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東海逐謀之卷滄海32 橫絕滄海之卷
話一出口,眾人無不驚異,姚晴身子微微直起,眼中透出一絲激動。
仇石哈哈大笑,笑了幾聲,兩眼望天,冷笑道:「就是被陰師弟滅掉的姚家莊?」陸漸
點頭道:「不錯。」
仇石冷哼一聲,道:「姓陸的,你太小覷人了,你當你是什麼東西,竟用這等下九流的
劍法,抵擋我水部神通?」
陸漸道:「是不是下九流,一會兒便知,仇石,你敢不敢和我鬥?」仇石面色一沉,厲
聲道:「敢,怎麼不敢?說好了,你的大金剛神力一絲也不能用,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真
氣護體也算違規。若是違規,就算你輸。」
陸漸道:「那是自然。」仇石冷笑道:「是麼?你若死在我手裡呢?」
陸漸道:「那是我自找。你呢,你死在我手裡,又怎麼說?」仇石將心一橫,揚聲道:
「仇某願賭服輸,聽天由命。」
「很好!」陸漸道,「我問你一句,你這輩子,煉過多少水鬼?」仇石一愣,皺眉道:
「記不清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吧。」
陸漸目光微寒,徐徐道:「那你信地獄麼?」仇石又是一愣,冷冷道:「信又如何?不
信又如何?」
陸漸劍指湖面:「那麼你朝下看。」仇石目光一掃,冷笑道:「瞧什麼?全都是水。」
陸漸冷笑道:「你瞧不見麼,我卻瞧見了,那下面有兩萬隻眼睛瞧著你呢。」仇石心頭
一沉,怒道:「臭小子,你打什麼機鋒?」
陸漸悠悠吐出一口氣,神色生出微妙變化,剎那間塵俗盡消,寶相矜持,眉眼不動,卻
威嚴俱足。仇石與他目光一觸,心頭猛地打了個突,氣勢無端弱了三分,頓時暗叫「不好」
,心道:「這小子不用大金剛神力,也有金剛神威,若再拖延下去,必然被他氣勢所奪,不
戰先敗。」
一念至此,仇石厲嘯一聲,雙手一分,十指插入兩旁瀑水,收回之時,十指指尖從瀑水
中抽出十道亮晶晶的細長水劍,雙手一揮,向陸漸週身刺來。
陸漸凝立不動,屹如山嶽,直到水劍行將及身,長劍始才一圈,似慢而快,當空畫個了
圓圈,那十道水劍竟隨他劍風所及,黏著劍尖向下低垂,仇石瞧得一怔,不知發生何事,忽
見陸漸圓圈尚未畫足,長劍嗖的一下,直刺過來。
仇石大吃一驚,縱身後掠,面露驚疑之色,姚晴卻是雙目發亮,叫道:「舉棒打牛。」
陸漸這一劍,不折不扣,正是「斷水劍法」的起手勢「射鬥牛」,姚晴叫出二人私相傳
授時的杜撰名兒,陸漸心頭一震,霎時間,海邊相遇,林中學劍,種種情形,一幕一幕,流
水般從他心頭淌過,溫暖之意湧遍全身,當下朗笑道:「仇老鬼,再看我的『蘑菇大樹』。
」身形微蹲,縱起飛刺。
這一劍看似平易明白,仇石卻覺劍勢如潮,無所不至,無從抵禦,只得縱身又退,厲聲
叫道:「你這不是『斷水劍法』,是,是……」說到這兒,卻說不出來。
陸漸收劍笑道:「不是『斷水劍法』是什麼?」仇石張口結舌,這兩式無論運勁、出劍
、招式變化,無一不是「斷水劍法」,但不知為何,一旦使出,威力卻比他所知道的「斷水
劍法」強了十倍不止,若是蘊含無儔內力,倒也罷了,仇石身當其鋒,卻又知道陸漸並沒使
用半點「大金剛神力」,如此一來,真是奇怪極了。
仇石心念數轉,定一定神,猛地一聲沉喝,馭起水劍,將「天水十方劍」全力施展開來
,十指無形水流隨他體內水勁變化,忽吞忽吐,忽直忽曲,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陸漸卻不慌不忙,又使出一招「白馬翻山」,半挑半彈,輕輕巧巧又將水流卸開,再使
一招「馬毛鳥羽」,漫天水光隨他長劍所指,倏爾扭轉,反刺仇石。
仇石越鬥越驚,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竭力駕馭水劍,抵擋那詭異劍勢。
不但仇石吃驚,橋下眾人也無不驚訝,自從「周流六虛功」出世,八部神通馭物為功,
世間尋常刀劍早已不是敵手,不料陸漸卻以一柄軟劍施展一路二流劍法,將仇石殺得迭迭後
退。
仙碧、虞照均感不解,唯獨谷縝隱約看出一些門道,猜想陸漸雖然不曾用手,卻用了「
天劫馭兵法」,料是這一法門隨他武道精進,越發爐火純青,不但能駕馭兵器,更能駕馭水
火,但除此之外,這路劍法之中又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谷縝即便知道陸漸底細,也
覺看不明白。
橋上二人越鬥越快,仇石身如鬼魅,十指水流縱橫,變化無方,間或擊中劍刃,發出嗡
嗡顫響,扣人心弦。而陸漸一招一式,卻是清楚明白,縱然快到極處,仍是章法不亂,初時
他每使一招,姚晴必叫名字,但隨二人越鬥越快,姚晴尚未張口,陸漸已使了六七招之多,
只不過這「斷水劍法」他從未學全,二十來招須臾使完,不得已,又將這些招式再使一遍。
仇石也瞧出陸漸招式不斷重複,然而來來去去這麼幾招,被陸漸反覆施展,威力卻不弱
上半分,任憑仇石尋罅抵隙,千變萬化,也無法佔到半點兒便宜,陸漸的劍法中儼然隱含一
股勢道,凌厲詭奇,不但流水辟易,抑且每次縱劍反擊,總能叫仇石手忙腳亂,難於應對。
姚晴看得心子突突亂跳,渾身滾熱,驚喜之意竟然壓過傷病。她不料家傳劍法到了陸漸
手裡,竟有如此神威,縱使姚江寒在世,和陸漸一比,也是一天一地,休想望其項背,就算
是劍招彷彿,劍意也遜了老大一截。
「劍意」二字在她心中閃過,姚晴忽有若悟,脫口道:「啊,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谷縝正自疑惑,聞言回頭道:「大美人,你知道什麼了?」姚晴微微一笑:「我知道陸
漸這劍法的真正來歷了,你要不要聽?」
谷縝笑道:「請說,請說。」仙碧,虞照聽了,也紛紛側目。
姚晴笑道:「你還記得『風穴』上那副對聯麼?」谷縝微微動容,說道:「你說的是公
羊祖師的那副對聯?」
姚晴點頭道:「莊生天籟地,希夷微妙音,橫批就是,眾風之門。那日陸漸就曾從這對
聯中瞧出劍意。」
仙碧疑惑道:「你是說陸漸從公羊祖師的字跡中學到他的劍意?」
這有什麼奇怪?」姚晴白她一眼,撅嘴道,「當年那個大醉鬼張旭不就是從公孫大娘的
劍意中悟出草書的筆法麼?難道陸漸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從那隻老公羊的筆法中悟出劍意
?」
仙碧露出恍然之色,虞照亦覺欽佩,擊掌道:「,妙極,妙極。」谷縝也默默點頭,心
道:「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陸漸並非使詐用處『天劫馭兵法』,憑借的竟是公羊
劍意。」
姚晴望著陸漸,心花怒放,含笑道:「我只沒料到,這小紫竟變得如此聰明,不但學來
就用,還用的這麼漂亮。這劍法到他手裡,才真是不負『斷水』之名。」
虞照道:「斷水劍法本就出自公羊羽的『歸藏劍』,今日只算認祖歸宗。不過奇怪,那
字寫在風穴邊三百年,那麼多東島高手都沒悟出,偏偏陸漸就悟出來了?」
仙碧輕輕一歎,說道:「這便是說,就境界而言,陸漸已然勝過歷代東島大高手了。」
谷縝淡淡一笑,說道:「也許無關境界,而是緣分,公羊祖師泉下有知,得到這位小友,必
然十分高興。」
談論中,那二人進進退退,已鬥到虹橋正中,正是兩道巨瀑交匯之處,滿天飛珠,四方
流銀,水聲隆隆,震耳欲聾,濛濛水光之中,二人形影時隱時現,漸漸難分彼此。
忽然間,仇石一聲怪叫,水珠迸散,化為漫天霧氣,原來他久處下風,一氣之下放棄水
劍取勝的念頭,施展出「玄冥鬼霧」來。
風穴劍意本是公羊羽大成之學,他封劍十五年後,蕭然坐化於靈鰲島,這十五年中,劍
不在手,反而讓他悟出了許多使劍時不曾明白的道理,只不過年已垂暮,淡薄勝負,便借書
寫對聯,留下所悟劍意,若不是姚晴與他一番對答,決計無人看得出來。仇石一變,他也隨
之變化,出劍時帶上「眾風之門」四字的意蘊,長劍揮灑,將茫茫鬼霧逼成一束,飄飄渺渺
,縈繞劍身,忽長忽短,時粗時細,或如飛蛇,或如神龜,飛騰縱橫,變化出奇,將二人重
重纏繞,形影莫辨。
就在此時,陸漸忽地發出一聲長嘯,橋下四人清楚看到一道白亮光華在霧氣中一閃而沒
,霎時間,雲開霧散,橋下二人換了方位,遙遙對視,陸漸神情淡泊,長劍下垂,仇石後頸
一點血痕正慢慢擴大,他猝然一扭,似要掙扎,身子卻如沖了氣的皮球,鼓脹起來。
「當心。」仙碧叫道,「他要用敗血之劍。」
陸漸卻是聞如未聞,盯著仇石,搖頭歎道:「我不是說過嗎?那下面有兩萬隻眼睛瞧著
你呢!」話音方落,仇石喉間發出咯咯之聲,似要說些什麼,陸漸卻已然飄然轉身,向前走
去,就在此時,他身後彭的一聲,仇石身子爆裂開來,血肉橫飛,墜入湖中,所射血劍,離
陸漸腳跟不過寸許。
眾人見狀,無不吃驚。
陸漸絲毫不為所動,走到山崖前,抬頭望著崖上男女,心意未定,忽聽空山裡傳來一聲
歎息。萬歸藏的聲音悠悠傳來:「不想三百年後,又見公羊劍意。可憐,姓仇的橫行一世,
死得竟這般不如意。」
