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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 海

                     【第八章】 
    
      東海逐謀之卷 滄海 30 八圖合一之卷碑銘
    
        一聲清嘯,悠悠傳來,劃破島上沉寂,眾人一呆,轉眼望去,只見一葉小舟穿風過海,
    飄然而來。谷縝立在船頭,寬袍大袖,頭綰道髻,疏朗神秀,彷彿玄門羽士。 
     
      谷縝身後,施妙妙手挽竹籃,婉約JingZuo,神采清靈,難描難畫。除了二人,船上再 
    無別人。 
     
      西城諸人大為驚疑,望著二人,便是萬歸藏,也是微微蹙眉,仇石更覺不可思議,心道 
    :〞這小子何時學會了我部的馭水法,不用舟楫,也能駕馭船隻?〞 
     
      正自百思不解,小舟已然抵岸,谷縝挽著施妙妙纖纖素手,逍遙登岸,二人含笑對視, 
    脈脈傳情,彷彿不是來赴生死之會,卻如一對癡情愛侶,攜手踏青。 
     
      谷縝笑瞇瞇掃視眾人,目光忽地落在陸漸身上,見他低頭望著姚晴,不但雙眼空洞,整 
    個人也彷彿成了一具空殼,全無生氣。再看姚晴,雙眼閉合,胸口不跳,容色凝寂無神,就 
    如死了一般。 
     
      谷縝心往下沉,皺了皺眉,忽而笑道:〞看起來我晚到一步,錯過了一場好戲。〞 
     
      溫黛遲疑道:〞東島來的,就你二人麼?〞 
     
      谷縝笑道:〞是啊。〞 
     
      溫黛神色黯然,心頭升起一陣絕望,本還指望東島高手傾巢而出,與自己四部合力迎戰 
    ,便是不勝,也多一線生機,谷縝與施妙妙孤身前來,不啻于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更不用 
    說改變大勢了。 
     
      忽聽有人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姓谷的,你要送死,大可割了腦袋派人送來,又何 
    必親自來送?〞 
     
      谷縝心道:〞不是冤家不聚頭,這玩意兒竟也來了。〞當下嘻嘻一笑,轉身道:〞沈秀 
    ,你腦袋長在褲襠裡了?怎麼說起話來臭烘烘的。〞 
     
      施妙妙聽得皺眉,忍不住瞪他一眼,谷縝自知說話粗魯,吐出舌頭,向她扮個鬼臉,施 
    妙妙又好氣又好笑,本想訓一訓他,見這情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沈秀來到靈鰲島上,因為武功不濟,始終沒有出頭露臉的機會,心中著實焦急萬分,又 
    聽說萬歸藏要剷除內患,重建西城,越發心頭發癢,想要出頭立功,好引得萬歸藏垂青,在 
    西城中爭得一席之地,眼看谷縝前來,急不可耐,出言諷刺,不料谷縝反唇相譏,惡毒之處 
    猶有過之,沈秀臉上掛不住,怒道:〞姓谷的,你放什麼屁?〞 
     
      谷縝笑道:〞妙極妙極,你連老子放屁都知道,真比狗鼻子還靈。〞 
     
      沈秀漲紅了臉,眼露凶光,厲聲道:〞姓谷的,有本事不要搖唇弄舌,你敢不敢和我各 
    憑本事,決個生死?〞他琢磨谷縝武功低微,即便聽說他奪得島王之位,仍不以為意,只當 
    他靠的不過是家世詭計,絕非真才實學,方才來時無槳行舟,也必是船上安放機關,弄鬼唬 
    人。無論如何,此人既然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自己若能生擒這東島之王,豈非奇功一 
    件? 
     
      沈秀心中盤算,越想越喜,自覺算計巧妙,無人能及,心中猴急,也不待谷縝應答,跳 
    出人群,五指張開,刷的一聲,一蓬白光從掌心射出,〞天羅〞大網罩向谷縝。 
     
      谷縝眼看網來,微微一笑,不閃不避,嗖的一下,被罩個正著。 
     
      沈秀心中狂喜,方要收網,忽覺一股勁力從絲網傳來,沈秀心中輕蔑:〞這小子竟也練 
    了幾分內力?〞也不放在心上,當即運起天勁阻擋,不料來勁奇詭,倏地一下穿透護體真力 
    ,直透經脈。 
     
      沈秀方覺不妙,撒手欲退,卻已來不及了,酸麻之意順著手掌流遍全身,沈秀雙腿一軟 
    ,咕咚一聲,坐倒在地。他又驚又怒,急運內力,欲要掙起,不料凝神之間,丹田空空如也 
    ,哪還有什麼內力。 
     
      沈秀臉色刷地死白,瞪著谷縝,眼珠子幾要鼓出來,驀地嚥了一口唾沫,怒道:〞你, 
    你做了什麼?〞 
     
      谷縝將身一晃,身周絲網火光迸閃,化為點點飛灰,飄然落地。西城眾人看在眼裡,無 
    不變色,沈秀失聲叫道:〞周流火勁?〞叫罷臉上流露懼色,心中驚悔交迸。 
     
      谷縝笑了笑,說道:〞你問我做了什麼?嘿嘿,這話你得問問你家主子。〞 
     
      沈秀一呆,轉頭望著萬歸藏,萬歸藏淡然道:〞谷小子,你倒聰明,竟學會了老夫的反 
    五行禁制。〞 
     
      谷縝笑道:〞依樣畫葫蘆罷了。〞 
     
      沈秀聞言驚喜,忙道:〞城主救命,城主救命?〞 
     
      萬歸藏瞥他一眼,道:〞你叫沈秀,可是沈舟虛的義子?〞 
     
      沈秀默然點頭。萬歸藏道:〞你為何不在天部陣中,卻和火部混在一起?〞沈秀咬牙道 
    :〞我與沈舟虛恩斷義絕,早已脫出天部,加入火部。〞 
     
      沈秀聽得這話,心覺不妙,忙道:〞沈秀生是西城人,死是西城鬼,豈敢生有二心。〞 
     
      萬歸藏嘿嘿一笑,森然道:〞你若無二心,又為何脫出天部?〞 
     
      沈秀張口結舌,不由呆住,忽聽萬歸藏道:〞仇石,西城城規第六條是什麼?〞 
     
      仇石清清嗓子,大聲道:〞城規第六條:西城弟子,加入一部,務必終生歸附,不得再 
    入它部,違者廢其神通,逐出西城。〞 
     
      萬歸藏淡然道:〞沈秀,聽見了麼?你如今神通已廢,不用我再出手,只是從今往後, 
    你已不是西城弟子了。 
     
      這條城規沈秀也曾聽說,但他朝三暮四,輕於去就,即便聽到,也從沒放在心上,此時 
    仇石說出,方才想起,頓時面如死灰,牙關相擊,得得作響,可一轉念,忽又忖道:〞沒了 
    神通又怎地,老子金山銀海,富可敵國,即便做不成武學高手,也不失為富家翁,日日笙歌 
    ,夜夜美人,其中的樂趣,哪裡是尋常高手可比。〞想著心下稍安,低著頭,默默退開,心 
    裡卻將萬歸藏恨入骨髓。 
     
      谷縝笑嘻嘻地道:〞老頭子,我代你清理門戶,你怎麼謝我?〞 
     
      萬歸藏皺眉了皺眉:〞謝你一頓板子。〞眾人聽他二人對答,不似仇敵,倒像是圖,除 
    了仇石略知根底,其他人均是驚奇。 
     
      萬歸藏舉起手中紅木匣子,忽道:〞這個給你。〞忽地擲將過來,谷縝伸手要接,施妙 
    妙急道:〞當心。〞谷縝笑道:〞無妨。〞從容接過匣子,說道,〞老頭子若要殺我,一掌 
    便了,何須陰謀暗算。〞 
     
      一邊說,一邊打開木匣,卻見匣中一綹金髮,燦然生輝。金髮之下壓著一紙素箋,白紙 
    烏墨,寫著兩行字跡:〞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字體生硬,〞郎〞字沾染水漬,墨跡 
    洇染,幾乎難以辨認。 
     
      谷縝心生不詳之感,皺了皺眉,盯著萬歸藏道:〞這匣子是艾伊絲的?〞 
     
      萬歸藏點了點頭:〞這是她的遺物。〞谷縝心神大震,人群中同時響起兩聲嬌呼,蘭幽 
    ,青娥一起奔出,搶到古鎮身前,眼裡淚花亂滾,忽然向著匣子撲通跪倒,失聲痛哭。 
     
      谷縝合上木匣,五指緊扣匣身,以至於指節發白,緩緩問道:〞她,怎麼死的?〞 
     
      萬歸藏淡淡道:〞她自知罪重,服肚子殺,倒省了萬某的手腳,她臨死托我將這匣子帶 
    給你,我念在師徒一場,便答應她了。〞蘭幽,青娥聞言,哭得越發悲切。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谷縝喃喃念罷,忽地閉上眼睛,攥著木匣的右手無力垂 
    下,腦海裡閃過那個嬌嗔薄怒,故作凶狠的身影,一股莫名淒涼湧遍胸臆。突然間,一隻溫 
    軟銷售悄悄伸來,握住他手,溫暖之意湧入心裡,谷縝張開眼,歎道:〞妙妙,我……〞 
     
      施妙妙一言不發,拿過木匣展開,望著金髮素箋,呆了一會兒,倏地眉眼泛紅,合上匣 
    子,緊緊貼在心口,淚水盈眶,澀澀地道:〞谷縝,艾伊絲她,她是為你而死,今生今世, 
    你都不要忘了她。〞 
     
      谷縝心中一陣感動,默默點頭。忽聽萬歸藏冷哼一聲,說道:〞谷縝,匣子帶到,你我 
    也該論論別的。〞 
     
      谷縝收拾心情,笑道:〞論什麼?〞 
     
      〞少來裝傻。〞萬歸藏一字字道,〞自然是論道滅神。〞 
     
      谷縝一拍手,笑道:〞你不說我幾乎忘了,九月九日,論道滅神,對啊,我是東島之王 
    ,你呢,算不算西城之主?〞 
     
      萬歸藏哂道:〞就算我不是西城之主,只是一名尋常弟子,難道就不能滅你東島。〞 
     
      〞能,怎麼不能?〞谷縝笑嘻嘻地道:〞可惜得很,老頭子你晚來一步,你威名太盛, 
    東島弟子一聽,全都跑光啦,如今只剩我一個光桿兒島主,真是淒涼。〞說到這裡,牽過施 
    妙妙衣袖,假意抹淚。 
     
      萬歸藏對這弟子再瞭解不過,知他裝模作樣,必有詭計,心中好笑,自持神通,有意瞧 
    他弄什麼名堂,當下微微瞇眼,盯著他道:〞你有話就說,莫繞彎子,我還有事,沒空和你 
    胡鬧。〞 
     
