪,真是難說的很。」 
    一念至此,問道:「大哥,南京一戰後,四大寇盡都喪命,難道還有倭寇肆虐嗎?」 
     
      戚繼光歎道:「汪直死後,倭寇裡又出了一個新首腦,叫什麼『倉先生』,年紀不大, 
    手段卻很厲害,打著為四大寇報仇的旗號,聲勢比起四大寇的時候還要浩大。更可慮的是, 
    我軍精兵,多在蘇浙二省,倭寇避實就虛。常在閩省兩粵出沒,無惡不作,我軍一旦赴援, 
    它又乘船直撲浙江,如此聲東擊西,鬧得沿海諸城十室九空,人人自危。」 
     
      陸漸與谷縝對視一眼,已猜到「倉先生」的來歷,深悔當日一念之仁,放過寧不空,當 
    下問道:「大哥和這支倭寇交過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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