陸漸眼中精芒迸出,揚聲道:「萬歸藏,這人,你放是不放?」
萬歸藏笑道:「當然不放。」陸漸目湧怒色,萬歸藏彷彿看到他的神情,哈哈笑道:「
小子,別弄錯了,老夫可不是仇石。」
陸漸尚未答話,忽聽得谷縝笑道:「萬歸藏,八圖之謎你還沒解開吧?」
萬歸藏冷笑一聲,道:「你說呢?」谷縝道:「你若解開八圖之謎,早就捷足先登,何
必處處阻攔我等。我猜你奪去的玉匣中,只說了線索在西城,卻沒詳說究竟何在。依我猜想
,須得玉匣線索與八圖謎語合而為一,方能找到下一個線索。」
這話出口,山中頓時一陣沉寂。原來萬歸藏得到八圖,早晚鑽研,頗費心力,但谷縝當
日能夠破開八圖,靠的是群策群力,萬歸藏自負才智,有意與梁思禽較勁,不肯借力於人,
況且就想借力,也沒有莫乙那等怪人可用,故而幾日下來,始終不得要領,聽谷縝一說,微
感羞怒,忽地冷冷說道:「那有什麼了不起?老夫瞧得久了,早晚會瞧出來。」
谷縝道:「要是一年半載也想不出呢?」萬歸藏道:「絕無可能。」谷縝笑了笑,說道
:「你可以慢慢想,我卻等不及。如今你爪牙凋零,只得一身,我們卻有多人,你堂堂城主
,不能日夜守著這座橋吧?即便你守住了橋,以徒兒的能耐,也不難從山崖爬上去,到時候
那件物事落在區區之手,你可千萬不要後悔。」
萬歸藏驀地接口道:「什麼物事?」谷縝道:「就是那件物事。」
萬歸藏見他口風甚嚴,不覺冷笑一聲,說道:「你不要得意,我還有一個法子,只是暫
且不說。」谷縝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用什麼法子,我也暫且不說。」
「好啊。」萬歸藏道,「你知道什麼,我偏想聽聽。「他這話出口,谷縝不敢不說,只
好笑道:「你的法子,不過就如對左、寧二人一般,將我們統統制服,等你想出來為止。「
萬歸藏嘿了一聲,並不答話。谷縝心知萬歸藏自負心意如天意般難測,生平最討厭別人猜透
他的心思,谷縝道破他的心曲,等於犯此人大忌,但此時也沒有別的法子,只有搶先挑破他
的陰謀,叫他縱然得逞,也不舒服,索性又道:「老頭子,說好了鬥智,你以武力制住我們
,就算取勝,也不能叫人心服,人無信不立,你言而無信,別說收服天下人心,就算是西城
的人心,怕也收服不了。〞
萬歸藏仍不作聲,山中空曠,鳥聲也無,唯有瀑布聲浪鳴響不絕,反覆敲打人心。谷縝
饒是膽大氣粗,當此情形,也不覺緊攥雙拳,掌心滲出縷縷汗水。他知道萬歸藏商人之性,
對所謂〞信義〞看得極淡,眼中只有利益大小,此時默不作聲,必然是在心中反覆權衡〞守
信〞、〞背信〞誰更有利,一旦權衡明白,必然毫不猶豫,取大棄小。谷縝自知弱小,與萬
歸藏相鬥,唯有老頭子這一性情可作文章,故而靈鰲島上所設的賭局,萬歸藏一旦勝出,便
可驅使東島西城,馭使潛龍,比起滅東島、毀西城要划算得多,因此緣故,萬歸藏才會臨陣
罷手,參與賭局。此時也是一般,只不過其中的利益大小,不如先前那麼分明了。
谷縝正自胡思亂想,萬歸藏忽道:〞谷小子,你覺得此事應當如何?〞谷縝心中暗罵,
知道萬歸藏權衡不下,故將燙手山芋拋給自己,這就好比談生意,萬歸藏由買方變成賣方,
谷縝由賣方變成買方,谷縝若不開出更大價碼,這樁生意一定告吹,這會兒也是一般,若不
讓萬歸藏感受〞守信〞更佔便宜,那就萬事休也。谷縝心念急轉,看了看崖上兩人,忽一咬
牙,嘻嘻笑道:〞這樣吧,老頭子,我告訴你線索何在,你放了寧姑娘和風君侯如何?〞
萬歸藏哈哈大笑,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老夫可沒逼你,我沒逼你,也就不算失
信,咱們還是鬥智。〞谷縝聽到這話,吐出一口長氣,心中將〞老無賴〞罵了十遍,嘴上卻
笑嘻嘻地道:〞是啊,是我自己說的,老頭子你不過笑納而已。〞
萬歸藏道:〞你臉上笑瞇瞇的,心裡一定罵我。〞谷縝道:〞不敢不敢。〞
萬歸藏冷笑道:〞好,我在擲枕堂等你。〞谷縝笑道:〞不必了,你到鶯鶯廟等我,我
晚一些來。〞
萬歸藏冷冷道:〞你又耍什麼花槍?〞谷縝道:〞在你面前,我哪還有花槍可耍,只是
裹了一身泥巴,先要洗刷洗刷。〞
萬歸藏冷哼一聲,崖上寧、左二人忽為繩索牽扯上升,消失在山崖之後。陸漸氣得兩眼
圓睜,偏偏毫無法子。沙天洹見主子要走,急道:〞城主,救我……〞連叫兩聲,卻無半點
兒回應,只有遠處傳來陣陣回聲。
沙天洹大張著嘴,眼中一片恍惚。谷縝瞧他一眼,歎道:〞萬歸藏最見不得下屬敗落,
你沒守住萬死澤,他不殺你,已是萬幸了。〞又轉頭問道:〞虞兄,這人到底如何處置?〞
若依虞照的性子,當然是一掌斃了,正要開口,卻聽陸漸道:〞還是放了他吧。〞說著
向遠處一揮手,叫道:〞你們兩個出來吧。〞
話音方落,岩石後走出兩人,正是鼠大聖和赤嬰子,二人畏畏縮縮,神情十分可憐,驀
然撲到陸漸腳前,連連磕頭。
陸漸歎了口氣,扶起二人,說道:「沙天洹,你壞事做盡,原本不該留你活命,但你一
死,劫奴亦死,叫人十分不忍。你要集注了,你今日全身而退,全都因此二人,將來若再行
惡,我決不饒你。」
沙天洹不料自己競因為這兩名劫奴保命,心中亦喜亦愧,沉默時許,起身向陸漸唱了個
喏,帶著兩名劫奴,蹣跚去了。
送走沙天洹,仙碧向谷縝埋怨道:「你怎麼讓萬歸藏在鶯鶯廟等候,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谷縝笑道:「這就叫實而虛之,萬歸藏疑心病重,我越告訴他實情,他越不肯信,若是
說謊嘛,老頭子目光厲害,倒有些騙他不過。」
仙碧將信將疑,問道:「你真要將第二條線索告訴萬歸藏?」谷縝道:「這老無賴心性
多變,若不讓步,可是糟糕以及。」
姚晴道:「他是老無賴,你就是小無賴,以你的無賴本事,一定不會束手待斃。」他目
不轉睛盯著谷縝,滿含希冀,谷縝卻笑道:「待不待斃是將來的事,眼下洗澡第一。」說罷
走到橋上,作勢要脫衣褲,姚晴慌忙舉手捂眼,大罵「下流」,仙碧也紅了臉背過身去。
谷縝洗刷乾淨,運起周流火勁,將衣褲烘乾,虞照失笑道:「谷老弟,寧不空那老小子
看到你用火勁做這事,必然活活氣死。」谷縝道:「火部神通造福於民,他應該歡喜雀躍才
是。」
姚晴氣不能平,罵道:「你也叫民?我看民字旁邊加個亡字,叫氓,流氓的氓。」
谷縝道:「你這是抬舉我了。」
姚晴道:「你連罵人的話也聽不懂?」谷縝笑道:「劉邦就做過流氓,你罵我流氓,不
事抬舉我了?很好很好,將來我做了皇帝,封你做個女部尚書,專管天下女子如何?」
姚晴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孟子見梁鑲王。」谷縝盯著她,一時莞爾,姚晴見他無話
可,心中得意,說道:「沒話說了吧?」
東海逐謀之卷馬影(2)谷縝笑道:「我說了啊,只是你沒瞧見。」姚晴:「胡說八道。
」
谷縝道:「你不信,我剛才做了什麼?」姚晴:「什麼也沒做,就是嬉皮笑臉。」
谷縝笑道:「你不懂了吧,這就叫做「夫子莞爾而笑」。」姚晴楞了楞,呸了一聲,道
:「自大成狂。」
他二人盡打啞謎,陸漸聽得十分辛苦,忍不住道:「你們說什麼?」谷縝只是笑,姚晴
卻是氣鼓鼓的,也不理睬。
仙碧轉念數次,方才想明白,笑道:「陸漸,他們兩個拿古書打趣呢,只是話沒說盡,
說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孟子》裡說,孟子見梁鑲王,書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意
思是說,這人看起來就不是個做皇帝的料。「夫子莞爾而笑」卻出自論語,夫子莞爾而笑,
曰:「割雞焉用牛刀。」谷縝引用這個,卻是將皇帝比作雞,自己比作牛刀,他連皇帝都不
放在眼裡呢。」
陸漸恍然大悟,說道:「阿晴,谷縝說的對,皇帝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看起來,谷縝比
那個嘉靖皇帝就強了不知多少倍。」谷縝拍手大笑,姚晴心中氣苦,狠狠打了陸漸一拳,罵
道:「要你多嘴。」
谷、姚二人一路鬥嘴,穿過虹橋,沿一條石磴上山,眾人移目下望,雲封霧鎖,白茫茫
遮住萬丈深谷,抬眼看去,危樓絕閣橫空而出,傾身壓來,只叫人喘不過氣來。
谷縝仰望危樓,油然道:「無怪當年東島攻打西城,均是鎩羽而歸,此間真是一夫當關
,萬夫莫開。」仙碧搖頭道:「東島攻打時,這裡不過四五座閣樓,遠不如今日之盛,兩百
年經營,方才至此呢。」
谷縝讚道:「鬼斧神工,真是了不起。」
不多時,轉過一道山梁,忽見一座石砌山亭,亭上白雪覆蓋,亭邊兩樹枯柳,枝條隨風
,淒涼不勝,亭中一座青石墳塋,墳前石碑上鐫刻「冷香」二字,字為瘦金,清曠蕭疏。
仙碧、虞照走到亭前,默然而立,谷縝怪道:「這裡埋的是誰?怎麼沒有名字。」
仙碧道:「故老相傳,這冷香亭下,便是柳鶯鶯祖師和西崑崙合葬之處,所以自古以來
,西城弟子至此,都要默哀時許。」
谷縝吃驚道:「西崑崙不是娶了花祖師麼?」
「是啊。」仙碧流露黯然之色,「他活著的時候,只得一身,死了之後,卻終能分做兩