      谷縝苦笑道:〞這麼說,老頭子你全沒把我放在眼裡啦?〞 
     
      萬歸藏淡然道:〞你還有自知之明,雖說你學會一點兒周流六虛功,卻也不在萬某眼裡 
    。 
     
      西城眾人聞言,紛紛注目谷縝,均是震驚莫名。 
     
      谷縝卻笑道:〞老頭子,這話不對,你是周流六虛功,我也是周流六虛功,大家本事相 
    當,怎麼就不在你眼裡?〞 
     
      萬歸藏淡然道:〞你若學全了谷神通的本領,或許還能和我周旋一陣,但你自己討死, 
    偏偏領悟周流六虛功,你眼下功力越深,死得越快。但見谷縝神色迷惑,便笑道:〞你不信 
    ?〞 
     
      話音方落,谷縝忽覺體內周流八勁突地一跳,徒然間不聽使喚,亂竄起來,谷縝急凝神 
    思,損強補弱,竭力壓制,頭頂白氣蒸蒸,面色紅火也似,抬眼望去,只見萬歸藏嘴角噙笑 
    ,面露譏諷,谷縝呼一口氣,急叫道:〞且慢!〞 
     
      萬歸藏笑笑,谷縝體內真氣忽又平復,心跳不已,勉強笑道:〞老頭子,這,這是什麼 
    緣故?〞 
     
      萬歸藏冷冷道:〞周流六虛功,大勝小,強克弱,相互感應,別說我多尼三十年修為, 
    歷經三劫,幾死還生,即便我的功力只強你一分半毫,也能叫你八勁混亂,死無葬身之地。 
    你若要怪,只怪這神通太強,惹來老天忌憚,這茫茫塵世中,能夠練成此功的,終歸只有一 
    人。〞 
     
      谷縝略一沉默,忽而笑道:〞老頭子,我有一問題,始終想不明白。〞萬歸藏道:〞你 
    說。〞 
     
      谷縝知道他如此大方,全因為已將自己看成私人,不覺莞爾道:〞論道滅神,到底是論 
    道在先,還是滅神在先?〞 
     
      萬歸藏道:〞顧名思義,當然是論道在先。〞 
     
      谷縝拍手笑道:〞老頭子你果然聰明,竟和我想的一般。〞 
     
      萬歸藏道:〞廢話。〞 
     
      谷縝又道:〞那麼敢問,論道是動嘴還是動手?〞 
     
      萬歸藏見他一臉憊懶,暗自好笑,冷冷道:〞所謂論道,既是動嘴,也是動手。 
     
      〞不對不對。〞谷縝雙手亂擺,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這個『論』字左邊分明是個『言』 
    字,小子讀書不多,卻知道言子下面一張嘴,乃是動嘴說話的意思。要是動手嘛,就該寫成 
    左手右侖,那是一個掄字。老頭子不妨翻書,經史子集中可有『掄道』一詞,掄道掄道,莫 
    非要將人掄在空中,再說道理?〞 
     
      谷縝本想獨身前來,施妙妙執意跟隨,本市滿心憂慮,這時見他在強敵環伺之中,仍是 
    嬉皮笑臉,胡扯亂道,不覺嘴角上翹,微露笑意,仙碧更是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誰知萬歸藏竟不惱怒,點頭道:〞也好,依你所言,先不動手,你要論什麼道理?〞 
     
      谷縝道:〞徒兒一直有些好奇,想論一論老頭子你的功夫到底多高?〞 
     
      萬歸藏笑了笑,淡然道:〞這個容易,你有本事逼得老夫使出全力,自然就知道了。〞 
     
      谷縝嘖嘖道:〞這等本事我可沒有?但當今世上可有如此人物?〞萬歸藏目光一冷,冷 
    冷道:〞不巧得很,老夫還沒遇上過。〞 
     
      〞找啊。〞谷縝大拇指一翹,〞當今沒有,以前有沒有?〞 
     
      萬歸藏皺起眉頭打量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谷縝笑道:〞老頭子你那麼聰明,怎會聽不明白?今人之中沒有你的敵手,那麼古人之 
    中呢?西崑崙呢?梁思禽呢?〞 
     
      眾人聞言,均是錯愕,寧不空厲聲道:〞城主當心,這小子分明信口開河,拖延時辰, 
    這其中必有詭計。〞 
     
      萬歸藏擺了擺手,笑道:〞寧師弟少安毋躁,這一問,很有意思。說起來,這個疑問也 
    在老夫心中藏了多年,兩位祖師都是萬某仰慕的任務。只可惜光陰似箭,有去無回,萬某雄 
    心再大,也無法與古人爭衡。〞 
     
      〞那卻不然。〞谷縝微微一笑。 
     
      〞這話怎講?〞萬歸藏目光電閃:〞難不成你能叫這兩位祖師起死回生,來與萬某較量 
    ?〞 
     
      〞哪裡哪裡?〞谷縝哈哈大笑,〞有道是,人死不能復生,兩位前輩去世多年,若論比 
    武,自有不能,若論別的,卻是不然。〞 
     
      眾人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萬歸藏亦是莞爾,悠然道:〞論什麼?論道麼?〞 
     
      谷縝拍手大笑:〞不錯,不錯,正是論道。不論武道,而是論的智慧之道。〞 
     
      仇石越聽越覺彆扭,忍不住冷哼一聲,高叫道:〞什麼智慧之道,我看是胡說八道。〞 
     
      萬歸藏卻如無聞,蹙眉沉吟,半晌說道:〞若論智慧,西崑崙算學通神,古今獨步,萬 
    某縱然於算學小有涉獵,也不敢班門弄斧;思禽祖師驅逐韃虜,光復華夏,建立帝之下都, 
    才思功業,彪炳千古,我與他生不同時,無法競馳逐鹿,爭奪天下;不過若論商道聚斂,權 
    衡世間財富,料想二位祖師也未必及得上萬某。我三人於智慧之道取捨不同,難以相比啊〞 
     
      谷縝笑道:〞常言道:死諸葛走生仲達。諸葛孔明輔佐後主,六出祁山,曾無寸功,思 
    禽先生攘助洪武,驅逐韃擄,平定天下,孔明再世,也有不及,老頭子你若害怕,那也不算 
    丟臉。〞 
     
      萬歸藏微微笑道:〞這話有趣,思禽祖師固然有才勝諸葛,我萬歸藏若不和他鬥智,豈 
    非連司馬懿都不如?小傢伙,老夫從不受激將,你也不要拐彎抹角,吞吞吐吐,把你肚子裡 
    的彎曲全都倒出來吧。〞 
     
      〞老頭子英明。〞谷縝笑道,〞思禽先生雖然故去,卻留下一個難題,就如當年天機十 
    算,曾經難住西崑崙祖師,思禽先生的八圖之謎,也困擾了歷代西部弟子。老頭子你若能解 
    開這個謎題,豈不是勝過了思禽祖師?〞 
     
      他繞了老大一個彎子,終於點到了正題,溫黛心中咯噠一下,若有所悟,忽覺得太奴手 
    心淌汗,將自己的手握的更緊。 
     
      〞八圖合一,天下無敵?〞萬歸藏冷冷道,〞那個東西我知道,大而無當,往而不返, 
    縱然厲害,卻是無用。〞 
     
      谷縝笑道:〞知道歸知道,你能找的到嗎?〞 
     
      萬歸藏搖搖頭道:〞祖師遺訓,八圖不能合一。〞 
     
      谷縝道:〞八圖不能合一,城主就能用武力奪取嗎?〞 
     
      萬歸藏目光一寒,冷冷道:〞小子,你若趕著投胎,老夫立馬就能成全你。〞 
     
      谷縝哈哈笑道:〞老頭子息怒,我開個玩笑罷了。〞忽地探入袖,摯出一幅絹帛,呼地 
    抖開,上面自己數寸見方,八圖謎語,清晰可見,谷縝嘻嘻一笑,一字字道:〞西城八圖, 
    已經合一,萬歸藏,咱們賭一賭如何?〞 
     
      萬歸藏眼神微變,一招手,谷縝頓覺大力扯動,絹帛脫手,一陣風飄出,被萬歸藏聚聚 
    攥住。 
     
      谷縝一伸手,變戲法般又從袖裡扯出一幅絹帛,笑道:〞老頭子,還多得很呢,東島弟 
    子人手一幅,即便你神通蓋世,想要全都奪去,怕也有些難處。〞 
     
      眾人恍然大悟,無怪谷縝敢孤身前來,原來是將八圖謎語書寫數千份,交給東島弟子, 
    即便自身遇害,這八圖謎語也會流傳出去,萬歸藏相簿應對也不成了。 
     
      萬歸藏也猜到谷縝的心思,自忖滅口不得,只得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怎樣?〞 
     
      谷縝笑道:〞我計算過了,思禽先生去後,東島西城,論道滅神十三次,比的都是神通 
    ,論的都是武道,一次還好,兩百多年都是如此,豈不乏味?今日論道滅神,大伙何不論論 
    別的。〞 
     
      萬歸藏舉起絹帛,冷冷道:〞就論這個?〞 
     
      谷縝道:〞是啊,咱們就以這西城八圖為題目,論一論智慧知道,看誰能破解八圖之謎 
    ,找到那件東西。〞 
     
      萬歸藏打量谷縝一眼,冷冷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谷縝笑道:〞你怕了麼?〞 
     
      萬歸藏道:〞老夫怕你?〞 
     
      谷縝道:〞是啊,你怕的很,一怕我智謀勝你一籌,先坡這八圖之謎,二是怕破不了八 
    圖之謎,愧對西城祖師,三是怕我東島三千弟子按圖索驥,得到西崑崙的神器。〞 
     
      萬歸藏默默聽著,目光閃爍不定,過了時許,忽然笑起來:〞我本不必理會你這激將法 
    ,但你沒有白跟我一場,除了你這小子,這世上怕也沒人了然老夫的心思。〞 
     
      谷縝笑道:〞是啊。老頭子你有三般愛好,一是好奇,遇上不解之事,總是要弄個明白 
    :二是好勝,處處要壓人一頭,三是好賭,這是商人天性,手段再高,也難免俗。〞 
     