半,聽前人說,西崑崙死後,將骨灰分為兩半,一半留在海外,陪伴妻子,另一半卻由思禽
祖師帶回中土,與柳祖師合葬。」
谷縝微微動容,走到亭前,卻見「冷香」二字下方,以俊秀行書鐫寫一支小令。
「那日少年薄春衫,明月照銀簪。燕子分別時候,恨風疾雲亂。志未酬,鬢先班,夢已
殘。今生休去,人老滄海,心在天山。」
谷縝瞧那小令,不覺出神,陸漸亦忍不住詢問梁、柳典故,仙碧略略說了,陸漸怪道:
「這位西崑崙真是奇怪,既對柳祖師有情,又為何娶了花祖師?」
谷縝接口道:「這些事www。年代已久,其中的曲折也弄不清了。說起來,這
三人的際遇都很淒涼,西崑崙和花祖師離鄉背井,客死海外。柳祖師一生未嫁,坐化於天山
,據先祖遠昭公的筆記上說,那時節故人零落,只有花生大士尚在,前往天上給她送行,遠
昭公因為妻族關係,和柳祖師也有一些緣分,故而一同前往。他在筆記中寫道,花祖師曾將
天機宮中駐顏法送給柳祖師,柳祖師臨終之時,依舊容光絕世,令人不敢逼視。」
陸漸聽的怔忡,忽聽姚晴在耳邊輕輕念道「志未酬,鬢先斑,夢已殘……」念到這兒,
將臉緊緊貼在陸漸肩頭,輕聲說道:「這位柳祖師真是可憐,若沒有心上人在身邊,縱有絕
世的容光,又有什麼用處呢?」
陸漸只覺心頭一空,忖道:「是啊,阿晴說得對,西崑崙、柳祖師那麼了得的人物,也
終究難成眷屬,我和阿晴此時不論生死,卻都在一起,相比之下,卻又勝過他們許多了。」
想到這裡,只覺姚晴的心跳透過衣衫暖暖傳來,彷彿與自己的心跳合而為一,陸漸靜靜感覺
這種奇妙感覺,一口氣也不敢出,生恐呼吸之時,驚破這難得的韻味。
如此默立一陣,谷縝笑道:「走吧。」眾人經過冷香亭向東北走了一程,虞照說道:「
到了。」
谷縝四處望望,說道:「在哪兒?」虞照笑笑,手指道:「那不是麼?」
谷縝抬眼望去,一座廟宇鑿山而建,懸在山腰,有棧道盤旋,與下方相連,乍眼一瞧,
直如橫空飛來一般。
谷縝笑道:「怎麼只有一座廟,沒有西崑崙的廟嗎?」虞照搖頭道:「思禽祖師沒給祖
父視線立廟,偏為柳祖師立廟祭祀,說起來,真是一樁奇事。」
谷縝道:「奇人做奇事,柳祖師也是奇女子,思禽祖師心生仰慕,也是應該。」眾人心
覺有理,紛紛點頭。
循棧道上至廟中,萬歸藏已在等候。寧、左二人也去了綁縛,盤膝而坐。廟中暗淡少光
,綽約可見神龕中立著一尊女子玉像,眉眼秀麗,風采照人。一襲淡雅綠裙歷經人世滄桑,
鮮明如新,身邊一乘玉雕白馬,骨肉勻稱,神駿非凡。人馬塑像前是一尊羊脂玉鼎,鼎內焚
燒粉紅奇香,白煙裊裊,中人欲醉。寺廟東西南北四角皆有玉燭台,台頂托著一盞水晶蓮花
,花心一點燭火光影矇矓,照射數尺遠近。
萬歸藏見了眾人,皺眉道:「為何姍姍來遲?」谷縝笑道:「澡要一點點地洗,路要一
步步地走,老頭子你是高高在上的活神仙,哪知道我們平常人的難處。」
萬歸藏不耐道:「少來東拉西扯,說完線索,大夥兒兩清。」谷縝無奈道:「好好,這
個線索嘛,八圖秘語稱之為『馬影』,理應與馬有關。」
「馬影?馬影?」萬歸藏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轉到白馬左側牆壁,將手一揮,勁風所
至,牆上泥土簌簌而落,霎時顯露出一面碩大銅鏡,雖然年代已久,但因為泥層包裹,故而
歷久如新,生生照出那匹白馬的形影來。
萬歸藏變計之速,出手之快,端地匪夷所思。眾人還沒還過神來,馬影谷縝心中亦喜亦
憂:「原來所以為「馬影」,卻是鏡中只影。但這影子又有什麼要緊?」
忽見萬歸藏舉手在鏡面上一派,發出嗡的一聲,余響悠長。谷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鏡子後面竟是空的!」
萬歸藏又摸索一陣。雙手忽地抵住銅鏡,運轉神力,喝一聲:「開。」那鏡頓時以正中
為軸,咕嚕嚕向內洞開,原來銅鏡非鏡,而是一道轉門,直通鏡後密室。
密室中黑洞洞的,不知究竟,萬歸藏審視片刻,轉身一指陸漸道:「你先進去。」
陸漸一怔,姚晴急扯他衣衫,低聲道:「別聽他的。」陸漸猶豫未決。萬歸藏冷笑道:
「要老夫動手請你嗎?」
陸漸一咬牙,方要放下姚晴,萬歸藏又道:「將這丫頭也帶上。」
陸漸恍然明白萬歸藏的用意,若是二人隻身相對若有衝突,陸漸未必束手待斃,帶若姚
晴在旁,他投鼠忌器,唯有任憑萬歸藏為所欲為,無奈之下,背著姚晴,進入門中。
陸漸小心走了六七步,並無異樣,忽覺身後燈火一亮,卻是萬歸藏燃起蠟燭,定眼看去
,這左密室與外面廟中一模一樣,亦是一人一馬,一座玉鼎,四支水晶燭台,只是西方的那
支蠟燭太上托的並非水晶蓮花,而是一隻銀光閃閃的物件,下有長柄,長柄之上有圓環,環
內有兩個圓球,一上一下,懸空相對,無論圓環圓球,均刻滿細微刻度。
萬歸藏取下銀色物件,皺眉沉吟。陸漸雖不知那銀色物件有何用處,卻知道必與潛龍線
索關係極大,心中不覺焦急起來,這時人影一晃,谷縝也蹩進門來,注目四周,微露訝色。
萬歸藏舉起那個銀色物件,嘿嘿笑道:「谷縝你可認得這個?」
谷縝瞧了一眼,說道:「是渾天儀?」
萬歸藏搖了搖頭:「這不是渾天儀,而是紫微儀。」
「紫微儀?」谷縝奇道,「什麼東西?」萬歸藏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轉身即要出門。
這時忽聽陸漸厲叫一聲:「將東西放。」萬歸藏一回頭只見陸漸已放下姚晴,飛步而來
,拳勢方動,拳勁便如一面山牆壓來。
萬歸藏一曬,抬手之際已將拳勁化解,曲肘探身,驟施反擊,陸漸閃過一掌,舉肘橫擊
,下面則飛起一腿,撩向萬歸藏小腹,他此時為了奪回「紫微儀」,情急拚命,顧不得什麼
高手風範江湖規矩,出手極積盡狠辣刁鑽,處處直指要害。
萬歸藏雖是單手應對,但陸漸的拳腳無論多快多狠,到他身邊,要麼落空要麼便被拆解
。這兩人已是世數一數二的高手,這會一個為了愛人性命,一個為了畢生霸業,在這逼黑暗
之地貼身肉搏,不知不覺,均已用上全力,進退之快,如影隨形,一拳一腳,帶起勁風,震
得廟裡物件嗡嗡發抖。谷縝只怕暗中受傷,扶著姚晴步步後退,頃刻退到牆角,仍覺重重勁
風,知道將二人擠入牆內,室外仙碧等人聽到打鬥,欲要突入,卻被二人勁力生生逼了回去
。
這是忽聽桄榔一聲,玉鼎被陸漸一腳踩碎,萬歸藏則身形一閃,繞到陸漸身側,呼地一
拳打在他左肩肩胛,陸漸半身麻痺,踉蹌迭出幾步,萬歸藏剛要追擊,眼前人影一閃,谷縝
擋在身前,朗聲道:「老頭子,紫微儀算你的,我們不爭了。」
室內寂然片刻,萬歸藏徐徐守勢,冷冷道:「諒你也爭不來。」又瞥陸漸一眼,笑道:
「小子,這一掌滋味如何?你的海之道呢?好像也不過如此。」說罷微微一笑,踱出門外,
門外眾人不敢阻攔,眼望著他www。青衫飄飄,小時在棧道深處。
陸漸吸一口氣,運勁消除麻痺之感,怒道:「谷縝,你怎的讓他走了?」谷縝道:「不
讓他走,難道讓他殺了你?」
陸漸歎了口氣,道:「他便不殺了我,帶走紫微儀,也和殺了我無甚分別。」說道這裡
,頂著姚晴,雙眼漸漸潮濕了。
谷縝默不作聲,這時仙碧、虞照和左、寧二人陸續進來,室內漆黑一團,仙碧忍不住問
道:「你們還好麼?」三人各懷心事,均不答話,仙碧忍不住打燃火折,映照三人。
谷縝唔了一聲,忽道:「好姐姐,借你的火折一用。」
仙碧心覺奇怪,將火折給他,谷縝舉著火折,四周映照,神色忽似沉思,忽似迷惑,須
臾火折燃盡,燒到手指,谷縝吃痛,叫聲哎喲,丟下火折,說道:「還有火折嗎?」
仙碧道:「你這人何時變笨了?」當下取出火折,將室內剩下的三盞水(?這個字看不
清楚)蓮花燈一一點亮,光照滿室。谷縝不覺笑道:「是啊,剛才想到一個問題,一是入神
,竟忘了這燈了。」
虞照微感不耐,說道:「谷老弟,萬歸藏拿走那個東西,當務之急,是追趕他才對,這
當兒你又想什麼問題啊?」
谷縝道:「我這問題,可比追趕萬歸藏急切的多。」說罷如旋風般在密室中一轉,止身
問道:「大夥兒想到過沒有,為何這間密室和寺廟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眾人均是一呆,姚晴有氣無力道:「我知道,這間密室修在銅鏡之後,是寺廟中物事的
影子。」
谷縝搖頭道:「若說影子,卻有些不大對頭,諸位隨我來,說罷領著眾人出門,來到銅
鏡之前,說道,大家看,這鏡中的影子和密室中的情形有何不同?」
眾人凝眸一瞧,仙碧哎喲一聲,叫道:「密室中的情形和鏡中的影子是相反的。」
「不錯。」谷縝點頭道,「密室裡的情形和廟中的情形確然一模一樣,但也太過相似。
大約許多人都沒留意,我們照鏡子的時候,鏡中的虛影和真人原是相反的,倘若左臉生了一
顆痣,照鏡子時,以鏡中人的方位看來,那顆痣卻是在右臉,我們的臉本是在前,鏡子中人
看來,卻是在後。」
眾人聽到這裡,隱約明白,谷縝又走回密室,說道:「諸位再看,這密室處在銅鏡之後
,若是外面廟宇的影子,那麼就應該是馬匹在外,柳祖師的遺像在內,可這裡恰好相反,柳
祖師的遺像在外,馬匹卻在內,和外面廟宇的情形一模一樣,難道不奇怪嗎?」