      萬歸藏道:〞這麼說,我非要和你賭了?〞 
     
      谷縝笑道:〞說笑了,小子何德何能,膽敢威逼足下?〞 
     
      萬歸藏冷哼一聲道:〞賭注呢?〞 
     
      谷縝道:〞我若輸了,東島從此臣服於你,任打任殺,任憑驅使。〞 
     
      萬歸藏沉吟半響,忽地慢慢說道:〞好,我若輸了,從此退出江湖。〞 
     
      谷縝大笑道:〞一言為定!〞 
     
      萬歸藏道:〞可你憑什麼說這八圖謎語都是真的?〞 
     
      谷縝道:〞天部謎語你早就知道。火,水,山,澤四部謎語得自寧不空,你大可與他對 
    質。風,雷,地三部畫像已被焚燬,是真是假己難分辨。〞 
     
      萬歸藏森然道:〞若是假的呢?〞 
     
      谷縝道:〞便算我輸。〞 
     
      萬歸藏瞧了瞧天色,冷冷道:〞說這話的是你谷縝?〞 
     
      〞非也非也,〞谷縝微微一笑,〞說這話的乃是東島之王。〞 
     
      〞很好。〞萬歸藏伸出手來,谷縝亦伸出手來,兩人雙掌互擊。 
     
      〞慢著!〞溫黛忽地大聲道,〞萬歸藏,你是你,西城弟子可未必都聽你的。〞 
     
      萬歸藏淡淡地道:〞你想說什麼?〞 
     
      溫黛道:〞你與東島賭鬥,我們和你賭鬥,也賭這八圖之謎。〞 
     
      萬歸藏笑道:〞怎麼個賭法?〞 
     
      溫黛道:〞西崑崙離開中土時,將天罰劍帶在身邊,思禽祖師返回中土時卻沒有帶回, 
    由此可知,天罰劍仍在那件物事上。此行誰能帶回這口神劍,我就奉誰是西城之主,萬歸藏 
    ,你敢不敢賭?〞 
     
      萬歸藏笑道:〞怎麼不敢?除了你,其他人呢?〞 
     
      溫黛道:〞你若能找到祖師遺跡,帶回天罰劍,天底下還有誰能和你道個不字?〞 
     
      萬歸藏點頭道:〞言之有理。也罷,萬某索性大方一點,但凡西城弟子,均可參與賭鬥 
    ,誰能帶回天罰之劍,萬某便奉誰為主。〞 
     
      溫黛又驚又喜,脫口道:〞此話當真?〞 
     
      萬歸藏一意想收服西城眾人心,揚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仇石忍不住道:〞城主勝券在握,何必跟他們鬥什麼智慧?統統殺光,豈不更好?〞 
     
      萬歸藏笑笑:〞這場賭鬥的深意,你可當真明白?〞 
     
      仇石露出懵懂之色,寧不空低眉想想,忽然笑道:〞城主妙算,寧某人妄自偳度一二。 
    西城成規即時思禽祖師所立,這八圖之謎也是思禽祖師所設,城主若能破解這八圖,豈不比 
    思禽祖師更高明?既然城主比思禽祖師更高明,那麼思禽祖師設下的成規,也就不足取法了 
    。〞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仇石也是連連點頭,萬歸藏卻是不置可否,笑了笑,轉過身來, 
    朗朗大笑:〞這一場好賭這是痛快,既鬥智勇,也比運氣,縱橫七海,豈不快哉……〞說罷 
    長笑沖天,拂袖而去,水,火兩部俱也跟上,獨有寧凝站立不動,寧不空道:〞寧凝,你還 
    不走?〞 
     
      寧凝低下頭,輕聲道:〞爹爹,萬城主說了,但凡西部弟子,都可參與賭鬥,我也想要 
    參加。〞 
     
      寧不空一愣,驀地一言不發,轉身去了,沙天恆冷笑一聲,說道:〞寧師弟,令愛雄心 
    不小啊。〞 
     
      寧不空冷冷道:〞年少氣盛罷了。〞 
     
      沙天恆冷笑道:〞就我看來,師弟的心氣也不比年少弱些,有道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寧師弟眼都瞎了,還在打西城之主的主意?〞他早先就依賴寧不空,對之唯唯諾諾,此時 
    一躍成澤部之主,立時翻臉,言語間直要和寧不空平起平坐。 
     
      寧不空留下寧凝,確有死心,忽被沙天恆挑破,面紅耳赤,含怒道:〞沙師兄,你這話 
    是什麼意思,寧某對城主絕無二心。〞 
     
      沙天恆,陰笑道:〞寧師弟是沒有二心,令愛就不還說了,是了,老子做不了城主,女 
    兒做也是一樣。〞 
     
      寧不空眉毛一挑,攥緊竹杖,怒哼道:〞沙天恆,老夫不和你一般見識,但凡西部弟子 
    均可參與,這是城主的原話。〞 
     
      沙天恆哂而不語,加快步子,緊隨萬歸藏身後,仇石也回頭過來,望著寧不空冷笑。 
     
      寧不空呆立一會兒,竹杖一篤,忽向倭船過去。〞爹爹……〞寧凝忍不住叫了一聲,寧 
    不空卻沒回來,形影蕭索,慢慢消逝在船泫之後。 
     
      寧凝眼眶都熱,淚水奪眶而出,透過迷離淚光,幾片白礬漸去漸遠,終於不見了。 
     
      東海逐謀之卷滄海30八圖合一之卷碑銘晴
    
        只覺得身子輕得出奇,像是一片枯葉,被風兒吹拂,優遊飄蕩,總是無法落地。四野霧
    茫茫的,聽不到有,也看不清。 
     
      〞我做了什麼?又在哪裡?〞這念頭在她的心頭反覆迸閃,卻又沒有力氣回答。有生以 
    來,姚晴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徹骨冷意蠶食身心,只有心口若斷若續,還有一絲暖氣。 
     
      然而,那股暖意思濃了些,漫漫擴大,耳邊傳來細微人聲,嗡嗡嗡的,有如蜂鳴。姚晴 
    欲要聆聽,卻又打布起精神,困意如潮而來,一轉眼就充滿全身,徒然她神志一迷,昏睡過 
    去。 
     
      這一覺睡得無知無覺,猛然間,她心頭動了一下,悚然驚覺,神識漫漫灌注,身子也充 
    實了些,多了幾分氣力,漫漫張開眼睛。 
     
      暖氣如熏,身處的是一座暖閣,雪白紗帳層層低垂,透過輕紗,隱約可見一點孤燈,散 
    發著柔和光芒。 
     
      記憶一點一滴從心間掠過,停留在一片深農翠華,彌天繁花裡。〞那真的是我麼?〞姚 
    晴沉浸在那一剎那的芳華中,不覺癡了。 
     
      帳邊玉鉤叮叮作響,韻律輕柔,將她從記憶中驚醒,眼前簌爾一亮,姚晴慌忙閉眼,眼 
    前光影閃動,姚晴幾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深深投來,凝注在自己臉上。 
     
      濃稠的湯液灌入口中,苦澀中微微泛甜,姚晴品出是參湯,參湯入腹,丹田處湧出一股 
    暖氣,繞身一周,復又湮滅。 
     
      忽覺左頰暖濕,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一縷縷沁入鬢角枕上,姚晴忍不住想:〞我怎會為 
    他使出『三生果』?我傻了麼?竟為一個傻子……〞不知怎地,她心底泛起莫名羞澀,儘管 
    朦朧中光影凌亂,卻怎麼也不敢睜開眼睛。 
     
      眼前暗了暗,紗帳放下,只聽有人道:〞還沒醒嗎?〞說話的卻是谷縝。 
     
      沉默半晌,陸漸歎道:〞還沒動靜,昏迷三天了,地母娘娘說她也該醒了……〞說到這 
    兒,嗓子嘶啞,哽咽難言。姚晴心中奇怪;我打了個盹兒,就過去三天了麼?〞 
     
      谷縝歎道:〞地母說了,眼下只有上好的人參能夠吊命,島上雖有人參,卻少上品,我 
    已托人去中土找千年參,快些的明日便到。〞 
     
      又是一陣靜寂,陸漸忽道:〞千年參能有用麼?〞 
     
      谷縝道:〞試一試總是好的。〞 
     
      說罷兩人再不作聲,空氣中瀰漫一種微妙的意味,柔紗微動,炷影搖紅,嘎吱一聲,窗 
    扇敞開些,湧入潮濕水氣。 
     
      忽聽谷縝緩緩說道:〞陸漸,你真的不去?〞 
     
      陸漸道:〞我不去了,阿晴這個樣子,我哪兒也不去。〞 
     
      谷縝道:〞這次我和萬歸藏打賭,關係東島西城的運數。名為鬥智,緊要關頭,仍要倚 
    仗武力,當今世上,除了你誰能抵擋萬歸藏?你不去,這一場論道滅神,我是必輸無疑了。 
    〞姚晴聽得心頭微動,忍不住側耳聆聽。 
     
      陸漸長長歎了口氣,澀然道:〞我抵擋得了萬歸藏,阿晴怎會變成這樣……我,我真是 
    天下最無用的人……〞 
     
      谷縝道:〞大哥,你對姚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鑒。但這次賭鬥不同一般,若是被萬歸藏 
    找到潛龍,作改朝換代之用,以那東西的威力,不知要死多少老百姓。〞 
     
      陸漸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與他賭。〞 
     
      谷縝道:〞萬歸藏眼界太高,若不是八圖之迷這等豪賭,又哪能讓他改變主意?〞 
     
      陸漸道:〞賭又如何?以他的智謀武功,取勝也是遲早的事。〞、谷縝似乎微微動氣: 
    〞你這話太長他人志氣,萬歸藏沒有莫乙襄助,未必能破解八圖謎語,找到那五條線索。只 
    要他一日不瞧出線索,勝算就在咱們手裡。〞 
     
      〞谷縝,對不住。〞陸漸沉默片刻,道:〞阿晴這個摸樣,我如何離得開她。她活著一 
    日,我陪她一日。她若死了……我,我……〞說到這個,彷彿噎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谷縝沉默半晌,忽地歎道:〞陸漸,我不該逼你的。〞說罷只聽門嘎吱作響,腳步沓沓 
    ,漸行漸去。 
     
      暖閣中沉寂了一會兒,便響起低啞的哭聲,陸漸邊哭邊道:〞谷縝,對不住,對不住… 
    …我,我真是天底下最無用的人……〞 
     
      姚晴想道:〞無怪萬歸藏不殺他,這小子真是鬥志全無了。〞想到這兒,心裡有氣,輕 
    輕呻吟一聲。風聲忽動,陸漸掀起帳子,十分激動:阿晴,你醒了。〞 
     
      姚晴見他又喜又怕的神氣,心中酥暖,微微笑道:〞醒啦,就是有一些餓。〞 
     
      陸漸聽她神志清楚,談吐無礙,心中狂喜。說道:〞好啊,我給你找飯菜去。〞 
     
      姚晴道:〞我不吃飯,我想喝雞湯。〞 
     
      陸漸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我叫廚房去做。〞 
     
      姚晴搖頭道;〞我不喝別人的,你親手給我做。〞別說做一品雞湯,就算要陸漸入水撈 
    月,緣木求魚,傻小子也會奮勇一試,聞言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姚晴叫住他,又道:〞我不想見外人,只想一個人清情靜靜的,你別讓人照看我,就是 
    在屋外守著也不許。〞 
     
      陸漸面露難色,可一想到她性命不久,此時此刻任她有何請求,也無拒絕之理,於是點 
    了點頭,悄然出門去了。 
     
      姚晴待他去遠,雙手用力,支撐起來,扶著床倚來到床前狀台,明鏡皎潔如明月,映射 
    柔和燭光,照出她的臉龐,五官仍是絕美,臉色卻有如台上戲子,抹了濃濃的白粉,慘白淒 
    涼,已不是人間顏色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臉上,又用口紅嫣然雙唇,再瞧時,鏡中人少了幾 
    分淒涼,卻多了幾分狐媚妖態,如何瞧來,也不似生人。 
     