仙碧道:「或許這密室本就不是寺廟的影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那為何又將這密室修在銅鏡之後呢?而且陳設與廟中幾乎一般,
更何況線索是『馬影』,以思禽先生的智術,這個『影』字若只是鏡中虛像,豈非太過無趣
?」
虞照忽道:「或許思禽先生也沒留心鏡中虛影和實物是反的。」
仙碧不由白他一眼,道:「你當思禽祖師是什麼人?和你一樣蠢嗎?」
虞照大怒,一跳三尺,叫道:「你說誰蠢?你那麼聰明,怎麼會喜歡,喜歡……」說道
這裡,口氣忽地一軟,支吾起來。
仙碧瞧著他,似笑非笑:「你說,我喜歡什麼?」虞照一張臉漲地醬爆豬肝似的,驀的
將手一指左飛卿,說道:「就算我蠢,也蠢不過他。」
他顧左右而言,仙碧臉色微微一沉,左飛卿也動了怒氣,揚聲道:「姓虞的,我惹著你
了麼?咱倆誰更蠢些,別說是人,就是一頭豬都瞧出來了」
虞照道:「你不蠢?那怎麼會被萬歸藏捉到,若不是為你,萬歸藏豈能得逞?」
左飛卿還未反駁,卻聽寧凝細聲細氣地道:「虞師兄你這話不對,我們打不過他,才被
捉到,這是力不如人,哪會是蠢呢?若打得過他,我,我……」寧凝性情淳和,難得出聲,
更不用說是為他人辯護了,虞照兩眼瞪圓,竟不知怎樣駁她,無奈鼻子裡哼了一下,閉嘴不
語。
仙碧卻心生異感,偷瞧了寧凝一眼,見她神色激動,眼中浮現點點淚光,仙碧不知她為
何如此傷心,越發詫異,收回目光時,卻又見左飛卿望著寧凝,眼神奇怪,既似感激,又似
憐惜仙碧不由暗付:「這二人被擒時發生了什麼?怎地寧凝會破天荒替左飛卿辯護,飛卿又
用這種眼神看她?」
她心思敏銳,一念及此不禁平生疑惑,這時忽見谷縝在室內遊走,敲打諸牆,仙碧心有
所動,將左寧之事放下,說道:「難道密室中還有密室?」
谷縝道:「這個密室若不算影子,那麼一定還有一個『影』,馬影,馬影,必不會在柳
祖師地遺像那邊,定在駿馬一側,也就是在這密室之中……」說到這裡,他忽地一頓,叫道
:「有了。」運起「」裂石神通,內勁至牆,石屑紛紛下落,竟又露出一個銅鏡,依稀照出
駿馬虛影。
如此柳暗花明,在場眾人無不心生狂喜,谷縝卸去石屑,雙掌運勁,那銅鏡紋絲不動。
陸漸叫道:「我來。」放下姚晴,走到銅鏡之前,低喝一聲,鏡牆向內轉動,露出一絲縫隙
,陸漸身子一閃,鑽入隙中,片刻道:「一切無事。」
眾人聞言入內,仙碧燃起火折,定眼望去,不出谷縝所料,那密室中仍有一人一馬,一
鼎四燈,但不同的是,馬在外,人在內,恰與第一個密室中的紫薇儀則被托在東方的燭台上
,倘若萬歸藏不曾拿走前者,這兩尊紫薇儀隔牆相對,絕似真形虛影,彼此照應。
谷縝吐了一口氣,莞爾道:「諸位,這才是貨真價實的馬影,不過這馬卻不是寺廟中那
一匹,而是第一個密室的馬。」虞照道:「這個思?祖師,搞得神神秘秘,做人也忒不痛快
。」他公然說祖師的不是,仙碧正欲呵斥,谷縝卻笑道:「虞兄有所不知,古人墓葬時多設
虛假,外面墓室為假,裡面的墓室才是真的,有一假一真的,兩假一真的,最多可達三假一
真,這有一個說法,叫做『一月攬三江』,一個月亮照在三條江水中,豈非映出三個影子?
算上鶯鶯廟本身,思禽先生才設兩個影室,並不算多。」
陸漸聽得驚喜交集,上前拿起那尊「紫微儀」,姚晴搶過要看,陸漸忙道:「小心點,
別摔壞啦。」姚晴撅嘴道:「我這點力氣都沒有嗎?臭小子,小瞧人了。」陸漸顳□無語,
心裡卻時時地方,待姚晴萬一掉落,便出手撈救。
姚晴瞧了一會兒,說道:「谷縝,這東西怎麼用?」谷縝接過瞧瞧,搖頭道:「我也不
知道,萬歸藏似乎知道。」姚晴道:「總不能問他去。」
谷縝眼珠一轉,笑道:「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姚晴道:「誰?」
谷縝卻如不聞,笑道:「事不宜遲,遲則有變,諸位,還是趕快出山吧!」說完將第二
個秘室小心掩好,落下的石屑也聚成一堆,又道:「諸位,出山之時,不要線路喜色,以免
被人看破。」
虞照道:「要麼我在臉上打兩拳,滴兩滴貓尿?」
仙碧冷笑道:「何必打拳,要貓尿麼?北落師門有的是。」虞照悻悻道:「這個貓兄就
免了,惹急了它,先給我來個亂神,再給我來個絕智,可就糟糕至極了。」他明裡罵貓,暗
裡罵人,仙必氣得瞪他一眼。
於是乎,眾人都做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除了陸漸心憂姚晴,寧凝別有懷抱(?),
這兩人的傷心難過發自真心,其他人無不憋得十分辛苦。料是萬歸藏得了「紫微儀」,以為
萬事底定,眾人此番出山,再也未遇阻攔。待到出得西天門,谷縝四顧無人,驀地向前連翻
兩個觔斗,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眾人忽見他這般神情,無不詫異,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又發什麼瘋?」
谷縝笑道:「我是發瘋,好不容易贏了老頭子一局,我還不歡喜得瘋了。」說罷又是大
笑。虞照也拍著手與他同笑,笑聲一個清勁貫耳,一個豪氣沖天,震得崖頂積雪簌簌而落。
仙碧見此情形,不覺莞爾:「這兩人啊,真是憊懶,尤其這個谷縝,有時老謀深算,比
老狐狸還厲害,有時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時薛兒遠遠聽到兩人笑聲,慌忙招呼同伴,眾劫奴和二女從隱蔽處一擁而出,他們本
以為眾人此去凶多吉少,不料竟然全羽而還,心中真有不勝之喜,圍住陸漸,只是發笑,連
燕未歸也摘了斗笠,咧嘴大笑,笑時臉上刀疤一聳一聳,頗有幾分怕人。
歡喜一陣,眾人來到避風處,谷縝取出「紫微儀」,說道:「莫乙,你認得這個嗎?」
莫乙一瞧,訝然道:「這是『紫微儀』,谷爺哪裡得來的?」眾人見他認得,均是大喜
過望。
谷縝笑道:「莫兄果然認得。」莫乙道:「我在一部天部秘籍中見過圖形。」谷縝道:
「這是思禽先生留下的,卻是不知有什麼用?」
莫乙道:「書上有道」『三極合,紫微定。』」
谷縝奇道:〞三極合,紫微定?」
莫乙得意笑道:「谷爺你看www。這兩個圓球,球裡各藏有一塊磁鐵,好比羅
盤,再看這兩個球的球面,這裡和這裡,各有兩各圓孔,這圓孔就是兩個圓球的極與北極相
差幾刻幾度,再用一套算法計算,就能算出目的地處在何方,還有多遠。」
「目的地?」谷縝雙目一亮。
莫乙道:「對呀,這『紫微儀』神妙的很,每一尊『紫微儀』都會指向一個地方,我們
方位一動,這兩個圓球因為磁鐵的關係,球上的紫、微二極也會隨之生出微妙變化,我們離
那地方越近,紫、薇二極和天上的北極星也就越近,到最後三極連成一條直線,目的地就算
到了。所謂『三極合、紫微定』,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谷縝道,「你是說,我們動,『紫微儀』因為磁力,也會輕輕地動,直
到三極連成一線。如此說來,這尊『紫微儀』就好比一張活地圖。」
莫乙笑道:「對,對,就是活地圖,活地圖。」
東海逐謀之卷馬影3谷縝不由得笑容滿面:「這麼說來,萬歸藏拿到的那『紫微儀』會
將他帶到錯誤的地方,很好,很好,讓他去,去北海也好,去南荒也好,說不定等咱們回來
,老頭子還在天涯海角苦等呢。」
谷縝大笑,又問道:「莫乙,你會這『紫微儀』的算法嗎?」莫乙笑道:「谷爺忘了,
我這腦子雖然不大但只要瞧過的東西,盡都記得,谷爺倘使放心小奴,這『紫微儀』儘管交
給小奴操控。」
谷縝笑道:「求之不得。」當下將「紫微儀」交給莫乙。莫乙領受重任,歡天喜地,自
去擺弄區了,不多時算出結果,那目的地在西方。谷縝又問多遠,莫乙道:「這倒沒有定數
,總之遠的很,少說也有萬里。」
眾人聞言,莫不變了臉色,陸漸更是臉色蒼白,谷縝將拳狠狠一握,咬牙道:「本還想
歇息一晚,如今是一刻也耽擱不得了,諸位,立馬動身。」說罷將手一揮,舉步便走,眾人
本來就極灰心,但見他如此果決,俱都鼓起一絲勇氣,紛紛舉步,追隨谷縝向西走去。
路途艱危無比,眾人好容易翻過崇山峻嶺,除了崑崙山,山勢去盡,前方又是茫茫戈壁
,寒風凜冽,滴水也無,沿途都是人馬骨骸,叫人觸目驚心。
眾人日夜趕路,筋疲力盡,谷縝卻似乎精力無窮,一邊趕路,一遍為眾人大氣,不是還
說些笑話,粗魯的,文雅的,層出不窮,眾人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已走了數百里了。姚晴見
不得谷縝大出風頭,縱在病中,也不是出語刁難,這麼一來,二人又免不了要鬥嘴吵架,谷
縝擅長詭辯,姚晴輸多贏少,她心中不服,怒氣衝天,就連夢裡也想著如何勝過谷縝。
陸漸瞧得擔心,一次趁姚晴熟睡,央求谷縝不要再和她鬥口,谷縝還沒回答,仙碧卻接
口笑道:「鬥一鬥才好,晴丫頭與常人不同,天性好鬥,若是沒了對手,無精打采,身子壞
得更快。她這麼挖空心思和谷縝作對,反而能激發出他體內潛能,多一分升級。這樣罵來罵
去的,比『亢龍丹』還要強得多呢。」仙碧精通醫術,陸漸聽了,也不好再說什麼。
是日蘇聞香聞到水氣,循之前往,找到一片綠洲,眾人上滿清水,又向牧民買了幾十頭
健足駝馬,商議在綠洲中歇息半日,再行趕路。是夜,眾人圍著篝火而坐,薛耳奏起「嗚裡
哇啦」,青娥吹起紅玉長笛相伴,秦知味則將一隻肥羊烤得金黃香嫩,勾人饞涎。
眾人在麓山隔壁行走數日,好容易又見到綠水碧草,人馬駝羊,均是興極離,連姚晴也
小啜一口馬奶酒,她身子虛弱,酒一入喉,雙頰立時浮起兩抹艷紅。
唯獨虞照嫌酒太淡,一邊喝酒一邊罵道:「這也算酒,他奶奶的,比尿都不如,老子喝
一年也不會醉。」他罵一句喝一碗,待到罵完,一罈酒已鬧了個底朝天,只覺仍未解饞,於
是又去搶谷縝的酒喝,兩人就一隻酒罈拉拉扯扯,一個道:「老弟,可憐可憐為兄吧。」一
個卻道:「我肚子裡也正慌著呢。」一個道:「老弟,你不仗義。」一個道:「老兄,別的
都讓你,唯獨這玩意兒不能讓,要讓了你,酒蟲造反,我拿什麼鎮壓去?」
仙碧看的又好笑又好氣,索性掉頭不看,詢問左飛卿當日被擒經過,左飛卿方要回答,
寧凝忽道:「左師兄,我有幾句話跟你說。」說罷起身,向遠處走去。
左飛卿稍一遲疑,向仙碧道:「我去去就來。」忽見仙碧眼神怪異,頓時面頰發燙,略
一遲疑,仍隨寧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靜處,寧凝說道:「左師兄,我求你一件事,我,我爹死的事情,你知,我
知,不要告訴第三個人。」左飛卿怪道:「這是為何?」
寧凝淒然笑笑,說道:「爹爹生前作惡多端,這裡有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敵,即使不是仇
敵,打心裡也瞧他不起,要是知道他的死訊,嘴上即便不說,心中也會十分歡喜。左師兄,
你知道的,爹爹是為我而死,不論他生前有什麼過錯,我也不願他死後受人輕賤。」
左飛卿本想說:「你瞞得了一時,又瞞得了一世麼?」但話到嘴邊,眼見寧凝淒苦神情
,不覺又將話語嚥了下去,點頭道:「好,我就當玉河谷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人
家問起來,我就說你我是再西天門山頂被萬歸藏擒住的。」
寧凝悲喜交集,顫聲道:「多謝左師兄……」話音未落,眼淚已流下來。左飛卿歎了一
口氣,從袖裡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遞到寧凝手中,寧凝揩完淚水,交給左飛卿,瞧他一眼,
說道:「左師兄,你兩度受傷,傷勢可好些了麼?」左飛卿微微一愣,笑道:「不礙事,服
了仙碧的丹藥,加上本身內力,這點兒傷還鎮壓得住。」
寧凝點了點頭,說道:「爹爹教給我一個治療內傷的法兒,很是有效,若閒來無事,我
為你療傷好麼?」左飛卿笑了笑,說道:「求之不得。師妹若是有什麼難過的心事,不便告
訴他人,大可說與左某,左某不善言辭,卻會聽人說話。」
寧凝不覺莞爾,兩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彷彿,三言兩語之際,不覺大感投契。
回到駐地時,秦之味的全羊筵已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攤煎羊腦,羊雜碎湯,羊肉
泡饃……無不鮮美絕倫,眾人搶著吃喝,鬧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無人留意二人行蹤。
次日啟明星起,眾人重又啟程,漸入大漠深處,沙盜寇匪日甚一日,但?一行人聚在一
起,武力之雄,不下於一支大軍,任是多少賊寇,遇上了都要自認倒霉。谷縝做得尤絕,一
旦遇上盜匪,不但殺人,而且越貨,每每抓到盜賊頭領,就逼眾匪交出身上珠寶金銀,若不
然,頭領必難活命。他平日說笑無忌,叫人如沐春風,整治起這些盜匪來,卻是花樣百出,
狠辣之處,真叫虞照,左飛卿這等身經百戰之人也不寒而慄。
一次虞照忍不住說道:「谷老弟,我敲你長了兩張臉,一張臉是觀世音麾下的善財童子
,一張臉卻是閻羅王殿下的無常老鬼。」
谷縝笑了笑,說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這是和孫武子學的,叫做:『兵無常勢,水
無常形。』好人講德行,我就跟他講德行,惡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講武力,好人陰謀算計
,我就跟他陰謀算計。什麼以德服人的勾當,我是萬萬不做的。」虞照搖了搖頭,只是苦笑
。
出了沙漠,不久便入豐都大邑,谷縝將從倭寇處搶來的錢財用來購買馬匹,疏通關節,
蘭幽、青娥生長西方,又隨艾伊絲日久,不但通曉多國夷語,而且知道許多商家
人脈,故而此時都成了谷縝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譯,又做嚮導。得二人之助,谷縝買了三十
匹上好的大食馬,眾人騎乘之外,均做從馬更換,繼而又使錢開路,卻發覺天下烏鴉一般黑
,此間官吏貪賄成風,不在大明朝之下,是以谷縝金銀一撒,所向披靡,各國關卡均如虛設
,眾人快馬加鞭,疾行千里,也不留行。
忽忽十餘日,君士坦丁堡的宏偉城樓已被拋在後面,其時歐羅巴諸侯眾多,小國林立,
長年征戰,每寸土地被鮮血洗過,百姓骯髒不堪,窮愁困苦,盜賊蜂起,剽掠成風,騎士重
盔鐵甲,隊隊來去,既有本國武士,變有僱傭士兵,谷縝等人穿行國中,時有麻煩。谷縝因
此備好兩手,一手使錢,用錢不成,立馬動武,在當地土著眼中,這群人所負神通有如魔法
,長槍重鎧又哪是敵手?一旦動起武來,便不死傷,也嚇的抱頭鼠竄。
只是陸漸心中憂慮卻是日甚一日,姚晴虛弱越發明顯,先前還有氣力和谷縝鬥嘴,漸漸
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整日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志迷糊。陸漸所攜人參所剩無多,姚
晴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全賴「大金剛神力」支撐。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黯然,唯有谷
縝鬥志不衰,不住鼓助眾人,催促向前。
這一日,眾人急奔一晝夜,忽聽前方傳來滔滔水聲,薜耳道:「前面就是大海了。」
眾人催馬上前,果見碧藍無垠,驚濤萬里。谷縝道:「這是什麼海?怕是《山海經》裡
也沒提到過的。」
蘭幽道:「這是一道海峽,我們站立的地方,曾是諾曼底大公的舊地,海峽那邊,就是
英格蘭了、」
仙碧微微點頭,說道:「當年威廉王就是從這裡出發,征服了英吉利。」蘭幽、青娥均
是心頭一凜,目視仙碧,吃驚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這個掌故?」
仙碧微笑不語,陸漸說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這個英吉利。」蘭幽笑道:「失敬失
敬,無怪我瞧仙碧小姐不似尋常的西域人,不曾想竟然來自如此遠方。說起來,我姊妹隨主
人行商,也只到過法蘭克,那隔海之國從沒去過。」仙碧淡淡一笑,說道:「我也沒去過,
只是自幼耳聞罷了。」
谷縝皺了皺眉,回望莫乙,卻見他正凝視「紫微儀」,掐指心算,過了半晌,忽地叫道
:「我們要過海。」
眾人心頭都是應聲一沉。多日來晝夜趕路,幾乎沒有多少合眼的時候,無論男女都是疲
憊不堪,但目下看來,前途仍是無窮無盡,不勝迷茫。抑且海中不比陸地,陸地上縱有沙漠
高山,惡徒盜匪,卻也奈何不得這群高手,海中風波變化,卻是萬分莫測,颶風一起,便有
滅頂之災,任你武功再高,也是無用,一旦遇上逆風,海上行駛之速遠不如陸上快捷,姚晴
又是這般模樣,就算沒有颶風海嘯,日子一長,也能將她活活拖死。
這些念頭眾人嘴裡不說,卻都是不知不覺流露在眉梢眼角,陸漸看得分明,心底一痛,
湧起深深絕望。
這時忽見谷縝呼的一聲,跳下馬來,幾步走到海邊,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又送入口中
,咂了又咂,似在品味。
虞照不由大奇,問道:「老弟,這海裡是酒麼?」谷縝笑道:「什麼酒,都是水。」
虞照道:「若不是酒,你嘗它作甚?」谷縝笑道:「我看這裡的水和東海的水誰更要鹹
一些。」
虞照不覺莞爾,問道:「結果如何?」谷縝道:「這裡似乎鹹一點兒呢。」
仙碧忍不住道:「谷縝,這當兒你還有心說笑,到底過不過海?」這些日字裡,眾人儼
然已將谷縝看作領袖,無論大小事宜,都是交他處理,谷縝也無不安置妥當,致令人人滿意
,此時過海與否乃是大事,自然也要由他決斷,一時間,二十多道目光盡都落在谷縝身上。
谷縝掃了眾人一眼,笑了笑,說道:「過啊,怎麼不過?為了山九仞,焉能功虧一簣?