      姚晴拭去口紅胭脂,歎了口氣,拈起桌上一支金釵,在喉間比了比,釵尖陷入肌膚,冰 
    冰涼涼隱隱作痛,她忽又道:〞這一下血濺數步,死相一定難看極了,我擰可他看我死在床 
    上,也不願他見我如此死法。〞當下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寫道:〞陸漸,我去啦,你好好 
    活著,不要輸給萬歸藏。〞 
     
      寫到這裡,忽覺心中竟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讓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她從來不曾想到, 
    自己對陸漸竟有這麼多話要說,大到功業是非,小到一餐一眠,還有種種的陰謀詭計,人情 
    冷暖,自己這麼一去,將他孤零零留在這人世間,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姚晴雙眼模糊起來,猛一咬牙,扶案站起。參湯的熱氣還在,還能支撐雙腿,她定了定 
    神,推門而出,扶著長廊粉壁,慢慢前行。 
     
      陸漸果然聽話,門外的侍者一個未見,靜的出奇,幽幽的花香攜著遠方的浪濤聲飄了過 
    來。姚晴打了個寒噤,側耳聆聽了一會兒,向著濤聲遠處慢慢走去。 
     
      暖閣建在靈螯島高處,出了一道朱漆小門,青石階梯直通海邊,姚晴走了三百多步,來 
    到階下,前方濤聲越來越響,海風也越來越急,將她身子裡的熱氣絲絲吹走,姚晴的身子越 
    來越冷,雙腿漸漸無力,又怕有人找來,前功盡棄。當下擲到路邊,趟在一塊教室後面,石 
    塊也是冷冰冰的,一點點吸走她僅有的熱氣。 
     
      難道連投海尋死也不能麼?姚晴心中生出一絲悲涼,想要站起,雙腿卻沒有一點而力氣 
    ,就這樣一來死了麼,也好,只要死了,他便沒了牽掛,哎,真是鳴裡的魔心,我好端端的 
    女孩子,怎麼會喜歡他呢,見了他時,總是惱他恨他,可一時不見他,做夢也會想著,如今 
    好了,人死了情滅了,再也不用受那魂牽蒙齦的煎熬。我姚晴也是女中丈夫,做事不可拖泥 
    帶水,雖然幫不了他,也絕不做他的累贅……一念及此,掙身欲起,但試了幾次,終又無力 
    坐下,目視遠方大海,海水幽黑沉靜,有如無碰的巨眼,觀照著天穹眾星,返星點點,投映 
    水面。隨波蕩漾,閃爍明滅媽媽曾說,星星每眨一次眼睛,便有一個人會死,姚晴癡癡的想 
    ,不知我的星星又在哪裡,什麼時候會閘眨眼睛?母親的笑臉浮現眼前,是那麼的美麗,溫 
    婉的話語還在耳邊迴盪,姚晴心中輕輕一動:〞媽媽,你可知我想著你麼?再等一會兒。你 
    的晴兒就要來啦。〞 
     
      海風悠悠,忽送一陣人語,姚晴聽出是谷縝,另一個是女子,說話驕而不媚,正是施妙 
    妙。倆人說著一寫閒話,無非東島之人的婚喪嫁娶,分分合合,說了一陣子,施妙妙忽道: 
    〞什麼時候走呢?〞 
     
      谷縝道:〞說不準,一來我還沒想通圖中之迷,二來陸漸不肯去,他若不去,我一點兒 
    勝算都沒有。〞 
     
      施妙妙道:〞風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是也要去麼?〞谷縝道:〞他們各有所長, 
    但還不是萬歸藏的匹亞?〞陸漸在萬歸藏眼皮下逃亡千里,天底下也只有他一個。 
     
      施妙妙歎了一聲,說道:〞谷縝,不知怎地,我身子有點耳冷。〞 
     
      谷縝輕輕一笑,說道:〞快到我懷裡來。〞 
     
      施妙妙嗯了一聲,繼而發出伊唔之聲,似乎嘴被什麼堵住。 
     
      姚晴心兒一顫,雙嗑無端滾燙起來,又怕呼吸轉促,被其聽見,忍得十分辛苦。這時忽 
    聽不遠處的礁石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姚晴吃了一驚,幽會中的男女也猝然驚變,谷縝叫道:〞是誰?〞 
     
      施妙妙卻道:〞啊,是萍兒。〞 
     
      一條纖秀的影子從亂石中站起來,向遠處走去,谷縝使出周流風勁,身影飄忽。槍到那 
    人前方,雙眼雪亮,脫口道:〞萍兒,你的心病好了麼?〞 
     
      施妙妙此時也搶到近前,聞言又驚又喜,抱住谷萍兒雙肩,趁著月光看去,谷萍兒滿眼 
    淚珠,梨花帶雨一般。施妙妙見她目光清楚,神氣明白,渾不似以往混沌茫然的樣子,不由 
    訝道:〞萍兒,你真的好了麼?什麼時候的事?〞 
     
      谷萍兒淚水止不住的滾下來,呼地叫道:〞妙姐姐……〞將頭埋入施妙妙的懷裡,哭得 
    嗚嗚咽咽,施妙妙歎了口氣,說道:〞乖萍兒,好萍兒,別哭,有什麼委屈,告訴姐姐就是 
    。〞 
     
      姚晴遠遠聽見,不由忖道:〞我果然沒看錯,這小狐狸精真是裝瘋。施姑娘對我有救命 
    之恩,早知如此,我就該在船上趁亂結果了這小狐狸,為她了卻一個勁敵。〞 
     
      只聽萍兒哭了一會兒,忽地抽噎道:〞妙妙姐,我對不住你,更對不起哥哥。〞 
     
      施妙妙苦笑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只要你的心病好了,姐姐就歡喜。〞 
     
      谷萍兒眼淚又流下來,說道:〞妙妙姐,你,你再對我好些,我就活不成拉……〞 
     
      施妙妙嗔怪道:〞呸,呸,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谷萍兒道:〞其實,其實我早就醒了,在得一山莊的時候,商阿姨對我很好很好,我對 
    真她,比見者媽媽還親切,日子一久,許多事情就慢慢想起來,可是,可是這麼以來,真不 
    如沒想起呢。一想到媽媽和我做的那些錯事,我的心啊,就跟錐子紮了似的,恨不得走的遠 
    遠兒的,再也不見你們,可越這麼想,我心裡就越想哥哥,想爸爸媽媽,夜夜夢裡都能夢到 
    靈鰲島的樣子,聽著風穴的龍吟,心裡真是痛極了。我本想永世這麼裝瘋下去,可那天陸漸 
    大哥說論道滅神,東島危急,我就想啊,我也是東道弟子,雖然不肖,東島有難,也要和哥 
    哥姐姐死在一起的,於是就瞞著商阿姨離開得一山莊,偷上地部海船。我一路裝瘋,並非存 
    心欺騙你們,只是無臉見你們,又怕你們知道了,將我趕得遠遠的,這麼以來,我再也見不 
    到你們拉,可是方纔,方才瞧見你們親熱,我心裡還是難過極了,忍不住又哭起來,妙妙姐 
    ,我可真傻,是不是?〞 
     
      施妙妙聽得心中酸苦,凝視谷萍兒秀麗眉眼,大生憐意,將她抱入懷裡,柔聲說道:〞 
    萍兒,你若真是離不開我和谷縝,就跟著我們好拉。〞 
     
      谷萍兒心頭一顫,偷偷瞧了谷縝一眼,見他俊目大張,神情疑惑,谷萍兒心念陡轉,忙 
    道:〞妙妙姐,真的麼?你不恨我拉。〞 
     
      施妙妙苦笑道:〞知道真相時我怨過夫人,可不知怎的,總是對你恨不起來。萍兒,從 
    今往後,我們永遠在一起,再不分開拉。〞 
     
      谷縝心頭陡震,欲言又止,忽見萍兒偷眼瞟來,眸子深處透出一絲狡黠,谷縝不由得眉 
    頭大皺。 
     
      姚晴暗中聽到,尋思:〞施姑娘真是漫無心機,做什麼不好,偏招來這隻小狐狸精,谷 
    縝啊谷縝,這下你可有苦頭吃了。〞想像谷縝日後倒霉的樣子,心中頓覺一陣快意。 
     
      這時間,忽聽暖閣方向傳來一陣長叫:〞阿晴。〞 
     
      叫聲未絕,一道人影順著石徑如飛瀉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兒?〞 
     
      谷縝聞聲迎了上去,叫道:〞陸漸,怎麼了?〞 
     
      陸漸急切道:〞你見過阿晴麼?〞 
     
      谷縝道:〞不曾見得,她沒在暖閣中麼?〞 
     
      陸漸道:〞方纔她要喝我親手燉的雞湯,我去廚房殺雞燉好,放心不下,又轉了回來, 
    哪知暖閣中竟沒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跡,說什麼她去了,還讓我不要輸給萬歸藏。〞 
     
      谷縝哦了一聲,說道:〞別急,她身子至虛至若,不會走遠,島嶼四面都有東島弟子警 
    戒,出海已不可能,是以必然在這附近。我和妙妙、萍兒四處找找,你去叫鬼鼻來,聞香識 
    美人,可是他的專長。〞 
     
      姚晴聽得七竅生煙,暗罵道:〞這只臭狐狸,就你心眼兒多,節骨眼上又來搗亂。〞但 
    她定下的事,絕不更改,只聽見附近腳步聲沙沙作響,依法屏住呼吸,四肢著地,向著海中 
    慢慢爬去。 
     
      浪濤聲越來越響,姚晴喉間乾澀,眼前眩暈,頸上血脈突突亂跳,雖只數丈距離,卻幾 
    乎耗盡她全身力氣,鹹濕的海風吹過,姚晴手下的沙土一變的冰涼潮濕,大海近在咫尺,可 
    對姚晴來說,卻如天涯。 
     
      〞死也這樣難麼?〞姚晴心頭一急,頓時昏了過去。 
     
      忽聽耳邊有人叫喚,姚睛迷迷糊糊的張眼望去,只見陸漸臉上滿是淚水,正抱自己,姚 
    睛心中有氣,將他一推,喝道:〞滾開。〞 
     
      陸漸一楞,起身讓開,神色十分茫然。 
     
      姚睛淚水盈眶,澀澀地道:〞誰叫你管我的。〞 
     
      陸漸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阿睛,你怎麼拉,我不明白。〞 
     
      姚睛罵道:〞你個無膽懦夫,什麼都不明白。〞 
     
      陸漸越發不解,說道:〞我怎麼是無膽懦夫?〞 
     
      姚睛道:〞你若有膽,就當和萬歸藏一決勝負,你若的英雄豪傑,就該拿的起放的下, 
    不要管我的死活……〞 
     
      陸漸聞言一楞,募地將身一挺,凜然道:〞阿睛,我從來都不是英雄豪傑,我只是想靜 
    靜地陪著你,至於世間的勝負成敗,我都不放在心上。〞 
     
      姚睛嬌驅一震,抬眼望去,黑夜中,陸漸的雙眼閃閃發亮,一……星河,也不及萬一。 
    剎時間,姚睛心底深處似乎裂開了,一股激流洶湧而出,攪動翻騰,湧向眼耳口鼻,姚晴只 
    覺眼熱鼻酸、口乾耳鳴,欲哭不能,欲叫不可,這種奇怪難受的感覺,一生中中從未有過。 
     
      〞晴兒。〞一個聲音悠悠傳來。聲音入耳,姚晴渾身顫抖,抬眼望去,只見溫黛、谷縝 
    、仙碧等人走了過來,溫黛俯身蹲下,姚晴撲入他懷裡,哇的一聲,終於哭出來,邊哭邊道 
    :〞師傅,我,我寧可死了,也,也不要做他的累贅……我寧可死了,我死了,就沒人拖累 
    他了……〞 
     
      陸漸只覺一股酸氣直衝眼鼻,驀地大聲道:〞你死了,我就剃光頭當和尚去。〞 
     
      姚晴胸中百味雜陳,忍不住大罵道:〞臭陸漸,你就知道氣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死 
    給你看……〞說罷躍身欲起,卻被溫黛緊緊抱住。 
     
      溫黛沉吟一陣,說道:〞晴兒,你別任性啦。〞 
     
      姚晴道:〞師傅你沒瞧見,他故意說些混話氣我麼?〞 
     
      溫黛道:〞你們間的事夾纏不清,我也就不多說。這幾日我想了許久,忽然想到一件事 
    ,倘若運氣好,或許你的傷勢並非不治。〞 
     
      陸姚二人說來說去根底都在這傷勢上,陸漸聞言,頓時雙膝跪倒,顫聲道:〞地母娘娘 
    ,你大恩大德,救救阿晴好麼?〞說罷又要磕頭。 
     
      溫黛忙將她扶起來,說道:〞你先起來,我話中之意你沒聽明白,以我的醫術,確實救 
    不了她。〞 
     
      陸漸心下一沉,尋思:〞地母醫道,天下無雙,她都救不了,誰還救的了?〞溫黛看出 
    他的心思,說道:〞我這點兒醫術都是當年思禽祖師傳下來的。思禽祖師所學甚博,醫道並 
    非專攻,有位前輩比起他來,還要厲害許多。〞 
     
      陸漸怪道:〞哪位前輩?〞姚晴也心生好奇。 
     
      溫黛說道:〞你們可知三百年前有過一位了不起的女神醫麼?〞 
     
      陸漸心頭咯登一下,脫口道:〞地母娘娘說得可是發現隱脈、帶走潛龍的那位女神醫。 
    〞〞敢情你也知道。〞溫黛說道:〞那位女神醫的醫術勝過我十倍,當年她與西崑崙祖師結 
    為夫婦,攜潛龍遠走海外,許多神妙醫術也隨她這一去,絕跡中土。後來思禽祖師從海外歸 
    來,帶回若干醫典。〞但據先師推斷,那位女神醫出身天機宮,深諳典籍保存之道,所署醫 
    典必留副本,談若不出所料,這副本還在潛龍之上。〞 
     
      陸漸強自按捺心跳,說道:〞這麼說起來,只要找到潛龍,就能找到那部醫典?〞 
     
      溫黛道:〞是啊,我醫術有限,救不得晴兒,但那位女神醫確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若能 
    找到那部失傳的醫典,或許能找到醫治晴兒的法門。只不過這其中的機會亦是渺茫的很。〞 
     
      陸漸沉吟未決,谷縝忽道:〞縱然機會渺茫,卻也勝過絕望的好。說起來,那位女神醫 
    和我東島淵源甚深,無論醫道人品,均是超凡入聖,叫人好生佩服。〞 
     
      陸漸忍不住問道:〞你也知道那位女神醫。〞 
     
      谷縝道:〞是呀,論族譜,花祖師和我谷家還有莫大的關係。〞 
     
      陸漸道:〞花祖師?〞 
     
      谷縝道:〞你部知道麼?女神醫姓花,名諱曉霜,她的弟子姓趙,本是大宋苗裔,後與 
    島王釋海雨的獨女成婚,育有一女,晚些嫁給我家的先祖遠昭公,遠昭公入贅趙家之後,留 
    在靈鰲島。所以說,論道東島谷家的緣起,還在曉霜祖師那裡。〞 
     
      這些緣由西城諸人也是第一次聽說,想到東島西城本是同源,心中滿不是滋味。 
     
      陸漸又問道:〞地母娘娘,那本醫典可有名兒?〞 
     
      溫黛道:〞名字奇怪的很,叫做《相忘集》。〞 
     
      陸漸將書名默念數次,牢記在心,轉身道:〞谷縝,我決定帶著阿晴和你一塊去尋找潛 
    龍。〞 
     
      谷縝微微點頭:〞此去既有山海之險,又有絕世強敵,大哥你可要想明白。〞 
     
      陸漸道:〞我已想明白。我不能讓你孤身冒險,又不能丟下阿晴不顧,索性一同前往, 
    生死在一起。〞說道這裡,嗓子微微哽咽,注視姚晴道:〞阿晴……〞 
     
      姚晴咬牙道:〞你去,我就去,大不了死在半路上,一抔黃土埋了便是,那也勝過淒淒 
    切切,死在閨房裡。〞 
     
      谷縝不禁由衷讚道:〞姚大美人,這話說的豪氣。〞又向眾人道,〞我還請寧姑娘。左 
    兄,虞兄,仙碧姑娘也到寒舍一聚,這幾日我專研那些線索,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分享一二 
    。〞 
     
      幾人中寧凝與左飛卿不在,仙碧自去叫來。不多時,齊聚谷縝房中,左飛卿內傷頗重, 
    容色憔悴,虞照腿傷未癒,卻豪興不減,嚷著要和谷縝拼酒,被仙碧埋怨一番方才作罷,神 
    色間好生氣悶,寧凝坐在角落裡,神色淡淡的,絲毫不見喜怒,也不看上眾人一眼,唯有聽 
    說陸漸要去,眼裡生出一絲光彩,但聽說姚晴同去,那神采便又暗淡下來了,低著頭一聲不 
    吭。 
     
      寒暄數句,谷縝道:〞五條線索諸位想必都已知道,我以為五者當有先後若要破題,還 
    需從第一條線索龜銘著手。依我之見,龜銘二字,解釋有三:一是石龜所托碑銘,這類碑銘 
    天下間數不勝數,大至皇城古墓,小至衢中路邊,鎮不知如何找起;二是與龜有關的銘文, 
    更是海底撈針,無從著手……〞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仙碧忍不住問道:〞第三點解釋呢? 
    〞谷鎮微一遲疑,說道:〞第三點麼,我也拿不定,我以為這龜,說的便是此間。〞 
     
      眾人均是一驚,紛紛道:〞靈鱉島?〞 
     
      谷縝道:〞大家或許都想,思禽先生與我東島仇怨甚深,豈會將潛龍線索留在靈鱉島。 
    但他是聰明之人,所設的謎題,決不會是耗費人力的笨題死題,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題,故而 
    第一第二兩個解釋都難說通,東島本是最不可能藏其線索的地方,但若將第一個線索藏在此 
    間,卻又最為出人意料。〞 
     
      姚晴冷不丁道:〞這島上可有什麼碑銘?〞 
     
      谷縝道:〞島上碑銘不多,只有二十多處,年代早于思禽祖師的,則只有六處。〞 
     
      仙碧沉吟道:〞我昨日想到這點,仔細瞧來,並未發覺異樣之處,待到天亮,還請諸位 
    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許能夠發現蛛絲馬跡。〞眾人紛紛答應。 
     
      次日天明,眾人聚齊,一同前往散落島上的各處碑銘,谷縝特意帶上薛耳,聆聽碑中可 
    有夾層,一路尋去,均無異樣。走走停停,輾轉來到一道澗水邊,雪浪飛濺,雲氣蔚然,兩 
    側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愛,彷彿融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來到澗水發源之處,卻是一眼墨綠小潭,潭邊立著一方白色石碑,碑 
    上撰寫銘文:〞玉泉銘:良常西麓,源澤東洩。飲玉成漿,饌瓊為屑。天籟虛徐,風簫泠澈 
    。三變玄雲,九成絳雪。多閒散人花鏡圓撰,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聽了一會兒,搖頭道:〞不是空的。〞眾人均感失望,又看石碑 
    銘文,仍無所得,正想放棄,寧凝忽道:〞這碑有古怪,字後面還有字。〞 
     
      眾人聞言驚喜,均知她懷有〞色空玄瞳〞的劫術,能夠見人之未見,紛紛注目向她望去 
    。只見寧凝轉身取來一些草葉,擠出葉中碧綠汁液,塗在碑上,塗滿之後,又攢袖蘸水,抹 
    去綠汁,但碑上多數地方綠汁抹盡,若干處卻附著淡淡綠意,觀其連綴變化,如有文字一般 
    。 
     
      眾人見了,恍然大悟,原來石碑上若干處被尖銳鋼針刺出細密小點,連綴起來,便成文 
    字,尋常人乍眼看來,碑面不過略顯粗糙,再細看些,也當是風蝕所致,唯有寧凝目力奇妙 
    ,方能看出。塗上草葉綠汁後,碑面光滑處汁液容易抹去,粗糙處則有汁液殘留,難於草草 
    抹盡,是故顯出字跡來。 
     
      眾人凝神細看,卻是四行怪句:〞巫巫巫巫烏雅雅頁公一鵝行千古閃轉不見人。〞 
     
      左飛卿瞧一眼便道:〞這是謎語吧。〞 
     
      〞卻是謎語。〞谷縝笑道:〞第一句烏字下的四點大得奇怪,這四點是烏鴉的爪子,可 
    稱作烏足。合上前面四個巫字,便是四巫烏足,烏字也可解做烏有,巫無足,則是去掉『巫 
    』下一橫,四巫無足,是一個眾(按,眾的繁體字)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 
    『大雅小雅』,頁公和一個『頌』字,詩經風雅頌,大雅、小雅、頌都有了,中間缺的正是 
    風字。第三句,一鵝行千古,鵝的形狀似一個之字,這不必說;第四句,閃字不見了人,正 
    是一個門字;四字合起來,正是『眾風之門』。〞 
     