」
仙碧苦笑道:「就怕這山才兩仞三仞,那才叫人絕望。」
谷縝道:「大夥兒如何我管不了,在我谷縝眼裡,卻從無絕望二字,即便帶在九幽絕獄
,不見日月,吃著餿臭飯菜,我也沒有絕望過。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我谷縝便是一死,
也要死得豪氣,縱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這天這地記得我這個人。」
說到這裡,海岸邊一片機警,只剩下浪濤的嘩嘩聲和駿馬的喘息聲。谷縝深深看了陸漸
一眼,驀地翻身上馬,揚聲道:「誰跟我去找船?」青蛾大聲道:「我去。」薛耳也道:「
我也去。」
谷縝瞧著二人,笑道:「你們兩個真是婦唱夫隨,叫人羨慕呢。」青蛾微露笑意,薛耳
卻且羞且喜,臉上蒙了一快紅布也似,頭也抬不起來,谷縝瞧了,也不好再拿他來打趣,嘻
嘻哈哈,當先去了。
過了兩個時辰,三人帶了一艘兩桅海船回來,船隻狹小,僅能容人,不能載馬,眾人只
得棄了馬匹,任其自去,那些馬匹從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憊,抑且日夜相伴,騎手與
坐騎已生出莫名情誼,分別在即,不免悵然,幾個女子望著瘦馬身形,雙眼都是微微泛紅。
船上水手多是法蘭克人,見這群乘客形貌古怪,華夷混雜,心中均是無比好奇,紛紛探
頭觀望,直到船長催促,才戀戀不捨,各就各位。而眾乘客奔波多日,疲乏欲死,借此乘船
時機,或是睡覺,或是大坐,努力恢復精力。
谷縝擔心前途,卻是全無睡意,領著蘭幽與那船長攀談海峽對岸情形,蘭幽從中通譯。
船長是個五旬老頭,見了漂亮姑娘,心懷舒暢,談興大起,說道:「你問那邊啊,近來老瑪
麗死了,給她妹子,那個小小的伊麗莎白丟下個爛攤子,更麻煩的是,小伊麗莎白是新教徒
,不是天教,法國的王和南邊的菲利普都不高興,羅馬的教宗也不高興,他們喜歡蘇格蘭的
小瑪麗,不喜歡這個小伊麗莎白。看吧,要出大亂子了。西班牙的大船像流氓,天天都在英
格蘭的海邊晃蕩,這個月我已經看到第七艘了。英格蘭的穿就像剛孵出來的小雞,被老鷹堵
在雞窩裡,出不了海,看吧,一定會出大亂子的,小伊麗莎白要下台,蘇格蘭的瑪麗會做上
她的位置。」
谷縝聽的一頭霧水,詳細詢問方才隱約明白,海那邊的國度分為英格蘭和蘇格蘭,各有
一個女王,蘇格蘭的女王是天主教徒,英格蘭女王是新教徒,糟糕的是,海這邊的王,法王
和西班牙也都是天主教徒。這兩種教信奉的神明雖然差不多,教規儀式卻大有不同。新教徒
成為女王,讓海這邊的王十分生氣,要找伊麗莎白的麻煩。
谷縝仍覺不解,刨根問底,那船長漸覺不耐,敷衍道:〞反正小伊麗莎白會下台。唔,
現在局勢亂糟糟的,先前說好了的,我在離海最近的海岸放你們下船,再遠的地方就不去啦
,我可不想被當成英格蘭的小雞,做西班牙老鷹的口食。
谷縝瞧這船長老頭見識有限,再問也套不出什麼名堂,所幸對海那邊的形勢已有了數。
於是讓他自便,又吩咐蘭幽回艙休息,自己則到船,舉目眺望,回望身後海岸,只見懸崖聳
峙,礁石林立,將日色攔在身後,整座海灘黑黝黝,陰森森,彷彿一片鬼影,海水也是暗沉
沉的,由藍而灰,漸至一團漆黑,最黑的所在,是不測的深淵,是死靈的歸宿,是蒼茫大海
的怒氣所鍾。
谷縝就那麼站在那裡,像一尊石像,望著海水,若有所思,直至船隻抵達海岸。
歇息一日,眾人精力恢復不少,陸上行程也多了幾分生氣。莫乙日夜觀測「紫微儀」,
聲稱目的地就在這塊陸地的西南方,走得快,三日可到,眾人得到這個喜訊,心情均是一振
。
次日,眾人在一座客棧歇足,姚晴這時甦醒過來,料是少了駿馬顛簸,此番醒來,她精
神比往日好些,便問道:「陸漸,這是哪兒?」陸漸道:「這裡叫什麼英吉利。」
姚晴臉露喜色,說道:「英吉利,這不也是師父的家鄉麼?你帶我出去瞧瞧。」陸漸心
想:「原來地母娘娘是這裡的人。」稍一遲疑,說道:「阿晴,外面風大,還是屋子暖和些
。」姚晴眼圈兒一紅,說道:「你要我悶死在這裡麼?」
陸漸見她可憐神器,無法可想,只得用羽髦將她裹好,背著她除了客棧,兩人沿一條淺
紅色蜿蜒小徑,邊走邊看,姚晴興致極好,不時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調,深受採摘道邊的葉子
,拂去上面的霜花,凝神細看,眼裡熠熠發光。
異國的天空高遠澄澈,泛著淺藍色的幽光,路邊是一大片橡樹林,林子的邊緣被秋霜沁
然的紫意深沉,林子裡時而掠出一片寒鴉,像一片片小小的烏雲飛起來,在二人
頭頂盤旋時許,又消失在樹林裡。地上長滿許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經枯敗了,有的尚且
鮮嫩,姚晴認出一些,指點道:「那是千葉子,那是……」
才說出兩個名字,又一陣眩暈感襲來,姚晴不由得閉上眼睛,淚水淌過嘴角,流了下來
。陸漸心有所覺,說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邊有個山丘,我
們去那裡好不好?」她一向撒嬌弄嗔,極少用這種商量的口氣和陸漸說話,陸漸聽在耳中,
心中一暖,可是一霎,又生出悲來。
爬上山丘,山丘下不遠,是一條白底的大道,密密匝匝的橡樹,楠樹,隱約可以看到遠
處山岡上巍峨高聳的古堡,古堡頂尖筆挺,像一把寶劍,船頭秋日的雲煙,直指藏青色的天
穹。
姚晴靠在陸漸肩頭,把玩一片落葉,說道:「你知道麼?西城的地一到春天,奼紫嫣紅
,一到夏天,鬱鬱蔥蔥,真是好看極了,所以啊,我們頂怕秋天,秋風一起,花調了,葉也
殘了,偌大的花園,一副枯朽衰敗的樣子,大家都怕進去呢……可又避不過,秋天終歸要來
的啊。可是,過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會下雪,花樹上堆滿了積雪,亮晶晶、冰冷冷
,也很好看。陸漸,你說,要是沒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該多好。」
陸漸道:「有沒有秋天,是上天的意思,我們說了不算。」姚晴瞧他一眼,歎道:「是
啊,我們說了不算,秋天總會來的,那真是寂寞啊。」
陸漸越聽越覺奇怪,注視她道:「阿晴,你說什麼啊?我不太明白。」
姚晴望著他,想要微笑,眼淚卻不知不覺流下來,嗓子也似哽咽了,「傻子,你不明白
嗎?秋天來了樹葉就要調領,花兒就要枯萎,就像……今日的我一樣,好在這秋天也要過了
,我的冬天也不遠啦。」
陸漸胸中大慟,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他猛地吸一口氣,壓住哭意,強笑道:「阿晴,你
不會死的,莫乙說了,下一個線索不遠了,走的快,三天就到。」
姚晴笑了笑,說道:「你傻乎胡的,只會說一些傻話,下一個線索是鯨蹤,後面呢,你
有猿斗尾、蛇窟,為了馬影、鯨蹤,這麼拚死趕路,跑死了多少馬,累死了多少駱駝,可也
花了一個多月,這猿和蛇有會花多久呢,只有天知道!」
「阿晴!」陸漸猛地將姚晴緊緊抱在懷裡,號啕痛苦。姚晴笑道:「傻子,你力氣好大
,抱痛我啦。」
陸漸忙將她放開,連道:「對不住,對不住。」姚晴微微一笑,攢袖拭去他眼角淚水,
說道:「傻子,你從來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倒是我有許多地方對不住你,可沒法子,我就
是這個樣子,想改也不成了。方纔我和你說了那麼多,只是想說,人生一世,草長一秋,人
死就如秋來,避也避不或的,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縱
然冷清,倒也一塵不染,了無牽掛。」
陸漸道:「你說我是強牛,我就是強牛。」姚晴心頭一急,兩眼發黑,幾乎昏了過去。
這時陸漸忽地直起身來,微皺眉頭,凝視遠處,姚晴緩過氣來,說道:「你瞧什麼?」
陸漸道:「方纔沒留意,那條大道兩邊的林子裡似乎有人,唔,還有馬匹。」
姚晴道:「那有什麼奇怪的,或許有人在林子裡打獵散步。」陸漸道:「要是打獵,這
林子太安靜,要是散步,人馬又多了些。」
姚晴笑道:「你呀,心眼兒越發多了,說不定將來我都管不住你了。」陸漸笑道:「哪
裡會呀,我心眼兒再多,也不及你一個零頭。」
姚晴將臉一板,說道:「好呀,你罵我心眼兒多是不是?瞧我怎麼教訓你。」說罷掙身
欲起,卻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陸漸笑著蹲下身來,拿起她手,再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