      說到這裡,他和施妙妙對視一眼,齊聲道:〞風穴。〞 
     
      仙碧吃驚道:〞難道說下一個線索在風穴裡?〞 
     
      谷縝歎道:〞不錯,只是那裡是我東島的禁地,如何去得?〞眾人面面相覷。 
     
      谷縝沉吟一陣,忽道:〞非常之時做非常之事,看情形思禽先生已然去過那裡,他去得 
    ,我們就未必去不得。〞 
     
      於是帶著眾人前往風穴,風穴在鰲頭磯左後側,地處懸崖半空。眾人還未看見,遠遠便 
    聽風聲淒厲,忽大忽小,大如牛吼,小似蟲鳴,真是千變萬化。 
     
      順一條羊腸小道攀上風穴,陣陣罡風稍稍瀉來,砭肌刺骨。穴口黑洞洞的,穴前青石常 
    年經受風力砥礪,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結成冰,附在石上,色澤青碧,閃閃發亮。谷縝 
    和施妙妙見狀,各自回憶起幼時頑皮取冰的趣事,那次小小理想經歷多年,仍是記憶猶新, 
    二人對視一眼,心底都是一甜。 
     
      東海逐謀之卷風穴陸漸對這風穴奇觀也很好奇,定眼細看,只見穴口上方有人用尖銳鋒 
    利之物寫了數個狂草,飄逸無方,颯然欲飛,陸漸瞧了瞧,點頭說道:〞好字。〞 
     
      話音方落,便聽耳邊有人嘻嘻笑道:〞你也知道好麼?可認得那是什麼字?〞說話的正 
    是姚晴。 
     
      原本陸漸讓姚晴留在閣中歇息,可這位大小姐天生的閒不住,又聽說寧凝亦在,越發放 
    心不下,鬧著跟來。陸漸無法,向谷縝討了一件火狐皮裡子的鶴氅,裹著她馱在身後。這樣 
    子惹來眾人的許多嘲笑,谷縝說得尤為刻薄:〞真是豬八戒背媳婦兒。〞陸漸臊了個大紅臉 
    ,姚晴卻是心安理得,似笑非笑,回罵道:〞臭狐狸,病的若是你媽,你背是不背?〞谷縝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落了老大個沒趣。 
     
      姚晴精力虛弱,吃再多參湯也不能持久,加之那鶴氅是當年谷萍兒醫治寒疾用的,穿在 
    身上十分輕暖舒服。行不數里,便沉沉昏睡過去,沿途探碑解謎一概不知,直到此時聽見風 
    穴怒嚎,方才驚醒,醒來便聽見陸漸讚那狂草字好,心中好笑,故意難他。 
     
      陸漸面皮一熱,念道:〞眾……門……〞 
     
      姚晴笑道:〞眾風之門!你呀,不懂裝懂。〞陸漸心道:〞無怪谷縝和施姑娘一聽說『 
    眾風之門』,便道『風穴』,原來這裡明白寫著。〞便道:〞這四個字太潦草,寫得跟一個 
    字似的,真叫人認不出來。〞 
     
      姚晴道:〞盡找借口,這算什麼潦草?張旭的《率意貼》才叫草呢。哼,你都不認得, 
    又說什麼好字?〞 
     
      陸漸道:〞我沒說字寫得好,只是覺得這幾個字筆畫凌厲,藏有極高明的劍意。〞姚晴 
    聞言細看,果然如此,心中甚為驚訝。 
     
      陸漸又道:〞洞穴兩側還有字?像是一個人寫的。〞 
     
      姚晴探頭一瞧,念道:〞莊生天籟地,希夷微妙音……還有落款:東吳公羊羽某年某月 
    醉書。〞 
     
      陸漸忍不住道:〞這話什麼意思?公羊羽又是誰?〞 
     
      姚晴道:〞前兩個典故我知道,莊生天籟,出自《南華經》中的《齊物論》,人籟是絲 
    竹,地籟是眾竅,天籟是天風。希夷出自《道德經》,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說的是不可捉摸、玄微奧妙的境界。至於東吳公羊羽麼,我就不知了,或許是哪位東島前輩 
    吧。〞 
     
      話音方落,便聽仙碧接口道:〞公羊先生是古代的一位大劍客,輩分極高,西崑崙祖師 
    見了他,也要叫一聲師祖。〞 
     
      姚晴微微皺眉,輕啐道:〞誰要你多話。〞 
     
      仙碧笑而不語。陸漸卻釋道:〞無怪這字如此飄忽,敢情當真蘊含劍法。〞 
     
      仙碧道:〞不止含有劍法,本就是用長劍一氣刻成的。〞 
     
      這是忽聽左飛卿道:〞這風實在古怪,容我先入一探。〞 
     
      仙碧聞聲一驚,脫口道:〞你傷勢未好,怎麼去得。〞 
     
      左飛卿笑了笑,說道:〞不打緊,我只瞧瞧,並不深入,再說此地除了我,又有誰會鑽 
    風之法?〞大袖一拂,縱身騰起,飄飄轉轉,恰如一片流雲,嗖地一下鑽入穴中。 
     
      穴中怪風小時飛沙走穴,大時能將人畜吹倒,逆風而行,難之又難,但左飛卿直面闖入 
    ,卻如穿行大路,一無障礙。眾人瞧了無不稱奇。 
     
      不到一炷香時間,白影忽閃,左飛卿倒掠飛回,順著風勢凌空一旋。落在眾人之前,只 
    見他面色發青,嘴唇泛紫,眉毛頭髮上掛著一層白霜。眾人均是驚訝,但見他臉色由青變白 
    ,由白變紅,驀然吐出一口鮮血。仙碧吃了一驚,搶上前去,取出藥瓶,倒出一丸丹藥,虞 
    照則轉到他身後,度入周流電勁,以風雷轉生之法壓制他體內傷勢。 
     
      左飛卿緩過一口氣,說道:〞若論風勢,並不足畏,但風中夾雜著一股寒氣,像是從九 
    幽絕域吹出來的,冷入骨髓,好不厲害。我進去里許便被那寒氣激發了傷勢。〞 
     
      虞照怪道:〞既然這麼厲害,當年思禽祖師怎麼進去的。〞 
     
      左飛卿道:〞祖師想必用的也是風鑽法,但他內功勝我十倍,冰火不侵,入穴一定不難 
    。〞 
     
      眾人目視幽黑秘穴,均想逆風而行已是極難,再加上那古怪寒氣,著實不易深入,思忖 
    間,谷縝道:〞我來試試。〞 
     
      左飛卿望著他,點頭道:〞你若當真練成周流六虛功,的確可以一試,你附耳過來。〞 
     
      谷縝低頭側耳,左飛卿在他耳邊低語一陣,谷縝連連點頭。過了半晌,左飛卿道:〞聽 
    明白了麼?〞 
     
      谷縝道;〞大致明白了,說到底就是避實就虛,避開風頭。〞 
     
      左飛卿道:〞不錯,世間萬物,均有弱點,狂飆勁風也不例外。〞 
     
      谷縝瞑目沉思,過了一陣,長髮陡然飄起,大袖一拂,去時如電,嗖地鑽入風穴之中。 
    眾人見狀,各各吃驚,仙碧面露奇異之色,喃喃道:〞聽說練成周流六虛功,八部神通均能 
    信手拈來,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左飛卿點頭道:〞雖說如此,但此人悟性之高,卻是左某生平僅見,幸好他不是萬歸藏 
    一流的人物,若不然,可是難纏已極。〞 
     
      話音未落,陸漸忽道:〞我也去。〞 
     
      姚晴聞言一驚,說道:〞你去作甚?〞 
     
      陸漸道:〞我不能讓谷縝孤身犯險。〞 
     
      姚晴心中老大不願,撅嘴道:〞你去了,誰來陪我?〞 
     
      陸漸道:〞相煩施姑娘照顧一二。〞 
     
      仙碧笑道:〞你還叫施姑娘?〞 
     
      陸漸一呆,笑道:〞是了,我當叫弟妹才是。〞 
     
      施妙妙耳根漲紅,彷彿熟透的蘋果。姚晴心雖不願,但見陸漸目光炯炯,知他心意已決 
    ,無法阻攔,心中既是惱火,又是擔憂,悶悶不樂。 
     
      施妙妙扶著她靠在石壁上,輕聲道:〞姊姊放心,他倆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一定沒事。 
    〞姚晴沒好氣到:〞我才不擔心呢,我倒要瞧瞧,他不會鑽風法兒,怎麼進去?〞說著偷眼 
    望去,只見陸漸有如不聞,對著風穴沉思一會兒,忽地擰轉腰身,雙手探入風中,身子一扭 
    ,便沒了影子。 
     
      姚晴咦了一聲,心中好不奇怪。仙碧瞧出他心中困惑,說道:〞陸漸練了補天劫手,能 
    以雙手知覺風勢強弱,加上大金剛神力,辟風御寒,應當不在話下。〞姚晴聽了心中稍安, 
    鼻尖卻輕哼一聲,故作不聞,仙碧自知嫌怨難消,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陸漸越是深入,越覺風勢強勁,有如千百巨手將自己夢裡推向穴外,風聲呼嘯,有如千 
    軍萬馬一起殺來,令人魂悸魄動,只須膽量稍遜,立時應聲而退。 
     
      〞補天劫手〞神妙無比,上窮碧落,下黃泉,昔日便曾破掉左飛卿的〞清風鎖〞時下狂 
    風聲勢雖然大了千百倍,道理卻與〞清風鎖〞一般,陸漸憑劫力避開風頭,變換身相,只向 
    風勢最弱之處鑽去,同時鼓起〞大金剛神力〞,全身浩氣奔湧,百寒不侵。 
     
      行不多久,風勢忽變,一會兒鼓吹直前,一會兒又如龍捲風一般疾旋不止,似要將闖入 
    之物攪得粉碎,四周洞壁被狂風長年沖刷,變得異常光滑,陸漸偶爾觸及,卻是奇寒徹骨, 
    血為之凝,牆壁之上竟然覆滿一層玄冰。 
     
      陸漸心念方轉,忽見前方有物事飛撞過來,這時穴內伸手不見五指,全憑心神禦敵。陸 
    漸略一側身,左手將那物事兜住,但覺入手柔軟溫暖,竟是人體,縱是黑暗之中,陸漸雙手 
    所及,仍然辨出來人,失聲叫道:〞谷縝,是你麼?〞 
     
      他內力雄勁,當世罕有,字字如雷。谷縝雖有絕世心法,內力卻遠遠不如陸漸,初時真 
    氣充足,尚能抵禦狂風寒流,但入穴越深,越覺精力漸疲,周流八勁雖不時補充,但卻遠遠 
    不及真氣損耗之速,加之風勢變化萬端,忽直忽曲,倏爾被一陣龍捲風掃中,氣機紊亂,頓 
    時向後撞出,若非陸漸趕到,輕則被那寒流凍僵,重則被狂風所捲,撞上洞壁,頭破骨折。 
     
      陸漸感到谷縝體內氣機紊亂,立時默運玄功,度入一股真氣,谷縝得力這股真氣,緩過 
    氣來,只為逆風逼住口鼻,不能言語,當即運指如風,在陸漸掌心寫道:〞齊心協力。〞 
     
      陸漸心領神會,兩人把手向前,各展神通。陸漸以劫術尋找狂風死角,谷縝則使風鑽之 
    法卸去風力,初時配合尚不純熟,但二人默契頗深,漸漸配合無間,風勢雖然越來越大,二 
    人卻似魚入水中,去勢更疾。 
     
      風穴曲曲折折,深得出奇,谷縝默默推算,二人兜兜轉轉,行了已有二十餘里,前方依 
    然空曠,不見盡頭,兩側玄冰越結越厚,通道越發逼仄,將眾風迫成一束,越發凌厲,狂風 
    振動冰壁,四周發出嗡嗡怪響,有如百十口洪鐘同時在耳邊震響,令人鮮血沸騰,直要破腦 
    而出。冰層脫落,化為千百冰屑,隨風湧出,好比銳箭,二人縱有神通護體,肌膚仍被割出 
    許多細小血口,所幸狂風冷厲,鮮血尚未流出,便又凝結,二人更是早已凍得渾身發麻,不 
    知疼痛了。 
     
      通道越來越窄,閃轉騰挪越發不易,谷縝精疲歷盡,如飛陸漸不是諸如真氣,早已倒斃 
    。苦苦支撐半晌,前方通道已不容二人並肩。陸漸心念都轉,厲聲道:〞到我身邊來。〞谷 
    縝一聽,立時知道他的意思,運指在他掌心寫道:〞不成,還是退回去吧。〞 
     
      陸漸雙目睜園,沉聲喝道:〞這會兒我是兄長,你聽我的。〞他極少發怒,一旦發怒, 
    自有一股懾人之意。谷縝暗暗歎了口氣,再不作聲,轉到陸漸身後。 
     
      陸漸扯下二人一帶,將谷縝綁在身後,沉喝一聲,將大力金剛力運到極處,手足撐住兩 
    壁,一分一寸,硬生生向穴內挪去。此時風勢已大到不可思議,龍卷颶風也有所不及,抑且 
    夾雜寸許冰錐,激射而來。此時此地,任何機靈均是無用,唯有以平生修為與狂風較量,陸 
    漸每前進一部都要使勁全身力氣,身子似要被呢狂風寸寸撕裂,麻木之感從肌膚深入骨髓, 
    從四肢逼近心口,陸漸不由得發車生生大吼,努力激發自身鬥志,吼聲如雷,迴盪穴中,與 
    那狂風怒嘯分庭抗禮。 
     
      走了約莫兩百餘步,陸漸卻覺得這段路足足有萬里,無比漫長,疲憊之意陣陣湧來,身 
    上被冰錐戳中的地方,初時極為疼痛,但隨時光流逝,漸漸被那寒氣凍麻,難覺痛楚,眼前 
    金星亂,喉間若有血腥之氣,彷彿隨時會暈倒。就在這時,腳底忽然一虛,陸漸左腳踏空, 
    向下急墜。 
     
      這一下突兀已極,陸漸氣力將竭,全無應變之能,谷縝與他綁在一處,自也身不由主, 
    隨之下墜。二人心中均是一個念頭:〞這下完了。〞 
     
      心念未絕,雙腳忽地冷濕,嘩啦一聲,已然落入水裡。 
     
      那水奇冷如冰,二人身上創口經水一洗,血溶痂落,痛不可當。 
     
      疼痛令二人略略清醒,但覺那水表面甚靜,下方卻有暗流潛藏,沒有緩過神來,水底忽 
    地攪動起來。陸漸劫力一探,頓時駭然,亞聲道:〞谷縝當心,下面有東西。〞奮起餘勇, 
    方要使出〞神魚相〞,卻忽覺身子空空,內力竟然無法凝聚,心中方叫糟糕,谷縝已然將他 
    緊緊拽住,揮手發出一道〞周流水勁〞,辟開四周水勢,如飛向前。 
     
      原來谷縝藏身陸漸後方,得其庇護,不必與那怪風相抗,於是運轉八勁,恢復精力,待 
    到下墜之時,真氣已回復六成,聞聲立時使出〞馭水法〞,辟開水勢,拽著陸漸躲避,陸漸 
    筋疲力盡,任他拖拽,一根手指頭也太抬起來。 
     
      水響驟起,激盪耳畔,從四周傳來陣陣回聲,谷縝隱隱感覺身後有龐然大物逼近,手底 
    陡沉,陸漸忽被什麼東西拽住了,急向水下沉去。 
     
      谷縝又驚又怒,左手拽住陸漸不放,右手發出一道電勁,順水向那怪物湧去,辟啪一聲 
    脆響,藍白之火劃破沉沉黑暗。谷縝手底一鬆,心中大喜,立時將陸漸猛力拽回,這時間, 
    忽就覺兩條細長觸手從下伸來,刷刷纏住腰腿,一股無儔巨力將他拽向水底,谷縝情急間大 
    喝一聲,週六電勁猛然湧出,嗤嗤兩聲,觸手再度鬆開。 
     
      谷縝緩過一口氣,忽聽陸漸虛弱道:〞左邊,左邊大概有岸。〞谷縝聞聲,拽著陸漸, 
    劈波斬浪,奮力游出數十丈,只覺前方水勢越淺,終於踏上實地,谷縝連滾帶爬,與陸漸登 
    上一片石岸,渾身酸軟,癱倒在地,只聽得水中一聲大響,四周又變寂靜,唯有清風行於水 
    上,發出泠泠細響。 
     
      谷縝心子突突直跳,四周黑洞洞的,一無所見,渾不知還有什麼危險。這是忽聽陸漸道 
    :〞那東西走了。〞谷縝一愣,說道:〞你沒事麼?〞 
     
      陸漸嗯了一聲,說道:〞我還好,你被那東西纏到了麼?〞谷縝道:〞是啊,這是什麼 
    地方,怎地有這種鬼東西?〞陸漸道:〞你當心,那東西有毒。〞 
     
      陸漸一說,谷縝才感到觸手纏過之處又痛又癢,當即轉動神通,化解來毒。〞週六六虛 
    功〞一旦練成,八勁輪轉,能消百毒,所以當年梁思禽面對明太祖,連飲十餘壺毒酒,尚能 
    談笑自如,谷縝在船上飲下〞愛神之淚〞,終能保持一線靈光,不致沉淪,這怪物毒性雖異 
    ,但也脫不出〞周流八勁〞的樊籬,谷縝真氣轉的數轉,痛癢之感便減輕了許多,忍不住問 
    道:〞陸漸,你也被纏到了吧?〞 
     
      陸漸淡然道:〞不打緊,這毒還傷不了我。〞 
     
      谷縝鬆一口氣,忽而笑道:〞無論如何,這風穴雖惡,你我還是勝了。〞 
     
      陸漸苦笑道:〞算是慘勝,到如今,我一身骨頭還跟散了架似的。〞 
     
      谷縝道:〞苦盡甘來,苦頭越大,甜頭也越大。〞 
     
      陸漸道:〞這水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來頭,難道真的是龍?〞 
     
      谷縝道:〞真龍我沒見過,但龍若想傷人,不該是用鞭子,仔細想來,有些像是章魚, 
    但章魚一來無毒,二則偌大章魚,腕足必粗,這東西纏人的玩意兒確實又細又長,倒像是許 
    多皮鞭,天幸它怕我的周流電勁,若不然,可要你我好看。〞 
     
      陸漸道:〞被他纏住的地方有些黏液,腥臭得很。〞 
     
      谷縝笑道:〞你先別嫌他臭,呆會要是咱們出不去,還要靠它當乾糧呢。〞 
     
      陸漸嚇了一跳:〞你要捉它?〞 
     
      谷縝道:〞是啊,你做魚餌,我做魚鉤,你下水勾引它上來,我在岸上給它一下狠的。 
    〞陸漸心中滿不是滋味:〞為啥我做魚餌,以往都是你做的?〞 
     
      谷縝嘻嘻笑道:〞皇帝尚且輪流當,魚餌也該輪流做。〞 
     
      陸漸雙手連擺:〞不成不成,我寧可餓死,也不吃那東西。〞谷縝哈哈大笑。 
     
      漸將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探索良久,說道:〞谷縝,山壁上有一個洞。〞 
     
      谷縝道:〞多高?〞 
     
      陸漸道:〞離地十丈有餘。〞 
     
      谷縝道:〞有多大?〞 
     
      陸漸道:〞可容一人進出。〞 
     
      谷縝笑道:〞妙極,快快上去。〞 
     
      二人攀巖而上,只覺越爬越高,風勢越大,對崖似乎有無窮孔竅,吹來縷縷勁風,二人 
    渾身是水,經風一吹,遍體生涼。 
     
      〞到了。〞陸漸摸到洞口,翻身而入,伸手將谷縝拉上。谷縝落到後面,心中氣悶,不 
    由罵罵咧咧:〞這狗風吹得老子得了風濕,手腳也不靈便了。〞 
     
      陸漸聽得啞然失笑,他一意護著谷縝,總是努力在前,若有危險,方能率先抵擋,故而 
    谷縝落後,卻與風濕無關。陸漸伸手一摸,摸到一扇石門,當即運起神力,喝道:〞開。〞 
     
      石門嘎吱一聲,應手而開。一股冷氣從中射來。陸漸略一定神,長吸一口氣,大步走在 
    前面,谷縝緊隨在後,魚貫進入洞口。行了百步,前方忽地透來淡淡光亮,霎時間,通道驟 
    然軒敞。二人眼前一亮,入眼處竟是一座數丈見方的石廳,照定廳中一座石棺。 
     
      谷縝走到壁前,瞧那明珠,好不驚訝,叫道:〞這是長明珠。〞 
     
      陸漸道:〞長明珠是什麼?〞 
     
      谷縝道:〞長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傳說是深海魚龍頭頂之珠,價值連城,我周遊天 
    下,也只見過一枚,這裡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陸漸走到棺前,拂去塵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滿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鏡 
    圓……姊風憐之墓……〞話音剛落,二人四目相對,石廳中一片寂靜。 
     
      過了良久,谷縝吐了口氣,苦笑道:〞鏡天和風後竟在這裡,生不同衾,死卻同穴,可 
    悲,可憐……〞言下不勝感慨。 
     
      陸漸卻吃驚道:〞鏡天,風後?黑天書就是他二人所創麼?〞谷縝默默點頭。 
     
      陸漸道:〞他二人到底誰主誰奴?〞谷縝皺眉道:〞只有天知道。〞 
     
      陸漸摸索棺面,忽道:〞這裡還有字。〞於是念道:〞余與姊自幼相逢,從此宿孽糾纏 
    ,三十餘年矣。蒙姊垂青,共究隱脈,開武學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然妙則妙矣,卻有至 
    憾,此雖煉神捷徑,卻非一人能夠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難之時。余二人苦研多年,無法 
    解脫。姊悲恨痛悔,鬱鬱而終,余苦戀無終,意冷心灰,此數年間藏身風穴,棄絕世務,漸 
    有所悟。煉者尚能貫通隱顯二脈,煉神致虛,合於大道,黑天之劫可盡解也。然此道艱危, 
    顯隱之妙,余非親歷,故而難於盡知,又惜此功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廢於吾手,故撰《 
    黑天書》一部,留與後世能者,破其秘奧,消余遺恨也。〞 
     