,說道:「我代你教訓我吧。」
二人四目相對,目光脈脈來回,姚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你這小子,越來越
滑頭了,都是臭狐狸教壞的。」
就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人馬嘶叫,車輪滾動之聲,卻是一行人馬從山上的古堡出來,
繞過山腳,沿著那條白色大陸,向著這方徐徐行來。前鋒均是一色烏騅黑馬,毛皮烏黑,不
染雜色,馬上騎士均是執毛帶劍,羽甲華美,為陸、姚二人西來所罕見。黑馬騎士後是一乘
馬車,車身鑲金,由四匹白馬拖曳,馬車之後,則是帶盾劍士和弓箭手,盾牌銀光閃閃,和
箭筒中的鮮麗羽毛交相輝映,十分耀眼。
姚晴道:「這人排場不小,是那城堡主人吧?」陸漸道:「好像是呢。」這時忽見一個
年輕騎士越眾而出,趕到馬車旁,俯身向車中訴說什麼,邊說邊笑,那騎士十分高大,眉目
頗為俊秀,一頭長長金髮,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向陸漸笑道:「你猜,車中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陸漸道:「她藏在車裡,我怎麼
猜得出來?」
姚晴笑道:「我打賭是女的。」陸漸怪道:「為什麼?」
姚晴道:「你看那金髮騎士的眼神,只會是看到心愛女子才有的,他那說話
的樣子,也是逗心上人開心才會有。」
陸漸仔細瞧去,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阿晴,你說對了。」話音方落,忽聽啪的一
聲銳響,一名黑馬騎士應聲而倒,嘴裡大聲慘叫,捂著臉頰,鮮血從五指間汩汩流出。
緊接著,火槍聲炒豆一般響起來,馬上騎士要麼中槍落馬,要麼馬匹中槍,降主人顛了
下來,護衛馬車的騎士雖多,但槍聲亂鳴,全不知從何而來,便是沒中槍,也個個勒著馬韁
,團團亂轉,偌大隊伍頃刻大亂東海逐謀之卷馬影(4)兩輪槍聲響過,密林中又嗖嗖射出一
排羽箭,那羽箭至為強勁,眾騎士身著重鎧,亦是一箭即穿,霎時又有多名騎士中箭落馬。
騎士頭領發出陣陣咆哮,陸漸雖然不知其意,卻猜到大約是約束部眾,令其不要慌亂,果不
其然,持盾騎士聞聲,甘冒箭雨,競相上前,在馬車四周圍成一面人牆,箭鏃刺沖鐵盾,發
出的錚錚急響,真土中土琴師鼓琴至酣暢淋漓,前音後韻渾然一片。
那輪箭羽狂暴短促,須臾便歇,右方密林中黑影幢幢,奔出幾十名蒙面劍士,左手持盾
,右手持劍,舉盾擋住衛兵刀劍,舉劍對準眾騎士馬腿亂砍,待到騎士落馬,便劍盾齊下,
狠下殺手,只不過雙方鎧甲均極厚重,外有硬鎧,內有軟甲,刀劍極難刺入,衛兵們縱被劈
刺兩劍,也難致命,在地上掙扎一陣,復又爬起,雙方刀來劍往,殺成一片。
威勢人數居多,又都是百里挑一的戰士,片刻工夫穩住陣腳,奮然反擊,蒙面劍士眼看
抵擋不住,且戰且退,那名金髮騎士見狀掣出劍來,舉劍向天,叫了一聲,持劍威勢頓時散
開,呼嘯一聲,以那金髮騎士為首,奔騰殺出,憑借馬匹衝力,壓向刺客,數十精鋼重劍掄
圓,劈出之時,恰似一彎上弦月陡變渾圓,蒙面人舉劍一擋,無不刀折劍飛,數顆頭顱隨那
重劍掃過,跳躍飛起,下方噴出道道血泉。
姚晴瞧的心跳加速,連吐舌頭,陸漸卻道:「上當了。」姚晴道:「誰上當了?」陸漸
說:「衛兵。」
話音方落,騎兵陣已如一股疾風,一陣衝鋒,殺到蒙面騎士前方,勒韁轉馬,掉過身來
,金髮男子長劍一指,眾騎兵分為兩翼,左右包抄,欲要將這群刺客統統圍住,一個不落。
姚晴笑道:「快贏了,哪上當了?」陸漸將手一指,說道:「你瞧。」姚晴移目看去,
悄無聲息間,東南方山坡上的橡樹林裡閃出六條黑影,均是盔甲漆黑,面罩拉下,胯下馬匹
也以黑甲籠罩,手中粗重鐵槍漆得黝黑閃亮。
猛然間,六馬齊嘶,黑盔騎士紛紛縱馬飛出,平舉長槍,向著馬車俯衝而來。此時眾衛
兵紛紛追殺刺客,馬車邊衛兵少了多半,只剩稀稀拉拉四五人護在四周,見狀心驚,夾馬迎
上,但來敵馬力蓄足,力量驚人,二馬一交,衛兵連人帶馬紛紛翻倒,黑騎士來勢不減,頃
刻間與那馬車僅隔數丈,此時衛士中的騎兵精銳都被蒙面劍士引到遠處,就算馬脅生翅,也
是不及趕回了,霎時間,百十人眼睜睜望著黑騎士逼近,人垂劍,馬停蹄,俱如木石,僵在
當地。
這時間,忽聽「咻」的一聲,馬車中射出一支羽箭,準頭奇絕,從當先那名黑騎士的面
罩縫隙鑽了進去,那人應弦滾落馬下。黑騎士還沒還過神來,簾幕間精光一閃,又是一箭射
出,依舊從面罩縫隙鑽入,射中一黑騎士面門,那人身形後仰,不由得扯緊馬韁,那馬灰的
一聲,人立而起,幕中人第三支箭早已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駿馬後腿,那馬一個踉蹌,帶
著黑騎士轟隆栽倒,橫臥在地,後方兩名黑騎士馬蹄正急,不意突遭阻礙,收束不住,前蹄
一絆,齊齊栽倒,其中一人鐵槍脫手,嗖的一聲,掠過馬車帳篷。
眾衛兵既驚且喜,一聲喝彩已到了嗓子邊上,忽見剩下的兩名黑騎士勒韁夾馬,跳過同
伴軀體,鐵槍尖峰離馬車不及一丈,一剎那,眾衛兵心懸喉間,呆若木雞。
驀然間,一道淡淡人影從旁掠至,快得幾乎看不清模樣,兩名黑騎士槍尖距離馬車不過
尺許,忽絕馬匹陡然一頓,止蹄不前,兩人莫名其妙,回頭望去只見一個服裝奇怪,容貌古
怪的年輕人,背負一個少女,左右雙手一手攥住一隻馬蹄,僅憑一人之力,將駿馬衝突之勢
硬生生煞住。
來人正是陸漸,他眼見車中人勢危,便背著姚晴從山丘上奔下,趕到時已是間不容髮,
陸漸情急間奮起神威,拽住馬蹄,沉喝一聲:「給我回來。」大金剛神力轉動,扯著兩匹駿
馬迭迭後退。
兩名黑騎士何曾見過如此神通,呆了一呆,方才回過神來,扭過身形,舉槍向陸漸亂掃
亂刺,誰料陸漸身子左一扭,右一扭,彷彿漫不經心,來槍卻是一一刺空。陸漸則是雙手不
離馬蹄,腳下仍然如風後退,硬是將兩匹戰馬扯離馬車十丈,眼看護衛騎兵趕回,始才罷手
。
黑騎士功敗垂成,驚懼萬分,好容易脫身,也不及再向陸漸報復,揮槍勒馬,向遠處狂
奔而去。陸漸無意傷人,也就任其去了。
護衛騎士一去一來,回頭瞧時,蒙面劍士也逃了許多,急要回頭追趕,忽聽馬車中人叫
了兩聲,立時勒住馬匹,不再妄動,那名年輕的金髮騎士催馬趕到陸漸面前,神色恭敬,嘰
裡咕嚕說了幾句。陸漸姚晴如聞天書,不知所云,陸漸便道:「路見不平,扶危濟困,乃是
我輩本分,閣下不必在意。」姚晴咬著他耳朵道:「傻瓜,你說這些,他又不懂。」陸漸道
:「管他動不動,做個交代,我們就走啦。」背著姚晴便要轉回客棧。
不料那金髮騎士將馬一橫,攔住二人去路,一邊口沫飛濺,一邊舞動手中重劍,在陸漸
面前揮來揮去,似乎不容二人離開。姚晴瞧得生氣,說道:「陸漸,把他的劍奪下來。」陸
漸皺了皺眉,一揮手,伸出二指,將那劍尖(夾?)住(這裡看不清楚,是這個)。金髮騎
士一驚,運勁回奪,卻如蚍蜉撼樹,重劍紋絲不動,俶爾虎口一熱,劍柄離手,眨眼功夫,
重劍已落到陸漸手裡。
金髮騎士瞠目結舌,愣在馬上。陸漸笑笑,掉過劍柄,交回給他,金髮騎士愕然接過,
滿臉迷惑,驀然跳下馬來,向陸漸微微鞠躬,又說了幾句話。
陸漸道:「你說話,我又不懂。」金髮騎士漲紅了臉,連比手勢,陸漸扔是不能明白,
這是忽聽遠處有人笑道:「陸漸,他請你去見女王,你怎麼不去?」
陸漸掉頭一看,確實谷縝、仙碧等人走了過來,說話的證實仙碧,原來客棧中人許久不
見二人回轉,甚是擔心,前來尋找。仙碧走到三人之前,微笑著向那金髮騎士說了幾句,那
金髮騎士面露喜色,翻身上馬,向馬車奔去。
陸漸道:「仙碧姐姐,你會說這一國話?」仙碧點頭笑道:「我們去見見那位女王吧。
」當先走在前面,來到那馬車前,此時就看那馬車簾幕一動,以為體態修長的年輕女子走了
出來。
那女子有一頭金棕色的秀髮,高高盤在頭頂,下頜尖尖,似的白皙的臉頰略顯瘦削,一
雙碧眼轉動之間,流露親切光芒。有位令人吃驚的是,他左手持著一張金色大弓,當作手杖
,腰間挎著一壺箭,弓身長的出奇,幾與主人各自齊平。陸漸尋思這張長弓便是這位女皇自
救斃敵的利器,卻想像不出這纖弱女子拉弓射箭的樣子。
那女皇掃視眾人,開口說了一句話,蘭幽、青娥均為通譯,立時告知眾人,那女子說的
卻是:「你們從中國來?」
仙碧答道:「似的。」
女王道:「馬可波羅書裡的中國嗎?」
仙碧道:「熱那亞的馬可波羅嗎?我聽母親提到過他,但沒看過他的書。」女王臉上閃
現出一絲神采,說道:「忽必烈汗的子孫還好嗎?」
仙碧愣了一下,搖頭笑道:「忽必烈汗的子孫早已被趕出中國了。」女王露出吃驚神色
,低下眉頭,若有所思,喃喃道:「韃靼人也衰敗啦?」又抬起頭,問道:「中國很遠嗎?