      〞顯隱之妙,余非親歷。〞谷縝說道,〞就這一句話而言,當是風後為奴,鏡天為主。 
    〞陸漸悵然道:〞原來贏萬城說的竟是真的。那《黑天書》在哪兒?待我毀了它,免得害人 
    。〞說著躬身欲尋,谷縝卻搖頭道:〞《黑天書》怕已不在此地了。〞 
     
      陸漸念頭一轉,恍然大悟:〞你是說,思禽先生來過這裡,帶走了《黑天書》。〞 
     
      谷縝道:〞是啊,這麼一來,就能說得通了,為何《黑天書》本在東島,卻從西城流出 
    ?〞 
     
      陸漸眉頭大皺:〞這就奇怪了,思禽先生燒了那麼多書,為何偏偏留下《黑天書》?〞 
     
      谷縝道:〞這就是聰明人的煩惱了,他燒的那些書,無非都是他看麵包,想通透的,但 
    這部《黑天書》他老人家也沒相通。再說鏡圓祖師與思禽先生血緣極深,思禽先生見他一生 
    為情所困,老死此間,心中必然十分難過,解開黑天之謎是鏡圓祖師死前遺願,思禽先生既 
    然無法解開,便只好留下此迷,留待後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書危害,故而收藏甚秘,百 
    餘年間無法發覺,不料百年前終被西城弟子找到,可惜後人不肖,不但不致力於解答謎團, 
    反而利用此書奴役劫奴,惹來無數腥風血雨。〞 
     
      說到這裡,谷縝不勝唏噓,說道:〞你再摸摸瞧瞧石棺,可有經書線索?〞 
     
      陸漸一愣:〞既然經書沒了,還摸什麼?〞口中這麼說,手裡卻繼續摸索,忽道:〞在 
    這裡了——棺左牆角。〞 
     
      谷縝蹲下來,棺左石壁下摸索一陣,說道:〞有了。〞陸漸也俯身察看,只見谷縝按了 
    一下某處,嘎吱一聲巨響,一塊岩石退後,從地底升起一方玉匣,谷縝笑道:〞果然在這裡 
    。〞 
     
      陸漸怪道:〞這是什麼?〞谷縝道:〞思禽先生取走黑天書,又會留下什麼?〞 
     
      陸漸雙目一亮,脫口道:〞線索。〞 
     
      谷縝微微一笑,正要揭開玉匣,突然間,入口處捲起一陣狂飆。兩人猝不及防,為那大 
    力所逼,縱身閃避,就在這時,谷縝手中一空,那玉匣已被來人奪走,耳邊只聽陸漸厲聲大 
    喝,似與那人交上了手,滿室勁氣縱橫,谷縝幾乎無法張眼。 
     
      二人交手極快,轉念功夫,勁氣已消,便聽萬歸藏哈哈一笑,說聲:〞謝了。〞谷縝定 
    眼望去,一角青衫在洞口飄然一晃,消失不見。 
     
      陸漸大叫一聲,縱身趕上,谷縝又驚又怒,緊隨其後。兩人直趕到墓穴出口,前方漆黑 
    一片,萬歸藏早已不知所終,陸漸懊惱已極,跌足道:〞怎麼搞的,竟被這廝來了個螳螂捕 
    蟬,黃雀在後。〞 
     
      谷縝忽道:〞等一下。〞轉身又向墓內奔去。 
     
      陸漸見他反其道而行之,頗為不解,也隨他奔入,到了石廳,只見谷縝取出一把匕首, 
    正將一顆長明珠撬下。陸漸吃驚道:〞你做什麼?〞谷縝道:〞借一借光。〞話音未落,忽 
    聽嘎嘎之聲,那石棺陡然下沉。谷縝叫聲不好,拽住陸漸,疾向墓外奔去。 
     
      通道中亂石墜如急雨,陸漸雙掌亂揮,一一震開,腳下卻不稍停,兩人均將平生輕功展 
    到極致,剛剛奔到出口,便聽得身後轟隆一聲巨響,墓穴坍塌,數十萬斤巨石將入口死死封 
    住。 
     
      陸漸駭然道:〞怎麼回事?〞谷縝拭去額上汗珠,喘氣道:〞只怪我動錯了念頭,眼看 
    四周漆黑,竟想借這長明珠照亮前途。不料卻忘了鏡圓祖師出身天機宮,精於機關之術,入 
    墓者只取《黑天書》則罷,若是取珠開棺,勢必觸動機關,墓穴坍塌,將來人與石棺一起封 
    在裡面。〞說罷目視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鬚髮畢見。 
     
      陸漸沉默一陣,說道:〞谷縝,我們只尋潛龍,不要另生枝節。〞 
     
      谷縝苦笑道:〞或許我做商人太久,見了珍稀寶貝,總有一些眼饞,此事下不為例,還 
    是追趕萬歸藏要緊。〞 
     
      陸漸點了點頭,谷縝將珠子含在口中,與陸漸縱身下至水邊,忽然一陣腥穢撲鼻而來, 
    臭不可聞。谷縝取出珠子,青白幽光燭照丈許,忽聽陸漸失聲叫道:〞那是什麼?〞 
     
      谷縝定了定神,看見水邊躺著一個怪物,頭大身細,軟綿綿的活似一大堆棉花,身子已 
    被撕成兩半,若斷若續,一半躺在岸上,一半浸在水裡,腥臭汁液濺得到處都是,在黑暗中 
    發出幽幽磷光,宛如鬼火。 
     
      〞是一隻毒水母。〞谷縝瞧了一會兒,說道。 
     
      陸漸生長海邊,也曾見過水母,可如此巨大確實從所未見,真不知是如何長成的,呆怔 
    片刻,問道:〞如此說來,纏上我們的就是它了。〞 
     
      谷縝點頭道:〞可惜它太沒眼色,惹完我們又去惹萬歸藏,萬歸藏何等人,豈容它活著 
    脫身?〞陸漸想像這水怪與萬歸藏殊死搏鬥的情形,心裡不覺打了個突:〞不知萬歸藏如何 
    將它殺死,我在墓穴之中,竟沒聽到半點動靜,結果被那廝從後掩至,奪走玉匣。〞想著不 
    勝懊惱,望著水怪穢屍,又覺十分迷惑,〞這東西是自古便有?還是鏡天留在此間,鎮守陵 
    墓?此處人煙不至,它又以何物為食?〞但這水怪一死,鏡天也歿,眾多疑問都成了懸案, 
    永不可解了。 
     
      繞開水怪穢屍,二人憑借珠光回到風穴處。與外面穴口迥異,外穴風向外推,此間穴口 
    卻有一股龐大吸力,將這龐大石窟中千萬孔竅吹來的流風水汽全都吸入,絲毫也不漏掉。 
     
      才到穴口,二人便感覺莫大吸力,如被百十人拽住身子,向內猛扯,谷縝氣力較弱,一 
    不留神,身子騰空而起,打著旋兒向那穴中飛去,天幸陸漸眼疾手快,騰出一手,將他左腿 
    拽住,硬生生拉了回來。 
     
      谷縝驚魂甫定,二人略一商議,依照前法,仍以腰帶拴在一起,只是此番谷縝在前,陸 
    漸在後,憑借神力,穩住二人身形,不至隨風亂飛,撞上玄冰穴壁。 
     
      準備妥當,二人方才鑽入石穴。出乎二人意料。此番順風而行,比起入洞時逆風而行容 
    易百倍。谷縝悟通人氣相馭後,善借萬物之力,憑借風力,二人腳不沾地,翻騰向前,有如 
    騰雲駕霧,去勢比箭還快,進洞時費了半日,出洞卻只花了幾柱香功夫,便覺前方光亮刺眼 
    ,呼的一下鑽出穴外。 
     
      這時間,谷縝忽地想到風穴之前便是懸崖,不由叫了聲〞當心。〞話音未落,十餘條銅 
    鏈破空射來,將二人身形扯住。二人順勢借力,化解風勢,縱身轉回,卻見使銅鏈的乃是十 
    餘名雷部弟子,那銅鏈原是軟槍,去掉槍尖,便成了救人的繩索。 
     
      陸,谷二人立定身形,見洞前之人均是無恙,心中稍定,谷縝脫口問道:〞萬歸藏呢? 
    〞眾人均是黯然,仙碧指著遠處海面,谷縝極目望去,海面上一艘黃鷂快船,有如飛魚跳浪 
    ,去的風快,半晌功夫,便只餘一個黑點。 
     
      谷縝跌足叫道:〞真是買不如賣,賣不如偷,偷不如搶。〞 
     
      虞照道:〞老弟,這話怎麼說。〞 
     
      谷縝道:〞這是萬歸藏當年親口對我說的。說的是,同樣一件貨物,買來不如賣出划算 
    ,賣出不如偷來划算,偷來不如搶來划算。〞 
     
      虞照道:〞這不是教人做強盜麼?〞 
     
      谷縝道:〞做強盜是無本萬利的買賣,若能做成,自然勝過平常生意十倍。料想老頭子 
    財雄天下,決不會是一分一厘賺來的,多半使了強盜勾當。只恨我當時只想用心賺錢,對什 
    麼偷啊搶啊的厭惡無比,不曾用心體會,結果今日失了算,吃了大虧。〞說到這裡,又問道 
    :〞萬歸藏什麼時候來的。〞 
     
      仙碧道:〞陸漸入穴不過一刻功夫,他便來了。我們阻攔不住,又無能為步你們後塵, 
    進入風穴,只好眼睜睜瞧他進去。唉,這幾個時辰穴內動靜全無,真是急死人了,就像是過 
    了一輩子似的。〞 
     
      谷縝大大皺眉,心道:〞這老賊好生狡猾,先跟在我們後面,讓我二人給他開路,任何 
    危險,都由我們承擔。那穴中漆黑,風聲又大,我二人一意應付風勢,哪能料到後面有人? 
    最後一段,陸漸以血肉之軀抵禦神風,更省了老賊許多氣力,他跟在後面,待到玉匣出世, 
    方來搶奪,那時候我二人精力未復,哪是他的對手……〞他越想越氣,忍不住以拳擊掌,破 
    口罵道:〞萬歸藏這個狗娘養的。〞 
     
      施妙妙聽得皺眉,喝道:〞谷縝。〞 
     
      谷縝方覺無意中罵了一句粗話,忙道:〞妙妙,你不知道這件事有多氣人……〞說到這 
    裡,忽見陸漸懷抱姚晴,低頭默然,谷縝胸中大痛,愧疚之意湧上來,澀然道:〞大哥,都 
    怪我……〞 
     
      陸漸搖了搖頭,歎道:〞怪你什麼,或許都是天意。〞抱起姚晴,蹣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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