」
仙碧道:「很遠,有高山沙漠,還有無數的盜賊。」
女王露出悵然之色,說道:「你是中國人,怎麼會說我國的語言?」仙碧道:「我的母
親溫黛,來自貴國。」
「溫黛……」女王身子震了一下,露出詫異之色,「這和我一位姑母同名,她很小的時
候就失了蹤。」仙碧從懷裡取出一枚紅寶石戒指,說道:「女王,你認識這個嗎?」
侍女接過戒指,轉遞給女王,女王飛快的看了一眼,注視仙碧道:「這枚戒指有都鐸王
氏的家徽,倘使你沒有說謊,那麼這枚戒指曾經的主人就是我的姑母,我是亨利八世的女兒
伊麗莎白。」
仙碧道:「我是溫黛。都鐸的女兒仙碧。」
女王露出驚喜之色,徐徐走下馬車,伸出手來,說道:「歡迎你回到英格蘭,我的堂姐
。在這裡能夠見到女王,真是天意。」
「是的。」伊麗莎白說道,「這是上帝的安排,帶我的馬來。」一名衛兵牽來一匹雪白
的牡馬,伊麗莎白跳上去,將長弓橫在馬鞍上,說道:「給我的堂姐一批馬。」
一個衛兵首領上前說道:「女王,這裡可能還有刺客潛伏,騎馬危險。」伊麗莎白說道
:「你知道刺客的來歷馬?」
首領道:「被俘的刺客裡又蘇格蘭人,我們在林子裡還發現了西班牙人的滑膛槍」
伊麗莎白道:「這樣說起來,那個漂亮的瑪麗斯圖亞特和我的姐夫菲利普結成了同謀。
我這次出來狩獵是很秘密的,他們卻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沃爾辛厄姆,我想你應該把內奸
找出來,而不是關心沃是否騎馬。」
首領一時語塞,躬身後退。其時仙碧已翻身上馬,隨在伊麗莎白左側,伊麗莎白又道:
「沃爾辛厄姆,你去古堡取來足夠的馬,供我的中國客人們騎乘,我要請他們去宮中作客(
原文如此,貌似該用做客,呵呵)。」
沃爾辛厄姆答應一聲,率人轉回古堡,不多時便牽來許多馬匹,盛意難卻,眾人只得翻
身上去,伊麗莎白向陸漸招手道:「獨一無二的勇士,請你到我的右邊來,有你在,危險都
會躲的遠遠的。」
陸漸聽蘭幽轉述,微微吃驚,姚晴則露出不悅之色,但也不便阻攔,二人一騎雙乘,來
到伊麗莎白右邊,伊麗莎白輕輕打個呼哨,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到她左臂的皮套上,卻是
一隻黑白相間的獵鷹,體格不大,但十分精悍。
伊麗莎白微微一笑,向仙碧說道:「這只鷹很厲害,多虧了它,這次我捕到了七隻狐狸
。」
仙碧說道:「你很喜歡打獵嗎?」伊麗莎白說道:「是的,這一點我和父王很相似,他
親手教會我射箭,今天,這張弓救了我的命。」說到這兒,她掉頭向陸漸?然一笑,說道:
「也多虧這位了不起的武士,我看到他將馬匹拖開,都驚呆了,心裡想,這個人是誰,天啦
,難道是瑪?亞的兒子參孫?」
姚晴聽得好奇,忍不住問道:「參孫是誰?」仙碧笑道:「那是一位神話中的武士,力
大無窮,一個人殺死過三千人。」
伊麗莎白詢問過二人的對話,認真地道:「可今天的事不是神話,親愛的堂姐,我看得
出來,你的朋友都是非凡的人。」
仙碧笑笑,說道:「可是你剛剛遇刺,騎馬多有風險,我希望你能坐馬車。」
伊麗莎白搖頭道:「我騎馬,就是要告訴他們,我並不害怕他們。」
仙碧道「是為宗教之爭嗎?」
伊麗莎白搖頭道:「不,那只是事情的一個面,另一個面是權利,蘇格蘭的瑪麗有法國
做她的後盾,她夢想我的王位,菲利莆則想要控制英格蘭,可惜的是,我不如我的姐姐瑪麗
女王那麼聽話。」
衛兵們被女王棄車騎馬所振奮,都護擁左右,氣勢昂揚,這麼走了一程,前方奔來數騎
人馬,都是朝臣們聽到風聲,紛紛前來拜見問候。伊麗莎白天性好動,不喜歡呆在倫敦的深
宮,而是喜歡臨幸各地的莊園,狩獵放庸,在她一生之中,極少有人知道她下星期在哪裡過
夜,這自然給了朝臣們許多麻煩。
朝臣們見女王無恙,無不鬆一口氣,又見多了這許多異族人,更是差異,但英人拘謹自
守,喜怒不形於色,沒有伊麗莎白准允,眾臣也不敢多問,只是紛紛談起國政,一個交帕克
的臣子大談清教徒的影響,另一個叫塞西爾的大臣則對國庫空虛憂心忡忡,羅傑阿夏姆提到
與蘇格蘭的故事和西班牙的世界,伊麗莎白則隨口問答,既談到具體的應對,也不忘鼓勵群
臣。仙碧默默聽著,尋思:「這位女王如此精明幹練,倒是少見得很,這群大臣也都不是地
等閒之輩,不料這西方小國,竟有如此人物。」
談話間,道旁的林子裡突然竄出一隻紅狐,伊麗莎白目光敏銳,一眼瞧見,閃電般挽起
長弓,一箭射出,這時間,傍邊也響起「咻」的一聲,一支羽箭同時發出,兩支箭在空中幾
乎為一支,齊刷刷射中飛奔的狐狸。
東海逐謀之卷馬影(5)伊麗莎白轉過頭,看見那名金髮騎士正收回長弓,伊麗莎白露出
喜悅之色,不由叫道:「羅伯特·達德利。」金髮騎士一揮鞭,奔出隊列,俯身用長弓挑起
那只紅狐,轉身來到女王面前,翻身下馬,舉起獵物,喜溢溢地道:「尊敬的女王,今天見
識了你的英姿,豎定了我對你的情意,這兩支箭射中同一隻狐狸,足見我們心有靈犀。我以
萬分的熱誠,渴望成為你的夫婿,把我的熱情和生命交到你手裡。」
伊麗莎白瘦削的雙湧起一抹紅暈,注視馬前男人,眸子裡發出迷離的光輝,方要開口,
塞西爾忽然打馬上前,說道:「陛下,你要是答應這件婚禮,英格蘭將因此流血。」
伊麗莎白微微怔住,羅伯特卻面帶怒色,跳將起來,緊握腱鞘,大聲道:「塞西爾,你
是詛咒我嗎?」
塞西爾淡淡道:「我不會故意詛咒誰,但事情很明白,你是諾森伯蘭公爵的兒子,你娶
了女王,那麼權利的天平就會傾向你的家族,如此一來,其他的公爵和伯爵呢,他們會怎麼
看?國內的望族不會用喜悅的眼光看待這件事,他們只會忌妒,漫罵甚至反叛,女王每作一
個決定,都要為諾森伯蘭承擔義務,人們會猜測是女王的決定,還是羅伯特·達德利的幕後
指使,女王的權威消弱,望族間的鬥爭會興起,所有的局勢將無法收拾。」
羅伯特臉漲得通紅,額上青筋突突亂跳,手中的劍柄卻越握越緊,伊麗莎白神情恍惚,
呆了一會兒,忽地歎道『羅伯特,很遺憾,塞西兒是對的,我無法答應你。』羅伯特如遭雷
擊,臉色變得煞白,忽地一言不發跳上駿馬,揮鞭縱馬,一道煙走了,伊麗莎白望著他的背
影,眼裡流露深深的迷惑,仙碧見了,不由暗暗歎息。
過了一陣,伊麗莎白說道『賽西爾,那麼你認為我應該嫁給誰呢?』塞西爾有道〞為了
保持女王的權威,國王只能嫁給國王。」
伊麗莎白忽然漲紅了臉,死死盯著他道:「你要我嫁給誰?「塞西爾為她的目光所懾,
低頭道:「這都是女王的選擇。」
伊麗莎白默不作聲,打馬前行。
行走半日,便至英王宮殿伊麗莎白設宴款待眾人,谷縝喝了兩杯酒,只覺酒味淡薄,不
甚過癮,扭頭四顧,忽見莫乙兩眼發呆,望著遠處,循他目光看去,確實西北牆角的一副地
圖,不由問道:「你瞧什麼?」
莫乙恍然驚覺,說道:「谷爺,這幅圖就是咱們所處的大島全圖,小奴以前雖然瞧過『
萬國地圖』,但勾劃粗率,遠不如這幅地圖詳盡,所以按照這幅地圖,我計算了一下,發覺
有些不對。」
谷縝心中一驚:忙問道:「有什麼不對?」莫乙道:「我說三天可達,說的是璐璐,但
從這幅地圖來看,我們要去的地方,卻遠在海裡。」
谷縝道:「這麼說,我們又要出海?」莫乙微微點頭。
這時間,音樂聲忽然停止,伊麗莎白正與仙碧說話,不由抬頭叫道:「有什麼事?」這
是一個大臣快步上前,說道:「西班牙的使節一定馬上覲見女王,如不然,他立馬啟程回國
,因此造成的後果,全由我方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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